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爵钗by阿長
阿長  发于:2025年03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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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一眼望不到头的城墙内层层叠叠了数不尽的青砖碧瓦,个个都有几层楼那样高。远处甚至有几座宝塔,高低不尽也有十数层,就要冲出云霄似的镇在城内。
宝塔后又似有什么怪物,高且巨,又是黑漆漆的模样,像是被笼在浓雾之中。
萧扶光指着那片浓雾说:“魏宫,天子住的地方。”
“嗬!怎么觉得阴森森的!”碧圆不小心说了出来,赶紧捂住了嘴巴,两只眼睛偷瞥景王。
景王没有抬头,只是随意翻看着膝上的书。
过了一会儿后他才说:“可不就是阴森森的。”
这话景王能说,她们谁也说不得,无人接话,也不显尴尬,毕竟保命最重要。
行路不到半刻,眼看着就要进城,远远地瞧见城门口像是不少人似的。
景王将书本折了个角放在一边。
萧扶光离得他不远不近,清清和碧圆将帘子起了。车还没到,便听到有人跪迎王驾。
萧扶光隔窗一看,便知道打头的大红袍定然是司马阁老了。
另一人个头很高,穿着常服,她只看到个即便跪着却仍是挺得笔直的脊背。
跪着的人还要什么骨气?真是自不量力。
萧扶光想起纪伯阳的那双断手,胃里又泛起恶心,决定想法儿治治这不知好歹的小阁老。

不动如山(六)
车窗是开着的,可四角垂着白纱帘,帘上的水芙蓉被锦鲤围着,款摆间漾出一圈又一圈金色波纹。
“诸位忙于朝务,却仍在百忙之中抽空相迎,孤心甚慰。今重归于朝,当与诸位共勉。”
众臣纷纷附和着他的话,又见车门被左右侍从打开,车辕上架了梯。
景王顺着阶梯走下,来到阁老司马宓跟前,亲手扶起了他。
景王收回了手,温和道:“阁老不必行此大礼。”
往日他二人不能说关系密切,只是有一层秘而不宣的婚约在,总会多关照几分。
从前郡主远在兰陵,如今进了京,又正适龄,前朝势力纵横交错,铁打的萧氏流水的朝臣,多一分助力总是好的。
景王看向司马廷玉,便见他拱手长拜:“殿下与郡主舟车劳顿,父亲与臣特意备了薄礼,还望殿下与郡主笑纳。”
司马宓狐疑地看了儿子一眼——这厮怎么知道讨好起郡主来了?还提前备礼,连他这个做爹的都没发现。
司马承上前,将两个一大一小的红楠木礼盒呈上。
宇文渡眼神有些复杂,却仍是接过了,检查一番后送上銮车。
景王点头:“阁老有心了。”
“臣前几日于民间寻得一副白辰砂棋盘,第一时间便想到殿下,奈何它有百斤之重,臣担心挪动易碎。”司马宓笑着说,“若有机会,还希望殿下能够赏脸移驾寒舍一观。”
“说起来孤最近手痒得紧,待青檀泉一案交接之后,定找个时间与阁老手谈几局。”景王颔首,又看向司马廷玉,“廷玉替孤善后,孤也要好好谢谢他。”
司马廷玉再拜,神色越发尊敬,却不再开口了。
这边宇文渡将贺礼送上銮车,过了片刻,里头走出来俩风姿绰约的侍女,接过后又笑问:“哪个是送给郡主的?”
司马承道:“小的那个是阁老送的,大的是小阁老准备的。小阁老前些时日在山中打猎,碰巧…”
不等他说完,俩侍女相视一眼,将大件的还给了司马承。
“往日里二位殿下将郡主捧在手心里照顾,同饮露水长大的有什么区别?”碧圆冷笑道,“如今倒好,见了一双血手,回去后几日不曾进食,夜夜做噩梦…小阁老送的东西,我们郡主可不敢再收了!”
