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泠静定在当场。
一时间集会上陷入死寂,无人敢言。
只余那人身上的酒气,和被堵了嘴还呜呜辱骂的声音传来。
崇平连忙上前问她,“夫人受惊了?”
杜泠静摇摇头,只道,“是在骂侯爷……”
崇平让她不必放在心上,“看似个吃昏了酒的老秀才。这些迂腐的读书人与侯爷素来不和,污言秽语也是难免。”
“这般情形多吗?”
崇平点了头,“总有。但侯爷早已不听在耳中。”
杜泠静果见侯府侍卫轻车熟路,将那醉酒的老秀才堵了嘴巴,五花大绑往巷子里,远远丢去。
年嘉也走过来。
“连皇上还有人要骂呢,不怕砍头的人多的是。”
她丝毫没丢失闲逛的心情,拉着杜泠静又买了许多东西,听闻镇上有家不错的馆子,晚间便请了杜泠静在此间下馆子。
待吃完饭再折回山房别院,夜幕升起拢住四合。
别院安静,两人都还没回来。
虫鸣响起,吱吱啦啦地令人隐隐有些不安。这次连年嘉也站在山房门前,远眺着黑夜中的原野立了好一阵,才又回了宿下的院子。
今夜无风,山房里树梢不动,越闷,虫鸣越是不眠不休。
杜泠静被吵得有些睡不着,迷迷糊糊地不知到了什么时候,隐约间听见些杂乱的脚步声出现在耳中。
她下了床,打开窗户便看见西面的几处院中有火光。闷了前半夜的院子此刻风声大作。
夜风呼呼地从窗外涌进来,吹得人身后长发飞起,却也吹来裹挟其间的血腥之气。
杜泠静眼皮一跳,未见有人前来,她匆促穿了衣裳,循声往西院而去。
风将她披散的头发吹飞在半空中,秋霖给她挑了灯,侍卫见是她前来,没有拦她脚步。
满院都是匆促快步的侍卫,紧绷的气氛压着人,杜泠静忽的一眼看见了崇平。
她见崇平双眉紧皱地从房中出来,急促叫了人去取药。
杜泠静再仔细看去,见他靛蓝色的长袍上,洇出一片一片的黑迹,腥味极重——
竟全都是血!
杜泠静倒抽一口冷气。
崇平这才看到了她。
“夫人?”
他见她满脸惊惧,连忙道,“夫人不必担忧!”
说话间有侍卫匆促来寻他,他一时顾不得杜泠静,告辞快步跟人而去。
杜泠静却见他刚才出来的厢房,此刻又有人出来,端着一盆水泼在旁边树根。
是满盆的血水。
连秋霖都惊到了。
杜泠静恍惚走到了那门边,她脚下发晃,却又看着那房中围在床帐前的人群,不敢抬脚进去扰乱。
她侧身立在门框旁,见又有血水倒了出来,大夫模样的人,让人换了止血药来。
“血流得太多了,再这么下去就……”
杜泠静捏着门框的手泛了白,她紧抿着唇不敢出声,却指尖颤抖。
但却有人倏然出现在她身侧,熟悉的臂膀,将她径直拢在了怀里。
“怎么了?怎么脸都白了?”
杜泠静一愣,惊诧抬头看去。
“侯爷?!”
“嗯哼。”
男人跟她点了头。
陆慎如见怀中的人遍身发凉,虽匆促穿了衣裳出门,但她长发散着,凌乱披在肩头。
他替她撩了撩长发,拨在她身后,柔声。
“以为房里受伤的是我?”
院中除了各处点起的灯,还有高高竖着的若干火把。
此刻夜风将浓重的烟火气吹来,火光亦如洒金油光,映在他英武的侧脸上。
杜泠静把他看了又看,他安稳地立在她面前,毫发未损。
她又愣了一下,才看向房内。
“是崇安。”
“啊……”
杜泠静万万没想到房中受了伤的竟然是崇安。
他这次把崇平给她留了下来,带出门的正是崇安。
恰崇平此时去而复返,手中取了新药,见夫人往房中看去,连忙道。
“夫人不必担心,崇安只是外伤而已。”
就算是外伤,出了这么多血也不是小事。她赶忙让崇平拿药过去,不要耽搁。
不过又看向身旁的男人,他确实无事,且眉目舒展,看来此番出动没有无功而返。
他轻声问她,“以为是我,吓着了?”
