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偏要,握着她的腰,令她完全纳下。
雕花床内无风无月,可纱帐之间湿热升腾。
与他交错的气息环绕着,她已被他点在柔处,于柔软的锦被间落雨满身。
雨亦落在她眼里,他低头吻在她眼下。
她气到极力推去,但根本推他不开,反而密合的谷地当中,枕月楼里的花酿四溢。
她滩成了一滩水。
他却尚未停歇,不断地推着她向上,杜泠静大力打在他肩头上,他则越发将她推到极高顶点,直到她完全湿了透、脱了力。
他才将她柔柔抱在怀里。
纱帐搭在她白软的脚边,他拢了她的肩头令她更靠在他胸前,低哑的嗓音叫了一声“泉泉”,侧过头向她唇边吻来。
杜泠静却绷了唇,径直别过了头去。
他吻在了她鬓下耳边。
杜泠静刚从锦被中坐起身, 他便从外间阔步走进来。
杜泠静一眼看见他,想起昨晚上的事,就气得转过了身去。他倒是没了前几日的冷硬, 默然看了一眼她极其不悦的神色,取了衣衫拿到了床边。
他给她披了衣裳, 杜泠静立时拨开去。他并不闹, 握了她的手臂,给她将袖子穿了起来。
杜泠静是不想理会这个人,并不知想让他贴身伺候她,平白给他近身的机会。
她自己将衣带系了起来, 他却找到了另外的机会。
金尊玉贵的陆侯爷,此刻俯身, 握了她白细的脚腕,替她穿了袜子在脚上。
杜泠静一顿,又觉他温热的指腹有薄茧剐蹭在她细嫩的脚面,别样的触觉, 连同昨晚他的强行, 拨弄得她身形止不住轻轻一颤。
他抬头看过来, 眸色浓浓地凝在她脸上。
杜泠静决不会给他任何好脸,这便叫了秋霖。
男人站起了身, 秋霖甫一进门,她便道。
“拿我的避子药来。”
第一次, 夫人当着侯爷的面直言要用避子药。
秋霖吓了一跳。
果见侯爷神色滞停了一息,目光落在夫人身上, 夫人只当不见。
侯爷停了停,秋霖以为侯爷与夫人又要争论起来,但侯爷什么也没同夫人说, 只是问了她。
“夫人避子药可伤身?”
这药是一位老太医的秘方,秋霖让阮恭颇为费了些工夫才购置来。
她道,“并不伤身。”
男人听了,道了声,“好。”
杜泠静不知他要怎样,让秋霖取了药服下去。她吃过药,瞥向他。
他亦不恼,只缓缓道了一句。
“那娘子就用吧。我倒是想知道,是娘子你的避子药得力,还是你夫君,更胜一筹。”
话音落地,杜泠静心下微微一跳。
他则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出了门去。
杜泠静气得攥了手。
秋霖在旁连连叹气,目光又不由自主地落在夫人的小腹上。
那到底是夫人的避子药中用,还是侯爷更厉害呢?
京城东城,黄华坊顾府。
保国夫人派人送来的东西,到了荣语堂万老夫人院子里。
儿媳梁氏低着头恭顺地进门亲自禀了来,“……保国夫人送来的,无不是些上好的药材,您可要亲自瞧瞧?”
万老夫人抬手道不必了,让人收起来,又派儿媳梁氏亲自去信云伯府道谢。
打发去了梁氏,她便转头同外孙女杜润青道。
“青儿你瞧,保国夫人确实是中意了你,外祖母没说错吧?”
杜润青实在没想到。
她父亲没能得侯爷提携,仍旧往原处赴任,她在京门贵女里无名,若论有名,也是外面传的姐妹换嫁一事。
保国夫人可是皇上的舅母,连皇上、皇后和贵妃娘娘都要敬着的,她为魏指挥使选妻,怎么会选上她?
一切有外祖母做主,她本不该多问,但此刻还是忍不住问了这个问题。
万老夫人听着就笑了起来,她道她确实比不得其他高门贵女,“但保国夫人若能为指挥使选得高门贵女,早就选了,还等到如今?最关键的,是青儿你姓杜。”
姓杜,青州杜氏,杜阁老杜致礼的侄女。
好巧不巧,魏玦正是对杜致礼十二分地仰慕。
“……你伯父过世那会,保国夫人便托咱们给你伯父上过极重的丧仪,那丧仪比你舅舅给的还重,又因着魏家同你们杜家素日并无往来,便没让人知晓,可外祖母却知道。”
万老夫人说着,摸了摸外孙女的肩头。
“魏玦不欲娶妻,保国夫人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但若这妻就出身他最敬重的杜阁老家中呢?”
