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爵钗by阿長
阿長  发于:2025年03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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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赞又问:“那纪大公子和那小童呢?”
衙役的脸色也肃穆了几分。
“掉进山崖下了,不知死活呢。”他抹了一把汗道,“摄政王找着光献郡主了,走得急,没搜山。这不,前脚刚走,后脚小阁老的人来善后了。”
“什么郡主?什么老?”郝赞听得一头雾水。
“真没见识。”衙役嗤笑一声,指着天地说,“上有萧家,下有司马。摄政王家有位郡主,一早就来了咱峄城,帮着查纪家来了。这回查妥儿了,急着要跟她王爷爹回京,撂下一堆烂摊子。司马阁老家有位公子,打小同郡主订过亲,前些年刚入内阁,是内阁最年轻的阁老。这不,上赶着帮郡主收拾来了…”

他只关心小芙的下落。
郝赞和他娘一起往东街走,路过酒肆时,他看到对门老郑的面馆的门还开着。
门前只有那匹倔得要死的骡子,骡子身上满载着大大小小的箱子行囊,正低着头斜着眼瞧他。
郝赞摸了摸骡子,又喊了两声老郑。
老郑从门里走出来,将院子的钥匙丢给他。
老郑的身上也背了俩行李,腰间还挂着水囊。
“这面馆以后就是你们东家的了。”他说。
郝赞问:“你真打算去帝京?”
老郑说是:“雍州离帝京又不远,我先回趟老家拿了凭证,再去帝京。”
郝赞酸溜溜地看着他,心道手艺人就是有能耐,尤其是干厨子的,走哪儿都饿不死自己。
老郑看着郝赞,又看了看他身后那拖后腿的亲娘,将他拉到了一边。
“你呀,趁早把你娘藏起来吧。”老郑说,“你娘办事太蠢了,摄政王的人指不定没走远,也一把火烧了你家可怎么办?”
郝赞有些懵:“纪家叛国,烧我家作甚?我连峄城都没出过。”
老郑又说:“你娘将小芙卖了,我的乖乖,我也是头回见卖宗亲的。”
郝赞面色突变,就像是被雷劈了似的,“你说什么?!”
老郑趴在他耳边说:“傻孩子,小芙的爹就是那位摄政王,小芙是郡主呀。”
郝赞的脑子一片空白。
“什么?!”郝赞娘早就支棱起了耳朵,闻言失声道,“那个丫头是…她是…”
“我早说小芙是个厉害的,你们不信,这下好了,捅了大篓子了。”老郑索性也不瞒着了,龇着牙朝她笑,“怎么?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了?你说你,为了几两银干那种缺德事,你这不是自找的吗?”
郝赞娘尖叫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揪着头发嚎哭。
老郑客不管她的死活,拍了拍郝赞的肩膀说:“时候不早了,我得走了,你好自为之。咱们有缘再见吧!”说罢便牵着他那头骡子走了。
“这可怎么办…那丫头居然是…居然是…”郝赞娘抓住了郝赞的脚脖子,哭道,“郝赞,咱得罪了郡主娘娘了,她和她爹一定会杀了咱娘儿俩的!咱逃命去吧…”
郝赞仍是那副呆呆的样子。
过了半晌,他才回过劲来,将母亲从地上拉起来。
“郝赞,咱干嘛去啊?”郝赞娘走得踉踉跄跄,心底很没底地问。
郝赞进了家门,这才开始收拾锅碗瓢盆。
“咱们也走。”他说。
郝赞娘惊喜了一瞬,又问:“咱们没出过峄城,能去哪儿啊?”
“去帝京。”郝赞抬起头说。
郝赞娘的腿立马软了。
“去哪儿不行非要去帝京干嘛?”她咧着嘴问,“这不是把咱们的人头送上门去了吗…”
郝赞坚定地摇头。
“郡主不是小性儿人,哪怕咱们都误会过她,她也不会杀人的。”郝赞转身说,“摄政王再狠心,也要听她的劝。娘,咱们去帝京,当面给她磕个头道歉去。再说,帝京那样大的地方,遍地都是黄金白银,咱们也跟着去瞧瞧!”
郝赞娘实在没了办法——留下来吧,万一摄政王的人一把火也烧死了他们可如何是好?不管去哪儿,这个家反正她是不敢待了。
“那…也行。”郝赞娘抽抽噎噎地说,“那就去帝京吧。”
不是说帝京有上百万人住着吗?郡主和摄政王再有本事,还能一个一个地查不成?那得废多大劲儿啊,不得将人累死了!