杜泠静还同他置着气,就算是也不会点头。
她不说话,拢了拢衣裳,但又不禁偷偷地上下将他打量了一遍。
男人瞧着她眸色和缓地笑了起来。
她也是个嘴硬的。
他刚要同她说句什么,但魏琮身侧的侍卫过来请了他。
他与魏琮显然有大事,这会便同杜泠静道。
“我无事,崇安他们也无妨,安心回去吧。”
他说后半夜风大,“别着了凉。”
说完,握了她的手腕,又吩咐秋霖小心提灯,去寻了魏琮。
杜泠静没立时走,往他背影处看了两眼,崇平从房中走出来。
“夫人是怕侯爷受伤吗?”
他道,“夫人放心便是,我等绝不会让侯爷受伤。”
杜泠静转头看去。
她知道侯府的侍卫,都是何等的尽职尽责,但此刻亦见到崇安房中,还有血水不断倒出来。
她多问了两句崇安的情形。
可崇平虽着意自己的胞弟,却让她无需费神上心。
“崇安养些日子就好了。就算是有什么,也是我等该为侯爷做的。”
夜风发紧,火把上的火光,随风舞出千军万马的模样。
崇平说永定军阖军上下,在弘启十四年那场惨烈损伤之后,肝胆俱碎。
“老侯爷拖着病躯力压鞑靼,为永定军和整个西北军中,争取休养生息之机,但这远远不够。”
他说边关的兵将不惜家破为国捐躯,敌不过文臣几笔轻飘飘的降书。
朝中主降的文臣当道,他们这些驻扎在西北,世世代代与鞑子拼命的兵将,头上的天都是黑的。
待到老侯爷过世,全军皆丧,无人知道接下来的日子要怎么过。
“是侯爷站了出来。”
他说侯爷脱下战袍,放下长剑,一路离开自幼长大的西北,来到这波云诡谲的京城。
“世人道满门忠烈的永定侯府,就要出一个乱臣贼子了,辱骂他于权力中泥足深陷。”
崇平低声。
“但我们永定军阖军上下,无有一人如此作想。”
沙场上骁勇善战的年轻将军,却要离开战场来到朝堂,与那些老谋深算的老臣斡旋。
他是为何而来?
“侯爷不远万里,是为我等而来!”
火把照得崇平双眸如炬,他一字一顿。
“我等便是一死,也绝不会让侯爷受一箭之伤。”
杜泠静讶然立在门前。
她有过试想,但亲耳听到此言,还是有种说不出震惊之感。
西北军,永定军。
永定侯,陆慎如。
他从不是独身立在这风口浪尖上,他的背后还立着千千万万的兵将……
火光亦将她的面庞照亮,崇平缓缓收了声。
他说崇安的伤势尚在可愈之列。
“夫人莫要因此惊忧,快回去歇了吧。”
杜泠静点头。
院中受伤的并非只有崇安一人,满院匆促的脚步声交织成紧锣密鼓,杜泠静帮不上什么忙,也不好打乱了院中的鼓点。
她让崇平去忙,叫了秋霖转身离开。
但一眼又看到了站在不远处二楼上的男人。
他不知转头同侍卫说了什么,侍卫取了东西,很快走了下来。
是他的披风。
侍卫递给秋霖,秋霖替她披在了肩头。
厚重的风衣将她重重裹住,他立在二楼栏杆前,跟她说了四个字。
夜风将他的声音吹散,杜泠静却看得清他的唇语。
“快去睡觉。”
她裹了披风从西院离开,人影与灯影消失在院墙下,陆慎如才转了身,见魏琮上了楼。
“如何?”他问。
魏琮跟他摇了摇头。
“嘴硬的很,一个字都不吐口。”
陆慎如哼了一声。
此番夜袭,这群细作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们有折损,但也一口气活捉三人。
两个鞑靼面孔,一个汉人。
汉人竟能与鞑靼人秘密共事在一处。
想来幕后的主子,当真不是凡人。
陆慎如不急,“他们不说也没关系,人通身上下,又不止有嘴会说话。细细地查,头发丝也别放过。”
魏琮颔首,陆慎如则抬头往山房别院的门前看去。
“就看明日,有没有什么人上门了。”
魏琮闻言一默,亦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山房院门前。
年嘉郡主下榻的小院。
魏琮回来的时候,房中熄灯,年嘉已经睡了。
但他轻声刚推开门走进来,床上的人就出了声。
“世子?”
