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爵钗by阿長
阿長  发于:2025年03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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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酒肆的店门,果不其然,昨天来过的宇文渡手地下的那几个汉子又来了,腆着脸冲她笑:“小芙姑娘…”
小芙操起笤帚往外赶人,“滚,都滚!”
好女怕缠郎,汉子们觉得小芙昨日心软,今日定也硬不起来,又要来帮她忙。
没想到小芙攥着不知从哪儿摸来的一个碎陶片指着他们骂:“快滚。”
她攥得紧紧的,没一会儿碎陶片下就开始掉东西。
汉子们定睛一看——竟然是滴下来的血!
帮忙可以,若是逼人太紧让人受了伤,宇文小将军还不活剐了他们?!
“我们滚,我们滚!”汉子们一哄而散。
将人赶走后,小芙回了店里,捏着鼻子把手心里黏糊糊的血包甩进泔水桶,又去后院将手洗了无数遍。
洗完了手,郝赞也来了。俩人一起开始忙活,将空坛子搬出了店外。
干完活之后小芙对郝赞说:“我出去趟,一会儿回来。”
小芙很少旷工,郝赞不明白了,她一个异乡人要去哪儿?
“去当铺。”小芙头也没回地走了。
东街尽头有且仅有一家当铺。
峄城穷得很,大家都没什么可当的,是以当铺的生意实在惨淡。
小芙一进门,见柜面上的金蟾都积了一层灰。
“有人吗?”小芙问,“老板在吗?”
当铺的老板从柜面后伸出了头,瞧见小芙模样后眼睛亮了亮,瞧见小芙身上穿着的衣裳后又暗了下去。
“这里是当铺,不是你要饭的地儿。”老板驱赶她,“想吃饭,去郑家面馆。”
“我不是来要饭的!”小芙气死了,这人简直是狗眼看人低,“我来当东西!”
“你要当啥啊?”老板不耐烦地问,“你头上那根木簪子可不行,当烧火棍都嫌小。”
小芙再生气,也只能上前,将袋子里的筷子摆在柜面上。
“我当这个。”
当铺的老板再穷,好歹也有点儿见识。
他将这双筷子看了又看,疑惑地问:“这东西…你打哪儿来的?”
这么个穷丫头却有这样好的一副象牙箸,实在是很可疑。
他是开当铺的,可不是给人销赃的。
小芙瘪了瘪嘴,万分不情愿地说:“这是我娘留给我的。”

不怪老板怀疑,因为小芙实在是太穷了。
一身绀青色的旧衣裳被浆洗得发白,袖口和裤脚都磨破了,脚顶一双旧麻鞋,破得脚趾头都快要抻出来了。
见老板打量她,小芙的一只脚不自在地往后缩了缩。
这丫头生得模样倒是好,只可惜贫富不看脸,这是打娘胎里就定下了的事儿。
“你怎么能证明这是你娘的东西?”老板问,“你这样穷,万一是偷的别人家的呢?”
“这就是我娘给我的,我打小便用它吃饭,一用好多年!”小芙红着脸为自己辩解,“我是穷了点儿,可我手脚干净得很,从来不偷人家的东西!”
见她上钩,老板露出一个奸诈的笑,将筷子上雕刻细腻的纹路来回摩挲了好几遍,最后说:“成,我就信你一次——三钱银,不能再多了。”
“三钱?!”小芙急道,“你好好瞧瞧,这可是象牙做的,怎么才值三钱?!”
她在酒肆一个月还能挣到三钱的工钱呢!
见她不愿意,老板也沉下了嘴角,道:“这又不是首饰玩意儿,寻常人家哪有用象牙筷子的?真用得起的,还差你这一双不成?再说,谁知道你这双筷子来路正不正,我可是好心冒着销赃的风险收的,能不能卖出去还不一定!”
小芙整个人都蔫巴了。
“瞧你像是个老实人,这么着。”老板又道,“五钱,你愿意卖就卖,不愿意拿走,看别人收不收。”
小芙看着那双筷子,像是下了决心似的点了点头。
老板心里高兴,面上没显,边取钱边问:“你是要铜钱还是要银子啊?”