一穷二白唯一的好处就是没什么可收拾的,郝赞问隔壁赵大娘买了点鸡蛋,提着回了酒肆,同东家说自己打算走,这个月的工钱也不打算要了,想要那辆牛车。
东家也是爽快人,工钱给了,牛车也一并送给他。
就这样,郝赞赶着牛车,趁时间还早,带着娘也离开了峄城。
牛和骡子到底不及北地名马,此时景王的仪仗已出峄城百里开外。
眼看着午时将近,宇文渡便就近找了一处空旷之地,同景王请命示下后暂驻在一处河岸边。
“前方便是历城,据今不过百里。”宇文渡拱手禀道,“殿下与郡主用完午膳后稍作休憩,今日可抵达城中。”
景王说了声好。
宇文渡显然还有话想要说,片刻后里面甩出一句娇声——
“还不快去喂马!”
宇文渡的那张黑脸瞬间浮起不易察觉的红晕。
他离开后,碧圆拍着手笑:“郡主训得好!叫小将军喂马他不喂,这一路来没事儿就往这边凑,当咱们是眼瞎?”
“看郡主的时候那双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清清跟着附和,“负心汉一个,郡主可不能吃这把回头草!”
绿珠看向萧扶光,自车停稳了之后,她也没闲着,将藏锋换出来后,便让他躺到她膝盖上。
绿珠一愣——难道这藏锋不仅是贴身的侍卫,还是光献郡主的面首不成?
这般亲昵的动作自然也被景王看在眼中,他却没有说话。
“你们都出去罢。”萧扶光对她们仨说,“再吓着你们。”
绿珠还没弄清楚为什么会吓着她们,便被碧圆和清清推着下了马车。
“刚刚郡主为何那样说?”绿珠问。
“因为藏锋脸上的银箔是郡主贴上去的。”清清坦然答道。
绿珠十分疑惑——若是不贴上去,那藏锋原本的脸是怎样的呢?
碧圆看出了她的不解,笑道:“藏锋的脸原本毁了大片,若非郡主帮他做了银面,他是断断不肯见人的。”
与此同时,萧扶光净了手,将一块烤红的石头用宝镊夹起来。
“疼了就喊。”她说,“不丢人的。”
藏锋嗯了一声,又说了声“好”。
兴许是久未说话的原因,他的嗓音听起来十分嘶哑,原本在榻上闭目养神的景王也看了过来。
“还是你有面子。”景王笑着说,“藏锋跟我这样久,也没见他说过一句话。跟了你才三年,竟愿意开口了。”
“那是因为他是父王的刀。”萧扶光将烫热发软的银面一点一点地揭了下来,露出大片难看的疤痕。
她眼中没有丝毫的嫌弃厌恶,只是取了另一张崭新的银面来,烤热后小心地贴了上去。
“藏锋难道不是你的盾?”景王又问。
“他不是任何人的工具。”萧扶光摇着头说,“他是个活生生的人。”
她今日穿得简单舒适,只一件月白长春衫,腰口处用带子束了,款摆似柳。
藏锋正看着她,忽听又一阵马蹄声由远至近而来。
“有人来。”他道。
藏锋的听力比一般人敏锐许多,果然,过了一会儿,便见若干人马疾驰而至。
为首之人下了马,双手捧着两个盒子跪在銮车前。
“参见殿下、郡主,恭喜殿下揪出济蕲叛贼。”那人高声道,“卑下奉小阁老之令来为殿下与郡主献上贺礼。”
“哦?”景王听后来了兴趣,“让孤瞧瞧,廷玉送了什么?”
“请郡主回避,卑下担心这物件会污了郡主尊瞳。”那人又道。
萧扶光摇头说不必。
那人也不扭捏,笑着将上面的盒子打开,里面赫然是一颗鲜血淋漓的人头。
“小阁老说,后面的事就请交给他办。”
萧扶光看清楚那颗人头后瞬间变了脸——是纪伯阳!
“廷玉办事果然漂亮。”景王哈哈大笑,又问,“他送郡主什么?”
