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摸索着,碰到月月的侧脸,用掌心贴着,低声回答:“不会的,等天亮就好了,天亮就会有人发现,然后来救我们的。”
“真的吗?”
“嗯,真的。”
如果房屋不会再次坍塌,能让她们在这个角落顺利撑到天亮的话。
这个条件,她自然没和小朋友说。
“睡觉吧,月月。睡一觉,肯定就会有人来救我们了。”
“好。”怀里的人乖巧应声,摸着她的手臂,“老师,你也睡吧。睡一觉,就会有人来救我们了,就像老师刚刚救我那样。”
她的眼眶忽然很热,抵着月月的脑袋重重地点了点头。
黑暗让人失去对时间的判断力,沈岁宁起初还强撑着精神,想让自己撑到天亮。可渐渐的,脑袋开始一点一点,眼睛也缓慢地闭了起来。
昏沉中,耳畔忽然传来人声,很大声,很着急,在叫着她的名字。
她已经分不清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只迷迷糊糊分辨出是顾衍的声音。
是因为太想他出现吗?还是她要死了,所以大脑自动出现了最挂念的人的声音?
她不知道……
直到手臂忽然被人碰了碰,沈岁宁猛地惊醒。
四周仍旧是漆黑一片,身旁的月月小声说:“老师,我好像听见有人在叫你的名字。”
她竖起耳朵,屏住呼吸。
熟悉的声音带着能震颤人心的力量,从漆黑天地外传来——
“宁宁!沈岁宁!你在哪儿,哥哥来了!”
第95章 如故
沈岁宁恍恍然, 有种瞬间被卷入幻想世界的感觉。周围能够吞噬人心的黑暗不见了,恐惧也不复存在了,只剩那个隐隐约约不断传入耳中的熟悉人声。
怎么会呢?怎么可能呢?
北城离这边哪怕一刻不停地开车也要将近四个小时, 又是深夜, 顾衍怎么会那么刚巧的出现在这里?
可那声音又是那样真实,夹杂着恐惧、紧张, 因而有些声嘶力竭。
在这个风雨飘摇,她最孤立无援, 最恐惧害怕的夜晚, 他真的就这么出现了。
她终于在黑暗中回过神来,松开抱着月月的手, 撑起身子,让自己的说话声尽可能的大些:“我在里面!被困在楼梯底下了!”
月月也跟着她大声喊道:“我们被困在楼梯底下了!”
沈岁宁不知道外头的雨还有没有在下, 雨声会不会将她们的声音掩盖下去, 只是用尽全力重复着,想告诉他自己的位置。
外头的声音有几秒的停顿, 而后是由远及近的凌乱脚步声,属于顾衍的声音重新响起:“宁宁!是你吗?再说一遍……再说一遍!我刚刚没听清!”
她伸手,摸索到一个石块, 往石板上敲击着。
沉闷又带着回响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顾衍屏息凝神, 仔细辨认着方向。房屋的后半部分已经全塌了,没塌的地方也散落着碎石块, 仅靠着手机手电筒的光亮, 他很难快速找到楼梯的位置。
“再敲。”他说。
“笃笃笃”的声音在他右手边传来, 他忙跨过一地的石块,往那个方向快速走近。
直到耳边的敲击声变得愈加清晰, 他蹲下身,拿手机照着,终于从石块的缝隙中看见沈岁宁的脸。
带着灰尘的、惊慌不安的、眼里漾着泪光的……
令他揪心了一晚上的脸庞,就如此出现在他的眼前。
灯光照来的那个瞬间,沈岁宁被刺得猛地闭上眼睛。耳边,再次传来顾衍的声音:“不怕了……不怕了,我这就救你们出来。”
那个声音里,有着无法掩饰的慌乱,却也有着能够让人安定下来的魔力。
眼眶一热,她察觉到有泪水从眼中溢出。沈岁宁在黑暗中重重地点头:“嗯……我现在不怕了。”
“有没有哪里受伤了?”他问道。
“没有,没受伤。”沈岁宁说,“我刚刚躲得很快,只是这石块挡住了,我推不开。”
“嗯,你做得很棒……”顾衍答道,声音里已经染上了些许的哽咽。
话落,他拿手机往顶部照了下,确认这块地应该还安全后,将手机在身旁放下用以照明,而后便卷起袖子试图将挡在她们身前的石块搬开。
石块细长,应该是从天花板掉落的横梁。顾衍将手搭在上头,试图搬起,但发现有些困难,石块刚好卡住了楼梯,因而只能往外移动。
他咬紧牙关,因为太过用力,手臂青筋暴起,掌心被碎石磨着,开始有了灼热感。渐渐的,他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从自己掌中沁出,但是顾不上了,整颗心都被提着,他只想尽快将里头的人救出来。
沈岁宁在里面和他说着话:“能搬得动吗?要不你再去找几个人过来?”
