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魏琮的陌生,令她实在是太过紧绷。
中途魏琮见她难耐又道先罢了,还摸了摸她的头发,可她却咬牙拉了他的手,没让他走……
“反正就是,最初我甚是威猛!我强行把房圆了,心想算是交差了,谁料后面,世子反客为主,我就……”
她说着都快哭了。
后来她一看见世子靠近床榻,就两腿发抖,连带着看见他就怕。
尤其刚成婚那年,多看魏琮一眼就脚底发汗。
年嘉没脸说了,都怪她霸王硬上弓,把自己的弦绷断了。
怎么会如此?
杜泠静愕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年嘉却闹心地不行。
“怎么办?”
这话她万万不敢跟她母妃和太妃说。
之前三年,西北战事频繁,魏琮不得空闲来西安寻她,两人分居两地,见面不易。但眼下双双回了京城。
年嘉把藏在心里的话,一口气说出来,反倒放松了些许。
她说起自己这桩婚事的由来。
“我同魏玦分道扬镳之后,婚事反而艰难起来。”
作为裕王府的郡主,她身份不低,可裕王早已过世,空荡的王府又配不上她郡主的身份。
但凡实权在握的京门子弟,看不上她,而看得上她的,都是些要么门庭寥落,要么子弟纨绔的。
先还有几家来说亲,年嘉心气高,心里又同魏玦赌气,不甘心这样草草下嫁,将来说媒的通通拒了出去。
谁想惹了不少人闲言碎语,越发地说裕王府什么都不是,难怪魏玦不肯娶她,所谓郡主,根本就是空的。
他们将她郡主的尊荣都踩在了脚下。
“我不知道世子是怎么听到了这些话。”
她说魏琮。
杜泠静低头看过去,见年嘉低声道。
“他从西北遥遥传了话到京城,他说,他要给我这个尊荣。”
他要娶她,就在旁人都说年嘉郡主和裕王府只是空架子的时候。
而他是忠庆伯府的世子,是西北军中掌权的将领,是赫赫战功在身的将军。
他要给她顶上这尊荣。
杜泠静愣住,不禁回头向魏琮看了过去,恰魏琮的目光,正就落在她怀里的人身上。
年嘉显然也察觉了他的目光,却红着脸没有抬起头来。
树下的风吹散年嘉身上的酒气,杜泠静听见她道。
她说她真没想过世子会愿意娶她,“我也想与世子熟络起来,其实自他受伤以后,我与他也熟悉了许多,但是……”
但是在那件事上,她还是满心的无措。
脚软腿颤是她能控制的吗?
她问杜泠静,“静娘你说怎么办?我就靠你了!”
杜泠静:“……”
左肩担着裕王府的血脉,右肩挑着忠庆伯的子嗣,她肩上的责任忽然变得极其重大。
她回想自己,虽然也波折了一下,但之后就顺了起来,某位侯爷于此一道,实在是不用她操心。
一时间她脑袋也僵住了。
她只能安慰年嘉先不要着急,“世子身子还没养好,且先等等,你们二人再相处些日子,或许就有了契机。”
“只能这样了吗?”
年嘉靠在了杜泠静身上,杜泠静把她抱在了怀里,树叶飘落在两人的长发上。
她道,“别急,你容我先想想。”
不远处的男人皆转头看来。
魏琮眸色和软着落在他的郡主身上。
陆侯却瞧着他娘子放松的神色,连从眼角扫见他,也没有立刻转过头去,反而多看了他一眼,才缓缓收了目光。
这趟真是没白出来……
星空降落在入夜的草地上,飘落的树叶如同绿色的蝴蝶翩然飞舞,风吹绿草如浪,呼吸间尽是空旷天地间的清新。
人世间的惬意,总是短暂如流沙,握在手中的瞬间,便是流失的开始。
京城总是要回去的。
次日上晌,四人上路往京城折返,还没能远远望见京门,不想就与另一路上转来的马车遇了个正着。
是保国夫人和万老夫人的马车。
众人停下相互见礼。
保国夫人没再同杜泠静多言什么,自然也没与年嘉说话,她只跟魏琮和陆慎如问了两句。
倒是杜泠静讶然看到万老夫人身侧,带了她二妹杜润青。
万老夫人和保国夫人是到京外寺庙上香去了,万老夫人带着外孙女一道不稀奇,但两次都带了杜润青跟在保国夫人身边。
杜泠静心下暗暗觉得不太对。
保国夫人膝下有两个儿子,但次子已经成婚,未成婚的只有魏玦。
可魏玦似乎并不想成亲。
若他不愿,这婚事又当以何种方式促成?