“是我。”
魏琮见她坐起身来,点了床边的小灯,轻轻叹了口气。
“我实在不知还能如何轻声,才能不扰郡主清梦。”
他换了衣裳,见她坐在床边睡眼惺忪,抬脚走过去。
她一愣,“你要跟我一起睡吗?!”
房中置了两张床,他们一直是各睡各的,年嘉美其名曰,怕压了他的伤势。
但从前在西北的三年,也是如此。
他刚一走进,她就睁大眼睛问过来。
但魏琮只是过来压灭她点起来的灯。
他抬眸看了她一眼,“若是郡主愿意……”
“那什么,世子不必忧虑,等你好了,我不用照看你,可以去旁的厢房睡。”
“这样啊……”魏琮没灭那灯,反而衬着灯光看了她的眼睛,“王妃若是知道,会否不妥?”
糟糕,把母妃忘了!年嘉登时纠结起来,若是她母妃和太妃娘娘,知道她除了大婚当晚,都是和世子分开睡,还不得吃了她?
“呃……”她不知怎么说了。
却见男人低头笑了一声。
他又笑,他到底成立日跟她笑什么。
男人则不紧不慢,也不再提同床共枕的事,只缓声道。
“郡主安吧。”
年嘉:“……”
但她可睡不着了,瞧着走向另一边床榻的男人背影,不禁想起大婚那晚的闹心事……
陆慎如回房的时候,杜泠静亦闻声醒了过来,但她并未坐起身,只从眼角扫到他将一柄剑放到了桌案上。
是二爷的银雪剑。
他放下剑并未走动,目光落在剑身上,默然许久,才转身离去。
他换下衣裳坐到了床边。
薄纱帐子垂在他肩头,他身上还有隐隐的血腥之气。
杜泠静未出声,亦未动,他则躺下身握住了她的手。
下一息,他自后将她拥进了怀里。
他知道她醒了。
但她今晚没有推开他。
多少日了,她第一次安静地由着他抱了她。
翌日的山房别院,仿佛深夜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前两日的春雨令砖缝石隙里,都生出了嫩绿的春草,山房早间安宁祥和。
但却有人上了门。
永定侯府这处山房别院位于顺义县, 离着顺义县城尚有些距离。
但早间第一个上门的便是顺义县的知县。
原本有京中的贵人落脚他们在京畿的别院,是一桩寻常小事,但县中的秀才辱骂了贵人, 这事却不小了。
这位知县得知自己县中的老秀才,对着永定侯府的人, 尤其是侯夫人, 一通胡言大骂,惊得一夜都没能睡下,晨起就赶到了山房门口请罪。
侯府没如何醉酒的老秀才,可阖府的秀才都算是知县的门生, 知县战战兢兢地亲自上前叩了门。
陆慎如没想到第一个上门的,竟然是顺义的知县。
崇平这才来得及将昨日镇上集市的事, 同侯爷回禀了一番。
男人微怔,“你们料理了老秀才?”
崇平道没有,“只是教训一番,远远丢了出去。”
男人略松口气, 又问, “夫人怎么说?”
她也是读书人。
似权臣拥兵自重、祸乱朝纲这般言论, 对她只怕颇为敏感。
崇平将彼时情形复述了一遍。
“……夫人只问是否总有这般情形,之后便没说什么了。”
若单有这件事, 陆侯多半要另行思量,但她昨晚将崇安误以为是他, 披头散发地跑来,白了一张脸……
陆侯心绪尚佳, 点了那知县两句,就让人走了。
魏琮从后而来,看了那战战兢兢离开山房的知县两眼。
“若今日只有这知县前来, 事情可就要出怪了。”
陆慎如哼笑了一声。
“那可真是……再等等看吧。”
四人一道用了早饭,刚闲叙了些话,果又有人上了门。
崇平前来回禀。
“是兖王府上。”
宗人令皇叔兖王,和王妃要在王府别院办花宴,王府长史亲自前来,给陆侯和夫人、郡主与魏世子送上请帖。
庭院微静,陆慎如指尖在桌上轻敲两下。
杜泠静看了他一眼,又见魏琮亦目露思量。
两人皆不作声,最后是年嘉问了一句,“不请兖王府的长史进来吗?”
