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爵钗by阿長
阿長  发于:2025年03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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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宝车车帘被一只涂了红蔻丹的纤纤玉手撩开,有美人执扇半遮面坐在其中,娇娇地笑:“廷玉,时辰不早,我该走喽。”
一阵浓烈香风袭来,萧扶光忍着要打喷嚏的冲动看着他。
见人红了眼眶,司马廷玉面上不虞散去两分,借着身后美人的台阶而下。
他对林嘉木道:“稍待片刻。”
不等林嘉木出声,司马廷玉便拐进内阁,过了不一会儿又走出来。
他上了马,依然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走吧。”
林嘉木等人大喜,上车的上车,上马的上马。
众人又频频看向那宝车美人,心中也在猜测这位是什么来路,小阁老竟然如此听她的话?
哪知一行人出了城门二里,司马廷玉依旧跟在他们后面。
若他不在,林嘉木早便同萧扶光聊到一处去了。
他在后面跟着,不仅是林嘉木,所有人都觉有芒刺在背,实在刺挠得很。
陈九和实在忍不住,策马慢行,跟在司马廷玉身边,主动出声道:“距城已七八里有余,小阁老不必再送。车上这位,我等自然会替您照料。”
司马廷玉又瞥他一眼,慢声道:“我与你们同去。”
“噢…嗯?!”陈九和险些从马上掉下来,“您与我们同去?去济南?”
司马廷玉眉头慢慢下压,一张脸戾气漫出。
“怎?”他问,“我不能去?”
陈九和心里那叫一个难受。
林嘉木说郡主好相处,若小阁老不在,他们几人或许可以畅谈,还有身后宝车美人,这一路简直能美上天。
小阁老一来,便如蔷薇生刺、薜萝藏虺,好端端济南之行硬生生被其破坏。
陈九和只得僵着脸道:“小阁老出马,此行定然顺利。”
司马廷玉不置可否。
陈九和努力扯起嘴角,同他笑了笑后又去了前方。
萧扶光正同从车窗内伸头的云晦珠说话,林嘉木在一边偶尔插两句嘴。
待陈九和跟上来,萧扶光才问:“他怎么还不回城?”
“嗐,难送走的神,郡主甭想了。”陈九和一脸菜色,“人家专程护着府上女眷,要跟咱们一起去济南呐!”
萧扶光拧眉向后看,恰巧见司马廷玉正侧头同宝车美人说话,香风一阵接着一阵,呛得人难受。
云晦珠好奇地问:“阿扶,那女子是何人?”
萧扶光想了想,答:“司马廷玉曾说过他有个表妹,想来便是她了。”
云晦珠皱眉,脱口而出:“表兄表妹,天生一对。”
“小阁老从来进退有度,不会在郡主跟前做那种事。”林嘉木听不下去了,插嘴说道。
“可别,人最经不起说道。”萧扶光冷眼向后一睨,见表妹剥了个橘子喂给表兄吃,暗骂司马廷玉表面一套背地一套——他曾说自己同表妹没有那样亲切,如今看来全是胡扯。
司马廷玉离他们远,心里正想这事儿,两瓣橘子戳到他嘴边。
司马廷玉一看,活见鬼一样看着车内人,问:“你发什么癫?”
见他不接,美人笑了笑,将橘子塞进自己嘴里。
“不是发癫。”她道,“是发酸——”
司马廷玉一张脸黑得能滴水,从牙缝里头挤出一句话来:“闭上你的嘴吧。”
抛下这句话,他又看向前方,那几人坐在马上捱得极近,正有说有笑。
出城门才十几里,林嘉木与陈九和已经渐渐习惯了小阁老的存在。云晦珠同小阁老不熟,藏锋跟惯了景王与萧扶光,俩人都不刺挠。
于他们几人而言,似乎对“表妹”的兴趣更多一点。
云晦珠给表妹起了个绰号,叫“香姐儿”,因她连同她那辆车都香气冲天。
“阿扶,香姐儿在喂小阁老橘子,你真不在意?”云晦珠开口骇人,“小阁老可是你未来夫君。”
剩余三人齐齐看向萧扶光。
“她喂他吃橘子皮我都不在意。”萧扶光满不在乎,“再说,还未到拜堂那一刻,谁知最后我会同谁成亲?”