宇文渡的嘴角扯出一丝笑,看向司马廷玉,却见他面朝景王,并不曾看过来。
拒礼不收是很下人脸的行为,司马承又解释:“当初卑下便说,请郡主回避,郡主要看,卑下也不敢拦。”
言外之意是自己劝过,郡主不听,非要看。
过了片刻,司马承见那朵金芙蓉窗帘后的人影动了动。
“小阁老点名要送我东西,我不拿不看岂不是拂了他的面子?”里头人道,“只是当时未料一代名辅之后竟会如此残忍粗鄙,着实吓了一跳。这次又要送什么?人头?断手断脚?唔,可不敢要了…”
司马承还想再辩解一二,里头的侍女探出了半个脑袋,朝他翻了个白眼,将车窗“啪”地一下关上了。
景王和司马宓察觉到了这里的动静,使人来问是怎么一回事。
司马承一张白脸憋得通红,只得将小阁老准备的礼物拿了回去。
他虽一句话都未说,司马宓看到后猜出了个七七八八,回头再看自家逆子,面上倒没有一丝羞愧窘迫,一副“我就是干了你能拿我怎样”的神情。
司马宓压着心中怒火,寒暄客套着送景王上了銮车。
将仪仗送走后,父子俩人上了马。
司马宓看到儿子马背上的箭筒,登时明白他又打算出去疯,厉声喝道:“你同为父讲清楚,你究竟如何惹了郡主?!”
司马廷玉褪了外袍,松松地扎在腰间,一边卸冠一边道:“摄政王去拿纪家罪证,有一主一仆跳崖逃生,我不过让司马承将他们杀了,将人头送给王爷而已。顺带砍了一双手送给郡主。”
司马宓气得眼前一黑,举起马鞭怒骂:“你个孽障!你与郡主有婚约,你作何要吓唬她!这样一来,你让郡主如何看你?!”
“婚约也是你们定下的。”司马廷玉不以为然,“她看不看得起有何区别?总之她是君,我是臣,一辈子都要看她脸色。”
司马宓再怒斥:“你若将这门亲事搅黄,我亲自下场抽你一百鞭!可恨我没有第二个儿子,不然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你这逆子!”
“第二个也不是没可能。”司马廷玉皮笑肉不笑,“姚夫人正值青春,她能为您生。只怕父亲有心无力。”
司马宓身为内阁第一人,别的爱好没有,只爱青春美人,府上纳了几个年轻妾室。
最小的姚夫人今年十七,比司马廷玉还要小上几岁。
司马宓涨红了脸,欲要动手。
然而司马廷玉却已经策马离得远远的了。
司马承尴尬地笑了笑,朝阁老一拱手后追着主人而去。
追上人后,却见主人并未再去山中,反而绕道回了城。
司马承见他不说话,自己先不忿起来。
“郡主忒欺负人!明明是她先勾搭那纪伯阳,为了一件破案子置您的脸面于不顾!”司马承说,“不过是警告一下罢了,竟当众这样拂您面子,简直是…”
司马廷玉倒是无所谓。
“小姑娘罢了,由她去。”他道,“她要没点儿脾气,我倒瞧不起她。”
只可惜了今天的那份礼,是他守了好几日才猎到的一只白狐狸。
他没舍得用箭,就怕伤了皮子,可她连看都不看就退回来了,真是不知好歹。
这边銮车过了滩前桥,清清几个却闹上了天。
碧圆道:“小阁老一点儿都不老,开始还以为他是个老头子来着…”
“还别说,年纪同藏锋他们差不多吧?不过他…”清清边说边掰自己的眼睛,“龙眉凤眼,小心了,这种人厉害得很,肯定会欺负郡主!”
萧扶光笑出了声,问:“就这样吓人?他丑不丑?”
清清和碧圆还没说话,萧扶光又打断了她们,偏头看向绿珠:“她们偏心我,我不问她们,我只问你,小阁老长什么模样?”