她皱眉暗猜,但当着年嘉的面,不好多说什么。
她不禁多看了杜润青两眼,二妹眼观鼻鼻观心地不理会她。
杜泠静回到了侯府之后,便叫了菖蒲,“你去顾家门外打听打听,二夫人和二姑娘的状况。”
菖蒲领命这就去了。
她又叫了阮恭,“让文伯把澄清坊西路收拾出来,过两日你与文伯亲自登顾家的门,看看能不能把二夫人和二姑娘接回杜家。”
万老夫人可不是一般人,之前二妹和婶娘在京外住也就罢了,如今住到了万老夫人眼前。
沧大哥才刚刚中第,若是在京闹出什么怪事来,整个青州杜氏只怕都要跟着损了名声。
京城, 黄华坊顾府。
自去岁中秋之后,顾府门庭冷落,从前进出往来的人, 似被秋风一扫而净,半个身影都不见了。
今日难得的有人上了门来, 可惜进府不久, 就被送了出来。
来人被顾府的大门关在外面。
府内,万老夫人的荣语堂中,她问了身前的女孩儿。
“青儿怎么垂着眉眼?难不成真想跟你大姐的人回杜家?”
方才进门又被扫地出门的人,不巧正是阮恭和文伯。
二人领了杜泠静的令, 来接二夫人和二姑娘回澄清坊住,但万老夫人不同意, 杜润青也不想回去。
那宅子不是他们二房的了,侯爷亲自为姐姐讨了回去,父亲只能双手奉上,侯爷还为姐姐又扩了东路出来。她去住做什么?
这会儿外祖母问来, 杜润青尽力提了提自己低垂的眉眼。
她说并无回杜家的念头, “青儿只是没想到, 他们会来接我。”
大姐姐之前确实让人递了话,说她想回去随时可以, 她没理会。不想大姐姐还真就让人来接了她。
难道大姐姐真的愿意接母亲和她回去住?
杜润青思虑繁杂起来,但诸多思绪刚冒了头, 就被她外祖母万老夫人几句话压住。
“你大姐若是真的诚心来接母亲与你,那她就该亲自过来。”
万老夫人说杜润青的母亲是杜泠静的婶娘, “要接回自己卧病在床的婶娘,她难道不应该亲自来吗?只指派两个仆从算怎么回事?别说她出不了侯府的门。”
杜润青被外祖母说得一愣,万老夫人抬手招了她上前来。
杜润青顺从着坐到她身边, 万老夫人低头看着外孙女,同女儿年少时真是相像,可惜女儿嫁去杜家,她原想着杜致礼是个能人,杜致祁也不会差。
不想老二杜致祁完全拎不清,如此也就罢了,连杜致礼都不提携。女儿嫁去没享受什么荣华富贵,反而出了意外,得了这疯病癔症。
她叹息着摸了摸外孙女的肩头。
“你娘前些日从床上掉下来,摔了头越发不好,哪日不得需要那些贵重药材源源不断?外祖母自是疼你娘,也疼你,但舅家的情形你也看到了。”
那舅舅顾大老爷顾扬嗣被陆侯一顿打,险些丧命,钱流水似地花出去,才保住了命,却瘸了一条腿,更是丧了名声,无人找他办事,也就没了大半的进项。
顾家只能靠着旧产过日子,这会还要养疯病变重的女儿。
“就你爹留下的那些钱,怎么能够?”
万老夫人说着,捏了捏外孙女的肩头。
“所以青儿你得尽快嫁人。只有你嫁去一处不愁钱财的人家,才能反过来养好你娘。”
相反,“若是你无法尽快嫁去那高门之中,你娘一旦没了,没人护着你不说,婚事也要往后推三年,那时你可就不小了,又没了娘,爹也不得用,还有什么好亲事等你?这辈子也就坏了。外祖母是怎么教你的,女子在这世道里,最紧要的是嫁去一个不愁吃穿的富贵门庭。”
人只要钱够,能解决身边九成九的糟心事,这是人世间的通识。
杜润青不敢反驳。
万老夫人见她“乖顺”,继续道。
“外祖母也上了年纪,谁知还能活几年。此番我给你找的,便是外祖母尽最大心力,为你寻到的最好的一门亲事了。”
国舅母保国夫人的长子,锦衣卫指挥使魏玦。
年轻高位的锦衣卫指挥使谁不想嫁,侯爷之下,也就是他了。
但杜润青还是觉得这事处处都是不妥。
魏指挥使并不想娶妻,可他母亲却急于要为他定下亲事。
她稍稍目露疑惑,便听见外叔祖母道。
“魏指挥使你也见了,一表人才不说,还是那等平和温润的性子,同传闻里的锦衣卫再不一样。他或许心里还放不下前人,但你只要嫁了他,他必不会亏待你。至于此事能不能成……?”