几个年轻人又开始笑,有人开心,有人无奈。
陈九和叹了口气,头回主动同人说起家中事:“我同发妻亦是指腹为婚,可惜我俩互相看不对眼,时至今日后悔无用。郡主与我不同,天下好男儿任郡主挑拣,小阁老嘛…”陈九和鬼鬼祟祟地往后看了一眼,道,“小阁老长相凶悍,对人对事吹毛求疵,阁部里头除了司马阁老、蒙阁老、袁阁老这些上了年纪的,哪个不怕极了他?我陈九和不是挑事之人,劝郡主还是三思。”
“九和兄此言差矣。”林嘉木却来替司马廷玉说话,“小阁老剑眉凤目,天生气势,怎到你嘴里成了凶悍?司马阁老确然是阁部中资历最老,可蒙阁老同司马阁老素来互相看不对眼,袁阁老又同蒙阁老连襟,从来所见略同。若小阁老没有些过人之处,单凭他姓司马,怎会顺利进入内阁?又怎会被诸位同僚尊称为‘小阁老’呢?”

风月法门(六)
“临行前他还斥责你功课没有做足,你不恨他,反倒为他说起话来。”萧扶光又睨了眼宝车的方向,见香姐儿一只红酥手伸出窗外,正给司马廷玉扇风,“你是好意,别人领不领情又是一说。”
林嘉木又道:“并非我刻意为小阁老说好话,小阁老有能耐是同僚有目共睹之事。”
显然萧扶光不想谈及司马廷玉,转脸又去同藏锋讲话:“你头回骑马出门,会不会不习惯?”
而像是想起他不喜欢在人前讲话似的,又补了句:“若是不习惯,要提前同我讲。”
藏锋的确不爱说话,可他见她晒得面目发红,伸手替她拉了拉她头上兜帽——这是临行前清清等人仔细交代过,郡主这次出门不能像上次一样,好歹得有个人时时关注她,渴了饿了晒了有照料。
这次举动随意又带着些微的亲昵,三年朝夕相处,非倾盖之人能比。
云晦珠没在意,几次三番出声问她要不要坐车。
萧扶光坐久了马,说无不适是假的。
可今日出行本就被那位香姐儿耽误了时辰,如今大家都在赶路,她若是停,其他人定然惶恐,如此一来又要为她耽搁上小半刻,想了想索性先忍忍看,撑不住了再讲。
然而他们在经过博陵镇时,香姐儿却是先忍不住了。
“停停停。”香姐儿车上的婢女伸出头来喊,“我家主人在车里坐久了不舒服,想下车透透气儿。”
司马廷玉一皱眉,陈九和与林嘉木亦面面相觑。
博陵镇距京三十里,他们本就出城晚,而今又要在这儿耽搁。
原想着一日到瀛州,三日能抵达济南,倘若三十里一停,等到济南时怕是工部的人都回京了。
可司马廷玉没有发话,林嘉木与陈九和也无法越过了他。
司马廷玉扭头看香姐儿:“你忍忍,等到了瀛州再说。”
香姐儿身边那婢女显然有些怯他,头立马就缩了回去。
“罢了罢了。”香姐儿却道,“我本就寄人篱下,性子又不讨喜,我歇不歇的有什么干系?”
她声音不大,可不少人都能听见。
陈九和等人在内阁数年,几位阁老家中谁没有几个烂摊子?蒙阁老与袁阁老都有晚年不保的时候。偏偏司马家管教有方,硬是打听不出一星半点儿。
这位寄居在司马家的小阁老表妹瞧上去柔弱动人,扪心自问,若是住在自家谁能顶得住?
