陆慎如叹气,“可惜今日朝会事多又繁, 我恐怕要晚些时候才能赶过去。”
不过是兖王和兖王妃的春花宴而已,闲情雅致的宴请与朝中大事关系不大,似魏琮尚在养病之列,便不准备去了,独年嘉前往。
而她这位侯爷更是诸事缠身,杜泠静本还以为他不去,只有她代他前往,亦与年嘉小聚。
但他说会赶过去,又说可惜。
杜泠静眨眼看他,见他一双眸中只映着她的影子。
有什么可惜?总不能是她打扮了,就只让他一个人看。
她侧身要从他怀中出来,他扣着她的腰不肯放,低声叮嘱她。
“少吃些酒。”
她酒量委实是好,可多吃上几杯,却也有酡红的酒晕浮现在脸颊上。
本就已不可方物,若再添些酒晕,他只怕有些失了神的,目光要缠在她发梢了。
他陆侯的夫人,是旁人能看的吗?
他只能跟她道,“等下朝我去接你,记得少吃酒。”
杜泠静:“……”
他说得好像她是什么酒鬼。
她连忙推了他快去上朝,本来就比百官都晚,再晚就连皇上也要等他。
杜泠静推走了某人,稍稍用了点饭,时候就不早了,年嘉派了人来催她。
“郡主启程了,夫人也快前往吧。”
杜泠静恰也收拾停当,崇平亲自护送,一路往京外的兖王别院而去。
不想杜泠静到了兖王的别院外,当先见到的不是年嘉,却是卫国公世子夫人、杨家大小姐杨金瑜。
兖王和王妃遍邀京中旧臣新贵,杨金瑜在应邀之列并不奇怪。
她亦看到了杜泠静的马车,神色冷淡,又见兖王府的管事当先去迎杜泠静这位陆侯夫人,面色更是阴沉,却也并不多言一句,暗暗吸气恢复了神色,与人说笑着进了别院之中。
自拂党与荣昌伯府杨家的事后,杨家那两位犯事的小爷是被重判还是被赦免,都与她无关,至于杨大小姐杨金瑜,她也只当从不曾相识便罢了,没什么交集才好。
她这边进了别院花园之中,年嘉就快步上前迎了她。
兖王的别院当真是云集京中贵胄,杜泠静只见别院里处处花团锦簇,但人比花还多,锦衣华服行走其间,只为花宴更添鲜艳。
杜泠静不禁道,“兖王府的别院真是阔大,不然这么多人如何招待得下?”
一旁引路的王府婢女道,“回夫人,这是王府在京郊最大的别院了,只是逢着春闱的年份,王爷与王妃请来的贵客实在是多,左右邻着的两家都开门借了园子给王府,不然也怕招待不周。”
年嘉说这种邻家借园的事,也是时有发生的,“谁人不喜欢为旁人锦上添花?”
兖王虽不掌朝堂大权,可辈分高,又得皇上敬重,在宗室里、在整个京城的高门中,颇有些名望。兖王府办花宴,谁人不给他捧场?
年嘉记得东侧是另一位宗亲家的别院,婢女连道正是,说东侧邻家,“借了后花园给王府。”
年嘉又问,“那西侧邻居是谁家?”
她想不起来,婢女却道。
“西侧是保国夫人新置办的别院。保国夫人借出了后园的小院,给王府的贵客们落脚休歇。”
竟是保国夫人,是魏家的别院。
年嘉没什么可问的了。婢女将二人引去兖王妃面前见礼。
兖王妃上次见了杜泠静,便对她颇为喜爱,此番也留她多说了会话,眼见来见礼的人越发多了,才让她四下里随意闲逛赏花。
杜泠静和年嘉在花园里走了没多远,便见着有人从另一路往这边走来。
不巧正是出借了院子落脚的保国夫人,她身侧跟了不少夫人,其中恰就有万老夫人,而万老夫人身后,正是杜润青。
年嘉准备换条路走,杜泠静都随了她,不过也回头看了秋霖一眼。
秋霖低声在她耳边。
“夫人放心,我让艾叶偷偷跟着二姑娘了。”
今次的兖王府花宴人这么多,就算要行再秘密的事情,也保不齐会出了岔子,被人发现。
在此间闹出事来丢了人,可就满京城都知道了。
杜泠静暗暗捏了手,与年嘉一道换了另一条路,这条路从一片紫竹林中穿过,从一处假山上的高台边花路小道路过。
她们刚走过去,便听到高台上有人作了首诗,兖王爷在旁抚掌道妙,一旁的人凑上前赏评起来,兖王更是夸赞不止。
年嘉抬头瞧了一眼,笑起来,“你瞧是谁人作诗?”