万老夫人先也有些犯愁,这些日却见保国夫人耐不住了。
年嘉郡主回京,不知何时才能走,魏玦的亲事一年一年拖着,再拖就变成怪事了。
现在京中就有传言那魏指挥使不能行人事,只是碍于他是锦衣卫,无人敢大声罢了。但再过几载还不去娶妻,就说不过去了。
所以保国夫人为儿子犯愁,而照着万老夫人自己的想法——
这次那忠庆伯世子魏琮受了重伤,还留下一命来。若是改日他又上战场,且死在了战场上呢?年嘉郡主膝下无子,成了寡妇,保不齐兜兜转转又同魏玦在一处。
届时堂堂信云伯、锦衣卫指挥使,就只能娶个寡妇过门了。
反正不管怎样,保国夫人急于为魏玦娶妻,但又得不到魏玦点头。此事不能走寻常嫁娶之仪来办,就只能想些不同寻常的办法。
正儿八经的高门贵女,怎么肯走旁的路子?但青儿就不一样了,毕竟身份比京门贵女要差上一些。但好在她是杜家人,魏玦又最是敬仰杜氏。
至于成事的办法,她前几日接京外庙里住持的口,给保国夫人提了。保国夫人还不晓得是她的意思,转回来又借住持的口问她行不行。
到底这办法阴私了些。
可只要能成事,难堪点也无妨,莫要让外人知晓就是了。
但万老夫人并没立时告诉外孙女,怕她到底是在杜家读过书的,怕她不肯。
这会儿只道,“外祖母心有成章,此事你只管全然听了外祖母的意思来办,必然不会出错。”
杜润青莫名觉得这话有些耳熟,似乎外祖母让她与大姐换嫁,嫁给侯爷的时候,也说过类似的话。
可那件事就没能成,反而流言蜚语压不住,引得满京笑话……
然而她与母亲就住在外家,凡事还要靠外祖母和舅舅。
不然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能怎样?也去搅动得天翻地覆吗?
听外祖母的嫁人,未必是坏事。
杜润青低着头,“孙女明白。”
万老夫人又吩咐她照看好她母亲,又劝慰了她几句不要多想,更不要再想回杜家住的事。
“终归你大姐没这个诚心,也不会替你娘和你着想。”
说完,万老夫人抬手让她去了。
她前脚刚走,顾扬嗣就瘸着腿不耐烦地走了进来。
“娘可别让青娘回去,赶紧把她嫁出去,别再出了变数!”
万老夫人要重新得回京门月老的名声,而顾扬嗣也想要自己恢复名声,更重要的是,他每每看到自己这条瘸腿,就恨极了那永定侯陆慎如。
彼时他让锦衣卫将他调去,险些将他打死在锦衣卫里。
若是明日,锦衣卫指挥使魏玦做了他外甥女婿,那陆慎如还敢再动用锦衣卫打他?
说不定要反过来……若有一日,他能看到那陆慎如死在他眼前,就好了!