绿珠想起关窗的时候瞧了一眼,回忆着道:“很年轻,二十出头,高个头,宽泛身子。浓眉大眼,眼尾向上挑,瞧着特别精神。就是打量人的时候有点儿吓人,就像猎兔子时候的鹰…”

不动如山(七)
“好,听着不错。”萧扶光说,“成不成一说,只要不是什么歪瓜裂枣拿出去坏了我名声就好。”
众人听她这话不太对劲,怎么听怎么像是男人要娶糟糠妻。
小阁老备受皇帝赏识,若没有这门亲事,本该前途无量,日后阁老退了位,他便是内阁说一不二之人。
在他们身后默了很久的景王开口:“看人不能光看面相,要与他平日行事结合作点评。”
对于司马廷玉,他说到此点到为止,不肯再多说,唯恐说多了在女儿听来是劝告。
萧扶光却说:“光他吓唬我这事儿,我便不觉得这是个好人。年纪轻轻心也忒狠,竟将人的手砍了…”
景王目光闪了闪,忽然问:“纪伯阳的亲手将散撩丁倒进青檀泉的?”
萧扶光摇头说没有,正欲问父亲为何问这个,突然想起纪伯阳曾牵过她的手。
她一愣——司马廷玉说纪伯阳长了一双咸猪手,砍下来给她看,是想给她提个醒?
想到这里,萧扶光浑身都有点儿刺挠。
“爹爹,我不喜欢他!”她去揪景王的衣摆子,“您要是不帮我撇了这门亲,我就…”
“撇?怎么撇?”景王将衣服从她手里抽出来,“你满月时别人登门来贺,来的人那样多,偏你揪着廷玉不撒手,这才半开玩笑定下这门亲。不过这么多年过去,司马宓扶摇直上,竟坐到内阁首辅的位置,这是我不曾想到的。”
萧扶光没想到还有这层因由在,呆了好半晌,不知如何是好。
她又开始犟:“谁记得刚出世时候的事呢?”
景王倒也不在意这个,亲事不过是他掌握内阁的一步棋。
于他而言,女儿并不是棋子,她是站在自己身后的观棋之人。
她甚至可以挪动任意棋子,她永远只会因得到太多而烦恼,却不会因为得不到而烦恼。
仪仗缓缓入了京。
因有先皇旨意在,皇帝特封锁了一条长安街道用以迎接光献郡主。
有些个人早听说过光献郡主大名,如雷贯耳,可惜不曾见过。
街道虽封了,可山人自有妙计——你能封街道,可没说要封楼。帝京四处楼阁高台,一时间竟挤满了人。
眼瞧着那辆銮车从雍门进来,长安西街的永宁寺先炸了锅。
小和尚们不念经,正从浮屠上伸着头望去,见銮车四角落着金莲花宫灯,叽叽喳喳地说着天家富贵。
大和尚过来撵人,瞧见车窗里那几张白面孔,索性跟着师弟们一起看。
清清等人没来过帝京,却也知道规矩体面,为了摄政王与郡主的脸面,强忍住了不探出头,可那双眼睛却止不住地往外瞟。
这里是永宁寺,帝后常来此礼佛,有些高官甚至贵族看透了红尘俗世或者日子过不下去的,都愿意来这儿出家。男永宁女长秋,北边还有个长秋寺,那是女眷出家的地儿,现在成了庵了。
永宁寺有座浮屠宝塔,绿珠等人瞟了好几眼都瞟不到顶。
过了永宁寺,长安西街还没行到三分之一,街道虽清过,可商铺挪不动,甚至有两侧阁楼直接架起了天街,红黄灯笼高悬,一眼竟望不到头。
灯笼上除了小人,还写着字,姑娘们看到“胭脂铺”总会格外上心,心底暗暗记下了这家。可再行几十丈,数数竟有四五家胭脂铺,着实令人眼花缭乱。