联想起小阁老此人一向作派极正,陈九和觉得这二人大有问题,连带着瞧郡主的兜帽都觉得有点儿发绿。
“你若是不会说话就闭嘴。”司马廷玉没忍住,捱近了她低声道,“阴阳怪气个什么劲?”
他离得近,想着在这么多人跟前不下她的脸。
这在陈九和眼中却成了耳鬓厮磨。
“啧,怪不得大家每次唤小阁老去红袖招他都不去呢。”陈九和叹道,“我若也有这样婀娜的表妹,我也不去。”
林嘉木却是忧心忡忡地看了萧扶光一眼,见她没听见似的倒是同云晦珠聊得尽兴,便没有说什么。
“早上让人等那样久,现在才走多少里地又要休息?”云晦珠显然十分不满。
萧扶光已经懒得看后头那二位了,不过她拉着缰绳,却没有要停的意思。
可马蹄还未迈出十步,小阁老便在后面发话了:“先在博陵镇稍停两刻。”
日头晒得厉害,萧扶光眼前有点儿发黑。
藏锋问:“我们先行?”不止后面车里那位,在他看来,这里除了萧扶光与云晦珠,所有人都是累赘。
“不必。”萧扶光拉紧了兜帽。
司马廷玉说想让她日后予他三分薄面,若现在带着人走,岂不是失言?
萧扶光清楚得很,司马廷玉可是小阁老,等内阁那几位阁老退下后,恐怕就要仰仗他。即便做不成夫妻,也不能得罪了这位。
博陵镇前就是帝京,多数人宁肯直接入京,也不想在此歇脚,是以镇上只余一家邸店。
萧扶光许久不曾骑马,跑三十里地颠簸得有些难受,下马时右脚有些软绵绵,险些跌倒。
藏锋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萧扶光说了声没事,抬头见一旁多出一只手。
林嘉木有些尴尬地收回手,道:“郡主没事便好。”
几人走进邸店,香姐儿也从车上下来。
“橘子都是年年秋季熟。”她看着司马廷玉,宫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戳在他臂上,“怎么帝京的橘子熟这么早,六月里也不怕酸倒了牙?”
司马廷玉窝了一口气,回头吩咐手下人:“不去济南了,回京。”
香姐儿一听,赶紧找补:“我说着玩儿呐,你这人真是无趣。”
人都进了邸店之后,一楼竟有些拥挤,店家与伙计二人齐齐上阵也伺候不来,看人都围着中间黑兜帽的姑娘,便先紧着她来。
在家在野俱不同,萧扶光只要了壶茶,便同云晦珠坐去窗边。
此趟人远远超出自己预料,想到小阁老曾责怪他功课不足,林嘉木便与陈九和商议一番,去邸店仓库中补充此行所需用品。
原本也不用他二位阁臣操心,下头人自会置办。
可谁叫有光献郡主与小阁老两尊大佛在?一丝都马虎不得。
萧扶光与云晦珠一杯茶未饮近,那阵儿香风便充满整个邸店——香姐儿在前小阁老在后,俩人身后还跟着十几个婢女进来。
如此一来店中越发拥挤燥热。
藏锋头一个翻窗而出,去了院中凉快,内阁来人也退出去几位,好歹腾了几个位置给香姐儿他们。
司马廷玉却没有同香姐儿坐在一起,直直地朝着萧扶光的方向来。
他问也不问,径直就要坐在萧扶光身侧。
萧扶光蹙着眉头打了个喷嚏,不等他坐下,自己站起身离开。
司马廷玉有些莫名其妙。
云晦珠看在眼中,嘴角都要咧到耳根。
她笑着道:“小阁老身上忒味儿,一般人哪里受得住?”
