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玦知他对自己难以信任,他只能苦声道。
“我已犯下不可饶恕之罪,但我死之前,还想做点什么。”
陆侯抿了唇。
大内统领去而复返,前来禀报。
“皇上,魏指挥使怀疑有人潜入,欲抽调人手往西边查看。”
皇上皱了眉,兖王问了一句,“他们会否查到此地?”
皇上摇头。
此地陆氏姐弟也好,窦阁老他们也罢,都不可能知道。
若说谁有可能知道,约莫只有皇后了。
但皇后被他留在了宫中,已经殡天。想必陆氏姐弟,亲手杀掉了唯一可能知道的人。
他笑笑,“许是毛贼。”
接着允了魏玦,“让他带人去查吧,速去速回。”
院内外有人手波动,皇帝没再当做一回事,眼见着要下雨了,吃了半盏茶就起了身来。
谁料他同兖王和逢祥,刚走了没几步,忽听周遭竟然乱了起来。
不只是杂乱的脚步,更有隐隐的兵刀相击的声音。
皇上眼皮乍然一跳。
“怎么回事?难道不是毛贼?!”
他急问去,一时无人回答,暴雨之前的气氛低压到,令人呼吸都困难起来。
有亲卫出去查探,谁知还没走出花园的门,大内统领浑身染血地闯了进来。
“皇上,不好了!魏玦带人接应了陆慎如的人马,反杀进来了!”
此言刺入耳中的一瞬间,皇帝眼前晃了一下。
陆慎如找到了此地?!
而魏玦接应陆慎如的兵马,反杀进来?!
“他怎么敢?!”
可外围的打斗喊杀之声越来越紧近,皇上之间兖王都变了脸色。
“陛下,此地不能再留,快走!”
皇帝一瞬间回了神来。
他只见兖王这个残废都踉跄着往外跑,他就算恨极,也只能叫上亲卫军。
“速速!护朕离去!”
急怒令他不住咳喘起来,但他忽的想到另一个重要之人。
“逢祥!”
他厉声直呼三子跟紧了他,一起离开。
谁料他那躲在阴影里的畏畏缩缩儿子,忽的跟他摇了头。
“儿臣不走。”
“不走?!你不走,陆慎如必杀你!”
可他却道,“儿臣愿意死。”
皇帝重咳一声,外间喊杀之声震天,越发往花园迫近。
“你疯了?!你死什么?朕费心设此死局,就是要让你做皇帝,你怎么能死?!”
但他那沉闷畏缩的儿子却还是摇头,站在墙角里一动不动。
“儿臣不想做这个,沾满了兄弟血的肮脏皇帝!”
肮脏皇帝。
“你敢说朕肮脏?!”
皇帝再没想到他敢有如此言语,他简直要将他一口吃入腹中。
但此刻只能叫了亲卫,“去把他抓来!”
亲卫两下就把瘦弱的少年抓到了皇帝身前。
皇帝看着他这唯一剩下的儿子。
“就算是肮脏,你也必须做这个皇帝!而他陆慎如既除不掉我,也杀不了你!”
他布的局必须得成,没人任何人能阻拦他。
他亲自拽住三子,就要离去。
可那瘦弱的少年被他生生拽着,却没屈从。
他忽的高喊了起来。
“侯爷!陆侯爷!父皇在此地!”
话音如同划破长空的雷鸣一般。
皇帝一瞬之间目眦尽裂。
他难以置信自己要立为继承人的儿子,竟然在高呼陆慎如?!
但去捂他嘴也已经晚了。
有人劈开了花园一道侧门,陆慎如一步踏了进来。
男人身姿高挺如山,分明是低沉阴压的半空,而他披甲持刀、长身立在门前,却近乎将这阴沉的天都顶了起来。
他英眉倒竖,他眉尾如剑。
雷声乍响的下一息,一道白亮的闪电就劈在他身侧的半空中,照亮他染了血的半张英武面庞。
这一瞬,犹如下凡的天将一般。
可他带来的闪电的白亮,却刺得皇帝瞳孔一痛。
他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走!快走!护朕走!”
但到了此时,他还能走?
陆慎如倏地抽出腰间的银雪剑,再无半句多言,直直朝着那狗皇帝极力掷去。
那细长的银剑如同锐利的飞箭,闪着银光直奔他而来。皇帝惊叫。
但这极力一箭,再没人能挡下。
皇帝惊颤欲避,可银剑再不放过他,生生没入他肩头,将他向后钉在了墙上。
“皇上!”
周遭亲卫皆大惊失色,可陆慎如的人手,和反了水的锦衣卫全都闯了进来,再也没人能救驾。
豆大的雨点砸落下几滴,恰就落在男人鼻梁高处、两道在边关护国时留下来的伤疤上。
他抬手抹掉鼻梁上的血与雨,一步一步走到了那皇帝身前。
“陆慎如……”肩头被利剑贯穿,皇帝阴恻恻的眼中看着走上前来的人。
“你为何知道朕在此?”