那人又将下面一个长条盒打开,里头是两只血淋淋的断腕。
“小阁老还说,此人长了一双咸猪手,索性将它们砍下来为郡主做下酒菜。”

几位姑娘早已是吓得花容失色,那人便只好收回了人头。
“这礼物真不错,我便收下。”萧扶光笑说,“替我谢过小阁老。”
那人将盒子收好,恭敬奉过头顶。
宇文渡走来,面无表情地接过这两份“贺礼”。
那人见宇文渡收了,复又向景王拜道:“小阁老日后也总归是一家人,这些都是分内之事。时间不早,卑下还要回京复命,就此告退。”
见景王颔首,他便带着一干人等疾驰离去。
人走远了,萧扶光盯着藏锋手中的两个盒子,厉声命令道:“快…丢远些!扔掉!扔掉!”
宇文渡毫不犹豫地往外一抛,中间装人兽的那个盒子不慎被抖开,纪伯阳的人头骨碌碌地滚到了河边。
萧扶光捂着嘴下了车,寻到一处树下后便哇哇吐了起来。
清清和碧圆跟了过去,抚着她的脊背骂:“忒气人!郡主好歹是个娇滴滴的姑娘家,他竟让人拿这玩意儿来唬人!什么小阁老,奴等看他压根就不是什么好人!”
绿珠不会说多少劝慰的话,只能在一边端水递巾子。
萧扶光吐够了,就着绿珠的手漱了口,又仔细擦了嘴,再抬头时脸是白的,眼眶是红的。
“什么东西,简直欺人太甚!”她深吸一口气后说,“待我回京,第一件事便是将他召来脱光了身子吊起来打!”
“开了眼了!”清清三人都笑了,“能见识光腚被抽的小阁老什么样…”
三人说话间,宇文渡走了过来,问:“小…郡主无恙否?”
萧扶光平了气息,睨了他一眼,没应他的话,径直回了车上。
此时景王已经站起身,见她来,又对她说:“陪父王一同走走。”
萧扶光有一肚子的话想问,慢吞吞地“噢”了一声,又同景王一道走下了车。
将入五月,天气像是一下便热了起来。父女二人在河边踱步,慢走出了山水中的一幅画。
萧扶光跟在景王身后,看到块圆润的石子儿便捡起来玩,玩够了就打水漂。
过了一会儿,景王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问:“你有几年未见过阿寰了?”
阿寰是她的堂弟,当今东宫太子萧寰。她有些年头未回京了。
“五年?还是六年?”萧扶光想了想说,“总之有些年头。父王问这个做什么?”
景王难得地叹息一声,说:“他恐怕要不成了。”
萧扶光听后大惊。
“不…阿寰才多大?怎么就不行了呢?”她急急地问。
阿寰比她小一岁,待过了生辰才十七岁,正是最好的年纪,怎么可能不成了?
“这便要问你那好叔父了。”景王冷着一张脸说起了皇帝来,“前两年他在宫中修道观,封了自己做‘玄通至尊大帝’,又请游方术士进宫帮他炼些稀奇古怪的丹药。他将丹药分赐诸宫及朝臣,阿寰是他亲生儿子,自然得了第一炉丹,便当着他的面全吞下去了。”
萧扶光听得心惊胆战,“那东西有毒?!”
可虎毒不食子,他怎么会给自己的太子吃有毒的丹药?!
“我也不知,毕竟除了阿寰,没有人敢吃那种东西。”景王摇头道,“阿寰自小木讷愚钝,想来是认为父亲赐下的便是好东西,当然信得过他…若是换做阿扶,你会怎么做?”
“只要是爹爹给的,不消说丹药,便是砒霜阿扶也会吃。”萧扶光想都未想地道。
“可阿扶是爹爹的心头肉,爹爹又怎会让阿扶吃那种来历不明的东西?”景王摸着她的头说,“陛下是真的疯魔了,不然我也不会这样着急想要寻你回去。”
“您明明是为了纪家,哪里是想来寻我。”萧扶光哼了一声,“小阁老也将您舔得不错,一口一个‘廷玉’,叫得可真亲热。”
景王听后放下了手,背在身后。
“你是我女儿,是君,而他是臣。你同他比岂不是自降身价?”他又道,“不过话说回来,你刚出世时便与廷玉订下婚约,如今年岁正好,这次回京可以一瞧。”
“我不!”萧扶光气得跺脚,“他拿人头、断手吓唬我,恶心死了!他分明就是故意的!我才不要嫁给他!”
景王只是笑着点头,又说:“廷玉很聪明,也很特别,文能策论,武能动枪。他年纪轻轻练得一手好书,宫内道观牌匾便是他亲自题写,莫说我,便是陛下也十分喜爱他。总而言之,爹爹对他有五分满意。”
萧扶光不解:“那另外五分呢?”