她问去,魏琮点头。
“自是要请。”
说完瞧向陆慎如,男人颔首让崇平亲自过去,把人请进来。
这位王府长史见四人都在,上前行礼,把来意说了,将帖子送上,道兖王府今岁的花宴办在京外的王府别院,就在十日之后,请四位一定前往。
他倒也没说旁的,只因与年嘉郡主算得熟络,多替兖王和王妃问候了两句,便告辞离去。
陆慎如与魏琮留了各自的娘子,继续在后院吃茶,两人往关押那三个细作的西院去了一趟。
到此为止,山房内尚且风平浪静,什么都看不出来。
陆慎如到外面吩咐了几句事,待刚回到厅里,门房来报,又来了人。
“谁人?”魏琮问去。
门房上前,“回世子,是李太医前来给您复诊,一并前来的还有蒋太妃娘娘派来的人。”
李太医,蒋太妃?
魏琮伤病如何,是瞒不过李太医的,而蒋太妃更是年嘉的祖母。
魏琮同陆慎如对视了一眼,让人去请年嘉郡主往两人下榻的小院去,魏琮也起身前往。
李太医一如先前,给魏琮复诊了伤势,说他一日比一日见好。
又同年嘉笑道,“在下已替郡主,将话与王妃带到了。”
他这话说完,朴嬷嬷便笑了起来。
蒋太妃娘娘此番让朴嬷嬷,亲手做了许多药膳吃食带过来,朴嬷嬷道。
“太妃娘娘也已经晓得了,郡主照看世子上心,只怕郡主也累着,所以老让老奴带了吃食。”
朴嬷嬷带来的东西可不少,又同年嘉道。
“除了给郡主和世子的,还有给侯爷和夫人的。”
难怪里面有些青州口味的吃食,原来是给静娘的。
“可见娘娘不只疼我一个!”
她撇嘴挑眉,魏琮笑着看了看她,朴嬷嬷更笑起来,接着又想到什么,叫了人上前。
是个小厮,怀中抱了两大翁陶瓷罐。
“我们六爷听闻郡主和世子在此休养,特送了这两大陶罐的山泉水,请郡主和世子吃茶。”
蒋枫川的小厮说了这两罐泉水的来历,竟都是红螺寺的住持相赠的。
“那可真是好东西,替我与世子谢谢六郎了,我们只等着殿试一过,蒋家又出新科进士,摆宴吃酒。”
朴嬷嬷又同年嘉说了几句,只是此间是陆侯的山房别院,她便避了嫌,没有去见杜泠静,眼见着天色不早,便带着蒋枫川的小厮与李太医一道,回了京城。
魏琮折返回了西院,见侯爷跟他摇了摇头。
风平树静,尚无动静。
已是第三拨人了。
年嘉并不晓得两人的事,但让人抱了两大瓮山泉水,往后院寻了杜泠静。
杜泠静抬眼看过去,年嘉便笑道。
“六郎让人送了泉水来,”她轻了些声,“我料想未必真是给我的。”
年嘉和魏琮,可没有喜用山泉泡茶的癖好,此间谁最好此道,不言而喻。
杜泠静愣了愣,年嘉坐到她身边,“六郎还挺孝敬你?”
杜泠静笑着摇头,“我又不是他的贵人、长辈。”
年嘉眨眨眼。
但静娘可是那蒋六郎的“嫂子”。
但三郎已经不在了,她没得说这话让静娘失神。
只道,“反正是送来给咱们吃的,咱们今日就拿来煮茶。”
说着还让人把朴嬷嬷的点心取了来,齐齐摆在桌案上。
杜泠静亲自舀了山泉水来煮,舌尖浅尝一口,便尝出这又是六郎从红螺寺的住持处得来的。
他先前就给她送过住持处得来的山泉水,是作为她给她评阅文章的谢礼。
今次又送,莫不是她给他那贺礼的回礼?
但他这次打了给年嘉和魏琮的名义,不然某位侯爷知道了,又要犯一些疯病……
她只怕某人犯病,又想着赶紧把这两瓮泉水吃了算了,倒也没思量蒋枫川旁的意思。
泉水清透甘甜,颇合她的口。
杜泠静与年嘉刚吃了半杯,就隐隐听见外间又有脚步声。
“今日怎么这么多人上门?”
年嘉抬头问了一句,“这回又是何人?总不能是贵妃娘娘也派人来了吧?”