万老夫人料想,保国夫人应该更中意杜致礼的女儿杜泠静,可惜杜泠静与那年嘉郡主是旧识手帕交,再不合适。
眼下年嘉郡主又回了京城,保国夫人见年嘉郡主都成了婚,魏指挥使却还未娶妻室,怕京中的人说三道四。如何不着急?
前段日子,她稍稍给保国夫人递了意思,保国夫人就立刻接了她这意思,这次靖安侯府寿宴,她相看了青儿。
万老夫人看向外孙女,“保国夫人对你颇为满意。还有什么可疑虑?”
她道,“外祖母怎么教你的?只要恭顺知道进退,多把心思用在后宅,不管怎样高的门楣,嫁进去都不会过得差。相反有些人一意孤行,就算是圣旨赐婚的侯夫人,也不能长久。”
后面这句说的是谁,再明白不过了。
杜润青低头应是,万老夫人见她乖顺听从自己安排,满意地点头让她去了。
“外祖母自不会亏待你。”
更重要的是,她这京门月老,眼下已经无人问津,连带着她儿顾扬嗣哪怕渐渐恢复过来,差事也没得做。
再这样下去,顾家只能离开京城高门回乡下了,如此就彻底衰败。
她经营了一辈子,就因为那杜泠静一场婚事就弄垮了她?
那当然不行,如今没人寻她做亲,但她若能将外孙女嫁去魏玦这样的高门权臣,这京门月老的名头,不就又回来了?
她儿顾扬嗣,闷在家中烦闷得不行了,成日打奴骂婢,她安慰不了,就只能尽快。
不过唯一不太稳妥的是,保国夫人等闲做不了魏玦的主,还得有些旁的办法才好。
又两日,整个京城热闹非凡。
天没亮,提前得了消息的人,便吹吹打打往高中的举子家中报信去了。鼓乐声就没停息,一阵接着一阵。
杜家不用说,杜济沧不仅中了,还排在杏榜第十二名的高名上。待到下月殿试,这样的高名一定位列前排,就算中不了一甲的状元榜眼和探花,也必然是二甲正儿八经的进士,而非三甲同进士。
杜泠静早上起身,便不断有仆从来给她道喜,杜泠静叫阮恭取钱来发下去,不想她的钱还没到,某人已令宗大管事取了三大筐银钱,一筐发到侯府内院,另两筐给外面报喜的人发去。
这等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满门武将的陆氏也有人榜上有名。
杜泠静就算不想领他的情,但他的钱也已发了。
大喜的日子,杜泠静不想跟他置气,又问了阮恭。
“六爷到底中没中?”
没有提前的消息,阮恭就留了人手在澄清坊,嘱咐人一早就去贡院门口看榜。
不过消息还没这么快传到侯府里。
杜泠静怕消息传不到她耳中,就被人拦在半路上。
菖蒲却让她不要担心,“夫人,小的在后院树丛后面发现一个狗洞,说不定能出去,若白日里没有消息,小的晚上爬出去挑了灯也给夫人瞧回来!”
他说得绘声绘色,杜泠静几乎看到他爬狗洞的样子了。
但这可是永定侯府,只怕菖蒲还没爬过去,崇安就在狗洞外面等着他。
她不想给菖蒲泼冷水,阮恭却干脆得很,抬脚踹了他一脚。
“爬狗洞?!亏你想得出来,还不够丢人的!”
他把菖蒲一脚踹了出去,“去门口等消息!”
菖蒲连忙捂着屁股去了,刚去了一刻钟就飞也似地跑了回来。
“有消息了?”杜泠静连忙问。
众人也都朝着菖蒲看去,偏这小子还卖起关子,“夫人猜猜?”
这次连秋霖都忍不住要踹他,“快说!”
艾叶直接上去掐了他一把,菖蒲被妹妹掐地哎呦直叫。
却也道。
“中了!六爷中了还不行吗?!”
杜济沧中举的时候就在第八名,前来春闱很是稳当。
六郎就不好说了,四年前中举就排字在后面,算是堪堪中第。
杜泠静不禁惊喜,“六郎还真中了……什么名次?”