司马廷玉一怔,细想自己这一路暴晒,的确是出了些汗。

萧扶光出来后,走到院中棚子下避暑。
棚子下有两张交椅,她吹了一下,上面的灰尘便不甘心地自四面八方地朝她涌来。
萧扶光呛了两口,狠狠踹了一脚,踹得椅子吱呀乱响。
“你同一把破椅子生什么气。”云晦珠抱臂看着她。
“生气?”萧扶光回头,笑得咬牙切齿,“哦,是了。这把椅子于我有用,却沾了灰,我坐不得,自然生气。”
云晦珠的眼睛骨碌碌转,道:“你觉得它脏,才坐不得?那拆了便是。这里里外外多少把椅子,只要你出声,躺十把椅子上也没人敢说你不是。”
萧扶光斟酌一下,又说:“多少人指着这椅子歇上一歇呢,有大用,留着吧。”
恰好林嘉木与陈九和从后院而来,见她们在棚子地下说话。
“郡主和云小姐刚刚在聊什么呢?”陈九和好奇问。
云晦珠又笑:“在说这椅子脏了。”
林嘉木进了棚子,用袖子将上头灰尘擦得干干净净,对萧扶光说:“这下郡主可以坐了。”
“多谢你。”萧扶光没有拒绝他的好意,直接坐下,还多看他两眼。
陈九和拍了拍他的肩膀:“嘉木,我也想坐。”
林嘉木从袖中抽出一张帕递给他:“你自己擦。”
陈九和顿觉一败涂地。
外间几人有说有笑,司马廷玉收回了眼神。
他见阁部内的熟面孔拿着一张单子在看,眼神瞥见上头人的名字,眉心拧在一起。
“阁部怎么会有檀沐庭的单子?”
那人忙道:“檀侍郎说有些年头未回济南府,想念老家口味,特让我们在附近替他采买些高唐驴肉、东阿阿胶回京。”
司马廷玉又问:“他户部无人了,将手伸到内阁来招摇?”
“户部的几位已经与工部先行,檀侍郎未来得及安排。”
司马廷玉火气盛,不依不饶逼道:“高唐与东阿在济南与东昌二府交界处。”
“我们本也不打算答应。”那人苦笑,“可檀侍郎给得太多了。”
檀沐庭资质平庸,平步青云全赖豪富身家,上媚皇帝下犒属臣已经不是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他花钱托人办事,你不答应,自有人答应。檀沐庭豪爽,是个一掷千金的人物,是以多的是人想要巴结他。
司马廷玉也无法,只能道:“你身兼公务,不要误了事。”
那人欢欢喜喜地离开了。
两刻后,香姐儿再不情愿,众人依然按时出发。
萧扶光热得难受,挤进了云晦珠的马车。
司马廷玉的出行却是意外,他除了一身衣裳同一匹马,什么都未带。
因先前被香姐儿耽搁了两刻,他们在路上行得稍稍快些。
头上顶着烈阳,胯下骑着马,至午正时人人已是大汗淋漓。
他们停靠在一处不知名的镇子上,打算先修整一番,等没那样晒的时候再出发。
小镇上饭馆客舍多了几家,他一行人分散去三家。
因俱是女子,萧扶光与云晦珠不可避免地同香姐儿入了一家邸店。
香姐儿带的人多,派头足,在人群中实在显眼。店家老眼昏花,将她当做主人,上前点头哈腰地问询:“贵人行路不易,先进来喝杯凉茶。”
香姐儿挑着眉毛看了萧扶光一眼,自个儿先进去了,给云晦珠气得不轻。
萧扶光说无事:“这不还没天黑呢么?等天黑了往她车里放条长虫,让她扭个够。”
“你还会抓长虫?”云晦珠眼前一亮。
“我可不敢。”萧扶光摇头,“我逗你呢。”
她二人图凉快,坐去了窗户边,香姐儿则坐在里头。
店家依然瞎着眼,问香姐儿吃些什么。
香姐儿随便点了几道菜,亦指着窗户边上指指点点,而后店家便去厨房传话,这个点儿吃饭得多,什么都预备着。
待菜上来云晦珠才觉得自己大意,点菜时竟被香姐儿抢了先,连同她们也未放过。
一桌四个菜,鸡鸭鱼肉上齐,全是荤菜。
“阿扶吃不得这个。”云晦珠站起身便去寻店家。
店家听了原委,抬头扫了一眼萧扶光,见她头上戴兜帽,脸没怎么瞧清楚,打着算盘敷衍:“我们后厨炒菜都是用的猪油,哪里没点子荤?出门在外吃点肉能怎么的?又不是庵里的尼姑,我看就别讲究了。”
云晦珠同他辩驳:“吃不了就是吃不了,耳朵大没听清楚?开门做生意,不怕得罪人?”