五钱银,换成半吊铜钱丁零当啷地响,走起路来倍儿有面子。
“银子。”小芙蔫蔫地说。
老板将银子递给她,小芙接后转身便出了门,连背影都有些佝偻。
待她走远了,老板才将这双象牙筷子小心翼翼地用盒子收好了,双手奉给一早便站在柜台后的童子。
“大公子真是料事如神呐。”老板腆着脸笑道。
小童点了点头,走前还交代道:“这件事,不准说出去。”
老板忙不迭地点头道好。
小芙揣着银子回了酒肆,郝赞见了上前来问:“你去当了什么好东西?怎么闷闷不乐的?”
“筷子。”小芙头也没抬地说。
“明儿我给你做一双竹筷子,你用用就知道了。不过你那双筷子早该当了,可先前哪知道竟是象牙做的呢!”郝赞想了想,又说,“小芙,你家以前是做什么买卖的,怎么竟用得起那样珍贵的物件?”
小芙道:“不做买卖,坐吃山空,要不怎么变穷了呢。”
郝赞想了想觉得也是,富不过三代,游手好闲最后必然穷困潦倒。
忙碌的一天又过去了,除了小芙一整天都不是很开心之外,倒也无事发生。
原本提心吊胆担心纪仲崖来寻衅的郝赞也放下了心,黄昏时分和小芙一起将空坛子搬进铺子里,最后自己回了家。
虽说身上有银子,可小芙却过得更是节俭。
天天下馆子,这谁能受得了啊,更不要说是一穷二白的小芙。
她关了店铺门,去后院将晒好的苞米搓成粒,洗干净后同缸里剩下的一点儿米一起煮了。
天慢慢黑了,点灯要耗油。小芙将锅从灶上端到院子里,借着微弱的月光给自己盛了一碗苞米饭。
人在独处的时候更容易放松,小芙也是。
她取出随身装筷子的布袋,筷子没了,还有个勺,也是象牙的。
取勺的时候布袋里头掉出来一个扳指。
小芙将它拿起来,走神似的看了好一会儿,随后小心地擦干净了,又放回了布袋。
她捧起了碗,用象牙勺子拌着热气腾腾的苞米饭,吹了两口后舀了一勺放进嘴里。
若是郝赞在,这时候定要问她为什么用象牙筷子恶心,勺子就不恶心?
但郝赞此时并不在。
郝赞不在,却有另一个人在。
宇文渡不知何时爬上了墙头,从她搓苞米粒开始就盯着看。
白日里手底下的人战战兢兢报给他,说小芙姑娘宁愿伤了自己也不要他们帮忙,他就着急了,想着看看她伤得怎样。可惜景王一直在,有时会找他下棋,有时会给他排点儿活,他不得闲。
好不容易脱身,已经到了傍晚。
小芙恨死了他,他不敢让小芙发现,趁着天黑怕上墙头看她忙活。
他看她搓完了苞米粒,又泡水洗,手上不像是有伤的样子,自然也放下了心。
他为小芙高兴,因为未见的这三年小芙像是更聪明了,知道怎么才能不让自己吃亏;同时宇文渡也伤心,因为他们恐怕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小芙瞧着个头高,吃得却不多,干吃一碗苞米饭就饱了。剩的一锅她也没浪费,转身去厨房拿了个陶罐出来,将苞米饭盛进去封了口。眼下天还有些冷的,明早热一热,又是一餐饭。
宇文渡却是再也看不下去了。
他从墙头跳下来,一下来到小芙跟前,拽起她的手腕就向外走。
小芙又被吓了一跳,手里的陶罐没抱稳,一下摔到了地上。
“你干嘛?!”她是真生气了,气得脸都红了,“这是我明天的饭!”
“你跟我走,我管你饭。”宇文渡没回头,看样子是铁了心要带她走。
小芙力气没他大,被他拽到了院子门前。
宇文渡一脚踹开了门。
同时小芙也拽下门边挂着的苞米,照着他后脑勺来了一下。
“狗东西!”小芙狠狠地道,“你去死!”
宇文渡毫无防备地被击中,只觉得后脑勺一震。
他伸手去摸,感觉有什么黏黏的液体正流出来。
宇文渡却没有理会,只是将沾血的那只手背到背后去,伸出另一只手去抱小芙。
三年不见,他个头窜得实在太高了,就像是座小山,一下将小芙整个儿地罩住。
他一臂就能环过少女的腰肢,力气奇大,小芙只觉得自己被他勒得腰都快要断了。
“我知道你生我的气,你想怎么出气都行。”宇文渡再次恳求她,“小芙,你跟我走,让我来照顾你,行不行?”