清清与碧圆心说帝京真好,仅是一片长安街,就这样繁华。如果是在铜驼街,又不知是如何盛景。
萧扶光看出了她们的期盼,挑着眉说:“铜驼街是别想了,皇帝都不封那条街,咱们要是打那儿过,我头一个被抓进宫治个大不敬之罪。”
这仨人才不再想了。
仪仗进了城反而快了几分,没用两刻便到了景王府。
王府门前跪了一圈儿人,听到车轱辘声音后屁股撅得更高,脸埋得更深。
景王下了车,萧扶光紧随其后。
“我还有事,你先去休息,晚间一道用膳。”景王丢下这句话便离开了。
绿珠仨人跟在萧扶光身后,走了百丈长廊到了一处湖边,绕九曲桥越过了,最后来到一座院落前。
院子里有五六座楼阁依山而建,山上清泉流响,潺潺流淌过庭院,最终汇进刚刚经过的那片湖中。
绿珠愣了一愣——这才是真正的“山院”,可比纪伯阳那座山院好太多了。
萧扶光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直奔中间那座楼而去。
绿珠三人跟着走进去,一应陈设自不必说。
萧扶光已经进了卧房,里头俩侍女已经将帐子拉好了,为她宽衣后默默地褪了出来。
清清等人看清楚了,心道王府的侍女目不斜视,办事利索,她们暗暗下定决心,日后好好侍奉,绝对不能叫人比了下去。
这一觉睡到下午。
萧扶光慢慢醒来,想要喝水,刚一出声,碧圆便将水端了来。
她喝了,又让碧圆备水沐浴。
一番折腾后梳洗打扮完毕已见暮色。
萧扶光带着人刚出了门,便有一男仆喜滋滋地奔来,见着她跪地磕了个头:“奴请郡主大安!郡主这些年可好?”
“你是谁来着?”萧扶光说,“你抬头。”
男仆抬起了头,是一张讨人喜欢的满月脸。
“小冬瓜?”萧扶光挑眉笑问,“你怎么来了?你干爹可好?”
小冬瓜又磕了个头,说:“干爹一切都好!奴也是干爹派出来伺候王爷的。王爷说奴是个滑头,他不喜欢,叫奴来伺候您。奴听了高兴得不得了——从前在宫里头待过的谁不知道郡主最是宽厚?听说郡主劳累正在休息,奴也不敢扰了您,就在外头等着。”
“小冬瓜,你先起来。”萧扶光看着他,又问,“你都出来了,怎么不将他接出来我这里养老?”
小冬瓜听了,望了望绿珠等人,顿时有些欲言又止。
“她们都是自己人,敢卖我就拔了舌头。”萧扶光说,“你直说,中贵人到底为什么派你来?”
小冬瓜嘴巴一瘪,眼睛瞬间红了,抱着她的腿开始哭。
“郡主!郡主!了不得了!陛下走火入魔了!他从前修道,光是闭关就两三个月,咱们伺候起来倒也不费劲。可这两年陛下炼丹,练出一炉来便要赏人。太子殿下吃了第一炉,身上的皮肉全都烂了…从前多好的一个人呐,见了太监宫女都发金豆子,脾气好得要命,现在呢?动不动就要杀人,东宫抬出来多少人数也数不清了…陛下根本不管事,说等他修成了,他与太子都要位列仙班。干爹瞧不下去,将我送出来给郡主带个信——千万别进宫,千万别见太子殿下,千万别吃陛下赐的丹…”

不动如山(八)
小冬瓜是掖庭的宦侍,与郡主萧扶光同岁,是在当今天子继位前一年——也就是赤乌二十八年入的宫。他因为个子矮,又长得白白胖胖的,人人便叫他小冬瓜。
宦官们没有子孙后代,兴认干亲,小冬瓜便拜了中贵人韩敏做干爹,日后要为他尽孝。