店家无所谓似的一耸肩:“咱这穷乡僻壤的能得罪什么人?就是摄政王来了也得低头吃咱的菜。”
云晦珠正要同他理论,却被萧扶光拉住了袖子。
“这一路还远得很。”她低声说,“忍得了小人才能干大事。”
云晦珠鼓着腮:“那我听你的。”
萧扶光安抚了她,让她留下用餐,自己出去吃。
小镇依山傍水,她拿出行囊里碧圆为她准备的馅饼,边吃边走到水岸边,坐在一棵大树底下。水面微风拂动,倒也凉爽。
不一会儿身后多了个人。
“郡主怎么在这儿?”林嘉木惊讶地问,“没同云晦珠一起?”
他扫见她手上的馅饼,疑惑更深。
萧扶光盘着腿道:“我吃素。”
“不成。”林嘉木又道,“我既应了郡主要好好照料您,怎能让您受了委屈?”说罢便朝着邸店的方向而去。
“嘉木!”
萧扶光唤他。
林嘉木回过头。
“我在峄城时,为了让纪家不怀疑到我头上,扮做孤女潜在酒肆卖酒,日日食不果腹。”她举着手上吃了一半的馅饼笑,“有人给我两块地瓜,我都要藏起来吃。”
她笑得洒脱,林嘉木看上去却很不是滋味,却也陪她一起坐了下来。
“从前在翰林院,要么遭贬,要么上峰打算提拔,才会去峄城那种地方。”他叹息道,“我看过卷宗,郡主年前便到峄城,待了足足三个多月,这才令纪家放松警惕。可我不明白,明明景王殿下一句话便能解决的事,你为何非要做到这种地步?”
萧扶光拿着水囊灌了一口水,看着水面道:“忠孝节悌,常人之天责。而生于皇室,食民俸禄,维稳社稷则是萧氏天责。”

风月法门(八)
当今皇帝作为,身为阁臣的林嘉木再清楚不过。那时他初入翰林院不过一载有余,前一日归家时尚还志得意满同父母报说今上仁善,体恤臣子,特加赐冬衣炭俸。未料深夜丧钟鸣彻帝京,次日未降大雪却满城缟素,原是青龙驾崩,皇位换了二子兖王来做,从此众臣六年不见君颜。若非有景王摄政,如今天下指不定姓甚。
可惜萧氏人丁凋零,景王膝下仅有一女。林嘉木在翰林院、在内阁两地,无论众臣说景王手段如何本领如何,最后总会用这么一句做结尾。
林嘉木却觉得,这并不可惜。光献是光献,她是她。倘若光献是位郡王,才是最可惜之事。
她吃得很慢,一块馅饼能啃半天,一看便是家中独女,不愁吃喝——倘使家中多几位兄弟姐妹便会晓得其中厉害,同一盘鸡腿,即便每人一个也自有大小不一,谁出手慢,谁便要吃亏。
她吃完了,嘴里也没闲着,翻找了一会儿,从袖中找出两片薄荷叶,一片塞进嘴里,一片递给他。
林嘉木常见同僚早上嚼这个,几个大老爷们的长须之下隐隐透出一点绿,看着便不干净,所以从来不肯用薄荷叶,都是嚼丁香。
她给的不一样,绿叶透着嫩意,像少女穿碧裙,问你好看不好看?