顾扬嗣满心都是恨意,眼下却只能催促万老夫人。
“娘这次一定要把事情办成,不然……”
他说不出可不然如何来,但万老夫人却他说到这里,脸色就青白不定,连忙上前哄了他。
“娘一定把事给你办成,莫要再动气伤了身子。此事娘心有成算,一旦促成,绝不会似上次一样再生变数。”
必得一举就令此事板上钉钉,变无可变。
魏玦必须要娶润青才行。
积庆坊,永定侯府。
阮恭近前把无功而返的事,禀给了杜泠静,他说万老夫人不放人,二姑娘在旁也不说话,二夫人则一直服药卧床,更不会有什么自己的意愿。
菖蒲也已经打听过了顾家门里的事。
“听说二夫人原本入顾府的时候还是好的,但入了顾府不知怎么就疯病更重,惊厥也更频繁,还从床上掉了下来,又摔了头,不似好征兆。”
杜泠静抿唇沉吟,秋霖嘀咕了一声。
“这也是奇了,在外面好生生的,去了顾家反而加重病情。知道的顾家是二夫人娘家,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虎狼窝,惊吓到了二夫人。”
秋霖嘀咕完,见杜泠静还蹙眉,又道,“二姑娘不肯回来,夫人又有什么办法?到底是分了家。”
分家是她要分的,再回过头强行插手二房的事终归是不好。而她那二叔更是指望不上。
杜泠静只怕真闹出什么事来,整个青州杜氏都被连累名声,当下只能让阮恭和菖蒲继续盯着。
“看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她又把心思放到了归林楼上来。冯巷果然没受落榜的影响,眼下已理出一套今岁会试的中榜时文。
他打理起书楼和印社,可比读书科举有劲头多了,昨日就把草本送到了侯府里。
杜泠静有他帮忙打理归林楼,处处事半功倍,偏偏某人还总不给人家好脸色,也不想想归林楼立起来,是为谁人省了钱,甚至增添了进项。
这会杜泠静把冯巷送来的时文选粹看过,见几乎没什么问题,就吩咐了阮恭将赵掌柜请来,准备付梓流布,趁着殿试未过,读书人还都汇聚京城内外,将这今岁科举的时文选粹好生卖上一卖。
一来,给归林楼回一回本,二来,等殿试之后,这些读书人纷纷离京还乡,也能将这些中榜时文带回各地,那么各地的读书人便都能读得到了。
她刚疲了眼睛,秋霖就过来提醒她,“夫人该歇歇眼睛了。要不夫人去瞧瞧安侍卫?奴婢见安侍卫能下床走动了,只是还得拄拐,颇为不易。”
她提及受了重伤的崇安,杜泠静便起了身来,打听了崇安在后院里走动,寻过去,果见他一瘸一拐地努力在行走。
原先的崇安身法灵巧极了,年纪虽然轻,但阖府上下比他练武秉性高的还真就不多,他亦引以为傲。
此番受了重伤,连路都走不成了,杜泠静远远看着少年垂着头,不禁上前叫了他。
“是不是还要再卧床些日子才好?我听平侍卫说,伤势尚在可愈之列,倒也不必太着急。”
崇安连忙给她行礼,被她免了,听见她劝慰,少年赶忙收了面上愁闷之色。
“夫人说的极是!属下确实有些心急了,实在是因为卧床太闷……”
他说到这又赶紧道,“但这本就是我等该做的,粉身碎骨也要保侯爷安稳,决不能让侯爷受伤!”
这话那日崇平说过,今日又从崇安口中说出来。
杜泠静默了默,想到那位侯爷。
永定军奉给他无可比拟的特权,他亦为永定军挡在风浪的最前面。
这与父亲和拂党的关系又不太一样,是更为交错紧密,更为血肉相连……
原来世间还有这样的关系,是她从前在勉楼里未曾读到过的。
杜泠静抬头,目光扫过整个永定侯府,仿佛看到了这侯府外面围着拥着的,千千万万的西北兵将。
思绪刚飞起,就被菖蒲的声音叫了回来。
菖蒲嘻嘻地跑到她和崇安面前,见崇安还拄着拐便道。
“安侍卫,你这回可得给我大钱!”
自从菖蒲进了府里,崇安不止一次被他“骗”了钱,这次一听见“钱”字,就立刻警觉道。
“我都这样了,你还来骗我钱?我是什么冤大头吗?!”
杜泠静也盯了菖蒲,看他又搞什么怪。
却见菖蒲转身让人推了一辆木头轮车来,他把这轮车直接推到了崇安身后。
“这可是工部的匠人做出来的最新的轮车,市面上可没有,我好不容易弄来的。安侍卫快坐下试试,保准灵便!”
竟是轮车,倒解了崇安卧床的烦闷。
杜泠静暗笑菖蒲算是对崇安“良心”了一次。
不想崇安却不肯坐,“轮车能有多灵便?还不如我练着走动!”
他说着又看菖蒲,“况你还不知道,要跟我要多少钱!”
他很是提防,菖蒲倒也不勉强,反而自己坐了上去,调了调左右把手,竟呼呼生风地就摇动轮车走动起来。
莫说崇安,连杜泠静都看住了,“看起来确实很灵巧。”
这回崇安有些意动了,再见菖蒲又溜了一圈,比他拄拐不知方便多少,不由就道。
“那我试试?”