不仅不愿意,小芙恨死了他。
宇文渡是谁?镇国大将军宇文律的儿子,御封的骠骑将军。他不是兵痞,他跟着宇文律在戍边两年,从拍鱼头都害怕的贵公子变成杀敌不眨眼的小将军。
小芙使劲推他,可他力气太大了,小芙推不动,于是抬腿给他一记断子绝孙脚。
宇文渡却不是白练的,早在她要发力的时候便感觉到了。
小芙一抬腿,他顺势用一只手握住了小芙的膝盖,另一手搂着她的脊背,将人抗到肩上。
“狗东西…放开我!”小芙在他背上挣扎。
宇文渡抱着她的腿向外走。
背着心上人披星踏月而走,这已不是第一次,
“我一直在找你。”他走得越快,气息却越稳,“我在那片湖中搜了好几日,既怕搜不到你,更怕搜到你。我又去了你家,可那里已经空了…小芙,这三年你都在峄城吗?伯母呢?她还好吗?”
她对他没有一点怜惜,照着他渗血的后脑勺锤了下去。
“我娘死了!”小芙说出这句话时已哽咽得不成声调。
宇文渡愣了一下,停下脚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小芙从他身上下来,眼眶红红的,咬着牙,却是一滴泪也没有掉。
“你当我还是三年前,被你哄一下就能同你好?”她恨声道,“除非我娘活过来,不然…这辈子我都恨你!”
小芙说完转身便走。
宇文渡想去拉她,可他一伸出手,小芙的背后便像是长了眼睛似的快速避开了他。
月下是小芙孤零零的背影,宇文渡的手停在半空中,五指无力地张着。
这种感觉让他恐慌——三年前,三年前也是这样,他没有抓住小芙,眼睁睁地看着她被人丢进湖心。后来他再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不行!他不能再失去小芙了!
小芙正在挤眼泪,还没来得及擦,便又被宇文渡甩到肩上。
三年可以改变很多,此刻的小芙被他抗在肩头颠得刚吃进去的苞米饭都快要吐出来,惊觉这三年带给宇文渡的是成年男子的绝对力量。
小芙捶打他没用,又去薅他头发。
宇文渡吃痛,却一声也不吭,咬牙抗了这么几里路,竟将她带到了纪府。
此时的小芙已是头晕目眩,被宇文渡撂下来时,手里还抓着他几根头发。
她站也站不稳,宇文渡又将她打横抱起来直奔自己的住处。
为护卫景王,宇文渡的住处被安排在主楼右边的厢房,以便于危险来临能第一时间保护这位摄政王。
他的父亲镇国大将军宇文律有一支骁勇之师名唤“虎豹骑”,为这次景王南下特意拨出一百二十人来,而另有二百则是景王自己的亲卫,是以宇文渡再如何遮掩,依旧要做被景王召唤的打算。
不过此时宇文渡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他将小芙抱回房间时有些忐忑,不过自打进了纪府之后小芙便安静了许多,伏在他肩头谨慎地看着周围。
宇文渡忽然想起前几日小芙被纪府的人扭送到他跟前,心头登时便起了火。
他一脚踹开了门,将小芙带进房间,又一脚将门踹上。小芙在他怀里像个长大了的傻子,也不说话,也不闹,就睁着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屋里的一切。
前院的厢房不算大,进来之后入眼正中央一张贵妃榻,这贵妃榻首尾漆金雕凤,穹顶悬着的圆帐长长地拖在四周,乍看之下像是西域胡女睡过的床;右手边一张折屏,屏风上用金线绣着牡丹花,牡丹虽俗气,却也是真正的富贵花。
其余屋内的一些摆件,譬如中堂香炉绿植宫灯,无一处不在诉说主人家有多富贵。
小芙却只觉得奇怪。
宇文渡当她是被前几日阵势吓着了,出声道:“纪家的人仗势欺人是不是?你等着,回京时定要他们好看。”
小芙好奇的眼神回到宇文渡身上,又变成了冷冰冰的温度。
不过这回她没走。
宇文渡要的不多,只要她能安安静静地呆在自己身边,让自己能照顾她就行。
他低头看着小芙的衣着鞋履,鼻子泛起一阵酸意,在她跟前蹲下了身子。
“小芙,你给我个机会。”宇文渡诚恳地望着她,“以后我照顾你,绝对不让你再受一点儿委屈了,好不好?”