那时的先皇已是油尽灯枯,传召远在兰陵侍母的郡主回京。韩敏与她共同侍疾,身后便跟着小冬瓜。
不过那时小冬瓜刚净身不久,割了子孙根的男人身子虚,更不要说一个十一岁的孩子。韩敏忙着伺候先皇,便有些顾不上他。小冬瓜心里有数,不给干爹添麻烦。
只是萧扶光看小冬瓜走路时身子蜷得厉害,脸也发青,便谎称自己窜稀。医丞替她瞧病,她抓着小冬瓜的腕子搁了上去。医丞精得很,哪里不知道郡主用意?当下便开了几服药,将小冬瓜的淋尿与虚寒之症医好了。
小冬瓜感恩戴德,从此第一孝敬干爹,第二孝敬光献郡主。
过了这么多年,郡主长大了,小冬瓜也长大了。只是未能替韩敏尽孝,小冬瓜便被他赶出了宫。
“上个月,干爹怕我会被调去御前试吃丹药,便使了个计策,说我烧坏了他的补子,叫人将我往死里打。”小冬瓜抽抽噎噎地说,“行刑的都是干爹的人,动手的时候在我衣裳里头塞了鸽血包,这才蒙混过去。我出了宫便来寻王爷,王爷说要去将您接回来,叫我伺候您,我听了高兴得跟雀儿似的…郡主,王爷有能耐,您日后定能有独一份的尊贵,您快救救我干爹吧!”
小冬瓜说完,撒开了她的衣角,又砰砰磕起头来。
萧扶光隐隐觉得事情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样简单。
“是韩中贵不想你去御前,才使了计策要你出来的?”她问道,“父王只说陛下修道修出魔怔,阿寰身子不好。可我怎么听你说得这样吓人?”
小冬瓜又哭:“王爷说得没错儿。可太子殿下的身子坏了,心也坏了。太子妃怀着身子,若非干爹和其他人护着,早就被太子殿下打死了…”
萧扶光心跳漏了半拍,“太子妃有孩子了?”
太子妃周木兰比太子萧寰小一岁,今年满打满算才十七。她是前户部尚书的孙女,去年才嫁给太子作正妃。
小儿不如嫡长孙,若她诞下男孩,那么自己与平昌公主都要靠后。
“有了,只是还未显怀。”小冬瓜抹干净了泪,又说,“太子妃不大爱说话,挨了打也不声张。他们说…”他指了指自己的脑门,“太子妃这里给太子殿下打出毛病来了。”
萧扶光虽疼爱萧寰这个弟弟,却也听不得这种事。
“听你所言,太子是吃了丹药后才变成那样的?”她把小冬瓜从地上拎了起来,“陛下的药到底是什么材料做的,可是毒药?”
小冬瓜摇头:“陛下赐了不少,太医署有胆大的吃了一颗,除拉了两天肚子之外没别的毛病,想是服的量少,毒性不够。总之,陛下要是给您,谢恩就行,可千万别吃!”
“我知道。”萧扶光边说边朝前走,“你说让我救你干爹,可是陛下为难了中贵人?”
小冬瓜走在前面,替她清着道,答:“先帝驾崩后,干爹本可以享福,可陛下身边那挨千刀的吕大宏仗着自己是陛下身边的第一内臣,处处为难我干爹,说先帝驾崩前告诉干爹好些事,手里头留了东西。陛下不放干爹,就是想拿到那些东西…”
萧扶光脚下一停,“什么东西?”
“能有什么?莫须有的东西。”小冬瓜又摇头,“说个大不敬的话,陛下心里头怕是有鬼,这才磋磨我干爹来了…”
“嘘…”萧扶光手指抵在唇上,对小冬瓜道,“这话你没说过,我也没听过,知道了吗?”