菖蒲嘻嘻笑,把轮车让给他。崇安一坐上去,就不想下来了。
“还、还真挺好使……”但他又警惕,“你要跟我要多少钱?”
菖蒲连道不多不多,“就翻一倍而已。”
“翻一倍?!”崇安差点从轮车上跳下来,“你心也太黑了!我不如自己去外面买!”
不想菖蒲早就算到,笑着说他是不可能买到的。
“这是个样品,我好不容易弄到的。安侍卫就算现在去买,也没有现成的,少说要等半个月,可半月后你都快好了,还要什么轮车?”
崇安若是想要用,就只能翻倍从菖蒲手里买。
崇安气得头发都要炸了起来。
杜泠静不禁要上前开口,道她买了,不必崇安花钱,转赠给崇安便是。
她还没开口,艾叶就跟她摇了摇头。
杜泠静眨了眨眼,听见崇安问菖蒲到底呀多少钱,菖蒲伸出了五根手指头。
“五十两?!你怕不是翻了十倍的价?!”崇安两眼瞪得似牛。
菖蒲连忙让他别急,“是五两啦!”
“五两……”
崇安一愣,下一息直接把钱袋子扔给了菖蒲。
“钱给你了,你可不许反悔了!”
说完,银货两讫,坐上轮车就往另一处去了。
菖蒲在他身后嘻嘻笑,“安侍卫下次也记得照顾我的生意!”
崇安远远地哼哼,“黑心商贩!”
但杜泠静却笑看了菖蒲一眼,“真这么便宜?”
菖蒲眨巴眨巴眼睛,“其实小人是十五两买的,平素在安侍卫身边赚多了,也得回馈他些许不是?这般下次还能继续赚他。”
杜泠静笑起来,以后该让他跟赵掌柜干去,一脑门的生意经。
她转头,让秋霖支三十两银子给菖蒲。
菖蒲险些跳起来,“夫人今岁在归林楼,必能赚到大钱!”
杜泠静借他吉言,心绪也被他这一闹,扬了起来。
她倏忽想起刚嫁进侯府的时候,崇安就是在这湖边,与嚣张跋扈的大鹅斗法。彼时秋霖跟她猜测,侯府的后院里会不会住着侯爷的姬妾,比如鞑靼歌姬之类。
但这话却不小心被某人听到了,他亲自上前辟谣。
“我没有妾室,也没有通房,更没有什么鞑靼的公主或者歌姬,给我生过孩子。”
他道,“我只有你。”
杜泠静回身坐到了湖边的亭子里,绿波荡漾,白鹅难得温顺地成群游在绿波之中。
如果按照他的说法,他在三年前中意了她,那他府邸空着,是等了她三年吗?
但若不是三年前,是更早,那么他一直等着她,是等了多久?
陆惟石的心思,是一根针落入这湖里,不,是落进海底。
真是令人难以捉摸。
杜泠静托了腮,侧身倚在湖边亭中的栏杆上,柔风轻抚她面颊。
忽然,湖对岸发出两声惊叫。
她转头看去,只见菖蒲推着崇安的轮车飞跑,猛然在湖边刹不住了,两人惊叫着,扑通一下齐齐掉进了湖里。
湖中难得温顺的大鹅,立时暴躁地飞了起来。
湖面上纷纷落下无数白色鹅毛,被两人扑腾着,顺水涌进两人嘴里。
菖蒲和崇安,吃了一嘴的鹅毛。
杜泠静实在没忍住,轻轻笑出了声。
而闻声赶来的府中侍卫和仆从,更是站在湖边笑得前仰后合。
偏偏崇安受了伤不好搭救,最后还是崇平亲自前来……
日光照得湖水如披上金沙,灵灵闪亮。
人都救了上来,杜泠静还在笑。
有人从她身后环抱了她,“在笑什么?”
是陆惟石。
杜泠静转头稍稍瞥了他一眼,就立刻收了笑意。
“哦,一看见我就不笑了。”男人在她耳畔哼哼。
杜泠静起身,又自眼角瞥了他一眼。
既然做了夫妻,夫妻间又有什么不能说呢?
她不想再理他,男人倒也随着她起了身。
两人刚走了几步,就看到了崇平。
男人瞧着崇平挑了眉,“怎么弄了一身的水?”