“另外五分,便是我家阿扶不喜欢他。”景王一笑道。
萧扶光虽不甘心,却明显没刚刚那样生气了。
父女二人继续慢行。
“爹爹坐到今日的位置,本是为偿还欠你皇祖的债。因你娘亲的缘故,疏于对先皇照料,愧对他养育之恩。可这些年又因政务繁忙无法时时看顾你母女,以致你娘亲暴亡,便又欠了她一条命。”景王缓声道,“爹爹想通了,你皇祖、你娘亲,爹爹欠他们的此生此世怕是还不完,却不能再欠阿扶了。无论是权势也好,廷玉也好,阿扶喜欢,爹爹便为你争;阿扶不喜欢,爹爹也有法子让他们闭嘴。只是有一点:你未接触它们之前,先不要着急下定论,因权势、爱恋皆如美酒,会叫人沉醉其中欲罢不能,也可能会像你一般,一滴都沾不得。是与不是,总得先试试。有爹爹在,阿扶总有退路。”
萧扶光抱着父亲的胳膊,鼻子酸酸地说了声好。
同样,正是因为有父亲铺就的退路,所以她才敢大着胆子将自己置于险境之中。
此次回京,十有八九是为了皇太子萧寰。倘若皇太子亡故,便只能在平昌公主与她之间选一位做皇太女。
她知道父亲为何偏爱小阁老司马廷玉——宫廷有韩中贵,东北有小叔父,再加上于内政说一不二的司马氏…
成为天命之女,真的只是她轻轻一点头的事。
兴许是萧家人天生对权力的敏感所致,萧扶光刚刚呕得汁液尽失的胃部的血液像是活泛起来,令她倍觉饥饿。

不动如山(四)
景王车马再快,也架不住人多。又带着娇娇郡主,走走停停不说,又在历城留了几日,算来路上花费的时日倒比在峄城时还要多。
这期间宇文渡一直想找个合适的时机单独同小芙说两句话。
可惜小芙已经不是从前的小芙了,她有大名有国姓,她是能踩着他的鼻子跳舞的光献郡主。
她精得要命,每次自己去找她,她身边要么围着一堆人,要么就跟在景王身边,他没有一点儿机会能同她说上话。
唯一一次瞧准了她吃饱了一个人出来散步,刚走近了,那脸上贴银的侍卫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了。
这小子,仗着有景王下的令,见天儿守在小芙身边。
说不定她洗澡时候他还能听见水声!
宇文渡想起来就气得牙痒痒,干脆同他打了一架。
若是照以往,宇文渡没有把握能打得过藏锋。可打着打着他踢了一记扫堂腿,藏锋便摔在地上了。
宇文渡正纳闷藏锋怎么变得这样菜,可不远处的萧扶光碰巧看到这一幕,冲他们招了招手。
宇文渡巴不得能近她身。
藏锋骨碌一下从地上爬起来,又一瘸一拐地走了过去。
萧扶光坐在河边一块太湖石上,一手遮阳,手背泛着玉白光,另一手撑在身侧,隐在紫衫罗裙中。
“小…”
另一个“芙”字儿还没迸出口,宇文渡便见萧扶光一记凌厉眼刀刺了过来。
她又那样了,跟摄政王一样,瞧人时先用下眼睑扫你一圈儿。
从前是傲娇,现在是理所应当的郡主排场。
这让宇文渡有些顶不住,明明小芙以前不是这样的,虽然也是一副下巴翘到天上的模样,可只要自己去找她,她就会出来,跑得飞快。
如今她再也不会跑向他了,反倒是他,要走过去,要跪下,要看着她的鞋面上缀的金银坷垃说恭敬话。
太难受了。
可这还不够。
她压根就没看他,反倒是问那小子:“藏锋,你从纪家那晚就不对劲儿,你腿怎么了?”
藏锋摇了摇头:“没什么。”
宇文渡气得拳头拧了起来——他还以为这狗东西是个哑巴来着,敢情他不屑同自己说话?
哪知萧扶光又道:“把你裤腿撩起来给我瞧瞧。”
宇文渡忍不了了。
“男女有别,光天化日之下你怎能瞧男人的腿?!”宇文渡大声说,“别说是郡主,你就是公主也不行!”