小冬瓜顿时闭紧了嘴巴,使劲儿地点头。
出了院子,过了桥,走过长廊,来到景王的书房。
景王已经换上了常服大氅,把要处理的折子理好放在桌上。
萧扶光上去摸,他也不问,只让小冬瓜和绿珠他们几个下去瞧瞧膳房的菜做得如何了。
把人清走了,唯留有他们父女二人,景王才开口:“刚刚吕公公来过,带了陛下的旨意来。”
“叫我进宫去见他?吃他炼的丹?”萧扶光在翻折子,显然没有放在心上。
“你回来了,不能不去。”景王颔首说,“早晚都要进宫,此时去见最好。只是他沉迷修道,要你斋戒三日,再进宫面圣。”
萧扶光从折子里面抬起头,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
“他果真魔怔了!”她忍不住说,“我去拜他的时候行什么礼?我要不要穿道袍、举拂尘?”
景王敲了一下她的脑袋:“你这么干,没准儿他一高兴,留你在观中与他共修。”
萧扶光撇嘴——她才不呢。魏宫那个地方瞧着黑云密布,像是随时都要泻下一滩黑水似的,她才不愿意被困在那座宫里头。
想到这里,萧扶光又问:“爹爹,韩中贵在宫中是不是过得很糟糕?”
景王嗯了一声,“先帝驾崩时我尚在幽州,回京后你叔父已继位。照常理来说,论长论嫡都不该是他。当夜仅有韩敏侍奉先帝,宫中便有传言说韩敏私藏先帝遗诏,诏书上指明继位新帝是我而非他。求道也好,求仁也罢,这是他的心结,他定然想要找到那份遗诏。只是韩敏嘴严,一句也不曾透露,他不能杀了韩敏,就在心中留了一根刺。”
宫中折磨人的手段有很多,萧扶光几乎可以想象得到韩敏在宫中会受到怎样的对待。
小冬瓜是他一手带大,是当做老来子养的。如果不是走到绝路,他绝对不会将小冬瓜送出来。
萧扶光看向父亲,见他神色有些疲倦,想是连日奔波,回来后又整理这些时日累积的要务,一时便没有开口问太子妃的事。
晚间父女二人用过餐后,萧扶光回了自己住处。
从明日起斋戒,三日后她便要进宫面圣。

烈日正当头,阁老司马宓站在门前严阵以待。
只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他那逆子又不知去了何方。使司马承去催,到如今也没有回信。
约正午时分,门前驶来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司马府众人殷勤围了上去,将景王迎入府。
司马宓奉了景王上座,茶点一应用到最好。景王饮了口茶,笑着说:“在阁老这里总算能喝上一口热茶,孤那不省心的女儿,见天热便捣鼓些清凉果茶,不喝她便生气,喝了便要腹痛。”
司马宓笑道:“这两日天气暴热,清凉饮品最能清心。郡主忠孝,我倒盼着有这样一个贴心的女儿…话说回来,郡主怎未同殿下一道驾临?”
景王的嘴角稍稍向下沉,指腹点在扶手上,面无表情地道:“光献回京后,理应先进宫参拜帝后,再进皇陵祭先帝。宫里那位孤不用多说,阁老也知道,修道之人讲究多,要她斋戒三日后再行觐见。”
司马宓皱眉道:“陛下真是越来越荒唐了。”
“他毕竟是光献叔父,又是在他登基后首次拜见,孤不好阻拦。”景王道。
话音刚落,外间传来一阵沉稳脚步声。
众人向外望去,见小阁老正姗姗来迟。
司马宓看到他,登时眼前一黑——这逆子又去打猎,弄得自己一身狼藉。
司马廷玉拜过景王。
景王打量了一番。
朝廷有律,上品官员后嗣不得参加科举。不过律法是死的,人是活的,有不少人用化名科考,最后杀进殿试,只为证明自己有实力。
而小阁老司马廷玉却没有这样做,他仰仗父亲司马宓的势力入朝,却也非平庸之辈——无论是内阁票拟还是下发公文,只要经小阁老之手,便能周全落定。
文臣本事即文章,小阁老措辞精炼,实在乃当朝第一人。便是连修仙论道的皇帝也对其夸赞有加。
景王平日里见司马廷玉时,对方都是一副谦恭文士模样,能做一手好文章,加之生得高大俊朗,自然多些好感。
而今司马廷玉狩猎归来,衣衫未换便来行拜。景王又见这文臣儒衫之下是一副强健身骨——男儿就要有男儿的模样,小阁老文武兼备,景王对他的好感又多了一层。
景王让他起了,又笑说:“早说廷玉能文能武,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景王身后的护卫松了口气,将刀柄按回了身后。
“犬子无礼,殿下能原谅他不敬之罪再好不过。”司马宓说罢,转头硬着头皮斥司马廷玉,“还不快去更衣!”