男人几乎不想跟这样一个阴毒之人废话,可他告诉了他。
“皇上约莫想不到,亲口告诉家姐你在此地的人,是皇后娘娘。”
皇后?!
陆氏姐弟没有杀了皇后,而皇后那么厌恶陆怀如,竟跟她说了地点。
胸腔震荡,口中腥气溢满。
但他却见陆慎如,擦拭起了他手上的另一把刀。
“你要弑君?!”他道,“你永定侯府陆氏,不是自诩忠臣良将,你敢弑君?!”
可他这话出口,却见陆慎如笑了。
陆慎如是笑了。
“弑君?就你,也配当我永定侯府陆氏、世世代代的忠臣良将、慎终如始侍奉的君?!”
他再也不想废话了。
“你只是那阴沟里,见不得光的肮脏虫鼠而已!”
不过他也不会让他这么轻易死去。
他低头看住那狗君,慌了神的眼睛。
“我得让你活着。活着看我长姐陆怀如,是如何登上那至高之位。”
皇帝咳喘了起来,事到如今,他倒也不在乎生死了。
“凤命是吧?登上高位?窦阁老手里可有我立储的诏书,窦阁老和逢祺,会让你陆氏姐弟,做稳这高位?不可能吧!”
他狂笑了起来。
这就是死局,他精心布下的死局。
逢祺和逢祯不管谁坐到那位置之上,另一个人都不会允许,在他们有生之年,争斗不会停息!
他大笑不止。
只是他没想到,陆慎如也笑了。
皇帝一愣,“你笑什么?”
陆慎如更扬了嘴角。
“我笑你机关算尽,却万万全全算错了结果。”
“我算错了什么结果?!”
陆慎如盯着他,缓声。
“登上辅政太后高位的,自是我长姐陆怀如,但继任皇帝之位的,却是奉她为母的雍王逢祺!”
文武之间的斗争没那么容易止息。
但是,只有制衡,才是久安之道。
也是破了这皇帝死局之法。
陆慎如话音落地,皇帝口中的腥气再也咽不下去了。
他一口血自震荡的胸腔涌出,喷在了地上。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但陆慎如却挥动了手里的刀。
他确实不会立时了结了他,可他狠厉地两刀划下,直接划烂了他的脸。
“没了这张脸,我看谁还能认出你是皇帝。”
一个披着人皮的阴沟里的虫鼠,也配当皇帝。
皇帝哀嚎昏死了过去。
魏玦则把兖王抓了回来。
这位皇叔倒是识时务的很。
“陆侯放了我,谁做皇帝本王都认!可率宗室众人跪拜迎接新皇!”
陆慎如哼着笑了一声。
兖王见他不语,又为自己辩解,说他也只是被皇帝胁迫而已。
魏玦冷声,“是么?荣昌伯的事,难道不是你积极出谋划策?”
他这句一出,兖王便嗤笑起来。
“你魏玦又是什么干净的人?难道陆侯的岳父杜阁老,不是你亲手除掉的?”
陆慎如默然,魏玦知他已经知道了。
他道杜阁老确实是他所害,他低声。
“我该死,也绝不会活。这一点,王爷放心好了。”
魏玦该当如何,陆慎如不想替他的妻做决定。
至于这位皇叔,“殿下,去自刎的荣昌伯面前分说吧!”
话音落地的瞬间,他手下长刀再起,抹了此人脖颈。
雷声阵阵,闪电齐鸣,豆大的雨点越来越急地砸落下来。
陆慎如已然杀红了眼睛。
此间重要之人,还剩下皇上真正想要立为太子的承王逢祥。
少年没有躲避,他抬头看向陆慎如。
“侯爷,能否给我一个痛快?”
他说自己身上也流着一半鞑靼人的血,“我不该活着……请侯爷给我个痛快。”
陆慎如一默。
他忽的想起方才,就是这少年在院中高呼了自己,才让他急速赶来。
身上被存留了一半鞑靼人的血,难道是他的错吗?
男人低眸看着他,跟他摇了摇头。
他是杀红了眼,但还不准备杀死一个无辜的可怜孩子。
谁想瘦弱的少年却道。
“可是侯爷留了我,终是不安。”
他还是有继位的可能,哪怕只是很少的可能。
但陆慎如不想杀他,他仍旧摇头。
少年落下了泪来。
但他真的不能为他那父皇,留下任何可能。
他看向地面,他忽然捡起了地上侍卫留下的刀。
陆慎如未及阻挡,就见少年骤然挥刀,扎掉了自己三根手指。
他亦残了,再无继位的可能。
在场众人皆愕然,陆慎如亦彻底顿住。
“作孽……”
那狗皇真是作了孽,他就不配拥有这些孩子!
崇平立刻扯下衣摆,给承王包扎了起来。
陆慎如闭了双眸又睁开,目光扫向这座皇帝藏身的隐秘宅院。
喊杀声已经停下,大雨也落了下来,此间的血很快就要被冲走,洗涮殆尽。
殷佑十一年暑夏,世上再无殷佑帝。
这位混着鞑靼血脉的皇帝,在名义上,殡天了。
陆慎如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他转过了身来。
“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