她叫了杜泠静,杜泠静不禁也抬头看过去,只一眼,恰与高台上作诗的人对上了目光。
他穿了件绛紫色束红玉锦带的长袍,此刻长身负手立在高台之上,杜泠静险些没认出来。
是六郎。
自三郎过世之后,他的衣裳清一色的全改成了三郎生前惯穿的颜色,甚至会在腰间束杜泠静从前给三郎打的绦子。
他今日这一身衣装,浓墨重彩如深秋山巅的红枫,褪去青竹的清俊,杜泠静真是差点没认出来。
不过六郎也确实与过去不同,从前他是举子,尚在三郎这解元之下,但如今他是贡士,下月便是金榜上的进士,已在三郎之上。
杜泠静见他也看到了自己,跟他轻轻点了点头,年嘉亦跟他打了个招呼,两人便顺着花路小道转去了另一边的桃林里。
但有人的目光却从高台里,一路分花拂柳地,缀在杜泠静发髻后长长的发带上。
高台上的风吹起蒋枫川的绛紫袍摆,有幕僚来请兖王往前厅见客。
兖王立时邀诸君同去,只是点到蒋枫川,蒋枫川却跟他笑着请罪。
“王爷别院的风光着实醉人,还请王爷许蒋某再留片刻,高台吹风,极目眺景,再追王爷脚步。”
他要多留一阵,兖王自都允了他,“前厅吵闹,秋屹在此偷闲也好,本王是不能了。”
他叫了蒋枫川的表字,说完又道,过一会忙完再让人来请他。
蒋枫川会试名次虽然不高,但兖王多爱重,旁人也都敬着他,一一与他告辞,不时高台里只余他一人在风中默然伫立。
从花路小道上远去的人,此刻刚刚踏入桃林之间。桃花渐谢,只余半树尚在枝头。
她正穿了见桃红色绣花褙子,人立花间,就这么轻轻走动着,便将残缺了半树的桃花齐齐补了上来。
青年的目光缀在了她的翻飞的裙摆与飘动的发带间。
从前在青州,他也曾与她,逢春日去过城外的桃林。
彼时三哥尚在,与她一道走在前面,山间留下清澈山泉溪水,三哥亲自舀了为她煮茶。
她喜好用泉水煮茶,三哥总是记在心上。但他记着的不仅这些,他会记得她与他出游时穿了什么衣裳,戴了什么首饰,发间又系了什么颜色的发带。
然后三哥回去家中,便在窗下落下这日的游记。他自不会细写她穿了什么系了什么,却会把她发带的颜色,编进游记的云、花和水里,编在三哥为数不多还能出游的风里。
他当时不懂,甚至最初都没有留意三哥会这样写文,直到他病在家中出不了门,总把从前的游记翻出来看,看了又看。
纸页都翻黄了,他才发现。
他问他,“哥写这些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日的景,真就是她发带的颜色?岂不失了真?”
他没什么避讳地直问,却见三哥微微红了脸色。
“你怎么会懂?”
说着又看了他,笑着温声。
“或许等以后,你也会有懂的一日。”
那时候他当然不懂,每逢出游,他只会记着哥今日身子如何,兴致又如何,妙笔写下怎样的文章。
如今……
蒋枫川闭起眼睛摇了头。
但眼前只有她珊瑚红色的发带。
他忽的睁开了眼睛,他倏然觉得没有什么可摇头的。
他自嘲地笑了一声,看住桃林里的人,直到人消失在桃林另一边,他才缓步下了高台。
杜泠静与年嘉穿过桃林,就见了几位宗室的贵夫人。
杜泠静之前就见过,但不相熟,这次年嘉特特为她引荐,又在她耳边,“回去陆慎如若是问你都见了什么人,你也好张口就说给他,别让他以为咱们就是出来吃喝玩乐来了,可是做了正事的。”
她惯会一些糊弄学,杜泠静好笑得不行。虽然某位侯爷根本不会问这种问题,但杜泠静还是认真与人结识一番。
众人沿着河边,边走边闲聊,刚走了一小半路,杜泠静便听见附近有人道。
“听说魏指挥使也到了,同王爷一道从前厅往园子里来。”
杜泠静先打听得魏玦没来,还觉一个巴掌拍不响,不至于闹出什么难看事,不想这会耳边皆是魏玦来了的消息。
她道是有些累了,去换件衣裳,离了年嘉与众夫人。待与人分开,便立刻问了秋霖,魏玦是何情形。
秋霖恰打听到了,“原本只有保国夫人带着魏家二爷夫妻和姑娘过来,指挥使没来。但方才保国夫人似是专门让人连番去请指挥使,说是借了园子,也算是半个主家,让指挥使也来捧场,好歹吃杯酒。”
杜泠静捏了捏眉心,“二姑娘呢?”