“小将军说话要慎重,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萧扶光看着他,眉头压了下来。
宇文渡顿时卡了壳——他从前上山去找她,走得太远太累,常常到了她家就更衣换鞋嘛。那会儿小芙娘还在世,还送过他一双靴…
想起她娘,宇文渡既羞又愧,简直没脸面对她。
就在这个时候,藏锋已经撩起了裤腿,露出了一截穿了黑毛裤的小腿。
“怎么弄的?”萧扶光倒吸一口凉气,“像是什么野兽咬的。”
藏锋点头:“郡主说要我带那姑娘先走,我半路就被鬣狗咬了一口。”
萧扶光也不嫌弃毛裤,细看了看,说:“还好没伤着筋骨,也已经长出新肉了。记得每天敷药…”
宇文渡气得心口发堵,想揪着藏锋的衣领子打一顿,却也知道他受了伤,自己胜之不武。
可回头再一想,她还是对自己有些情谊在的——他同檀家派来的人一道带走了桃山老人,以致景王妃重疾而薨,这件事除了他和檀党的人,便只有小芙知道。
若是被景王知晓,他是绝对活不下来的。
所以小芙还是没将这事儿告诉景王,因为她不想他死。
宇文渡想通了之后,脸色也没有刚刚那样黑了——虽说他的脸本来就黑,别人也压根看不出来。
他用眼神狠狠地剜了藏锋一刀,哼了一声后便离开。
见宇文渡走远了,萧扶光才用手背扇了藏锋的伤口一下。
藏锋“嘶”了一声。
“还装?”萧扶光冷笑,“同他有仇?非要打一架?他爹是谁你知不知道?”
藏锋默了一瞬,双手抻直了撑在盘着的双腿上,不甘心地说:“他惹郡主伤心。”
萧扶光愣住了。
藏锋是母亲死后,父亲特意留给的保护她的人。
他不到十岁时被景王从狼堆中捡回,景王曾亲自教他念书写字,他只是看,既不动笔也不开口。好在有一身近身搏击的本事,又对景王言听计从,这才被留了下来。
三年前景王妃薨逝,景王便命藏锋保护萧扶光。
她不过是见他被烧毁一半面容,想了个法子将银箔贴在他脸上。没想到藏锋竟意外地喜欢,还同她说了第一句话。
藏锋习性近狼,他很木讷,却能敏锐地感知萧扶光的情绪,所以他敌视宇文渡。
萧扶光听到他的答案,思索了一番后便又笑了。
“我现在已经不伤心了。”她摸了摸藏锋的脑袋,像是在顺毛一样。
在历城呆了有些日子,也该回去了。
今日启程,明日一早便能抵达帝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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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一,帝京。
进了五月,天上就像倒扣下了一口焖锅,整个帝京开始逐渐变热变焦灼。
老郑凭着凭证和雍州户籍,很快在帝京西北的承明门附近租了个摊位卖面。
帝京城太大了,且不说真有百尺高楼,就拿这西北角小城门的冬青街道来说,他从摊子朝城里望去,卖小吃的摊位一眼望去都望不到头。
他的摊位支起了有一阵子,还未开张。为了吸引客人,在每张小几上各盛了一碗面汤。
老郑听到身后街道有马蹄声响,不过舀面汤的功夫,回头时便见位置上已经坐了一人。
此人赤着上身,身后的不远处立着一匹马,马上载着的飞禽走兽大小不一,能看得出他很有些本事。
他十分魁梧,坐在老郑的小方凳上如同蹲在地上,狭小的空间令他多了分窘迫,而他却不在意。
他生得高大,手掌也大,五指一伸便罩住了老郑盛面汤的大海碗,就这么将碗提了起来,仰头饮面汤,随着他的动作,赤着的肩背上四处肌肉结块隆起,喉结正随着吞咽动作不断地一上一下地浮动。
他虽举止豪放,可喝汤时却并非是一饮而尽。
他的下半张脸被海碗挡住,只露出一双锐利的鹰隼般的凤眸。

不动如山(五)
不拘小节的客人大多豪爽,老郑上了年纪,眼光自然毒辣,看得出这是位不缺银钱又不爱计较的主儿,于是喜滋滋地上前招呼。
“客人想吃点儿什么?咱们这有…”
还未说完,冬青街东侧有驾马车疾驰而来,见了面摊跟前停着的马立马刹住了车。
车上跳下来一位年轻人,蓝袍银带,瞧着是个有些头脸的人物。
他走到赤膊男子跟前,躬着腰说:“阁老说今日那位回京,找了一圈儿没找着主子。我说您何时误过事?断然不会迟了迎驾的时辰。可左等右等不见,我心里着急,这便来寻您了…”他看了看周围,继续说,“您要不要先回府收拾收拾?”