小芙依然冷冷地看着他,似乎这辈子都不想同他说话了。
宇文渡没办法,可依照他对小芙的了解,只要他有诚意,她早晚都会心软的。
门外人影攒动,想是虎豹骑的人,或者是景王的人来了,无非是两样——不声不响地就从外头带了个姑娘回来,宇文小将军实在是有些不像话。
“你先等会儿,我去请个罪,待会儿再来。”宇文渡说罢,依依不舍地看了她几眼,转身出了门。
小芙奔门而去,用力一拉却纹丝不动——原来这狗贼竟从外头把门锁上了!
逃脱无用,她静下来,细细地打量着这间厢房。
宇文渡来到主楼跟前,见窗户上映着的仍是景王侧影。他攥了攥手心,听到允声后推门而入。
“殿下。”宇文渡走到中央,对着那双素皮靴的主人跪了下来。
“起来。”上头人发了话,声音是不同于他年纪的年轻。
宇文渡站起身,双手垂在胯侧,正欲开口,便听景王调笑:“孤先前只当南津软硬不吃,如此看来竟是少年人爱少年人。”
宇文渡的额头渗出一层薄汗。
小芙先前来时曾进过主楼,不过又被赶了出去,如此说来景王是见过她的。
宇文渡摸不清景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少年人爱少年人”,他是少年人,景王却早已过而立之年,难道说景王并不在意?
宇文渡攥紧了手心,咬牙道:“那卖酒娘虽粗俗鲁莽,却年轻窈窕,臣喜欢得紧…”
两名侍女恰好服侍景王转过身来,月白氅衣之上是一张温和而不失威仪的面孔。
位极人臣之人的面目总是十分模糊的,因气势所在,什么模样并不重要,而宇文渡也只有在每天看景王第一眼时才能记得他是什么模样。

安能动之(三)
虽说自古皇室出美人,但上位之人,只通身气势便压人一等,容貌便不重要。可在这之下,宇文渡仍是看清楚了景王的模样。
他看上去三十出头,正是春秋鼎盛的年岁,长眉入鬓,眉眼精致,面若刀裁,端的是一位美男子。常年养尊处优的生活并没有使他变成纪老爷那种大腹便便的白胖,许是因为操劳国政的缘故,加之面容深刻,更显削瘦。
“南津。”景王薄唇轻启,看着他道,“孤记得,你与平昌公主今年完婚?”
宇文渡脸色一白,硬着头皮道了声是。
皇帝一心向道,子嗣单薄,仅有一子一女,便是皇太子与平昌公主。为拉拢镇国大将军宇文律,皇帝已有将平昌公主下嫁的打算,原定今年年底前完婚。
景王是平昌公主的伯父,如今自己将一姑娘抗来,也难怪他会亲自过问。
景王睨了宇文渡一眼,又道:“孤的亲卫可靠,虎豹骑也是你的人,自当守口如瓶。嘴长在别人身上…嗯,你该懂如何做罢?”
宇文渡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殿下…臣…”他单膝跪地,咬了咬牙道,“臣不想对她下手…”
小芙是他的人,他还没有赎罪,他怎么可能会对小芙下手?!
景王迟迟未发声。
正当宇文渡不知所措之时,头顶却传来一声轻笑。
“听听这是什么话。”一向不苟言笑的景王竟然同左右侍女笑起来。
两名淡妆华裳的侍女亦是掩袖看着宇文渡,眼角已经弯成了月牙儿。
“王爷何必吓唬他…”
“宇文小将军年纪还小呢…”
宇文渡一愣,有些莫名其妙地抬起了头。
他见景王已除了腰封坐在榻上,两名侍女正跪坐在他脚边替他按腿。
“南津,此行的目的是青檀泉。”景王半闭上眼睛,神情放松地对他道,“不论是假泉还是真酒,留不得的是纪家。”
宇文渡听后,终于松了一口气。
“臣明白。”他拱手道,“十日之内,臣一定查明此事。”
青檀酒泉顶多出半个月,如今算来的确剩下不到十天了。
出了主楼,宇文渡身上的冷汗都晾干了。
他伸出袖子嗅了嗅自己的衣裳——咦,好大的汗味儿。
小芙肯定不喜欢。
宇文渡去洗了个澡,还吩咐手下去向后院的夫人们借了两颗澡豆,给自己那一身黑皮弄得香喷喷的,又换了身衣裳,这才敢来敲小芙的门。
为什么是敲门,因为小芙从里面反锁上了——你不让我出去,我也不让你进来。
“小芙,小芙…”宇文渡趴在门上轻声唤她,既怕厢房里的小芙听不见,又怕主楼里的景王听得见。
屋里燃着的灯在他出声的那一刻瞬间熄灭了。
宇文渡:“……”
宇文渡没办法,只得去手下屋里对付一夜。
第二天早上,郝赞依旧起了个大早。
他来到酒肆门前,发现一向勤快的小芙竟然没有开店门。
“小芙!”