“二姑娘与几位相熟的姑娘一道在榴园亭中吃茶,并无甚事。”
杜泠静并未松口气,只道,“继续盯着她。”
杜润青今日穿的并不打眼,但这却是外祖母给她挑的衣裳,道是不打眼才好。
是人总是先敬衣裳后敬人,原本相熟的这几位姑娘,见她此番衣着平平,便对她有些爱答不理,反而说起陆侯夫人今日戴了一套珊瑚红的头面,非金非银,光彩照人,又问她,“怎么青娘没跟陆侯夫人一道赴宴过?”
杜润青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含混着,一众姑娘又不搭理她了,商议着过会弄点花酿来吃吃。
她被排在了一旁,恰见外祖母身边的管嬷嬷招了手,让她过去。
外祖母来前吩咐她,今日有大事要办,让她万万要乖顺听话。
她只得起身快步走去,管嬷嬷左右瞧着无人,立时就将一只手指大小的瓷瓶,塞到了她袖中。
“老夫人的话,让姑娘一会同人吃起酒来,将这瓷瓶里的药酒掺进杯中,一并吃了。”
她道,“这瓶中的药酒性烈,姑娘一定忍着吃下,但也不能让人瞧见。之后上了头脸,便同人道不胜酒力,往西边的院子里去换衣。”
管嬷嬷遥遥往最西边指去,“就是保国夫人借给王府的院子,那边人稀,姑娘一定往那处去,让瑞雪扶着姑娘,老奴会在那边接你的。”
她说完,又叫来杜润青的丫鬟嘱咐另一遍。
管嬷嬷说完不便久留,立时离去。树丛边的阴凉中,独留杜润青与瑞雪主仆二人。
杜润青握着袖中那不能被人知晓的瓷瓶,低着头不言语。
瑞雪却不住地咽了吐沫。
“姑娘,这恐怕不妥吧?”
连瑞雪都听出了门道来,这瓷瓶里哪是普通的药与酒,分明是……
她倏地握住了杜润青的手,“姑娘您觉得呢?”
她觉得?杜润青心头一阵一阵地收疼。
外祖母也知道魏指挥使不同意婚事,眼下,是想趁着指挥使不备,让她先失身,再嫁人!
外祖母从前不是一直说姑娘家要紧守女德女训吗?这次怎么给了她一瓶药?
杜润青心里难受得厉害,瑞雪越是问她该如何,她越是心下憋痛得快要昏厥了。
她也不想这样。
但侯爷娶了姐姐,不可能再娶别人了,而她处处不及姐姐,也嫁不到什么良人。
她心下发颤,就在这时,有人忽然出现在了林边的路上。
榴园亭中的众姑娘,刚还羡慕着陆侯夫人今日的首饰头面,这会忽见陆侯夫人就出现在眼前,全吓了一跳,又都连忙起身跟她行礼。
杜泠静温和地同小姑娘们点了头,接着目光往亭外的杜润青看去。
“青妹过来,我跟你说几句话。”
她突然出现,又突然有话要说,杜润青浑身一僵,险些掉落了袖中的瓷瓶。
一众小姑娘见杜氏姐妹要说话,都知机地赶忙跟杜泠静行礼离去,几息的工夫,林边亭下只剩下姐妹二人与各自婢女。
杜润青不得不走上前去,“大姐姐有什么吩咐?”
杜泠静不跟她绕弯,直接道。
“有些事是一辈子的事,你得仔细想好了再行事。”
她这句一出,杜润青就惊诧抬头。
“大姐派人跟踪我?!”
杜泠静不置可否。
杜润青不禁攥了手,“若我本就想好了呢?我外祖母已替我铺好了路,我为什么不去走?!”
小姑娘脸色隐隐泛青,双唇抿着看过来,杜泠静皱了眉。
“你外祖母给你铺好的路,便是康庄大道吗?”