打赤膊的男子放下了碗,露出半张年轻的面孔。额头鬓角还凝着汗,有几滴滑进几日不曾刮的胡茬中。
“我还没急,他急什么?”男子抬头看向老郑,“三碗面,做你最拿手的。”
老郑连连哎了两声,洗手做面去了。
司马承又俯了俯身,轻声道:“这次光献郡主也要回京,怕是不打算走了。如今只等太子鹤驾,就要同平昌公主争储位。陛下炼丹练魔怔了,想来顾不得公主。您前些时日要命我去峄城善后,摄政王很是满意。如此一来,储位必是郡主囊中之物,倒要提前恭喜主人…”他说着,朝赤膊男子拱手道贺。
男子没说话,眉尾微挑,眼尾高高扬起,盯着卖面的老头动作。
司马承闹不清他的脾气,见他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又回车上拿了件袍子出来为他披上。
三大碗面上桌,老郑又将烫好的竹筷拿给他们。
司马承抻平的眉头又皱起来,正想说什么,那边的主人却已经接过,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司马承很是惊奇,心道主人向来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自打自己从峄城回来告诉他青檀泉始末,他就像是转了性一样,骑马打猎,喝酒赏花,将朝中一干事务抛诸脑后。
就连皇帝近侍也来过,说“玄通至尊大帝”得了份道经真迹,要传他去誊抄。
来了两次,都未见着人,几位侍臣言语间隐隐透露皇帝已有不悦。
宫中还好说,皇帝已是修道之人,自不会因这点事惩处一位年轻阁臣。反倒今日摄政王回京,若不前去迎接,于礼数不合,毕竟主人…
司马承心思回转之际,主人已连干三大碗面。
老郑看得直瞪眼,心道帝京人就是不同,赤膊上街不说,吃起东西来也豪爽得紧。
他见那赤膊男子站起身来穿袍子。坐时瞧着个头极高,站起时展臂已近九尺,真个堂堂好模样。
“口味还不错,面也筋道。”他道。
“那是!”老郑最自豪的就是自己的面,“鸡蛋放多了面容易碎,少了不香。我的擀面杖有小腿粗,多做出两尺来,擀面时我人压上去,来回擀三百遍,面才筋道…”
他没有打断老郑的话,待人讲完了,才绽开了一个笑。胡茬之下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只是眉眼依旧凌厉地上挑着。
不知为何,老郑总觉得他的笑得有些瘆人。
不出所料,这男子一跃上了马,居高临下地道:“司马承,将他的摊子撤了。”
说罢马鞭一甩,昂扬离去。
老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欲哭无泪。
司马承办完了事,回到司马府已过了两刻。
他轻车熟路地去了主人院内,进了卧房,见阁老一身大红袍正襟危坐,沉着脸说话。
“…这两天你真是玩疯了,看看你那胡子,多少天没有刮了?!殿下尊驾已至滩前桥,你我一同去迎。”阁老顿了顿,说,“光献郡主随殿下一起入京,我已备了礼,你去送,在郡主跟前露个脸。”
里头传来一声嗤笑:“怎的?我还要以色侍人不成?”
“廷玉!”阁老拍案而起,吓得司马承往后一缩。
里头人总算走出来,宽肩窄腰,紫袍玉带,兰庭琼树不过如此。
虽话里话外不屑以色侍人,可一张脸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
司马阁老的脸色总算缓和下来。
“这还差不多。”阁老说,“文臣便该有文臣模样,袒胸露臂像什么话。”
三人未再说话,却一同走出门外。
“过了滩前桥,就能瞧见帝京。”
清清三人聚在一起说着话。
清清与碧圆是景王妃死后来伺候的,是以不曾来过帝京。绿珠更不用说,也是头回来。
“拐弯就能看到城门。”萧扶光指着前方弯道说,“直走也可,路还宽,只是要绕上一圈才能进城。”
清清问:“殿下不走大路,不稀罕排场吗?”
萧扶光反而问:“你知道绕帝京一圈儿要走多久吗?”
清清摇头。
“现在是辰时。”她摸着下巴说,“大约要走到日落时分。”
嚯!可真是开了眼了!
在峄城待久了,竟不知道外头还有这样大的城了!
在路口拐了个弯儿,清清三个人便探出了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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