她的婢女去问了两句,不时返回来,特特看了自家郡主一眼。
“回郡主,不是贵妃娘娘的人。是……锦衣卫。”
锦衣卫,魏玦的人。
只去了前院,没往她们这处来。
年嘉顿了顿,没再多问一个字,只捏了茶盅继续吃茶。
杜泠静默默瞧了她一眼,亦未多言。
山房西院,送走锦衣卫,陆慎如和魏琮相互对了个眼神。
魏玦得知了昨夜前夜,陆侯拿人的些许风声,他并未亲自过来,派了人前来问陆慎如可有受伤,可否需要锦衣卫协助。
锦衣卫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魏玦第一时间知道此事不稀奇。
这会锦衣卫的人问过,见侯爷无有差遣,也很快离了去。
日头逐渐西斜,陆侯双手支了下巴,抬眸看了一眼天色。
“今日应该就这四拨人了。”
魏琮也看了一眼天色,问崇平,“牢里还没动静?”
崇平点头应是。
陆慎如道不急,“必会有的。”
细作背后的主子,当然不能看着这些细作就这么落到了旁人手里。
搭救极难,灭口却容易。
陆慎如叫了崇平,“把那个汉人细作看好了。”
崇平明白。
说话间时候已经不早,山房别院果然没再来人。
杜泠静遣人过来问了饭。
四人在后面花园里一道用过饭,天色暗了下来,如同浓墨滴入水中,黑夜的天幕自上而下的滑落四野之间。
鸟鸣啾啾,闲云悠悠。
但西院里突然有了动静。
杜泠静见魏琮转头向西院方向看去,缓缓起了身。不过几息的工夫,崇平快步而来。
陆慎如饮完杯中余酒,瞧向崇平。
崇平上前。
“侯爷,世子,两个鞑靼细作死了。”
杜泠静听见“鞑靼细作”四个字,心下一跳。原来他前两晚,是去夜袭了鞑靼的细作。
可鞑靼的细作缘何会出现在京畿?
她不晓得其中的事,但他捉了细作回来之后,今日拢共上门了四拨人,眼下天才刚黑,便死了两个细作。
不过陆惟石的神色未变,魏琮也一副心中有数的模样。
两人随崇平回了西院。
西院火光旺盛,魏琮的亲卫取了几张纸页上前。
他道有人潜入了西院之中,杀死了两个鞑靼细作。这二人所知之事不多,严刑拷打之下,也只含混吐了几件陆慎如知道的旧事。
“但此番前来灭口的人,留了印记。”
魏琮的亲卫将几张纸页递了过来,纸页上所绘正是细作与同伙之间互信的隐秘记号。
陆慎如细细看了看,是极其特殊的鞑靼纹样,看似某个部族,但非是眼下活跃的几个大部族。魏琮也未见过。
他则问起前来灭口的人。
“来了几人?都不见了?”
下面的人沉声点了头,“是来了两人,身法极其凌厉,中了我等三箭,还遁没在了夜幕中。”
这群细作捉了十多年,来回交手多次,永定军都未能占到上风。
今日可巧来了四拨人——
顺义县令,兖王派来的长史,李太医与蒋氏的人,还有锦衣卫。
今夜前来灭口的,必在这四拨前来探路的人当中。
到底是谁呢?值得细品。
不过陆慎如与魏琮也未思量着,立刻就能定定将人拿住,将幕后的主子扯出来。
他将细作接头的记号交给了魏琮细查,“看看到底是哪个部落。”
接着脚步往漆黑阴湿的大牢里走去,“那汉人细作无事吧?”