菖蒲伸了手指,比了个三。
“啊?六爷杏榜排了第三?!”秋霖吓了一大跳。
杜泠静挑眉。
菖蒲嘿嘿道,“六爷啊,排在末尾第三。”
杜泠静也快要打他了。
不过蒋枫川就算倒数第三,那也是榜上有名,至少是个同进士,也说不准皇上一眼看中了他,愿意赐他个正经进士,就更加体面了。
杜泠静不由地念了声佛。
想到三郎生前最挂心此事,今时今日在天上看到,该放心了吧。
六郎金榜题名,而她亦嫁了人,一切都和从前不一样了。
杜泠静莫名在窗下支了手臂,出了好一阵神。
第三日傍晚的时候,杜济沧终于抽出空来了趟侯府。
陆慎如先在外院恭贺了他,又请了夫人到前院来,令人摆宴,宴请了高中的舅兄。
杜济沧红光满面,杜泠静也心悦极了,特为他准备了贺礼。
陆慎如则问及他之后为官有何打算。
三人闲聊了一阵,这会撤了席面,恰有幕僚来寻陆慎如说事,陆侯失陪暂离,独剩下杜氏兄妹二人在庭院里吃茶。
杜泠静先问了一句冯巷的状况,听见沧大哥道。
“小冯是无甚执念的人,失落了半日,次日又恢复了寻常,还问我,要不要把会试的文章并到新出的时文选粹里。”
杜泠静听见这话就笑了,冯家小弟果如她所料。
但她亦提起了蒋枫川,趁着某人不在。
杜济沧直道六郎的名次很是惊险,但最幸的是有惊无险。
“……蒋氏一族虽然失了三郎,但三郎带出了六郎,此番也是足够欣慰。”
杜泠静安静了几息。
她也说是,不过不管六郎还是三郎,一个蒋字都不能在某人面前提。
她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匣子来,递给了杜济沧。
“还请沧大哥代我同六郎和蒋太妃娘娘道喜。这是给六郎的喜礼,有劳大哥转赠。”
这是小事。
只是杜济沧接过来的时候,男人正好从门口走了回来,既听到了前面的话,又见到了转赠的礼。
他目光扫过杜泠静,杜泠静抿了唇不言。
好在杜济沧尚在,陆侯夫妻二人谁也没多说。
又闲聊片刻,月色笼起,杜济沧同妹妹、妹夫告辞离开了侯府。
杜泠静也要回了正院,可步子还没迈出去,被人阻了去路。
“今晚就留在远岫阁。”
他沉声。
杜泠静晓得,他不过就是因为她给六郎赠了喜礼。
她侧了身越过他就往外走,冷着脸。
“不要。”
远岫阁,陆慎如外院卧房。
泉泉流水快被人抽干了。
杜泠静气到通身出尽黏腻的汗,薄衫滑落在她肩头之下,她重重喘息着,他还不肯放开她,于敏处反复剐蹭。
任她拍打推搡都无用,他反而力道更准更重。月光流转,整退整出间,彰显着他无可忽视的存在感。
杜泠静咬了牙,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脚尖抽了又抽,她汗水出尽。第一次想张口咬人。
咬人,读书人中多么仓皇无措失礼的一件事,可她忍不住了。
然而西北边关出来的铜墙铁壁与铜筋铁骨,根本令人无从下牙。
他还不断,杜泠静气红了眼睛,男人似书读出她的念头,忽的递了手,就递在了她唇边。
她不禁一口咬了下去,牙齿在钉在他虎口的薄弱处,他不吃痛,反而轻笑了一声。
他更发力深入,杜泠静牙尖死死钉他。
可他浑然不觉痛,但再用力就出血了。
而读书人怎么能咬人呢?
杜泠静忽的放弃,垂下了头来。
男人亦叹了口气,被咬的虎口托在她脸庞,指尖轻抚,他低头吻下。
她还是侧过身,他吻在她颈后纤细的颈骨上。
但更抱了她坐在他身,求索直到天亮。
杜泠静日上三竿起身的时候,他没在房中。
思及昨晚,她靠着雕花靠背,默默生了好一阵气,才起了身。
膝上发酸,她却看见床边小几上,放了张帖子,压了封信。
是年嘉的。
杜泠静拆信才看到,年嘉陪着魏琮出京静养去了,就在离京不远的一处山房别院,一时无法来侯府寻她,却请她同往山房小住。
但杜泠静出不了门,眼下能不能出远岫阁都不好说。
不过他还把帖子就放在床头,让她一起身就能看见,是什么意思?