“小芙!”
“芙嫚儿!”
郝赞扯着喉咙喊,却没人应声。
他疑惑地绕去了后院,见院门大开着,心里惊了一瞬,连忙跑进去。
晒干的苞米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有一只上头甚至还沾着血;铁锅架在正中央,还没洗,不像是小芙的作派;锅旁边的陶罐子碎得四分五裂,里头是在地上躺了一夜的苞米饭。
郝赞一看,整个人都发懵。
“了不得了哇——”郝赞哭道,“小芙让山贼掳走了哇——”
郝赞从后院哭到酒肆,还不忘顺手开了店门。
没有小芙,他一个人怎么搬酒坛子啊。
郝赞哭哭啼啼地去找老郑,老郑丢下刚打了一盆的鸡蛋来院子里看。
老郑年纪大,比郝赞冷静多了,当下朝着郝赞的头上一打。
“哭什么哭?!”老郑咬牙切齿,“什么山贼——说出去小芙还要不要名声了?!”
山贼窝里都是男人,早些年被掳上山的妇人命苦,不给几位当家的生十年孩子轻易下不来山,是以名声的确不好听。
郝赞揩泪:“那小芙能哪儿呢?”
老郑略思索了一下,道:“没准儿…让纪仲崖给弄走了?”
这还不如给山贼生孩子呢!
郝赞哇地一下哭得更大声了。
不过,老郑说得的确有道理——整个峄城除了纪仲崖,谁还跟小芙有过节呢?
酒肆东家走亲戚去了,郝赞索性关了店门,同老郑商议了一下,俩人一起去纪府讨要个说法。
到了纪府的大门前,瞧着门口俩雄赳赳气昂昂的石狮子,一老一少的气势也熄了不少。
再瞧门口站着的不知是宇文小将军还是景王的人,个个身长八尺一脸横肉,俩人就更直不起腰来了。
这时候郝赞居然没有临阵脱逃,只见他一叉腰往中间一站,扯着喉咙道:“还我们小芙来!”
“对!”老郑也跟着挺起胸脯,“将我们小芙放出来!”
侍卫们漠然地看着他们,手执武器走了过来。
长枪个个少说也有二十斤重,碰在地面时划过刺耳的音调,像是下一刻就要冒火星子似的。
可下一刻,长枪便指着郝赞的鼻子尖儿了。
“来者何人?”侍卫冷声道,“可知府中都有谁?”
刚刚还气焰嚣张的郝赞立马屈膝跪下了。
长枪指向站着的老郑。
老郑暗骂一声臭小子,也跟着匍匐倒地。
“我们不是有意要冒犯的…”郝赞软着膝盖抹泪道,“我们小芙…就是之前送酒的那姑娘,他们得罪了这府里的二公子,今天人就没了,料想是被趁夜掳来…您们发发慈悲,放我们进去找人吧!”
侍卫们都不是吃干饭的,若人人都能靠近景王住处,那还要他们何用?当下便用枪尖挑起了郝赞的领口,给他刺了个窟窿。
“这里没有你们要的人。”侍卫道,“再多说一句话就要你们的命。”
郝赞干什么都不行,就是能屈能伸。
他再担心小芙,也知道留得青山在的道理。
郝赞扶起老郑,俩人走得远远的。
“老郑,你先回去。”郝赞突然对他道。
老郑不明所以:“怎么?咱们不找小芙了?”
郝赞抬起头,看着半山腰上的那座宅院,说:“我去找纪大公子,看看他有没有法子能将小芙弄出来。”

第一眼见着的人,要么觉得对方丑,要么觉得美,要么觉得一般般。
越是那种一般般的,越不大容易被人记住;丑或者美,更容易被人记住些——但这些的前提是打个照面后便分道扬镳的。
那些个美丑的,相处久了,丑的再膈应也顺眼,美的再撼心也渐渐平常了。
对于郝赞而言,小芙就是这种的。第一眼瞧着好看,久了便也习惯了。
灯这会儿小芙没了,郝赞才后知后觉——小芙那么标致的姑娘家一个人单住是有多危险!