崇平道无碍,“照着侯爷的吩咐,提前将此人藏了起来。”
他在前引路,直到藏匿那汉人细作的牢前。
火把挑起,那人浸在黑暗中的双眼忽的被刺得一痛。
他四肢皆被绑住,此刻缓缓抬头看向眼前来人。
是那永定侯陆慎如。
男人身形高挺英武,火光照着他半张脸上,打在他瞳色深邃的眼睛里。
“还是不说?”他问,“那两个鞑靼人已被灭口。”
汉人细作眸色微微颤了颤,但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落在陆慎如手上,不管是陆慎如,还是他们的主子,都不会让他们活下去。
那两个鞑靼人一死,他也快了。
身上严刑拷打的伤势痛到神经发麻,连痛意都在麻木中散去几分。
他在想可惜前来灭口的人没把他也杀了,不然就能解脱了。
但陆侯倏然开口,让人给他解了绑。
“不必再用刑了。”
汉人细作一怔,警惕地向他看去,却见火光轻颤着,陆侯眸色缓缓。
“我知道你晓得很多事,知道得越多,越不会轻易开口。重刑也不会让你开口。”
他道,“我不会让人给你用刑,当然也不会放了你,可是也不会让你死。”
他本就低哑的嗓音,此刻越发低缓。
“我会让你活着,你每活一天,就有再多活一日的希望。每一日的希望累加,你只会更想活下去。你只要肯开口,我便让你一直活着。”
他的话音字字传在他耳中,细作怔然向他看去。
他见男人微微闭了闭眼睛,又倏然睁开,火光聚在他眼眸中。
“一个有活下去的希望的人,我想他早晚会愿意开口。”
“尤其,他是个汉人。”
汉人细作指尖颤了又颤,却见陆侯已转过了身,缓步而去。
四人在山房又逗留了一晚。
陆侯连日未上朝,堆积的案牍和信函数都数不过来,朝中那些文臣又少不得骂他假意称病,实则逍遥快活,骂他越发奸佞做派,让皇上万不可再纵容下去。
陆侯爷听了这些话,只是让人在回京前的这晚,多烤一只羊腿来。
年嘉嘀嘀咕咕,“他们这些西北行兵打仗的人,怎么这么喜欢吃烤羊,不腻吗?”
她在西北可将肉吃够了,看见滴着油的羊腿就胃中发晕。
她端了酒,拉着杜泠静往上风口去,“我连闻都不想闻。”
偏陆侯给他的娘子亲手割了一盘炙羊肉,让人端过来。
杜泠静见年嘉眼白都翻上了天,见杜泠静还真给他面子地,捏了一块吃了,不禁道。
“你与他倒是不见外,你们不也才成婚大半年而已?”
这话要怎么回答?杜泠静没回,反而把问题抛给了她。
“那郡主呢?都成婚三载了,还和世子如此见外?”
话音落地,酒气便从年嘉杯中散了出来,她脸色被酒气熏染的酡红一片。
“我跟你实话说吧,但我说了你不能笑话我,得帮我出主意。还不能让太妃和我母妃知道,不然她们二人要打死我!”
“这么严重?”杜泠静挑眉,又眨了眼睛,“那我还是别听了。”
杜泠静说着还真要走。
年嘉气得跺了脚,“你要走就别回来!我把你当好人,你怎么变得跟陆慎如一样坏?”
杜泠静才没变得似某人一样。
她只是在逗年嘉,这会抿唇轻笑,见年嘉不似方才那般紧绷了,拉了她在树边坐下。
“你和世子到底怎么了?”
年嘉把最后的酒都喝了,把脑袋低在杜泠静的肩头上。
“就是……我跟他大婚的那晚,不、不太顺遂……”
她说魏家的人,她只认识魏玦。而魏琮长在西北,只来过京城几次,年嘉与他仅有过几面之缘。
“我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两家定婚的时候,他亦不在京城。直到成婚前他才刚刚下了战场,从西北匆促赶来。”
年嘉小声在杜泠静身前。
“我晓得自己要嫁给他,他来做我的仪宾,我二人应当为魏氏,也为我裕王府,繁衍子嗣后代。但我对他实在是太陌生了,盖头掀开,我连他的脸都没看清,就入了洞房。”
她说她母妃之前特意教导过她,又让嬷嬷来跟她细细说过,大婚那晚更是指派了宫人在门外候着。
“越是这样,我越是紧张。尤其看到世子身形过于魁梧,他做到床边,床都在颤……”
杜泠静忽的想到自己刚嫁到侯府的那晚,情形虽有不同,但完全未能准备好的心绪却是一样的。
她见年嘉说起此事,面色果然紧绷到不行,她不由替她道。
“是彼时未能成事?还是世子他……”
世子用强吗?杜泠静觉得魏琮不像是那样的人。
她见年嘉俱都摇了头,把连藏在杜泠静肩膀后面,她只能看到她半边窘迫的脸。
“都不是……彼时世子见我太过紧张,便道之后再说,但我却觉等来等去,还不如赶紧办了算了。到底我也是天家郡主,怎能行事畏畏缩缩?”
她主动解了衣裳,主动把欲去睡榻的魏仪宾叫了回来,主动行了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