她不想与妹妹争执,只轻声点了她袖中藏着的药。
“若你依照你外祖母所言,靠此药,先失身再嫁人,就算嫁去,真能得敬重吗?”
她缓声替她设想,“或许最初还能平稳过上些日子,可但凡有个不当,这件事就会被翻出来。就算魏玦不言,但不意味着旁人不会翻你旧账,如果保国夫人翻你旧账呢?或者魏家其他人,甚至外人知道了呢?”
这种事,保国夫人也不想被人知道,所以恰好用借院子的名义,把事情控在自家的别院里。
杜泠静问杜润青,“可少有差池的苦果,你真担得起吗?”
若是出了差错人尽皆知,青州杜氏名声跌落,又或者魏玦勃然大怒,带累了二十年寒窗苦读才中第的沧大哥,不能入殿试之围,二妹担得起吗?
杜润青怔了一怔,她抬眼看向姐姐,有一瞬真的摇摆,可恍然看到姐姐发上的珍贵珊瑚头面,和她通身的华贵。
她忽得道,“大姐站着说话不觉腰疼,你什么都有,伯父疼你,三爷敬你,侯爷更是把你放在心尖上!你当然不用吞苦果就能坐享荣华富贵,但我不一样,我还要养我母亲!”
她这话竟然说得杜泠静也是一顿。
秋霖在旁却不可思议地看向二姑娘。
之前姑娘没了父亲与定婚夫婿,被二房当作孤女欺凌的时候,二姑娘可不是这态度!
但杜泠静没顺着她的话分说什么,只是道。
“那你也不必非要用这种方式。你走此路成全的到底是你和婶娘,还是你外祖母和你舅舅,你想过吗?”
她嗓音严厉了几分,二妹虽然不比京中高门贵女,但选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嫁到一个不愁吃穿、亦有前途的读书子弟家中,完全不成问题。
干干净净的姑娘,何须非走偏门?
可杜润青却根本听不进她的话了。
“你知道什么?大姐只会欺负我罢了!”
只会把侯爷从她姻缘里抢走!
杜润青忽得把心一横,她杜润青与杜泠静也没必要留着窗户纸了。
她干脆直言到了杜泠静脸上。
“你少管我的闲事!你还不如我外祖母!”
她说完忽的朝着杜泠静肩头撞去,撞开杜泠静就要往榴园外跑开。
杜泠静被她这突然一撞,身形踉跄,手急急压在身后大石上的同时,掌心被石头所割,倏然一痛。
但她不及理会掌心的痛,当即叫人,“把她拦住!”
她这话一出,杜润青更是急促要跑。
谁知两步迈出去,砰得撞到了一人身上。
青年身形坚冷如冰,他脚下未动分毫,杜润青却咣当向后跌倒在了地上。
她不禁抬头看去,这才看清身前男子。
他着一身绛紫色锦袍,腰间系了红玉锦带。他狭长的双眸微眯,眸色在她看去的一瞬,阴冷至极。
杜润青从未见过如此的阴冷眼神,心头惊恐一缩,更是向后跌去。
连袖中的药瓶咕噜滚落草丛里,她也没能察觉。
杜泠静亦看到了来人。
“六郎?”
杜泠静没想到蒋枫川会突然出现。但她此刻顾不得许多, 连忙让人把二妹拉了起来。
杜润青急欲跑开未能成,此刻被艾叶拉住,还要奋力甩开, 但不经意一转头,却看见负手立在旁边的男子, 目光先是路过姐姐似是滴了血的手, 接着再落到她脸上,阴冷比方才更胜一层。
她浑身不由自主地颤了一颤。
秋霖则趁机上前将她扣住。
小姑娘无路可走,来之前她外祖母还嘱咐她,今日万万要乖顺听话, 决不能弄乱了安排妥当的大事。
连舅舅早间的时候都专门拍了她的肩头,一改先前的阴郁面色, 道,“舅舅给你备了宴席,等从王府花宴回来,咱们自家也要吃一顿家宴……”
可她现在被大姐的人扣住, 事情不能成, 怎么跟外祖母交代?回去之后舅舅又是如何的眼色看她?
“大姐就只会欺负我, 可曾想过半分我的处境?!”
她挣扎起来,“你快把我放开!你凭什么摁着我?我得去找我外祖母!”
见她还是要去找万老夫人, 杜泠静最后想要劝说的耐心也没有了。
掌心被割破的地方火辣辣地疼。
她长眉低压地看住二妹,“你今日不可能再找到你外祖母了。”
说完, 再不与她废话,径直叫了人。
“带她回澄清坊, 立时就带回去!”