他气喘吁吁地爬上了半山腰,却不怎么觉得累——小芙啊小芙,你可得护好了自己,拿出搬酒坛子的劲儿来对付那纪仲崖。
纪仲崖看上去虚得很,不一定能打得过小芙,没准儿他手脚快点儿,小芙还能得救!
纪伯阳住在半山腰的山院内,不与纪府在一处。郝赞上回是晚上过来,黑灯瞎火的瞧不清楚。眼下旭日已现,视野便开阔了,一下看清楚通往山院的路,像是专门由人修过的坡路,这比石阶可好攀多了。
郝赞心想,这样的路也就是方便纪伯阳,因为他腿断了,整天坐在那双轮椅上。如果要上山,由人推着倒也方便。
不过,有钱人就是能烧,这路可比双轮椅宽阔不知多少倍去了。
想归想,郝赞腿上没耽搁,一溜烟便跑到了山院门前。
此时山院前的门大开着,郝赞望去,恰好纪伯阳身边的那童子刚出来。
小童见是郝赞,脸色变了几变,沉着脸问:“你来做什么?”
郝赞有些迷茫——怎么之前还和善的童子像是突然变了个人似的,瞧着像是有些厌恶自己了?
可即便这样,郝赞也要硬着头皮求人,毕竟眼下小芙的处境未知,他不能得罪人。
“我想求大公子帮忙找找我们小芙。”郝赞一张嘴,心里就难受,“今早我去店里,没见小芙给开门,绕去后院一看,一地乱糟糟的,昨晚上的锅都没收,地上的干苞米上还沾着血,小芙人没了!”说话间他还比了个苞米大小,“我思来想去,一个卖酒的丫头,能同谁有过节呢?除了二公子,就再没别人了。”
小童的脸色原本不大好看,听他这么一说,渐渐地明白过来,脸也没有刚刚那样臭了。
瞧见郝赞爬上山累得浑身是汗,可眼神里的着急却错不了,小童点点头,说:“我去帮你问问我们公子。”
郝赞松了口气,连连道谢。
这回小童却只让他在门外等着,并没有让他进去。
郝赞每当回事儿,站在院门前,看着地上的车轱辘,揉了揉鼻子,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
不过因着小芙的事儿更着急,他便没有细想哪里不太对。
过了没一会儿,小童便走出来邀他进去。
郝赞快步走进院子,见那只双轮椅停在院子中央,纪伯阳端坐在上面,面色平静无波地看着他,问:“你说,小芙姑娘不见了?”
郝赞点点头,又将刚刚与小童说过的话复述了一遍。
纪伯阳没吭声,一直等他说完了才摇头。
“仲崖还没有这样大的胆子去掳人。”他否认道,“即便他有什么想法,也一定不会在这个时候给家里生事。”
郝赞正想问“这个时候”是什么时候,突然又想起眼下纪府内的那尊大佛,顿时便明白了。
“若不是二公子,又能是谁呢?”郝赞着急道,“别再真是山贼吧!”
“不可能。”纪伯阳再次否认,“景王来峄城之前周遭山寨已被肃清,且不光如此,若山贼进城,必然是大动静,不可能左邻右舍都听不到。”
不是纪仲崖,也不是什么山贼,那还能有谁呢?郝赞想不到。
“我猜想,应是小芙姑娘熟识之人。”纪伯阳又说,“除了你,她没有一个朋友吗?”
“小芙一个外地人,哪有什么朋友呢?”郝赞蔫蔫地道,“她干活勤快,就为了攒够了钱去找她爹,每天起早贪黑的,一个月才三钱银子。若有个穷些的亲戚朋友的谁家巴不得绕道走?她哪里来的熟人呢…”
说着说着,郝赞想起了前些日子来店铺里帮忙搬酒坛子的几个汉子。
“我想起来了!”郝赞道,“好像还真有几个!”
纪伯阳点了点头:“你想办法找到他们,看看小芙姑娘是不是跟他们走了。我去仲崖那儿找找。”
郝赞连连道谢,这才出了山院。
眼见着人走远了,纪伯阳才推着双轮椅进了屋。
小童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等双轮椅停稳了,才小声道:“那郝赞脑筋不灵光,想来应该未曾看到。”
纪伯阳却是不以为然。
“先将小芙找到,再盯着郝赞。”他道,“这件事儿关乎纪家,断断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小童道了声是,过了会儿,又将从当铺老板那里取来的东西奉给纪伯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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