崇平满身洇水,面露窘然。
他怎好跟侯爷说,他那不着调的弟弟没好生养伤,反而掉进了湖里。
崇平说不出口,杜泠静却想到方才,崇平亲自打捞那二人的样子,又忍不住抿唇而笑。
陆侯微怔,低头看向他娘子扬起的柔眉与笑眼。
“看来我不在的时候,府里是发生了大事。”
他低声叫她。
“娘子到远岫阁,跟我好生说说吧。”
远岫阁,杜泠静又被他弄了来。
有幕僚请了他去厅里说话,杜泠静坐在他书案前生气,却见他书案上摆了张纸,上面绘了个看似鞑靼部落的图样。
他恰走了进来,“是细作留下的。娘子见过吗?”
杜泠静没见过,也未在书中读到过类似的描述,摇了摇头。
他也没指望她能见过,同她简言那日捉了三个细作的事。
“鞑靼人与汉人能在一处为人做事,且永定军捉了十多年都捉不到,不知何人的人。”
杜泠静想到那日前来山房的四拨人。
她也没有头绪,却不禁想起父亲回京复职,临行前说的话。
父亲说这看似安稳如山的天下,“实则风雨飘摇,可能就在一夕之间。”
他说他或许不能救国,“却总要做些什么,尽力挽之,直至天安。”
她无法留住父亲的脚步,只能看着他义无反顾地走了。
男人又出去了一趟,杜泠静默然看了那细作留下的图案许久。
夜间的帐中,他用枕头高高叠了,垫在她腰下。
她不肯垫着迎他合他,转动着抽身要走,他却非要将她控在高枕之上,压着枕头将她紧实压进她怀中。
锦枕湿漉,他还握着她的手臂反复,又哑声。
“泉泉给我生个女儿吧。”
杜泠静脑袋都是糊的,滴滴答答的汗从脖颈滴落下来。
他又要女儿,他什么都想要!
她咬了牙,“侯爷该早睡,梦里跟周公去要!”
然而她话音刚出口,他立刻压至与她半分空隙都没有,交叠茂密中湿热滚烫,里间更是被高高撑起,撑到她的脚背紧绷到发颤。
她已招架不来,又气得要坏了读书人的矜持,想要咬人。
他却先咬了她的耳边。
“我只跟泉泉你要……”
后半夜的浴房里。
他帮她洗了,抱了她坐在竹床上,低头蹭了她的鼻尖。
月光照在漫了水的地板上,他轻轻捏了她的腰。
“泉泉跟我和好吧?”
月光从地板上的水中,反照进他眼眸里,他发梢湿漉着,连带着英眉与深眸都柔和湿润起来。
杜泠静仰头被他锁在眉眼里,看着此刻他湿润的眉眼,有种别样的感觉。
心下微微跳了跳,但她却还是瞥了他一眼,推开他下了竹床。
他果是什么都想要,这世上就没有他陆侯不想要的东西。
偏偏,他似乎总还能要到?
她就好奇,他陆惟石就从来没有苦苦求而不得过吗?
月光流转在浴房之中,她自眼角,偷偷瞧见他长叹着,双手把太阳穴揉了又揉。
她眨了眨眼。
又过了几日,到了兖王府在京外的花宴日子。
杜泠静一早就得了消息,道是保国夫人、万老夫人和杜润青也一道要前往,兖王府此番遍邀京中旧臣新贵,连蒋枫川也在应邀之列。
兜兜转转, 杜泠静还是戴上了那套红珊瑚的头面。
她一早被某人起身上朝的声音吵醒,没了睡意,干脆收拾梳妆准备去兖王府别院赴宴。
她可不是习惯于等旁人都到了, 才摆足架子姗姗来迟的人。这会梳好发髻,戴上头面, 换了一身桃色绣团花褙子, 并胭红褶裙。
胭脂红裙与珊瑚红簪遥相呼应,面上敷了淡淡一层薄粉,柔唇染脂,陆慎如本要踩着时辰去上朝, 但目光落在妆台旁的自己娘子身上,迈出房门的脚步又收了回来。
他抿唇只反复打量自己刚梳妆好的娘子, 秋霖等人见状相互对着眼神退了下去。
杜泠静正对镜给自己坠了一对珊瑚珍珠的耳环,左右瞧了对称,站起身来,谁料刚转过身, 就投进了某人的怀里。
杜泠静被他吓了一跳, “侯爷不是去上朝了吗?”
然而他道, “你这样,我怎么去上朝?”
杜泠静愣住, 见他半是含笑,又半是惆怅, 一边瞧她,又一边摇头。
她似刚从晨曦的微光中, 扑着翅膀飞出来的红色蝴蝶,就落在他的眉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