“凭什么?你凭什么软禁我?!”
杜润青简直要叫起来。但王府遍地都是宾客,艾叶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嘴巴。
杜泠静更是道。
“把她关在澄清坊里,无有我的命令, 她一步都不许踏出门去!”
话音落地,两人立时把杜润青带离开,只是杜泠静莫名愣了一愣。
怎么会有一日,她也沾染了某人的强势,把二妹也关在了宅院里?
这在从前,在青州,她难以想象自己会有如此的一日,可眼下……
杜泠静也管不了了,但却有人两步上前,握了她的手腕。
受了伤的掌心发痛,他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掌心翻了过来,血滴滴答答落在一旁的大石上。
“六郎,我没事。”
她要把手收回去,蒋枫川却没放手,问了她。
“夫人想带血回去赴宴吗?”
“这……”
秋霖和艾叶都还没回来,杜泠静想着自己用帕子擦擦或能止血,但他却没放开她,自袖中抽出一方帕子,缠在她手上。
杜泠静莫名觉得他今日有些奇怪,皱眉看了看他。
蒋枫川当没瞧见她打量的目光,默声不言,待缠住她的伤口,才放开了她的手。
他放了她,见她略松了口气,这才不再皱眉打量,而是道。
“小妹的事,六郎就当没听见没看见可好。我改日专门谢你。”
杜泠静好不容易拦住二妹,可不想事情闹大。
只是她说去,听见身前的人问。
“夫人说的改日是哪日?”
他又问,笑着看了她一眼,“夫人能出得来侯府的门?”
他笑着看来时,似有些别样的内涵,就如他今日奇怪的神色一样,但出不了门的事,杜泠静不知要怎么讲。
恰此时附近有了人声渐近,杜泠静向后退开两步,与六郎拉开距离。
“总之小妹的事,莫要讲出去,就当是看在我的面子上。”
她说完,秋霖恰去而复返,她最后同他示意了请求的神色,转身离去。
蒋枫川目光落在她珊瑚红色的发带上,他捡起一片叶子,盖住她滴在石板小路上的血,目光落过方才杜润青被丫鬟押住,又反复挣扎的地方。
目露思量。
半晌,他才离去。
此间没了人,只剩一只黄雀扑棱着翅膀飞了过去。
但倏然有个身影从树丛便快步走出来,在草丛深处,捡走了自杜润青袖间滚落的药瓶,一转身没了影。
万老夫人找不到外孙女了。
“青娘到底去哪了?打听到没有?怎么连瑞雪也不见了?”她将满头花白的头发拢了又拢。
短短大半年的工夫,头发越发花白,连脸照在铜镜里,都能看出明显的老相。
昔日高门追捧的京门月老失了红线,再没有人找上门来了。
唯有这次,外孙女杜润青是她最后翻身的机会。而她家中那儿子,也急着等着外甥女嫁给那锦衣卫指挥使魏玦。
但人找不到,打听的人总算又去而复返,不巧保国夫人也来了。
丫鬟脸色难看,万老夫人催促,“快说。”
丫鬟低声,“似是陆侯夫人,把二姑娘送走了!”
“送去何处?”
“送去城里澄清坊杜家的宅子,已经离了去!”
已经走了。马车离开京郊别院回了城,想要去拦也来不及了。
万老夫人脸色瞬间青白起来,手下双全紧攥,指甲掐进掌心里,几乎要掐出血。
又是杜泠静,又是那她。一个先前根本没放在眼里的孤女,兜兜转转,死死压在了她头上。
万老夫人怒气翻涌着脚下都不稳起来,一旁的保国夫人则闭起了眼睛。
这硬生生将生米煮成熟饭的计策,她心里也打鼓得不行,到底不是光明正大的事。但八抬大轿,明媒娶妻,玦儿却不肯松口。
她实在走投无路了,今日来前,在去过世的丈夫牌位前上了三炷香,求他保佑。
不想事情还是未能成。
“这是天意吧……”
保国夫人神色彻底落了下来。
从与年嘉不相往来之后,儿子便绝口不提娶妻之事,彼时他年岁还不算长,如今却连陆惟石都娶了妻,他却始终不愿成家。
若是放不下年嘉,当初又何必与人家闹掰?