杜泠静正想着,男人脚步从外面撩帘子进来。
他一眼看到她正拿了年嘉的帖子,“要不要去小住几日?”
杜泠静抬眸瞥了他一眼。
那山房可是在京外。
“侯爷这么好心?”
她问得冷嘲热讽,男人轻轻笑了笑。
“自然没这么好心。”他道,“我与娘子同去。”
杜泠静:“……”
她不说话了,他叫了丫鬟进来伺候她更衣洗漱,他暂时离开了卧房。
杜泠静换好衣裳,眼角忽的瞥见一旁的剑架上,缺了一柄剑。
杜泠静抿唇微默。
他那四把又重又长的刀剑俱在。
他却独独取走了二爷的那柄银雪剑。
京外不知何时,层山遍野悄然染上了绿意,新嫩的绿如同天上飘落的青纱,柔柔覆盖在起起伏伏的山川大地上。
某人真是发了善心,先叫马车去了趟归林楼。杜泠静在归林楼里逗留了大半日,才又启程,去了魏琮和年嘉静养的山房。
绿意充盈的四野,下起了油润的春雨。
侯府的马车刚靠近山房别院的门前,杜泠静便见一双人站在春绿萌生的门前石阶上,挑着伞朝着马车看来。
年嘉高高地朝她挥了手,春风将她的身影与轻快悦色一并吹进车窗里来。
杜泠静心下亦不由轻快,迎着雨也跟她摆了摆手。
崇平亲自驾马,马车很快停在门前。
有人先下了马车,挑伞接了她下来。
杜泠静自是不用挑伞,却这才看见门下年嘉高高举着一只手,替她自己和魏琮打了伞。
杜泠静微讶,看见一旁魏世子十分无奈,转头同年嘉道,“郡主,还是我来吧,还不至于扯了伤势。”
然而年嘉却迟疑又摇头,“母妃说我没把世子你照看好,我再让你打伞,回头被她知道了,说不准还要告诉太妃娘娘。”
“可是郡主,已经把伞打到我头上来了。”
魏琮身形极高,年嘉就算举着手,此刻也是把伞挂在了魏琮的发冠上。
年嘉:“……”
但她真的怕挨训,“……世子忍忍不行吗?”
杜泠静见魏琮微顿,又笑起来。
“自是行的。”
杜泠静也跟着笑了,一旁有人看她。
杜泠静正不欲与他共在伞下,待四人相互见礼,她上前拉了年嘉,“你给我打伞吧,别为难世子了。”
年嘉连忙道好,杜泠静接过伞来。
另一边的魏琮却没得让侯爷替他撑伞,男人直接让崇平过来为他打伞,又问起了他伤势恢复得如何。
年嘉则引着杜泠静去了一处安静的落脚院子。
将门窗打开,两人坐在门前观雨闲话。
年嘉左右瞧了杜泠静,“之后保国夫人没如何为难你吧?”
她低了低声,“我只怕是因为我的缘故,连累了你。”
到底保国夫人是长辈、是姑母,静娘只是侄媳。
杜泠静摇摇头说没什么。
不过看了年嘉一眼,“所以当年……是因为保国夫人?”
是因为保国夫人,年嘉与魏玦,最终走失在世间人海里?
外面雨幕连连,雨水滴滴答答落在石板上,又飞溅到窗内门里。
年嘉摇了头,声音糅在雨声中。
她说恰恰相反。
“与保国夫人无关。”
“可能是我仗着自己是宗室郡主, 太过娇纵,最后让他受不了了。”
雨幕密了起来,哗哗啦啦打在庭院的青石板上, 飞溅着四下皆白,连墙角的树都看不清了, 只余风雨夹着被打落的树叶, 飞扑到门槛里。
树叶落在年嘉的裙摆上,她拾了,又掷回到风雨里。
杜泠静抬头看去,听见她问来, “静娘可记得,我从前一直想亲手, 给他做一件银白色的锦袍?”