林嘉木将它含在口中,心说好看。
炎炎夏日最好便是身侧有美人,水畔有清风。
司马廷玉低头进了邸店,只见香姐儿和窗边的云晦珠。
他直接朝着云晦珠走去,问:“她呢?”
云晦珠还未吃饱,头也没抬:“去别家吃了。”
司马廷玉一看菜色,鸡鸭鱼肉齐全,就是没有素菜,当即便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他出门找了几家,均未寻到萧扶光,最后走到大道上,见水岸边坐着两个人。
司马廷玉看了一会儿,什么也没说,转身又回了邸店。
萧扶光一片薄荷未嚼完,便听岸上陈九和在呼唤。
她扭头一看,见人马不知何时已经聚在大道上。
萧扶光起身拍了拍屁股,同林嘉木一起走。
此时已经没有正午时分那样热,这回香姐儿的车在前,他们一干人等落在后面。
刚吃完东西,还没有消化食,云晦珠颠簸得厉害,有点儿想吐。
萧扶光想叫司马廷玉慢些,可从车窗里伸出头去,见着他就觉得烦。
“算了,颠着吧。”她说,“谁叫咱运气不好,碰上这么个领头的。”
下午大家都不在状态,一是热,二是颠。不过行得快也有行得快的好处,那便是他们按原计划在晚间抵达了瀛州。
瀛州府官早先得了信儿,京里的官大,得罪不起,早早地安排了住处。
萧扶光同云晦珠捱着,俩人同香姐儿一个院。
香姐儿的人多,先前又未报过阁部,十几个人分散开,都是女眷,不好去别的院,不敢冒犯郡主,只能来冒犯云晦珠。
云晦珠将门一插,两耳不闻窗外事。
哪知萧扶光却来了。
“晦珠。”萧扶光担心敲门无人应,索性翻窗来找她。
云晦珠和她贴身的俩小婢去将人搀了下来。
“你怎么过来了?”云晦珠见她抱着枕头便问,
萧扶光将枕头仍在云晦珠床上,蹙着眉说:“你没听见香姐儿在唱戏?哼哼哈哈的,睡不睡了?”
云晦珠离香姐儿远,起初还以为是谁家夫妻过日子,便没有理会。谁成想是香姐儿弄出的幺蛾子?
云晦珠贴身的俩小婢,一个叫团子另一个叫圆子。这一路互相照顾,也同萧扶光熟悉起来。她二人搬了床薄被,萧扶光与云晦珠挤在一张床上。
“香姐儿也忒欺负人了。”云晦珠使唤团圆,“去,拿俩盆出去敲,看谁响亮。”
团圆二人相视一笑,应了声是便出去了。
香姐儿在放嗓子,团子和圆子敲锣打鼓似的跟着附和,一时间院中十二分热闹。
香姐儿理亏,也不来寻他们,倒是引来了别人。
司马廷玉一进院子,唱戏的不唱了,就剩俩小婢坐着狂敲铁盆。
他走上前去质问:“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团子和圆子没读过书,知道眼前人是小阁老,可她们有光献郡主撑腰,任司马廷玉来也要低一头,便大着胆子白了他一眼:“亥正了。”
司马廷玉窝了一路的气,当下便沉了脸。
俩人吓了一跳,扔下盆跑进了屋。
她们将门插得死死的,捂着胸口道:“老天爷,小阁老的眼吊那么高,跟画里的阎罗王似的,吓死个人!”