保国夫人不懂,她怎么都不懂。
但她思及儿子,却忽得想到了什么,她连忙反身将身边的丫鬟叫了来。
“我之前吩咐偷偷放到伯爷酒里的药,拿过去了吗?!”
一个巴掌拍不响,那药也是两瓶,杜润青和魏玦各服一瓶。
只是她这才刚想起来问去,就见刚才差遣的人去而复返,道是药已经下了,“王爷以为伯爷醉了酒,让人扶他往后院休歇去了。”
那药劲力可不小,保国夫人两腿都颤了起来,再顾不得万老夫人和她外孙女,快步就往魏玦休歇处跑去。
她一边快步,一边想起那药的劲力,急急吩咐了人。
“去找三个府里未许人的丫鬟来,快去快去!”
他未曾娶妻也不曾纳妾,那药厉害,他自己如何熬得住?!
保国夫人急得满头是汗,一时后悔听了庙里和尚的计策,同万老夫人设了这局,杜家女无事,她儿子却陷落。
她满嘴发苦,谁料带着人一路小跑到了休歇的宅院,一间间房找过去,却一个人都没有。
“伯爷呢?!”
房中只有他浇了身的一盆冷水,滩了满地。
保国夫人这下真的颤了一双腿,那药这么厉害,儿子竟然还能强撑着离开?这又是去了何处?
她完全慌了。
“快、快去找!”
杜泠静的伤势不重,还让人问了一句,“保国夫人和魏指挥使那边,可有什么状况?”
艾叶来回,说是保国夫人似是在找指挥使,“但不知为了何事?指挥使也不晓得去向了何处。”
杜泠静皱了皱眉,不管怎样,二妹被她送走关了起来,魏玦如何就与她无关了。
掌心的伤口一直发疼,这伤瞒不住人,不一会的工夫,兖王妃便带着一众夫人过来看了她。
“怎么割了手?可要请太医?!”
皮肉伤还不至于要请太医专程赶来,杜泠静连忙道谢,说自己是不小心滑了脚,匆促去扶假山石,才割了手。
兖王妃见白帕上还有血迹,叹了一声。
“陆侯不在,你便在我这处受了伤,是我招待不周了。”
她说这话,一旁就有夫人,见杜泠静神色尚好,笑了一声。
“可不是么?王妃要小心了,侯夫人回家不肯同侯爷说,但侯爷怎么会瞧不见?闹不明白缘由,便要去王府‘兴师问罪’去了。”
这话一出,满屋子的女眷都笑了起来,兖王妃年纪虽算不得大,但辈分高,听见这话亦笑,更道,“那能怎么办?少不得提前把赔礼准备好,盼着陆侯给王爷些面子,消消气。”
众人闻言皆笑得前仰后合。
唯独杜泠静一张脸热得不行。
都怪他。
怪他上次在靖安侯府的寿宴上,说什么,“内子性子内敛沉静,我总怕她在外面受了人欺负,回家也不肯告诉我。”
“诸位夫人想来也都是爱惜小辈的人,内子性子如此,烦请各位日后替我瞧着些,没得她在外被人欺负了,也不跟我说,没得她半分错处也无,却无端被人指摘吃了亏……”
当时在座的夫人并不多,可这才多久的工夫,满京的高门女眷都听说了。
这会,一个个都盯着杜泠静笑。
京城还有谁人不知,权倾朝野的陆侯陆慎如,二十五才将他的陆侯夫人娶进门,再不许他娘子在外面受一丁点的委屈。
杜泠静的脸跟火烧了一样。
还是兖王妃见她实在羞赧,又言归正传。
“伤虽然不重,但少不了吃痛。”
她说自己有头风的毛病,“一犯病便让人倒一杯蜀地的酒来,那蜀地的酒颇有些镇痛的妙用,你不妨也吃一杯。”
她说酒劲不大,“但吃了就不觉痛了。”
兖王妃说着,让人去取她的酒,杜泠静要拦道不必,兖王妃去拦了她。
“你安心便是,我让人先给你温一温,吃了必是舒坦。”
杜泠静挨不过人家的好意。
兖王妃的婢女不时将镇痛酒取了来,因着王妃交代,为陆侯夫人先温一温,便把酒送去了茶房里。
花宴上的宾客多得数不清,茶房里人来人往,茶水源源不断地送出去,又添柴加火继续烧。
温酒的水还没烧出来,送酒的丫鬟候着,同人闲聊了两句。
她却没发现,有一双手从后面悄然伸了过来。
那手中捏着一只小巧的药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