风吹来久远的回忆,拨动着杜泠静鬓边的碎发。
她记得。
魏玦在宫里当差的时候,其实一心想要读书。他心中最是敬仰的,便是她父亲那等实打实科举走上来的读书人——
读书、做官、桃李天下, 为国为民。
可惜魏氏是行伍人家, 而魏玦亦是皇亲, 等到他的年岁,想要走科举路已经晚了。
“可我却觉没什么, 皇室宗亲怎么就不能出清贵的读书人?”年嘉低声,“他若做了我的仪宾, 我便让他读书,再让裕王府的长史, 想办法给他寻个读书人的官,也不是不行。”
“我是这般作想,还想着我的仪宾与旁人的仪宾不一样, 是读书人,更该穿一身浅色的锦袍,有那清贵的模样。”
年嘉有了这念头,便真的打量起给他亲手做一身银白色的合身锦袍。
“但我女红太差,不想借旁人的手,量体裁衣都闹不明白,偏偏他那时正值年少,个头长得飞快……”
风雨吹打进门窗里。
杜泠静想起自己随父亲返回青州之后,收到过年嘉的几封信。
每一封信,她都提及魏玦,提及这件给魏玦的极其难做的银袍。
杜泠静记得某次她坐在勉楼下的竹林里,刚打开年嘉的信,迎面而来的便是年嘉烦恼的抱怨。
她说她好不容易量体裁衣有了进益,手上的衣裳做得飞快,马上就要做好了,结果和魏玦才两个月没见,再见面差点没认出来,他又长高了一截,那眼看着要做好的银袍,再怎么改量也不成了!
年嘉气得要命,在心里说不再白费力了,简直就是折磨。
杜泠静那会也觉得年嘉要放弃了,郡主本也不是能耐下心做女红的人。
杜泠静向她看去,听见她低眸笑了笑,道,“其实我没死心,那件衣裳改了不成,就又重新扯了布来。”
她说如此拖拖拉拉,衣裳还没做出来,眼看着两人都长大了,到了议婚的年纪。
彼时,不再是先帝在世,两人都在宫里的日子,而是今上继位,年嘉出宫回了裕王府,而魏玦则一跃成了天子表弟。
从前年嘉是郡主,他只是忠庆伯府魏氏的旁枝。
“但母妃见我心悦他,除了他瞧不上旁人,未成阻拦过。”
但皇上继位后,魏玦父亲成了国舅,他们一枝从忠庆伯单立出来,获封信云伯府,魏玦的父亲成了伯爷,直升锦衣卫指挥使,魏玦成了信云伯世子,再不是从前名不见经传的小子。
“开始有人来给他说亲,文臣武将、宗室皇亲。他们说我裕王府只是个空架子,说我是没有爹的孩子,配不上他。”
“我听见这些话就恼了起来,一怒之下,把好不容易又快给他做好的银袍扔了出去。”
魏玦却不知从哪里将衣裳捡了回来,当晚就匆促叩裕王府的门。
年嘉不肯见他,他就在外面一直等,等到后半夜天上飘了雨,年嘉眼见着雨势越来越大,他却还不走,这才撑了伞快步出去。
“你还在这做什么?我又配不上你,你还不赶紧走?”
她没好气,魏玦却无奈地笑起来。
“从来只有我配不上郡主,何曾有郡主配不上我的时候?”
夜雨把他浑身淋得湿透,碎发黏在额上,雨从袖口哒哒低落。
但年嘉还是绷着脸,“可你却不曾让人来王府提亲。”
这话引得魏玦沉默了一下。
年嘉见他不说话了,更是生气,转身就要走。
但他却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不是这样。”
他说自己这个意外封来的信云伯世子才是空的。
“除了这名头我什么都没有。如何到王府来提亲?”
他说他并不喜欢锦衣卫的差事,他说读书的路是不成了,但他想到军中立功。
“就像陆家表兄和琮从兄那样。”
他说的是陆慎如和魏琮。
“似他们那般在战场上累来实打实的功勋,沙场驰骋,一展抱负,不失在天地之间做一回男子。”
年嘉怔住,这话她还真是第一次听见他说。
原来他已经不再想着读书的事,原来他也想去西北立功……
“只是我不晓得,”他抬眸看了过来,眼睫被夜雨打湿,“我不晓得元元你,愿不愿意跟我离开京城,去那西北边关的风沙中。”
他叫她元元,那是年嘉的乳名,是她未曾见过面的父亲裕王,生前给她留下的名字。
风雨更紧了,密密掩着庭院,如同入夜一般。
杜泠静愣了一愣。
多年之后,年嘉确实去了西北,但不是跟随魏玦,而是魏琮……
杜泠静默了一时,年嘉却道那晚听了他的解释,就没再继续生气。
她说她可以考虑去西北,但也得回京照顾她母妃。
但被她扔出去的银袍却坏了,好不容易合身了一次,却不能穿了。
魏玦道无妨,他回去让针线上再修补一番,改日穿来给她看。
“别生气了,好不好?”