萧扶光侧躺在床上笑:“乍一看是有点儿怕人,看久了就能发现其实长得还不错,就是凶了点儿,加上个头高,便有些生人勿近,其实人还行,算不得差,挺会照顾人的。”
云晦珠坐起身来看她:“是挺会照顾人,这一路给香姐儿照顾得鼻子都快翘天上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是一对儿。”
萧扶光拍了拍她的胳膊:“就让他们成一对儿好了,这回等我一回去,立马叫我父王将这门亲退了。”
“真假?!”云晦珠狐疑地瞧着她,又摇头道,“从前我卖酒时也认识个姑娘,好模好样的非瞧上一江湖浪子,全家人好说歹说她不听劝,愣说‘他有时候也对我挺好的’——傻丫头呀,谁刚开始不是对另一半儿好,要是对她不好能摘得下这颗大头菜吗?总之她就是不听,硬要嫁给人家。后来成亲有两年,手里抱个大的,肚子里揣个小的,就那么登上花楼去寻她夫婿…啧啧,咱们姑娘家可不能轻贱了自己。阿扶,你这般身世相貌,更不能委屈自己了!”
萧扶光被她说得热血沸腾,道:“那等下作之人自有轻贱自己的女子去接,我可不要呢。”
俩人又说了会儿话,蒙头一阵好睡。
司马廷玉回了房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明明在宫里时还好好的,给他抱给他亲,看他时眼睛水汪汪的,怎么从那天开始就翻脸不认人了呢?

带着满脑袋的困惑,司马廷玉披衣起身,偷偷来到女眷们的院子里。
此时已近子时,料想人已经睡下。
可司马廷玉是个自己睡不着别人便不能睡的人。
他来到门前,低声道:“阿扶,你开门,我有些话同你说。”
里头人没应。
司马廷玉没有气馁,伸手轻轻敲了两下门:“阿扶,咱们谈谈。”
里头的灯忽然亮了。
司马廷玉放下手,理了理薄衫,等着她开门。
门自内而外被打开,仅着罗衫的香姐儿倚在门前,冷笑着问:“阿扶阿扶阿扶,你的阿扶不在呢。”
司马廷玉面色发黑,向内扫了一眼,问:“她呢?”
香姐儿双肩一耸:“我练嗓子,她嫌吵,同云姑娘去睡了。”
司马廷玉闷了一口气,抬脚正欲离开,却又生生折返回来。
“大晚上你练什么嗓子?”他道,“你会吵到别人。”
香姐儿笑意深深:“你叫声好听的我就答应你。”
司马廷玉的脸黑得更厉害:“若想平安抵达济南,你就老老实实闭上你的嘴。”
香姐儿嘁了一声:“无趣。怪不得阿扶不喜欢你。”
司马廷玉抿紧了唇,未再多停留,转身大步离去。
次日,鸡还未鸣,云晦珠便将萧扶光从床上拖了起来。
萧扶光睡得懵神,眼睛睁开了一半儿,困惑地看着云晦珠,像是不认识她似的。
“还没醒,睡傻了?”云晦珠笑道,“昨儿夜里你一直在喊娘和‘阿九’,‘阿九’又是谁?怎未听你提起过?”
萧扶光这才醒透了,眼神也渐渐清醒过来。
“不过是做噩梦罢了。”她开始穿衣服穿鞋。
出了瀛州再向南,进了山东地界,西有太行山,南有泰山,山中多响马,路便不大好走。
山东响马打劫有自己的规矩:抢不叫抢,说借,今时借你钱,留下名姓地址,改日发财全数奉还,更不伤人性命。且抢前会在马上挂铃,大老远让你听见,心里好有个准备,这便是“响马”由来——儒家之地,连打劫都十分讲道理。所以商人出门在外宁肯遇上道上响马,不愿碰上其它盗贼。
当然,无论是何样的响马盗贼,无一不是恨透了皇室。
所以听到铃铛开始响的时候,司马廷玉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策马行至云晦珠车前。
萧扶光拿了弓就要出来,被他拦下。
“不要出来。”司马廷玉警告她。
“要你管。”萧扶光看也未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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