司马廷玉嗤了他一声,只朝景王拜了拜便回了房。
不几时,他沐浴更衣归来,入了座陪同景王谈天。
三人私下倒也未谈国事,不过景王就青檀泉司马廷玉替他收尾这一件道了谢。
司马廷玉也不敢邀功,只说是自己分内之事。
而后三人继续畅谈,从宴席交杯到葡萄架下乘凉,关系又近了一层。
景王回府时夜幕已至。
萧扶光等了父亲半天才见他回来。
“咦——”她拧着鼻子嫌弃道,“有酒味。”
随后又唤了小冬瓜他们进来,叫厨房准备醒酒汤。
景王半卧在榻上,看着她说:“你同你娘一样,滴酒沾不得。她也不喜欢看我喝酒,哪怕饮了半杯,也要同我置气…”
萧扶光半垂着头,道:“阁老娶了那么多夫人,爹爹怎么不——”
话未说完,便挨了景王一记脑瓜崩。
“我总觉得你有事瞒着我。”景王看着她说,“你娘走时我不在你们身边,想必发生了许多事。当初你同宇文南津相好,又突然间决裂,所以我不得不怀疑他。可爹爹也是过来人,知道你定然是有自己的苦衷,所以不会强迫你,也不会动宇文南津。你是有自己的打算吧?”
“有。”萧扶光郑重地点头,“等我变得很厉害,我要把他们全都杀了。”
她哪有那个胆子杀人?纪伯阳是例外,因为纪伯阳身上负了上万条人命。
而那些人命却是萧家的责任,也是她的责任。
饶是知道她在逞口舌之快,景王却还是附和:“爹爹等阿扶变厉害的那一日。”
自今天之后,萧扶光终于了了一个心思。
不过明日,便要迎来更大的困境了。
五月初五,正逢端午节。
就在这一日,光献郡主入宫谒见天子。
自登基那年起,皇帝修道六年。太极宫成了摆设,一干朝臣由景王召集在东堂议政,这才镇住了朝廷。
皇帝不在南宫,北宫中修了座道观。萧扶光此去便是入道观拜见。
道观在北宫九龙池上,萧扶光一入宫便见吕大宏等一溜太监早已等着了。
“郡主大安!”吕大宏带着头,将拂尘往肩头一扫,行了个古怪的礼,“陛下一早就念叨郡主,如今在观中等您呐!”
萧扶光瞧不起吕大宏——早年先帝还在时,吕大宏就拼了命地向景王摇尾巴。后来先帝驾崩后,景王匆忙自幽州赶回帝京,想要见父皇最后一面。可那时二王刚继位,吕大宏为了讨好新帝,愣是将景王拦在宫外,直到第二天才放人进来。
可他未料自己跟了个会修道的皇帝,当初拦下的景王成了摄政王、真皇帝。
所以见了光献郡主,吕大宏又是一顿讨好。
“郡主可不比一般人,瞧这模样气度,不施脂粉不戴金银也跟那仙女儿似的!待会儿陛下瞧见定然高兴,还以为是供奉的仙姑下了凡!”吕大宏好一通拍马,倒走着引萧扶光入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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