年嘉当然不生气了,可却也不许他穿那件破了的衣裳,“你不许再长高了,我重新给你做一件!”
他低头笑着说好,“我不长了便是,你慢慢做。”
年嘉真的很喜欢他穿银白色,站在皎洁的月光里,像是从画中走下来的仙人,纯净无暇。
她的仪宾,自是比旁人的都要俊俏出尘……
但魏玦却没能找到西北的机会,他父亲魏国舅突然病逝,他承袭了信云伯的位置,顶起了整个信云伯府,也彻底进入了锦衣卫中。
或许是沾了锦衣卫阴冷的气息,他越来越忙碌,也越来越沉默。
年嘉开始见不到他了,一月两月地见不到,三月五月也见不到。
分明两人都在京城,他却像隐了身一样。
“我料想锦衣卫是这样的,也劝自己别计较。”
年嘉说到这,眸色一滞。
她开口,“直到有一次,我发现他分明看到了我的马车,却当作没看见,就这么错了过去。”
那日的年嘉又惊又气,完全不知魏玦为何是这样的态度,她径直让人拦住了他,质问他缘何如此。
彼时魏玦沉默一息,才淡淡道,“我没看到郡主的马车。”
接着便道,“宫里还有事,我先走了。”
他说完,再无停留,打马离开了去。
“我实是不争气,回家就气哭了。太妃娘娘同母妃说我二人这般拖着,不是好事,应该早早定下亲事来。”
魏玦父孝快过了,先把亲事定了自是可以。
裕王妃心疼女儿,不满这位“女婿”的态度,而蒋太妃却道魏家今非昔比,魏玦已是信云伯,日后说不定还要接了魏国舅的差使,坐上那锦衣卫指挥使的高位。
她又道年嘉既然在意他,满心喜欢,舍不掉,那么裕王府主动些,低些姿态也应该。
“我从未在他面前低过头,从来都是他哄着我。只是祖母这么说,我也在想,是不是我的脾气太大些,把他压得不高兴了。”
“我同意低头,母妃就邀了保国夫人去红螺寺,还带上了我给他新做的银袍。”
裕王府肯主动,保国夫人自然高兴。
年嘉自觉与保国夫人不算投契,但两家开始商议定婚的事,保国夫人一下就同意了,还为魏玦的无状在裕王妃面前道歉,说会把银袍拿回去,“明日就让魏玦穿来,到郡主面前赔礼。”
年嘉到底是郡主,两家也算门当户对,保国夫人对这亲事无有不满。
想等两人和好之后,就正式议亲。
但银袍送了出去,“我从次日天不亮,就等他上门跟我好好说话,但一直等到太阳落山,等到夜幕四合,也没见他半分身影。”
一整晚,姑娘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她拿出自己最大的耐心,准备再等他三天。
但从早到晚地一连等了三天,他都没上门。
第四天,等待的人耐不住了,打听了他在锦衣卫北镇抚使司,她堵了过去。
旁人见锦衣卫都躲着走,她却径直闯了进去。
“你什么意思?!别说你没工夫穿件衣裳来跟我说话!”
一件她断断续续亲手缝了四五年的衣裳。
她只想等他,叫她一声“元元”,好生跟她说几句话。
但他再没叫过她“元元”了,侧过身,“这里不是郡主该来的地方。”
这句冷淡至极的话,彻底惹火了年嘉。
“好,魏玦,那你把我的衣裳还给我!我今后再为你动一针一线,就让满京都看不起我!”
她何曾说过这么重的话,料想这话出口,他是不是能恢复一点正常了?
可他面色未动分毫,只闻声顿了顿,然后低声了人来,“把郡主的衣裳取来。”
那银袍竟就在锦衣卫里,年嘉有一瞬不知他要做什么,直到看到那件,她亲手缝了多年的银袍出现在面前。
他没看一眼,也没碰一下,只叫了人。
“把衣裳还给郡主。”
他把她给他做的衣裳,当真还给了她。
年嘉愣住了。
锦衣卫里有种说不出的阴沉冷意,冲得人从鼻腔到眼角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