顾衍摇摇头,从牙缝里艰难挤出声音:“我可以……再等等。”
那种深夜忽然发现她的地理位置变动,却怎么也联系不上人,到时却发现面前是一片废墟的感觉,经历过一次就够了。他无法确定如果自己出去找人,这里会不会再次发生意外。他已经丢下过她一次,绝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这次,无论如何他都会陪在她的身边,哪怕是死。
顾衍没再开口,只是沉默地咬紧牙关,手上一再用力。
“吱嘎——”
石块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声响。他一鼓作气,继续用力挪动。
漆黑洞口不断扩大,从外头泄入的光亮变多了,直至洞口可以容纳一人出入,沈岁宁大声:“可以了,可以了。”
他的力气骤然散去,蹲下身,将手伸进去:“宁宁,快!把手给我!”
沈岁宁却拉过身旁的人,将人推至洞口:“月月,快!你先出去!”
等人出去后,她才终于伸出手。
握住她的那只手,一如初见时那般,宽大、温厚,她的手被牢牢包裹进他的掌心。
被毫无保留拥进怀中的那瞬,她恍惚着,像是回到了那个在漆黑器材室的夜晚。
那时,他也是如此毫无预兆地突然出现,破开所有的黑暗,而后毫无保留地将她稳稳托住,却又在她向他交托一切后狠狠将她推开。
而今夜,身前的人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双臂牢牢将她拥住。她被迫踮着脚尖承受着他的拥抱,双脚明明没能完全沾到地面,沈岁宁却觉得自己好像又重新安稳落地了。
仍旧是因为身前的人,仍旧是顾衍。
命运兜兜转转,不管几次,答案都是他。
一直堵在心口的那块大石头好像也在这夜被彻底搬开了,沈岁宁骤然松了口气。
也是在这一瞬,她终于察觉到肩膀处传来的疼痛,尖锐的、无处可逃的。
她双腿一软,整个人软绵绵地陷进顾衍的怀中。
彻底失去意识前,她听见的最后一个声音仍旧是他的——
“宁宁!宁宁!”
无比慌乱的、嘶哑的,像是彻底失去了一切一般。
昏迷期间,沈岁宁做了个很久以前做过的梦。
梦里,她再次回到了小时候,手上抱着一个洋娃娃,在家里走来走去,房门一扇又一扇地被推开,每一个都是空荡荡的,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
她在梦里依稀回想起来,上次这个梦境的最后是她被狂风卷到了一片荒原,江愉、沈蔚、顾衍都出现在了荒原之上。
但最后,只剩下了被荆棘紧紧缠绕的自己,他们都离她而去了。
可这一次,她推开最后一扇门后,却看见了顾衍。
他背对着她,身影笼罩在窗边的日光中,一如初见那日一般。
听见声响后,他缓缓转过身来,看见是她时,唇边绽开她熟悉的温和笑意。
沈岁宁呆呆地看着他,不敢上前,只是小心翼翼地叫他:“哥哥?”
“嗯,是我。”笼罩在日光中的人回答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又问。
“我来找你。”他说。
她仍旧站在原地看着他,下嘴唇被牙齿咬着,松了又紧,紧了又松。过了许久,她看着仍旧在窗边的人,终于再次试探性地问道:“你是真的顾衍吗?”
窗边的人好笑地点了点头:“我当然是真的。”
“那……”她掐紧自己的手心,“这次你还会突然消失不见吗?”
“不会。”他答,“这次,我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
她挣扎着,犹豫着,最终还是抬起自己的脚步,朝他走近,却在即将能触碰到他的那刻停下。
眼前,是无比清晰又记忆深刻的脸庞,眉毛、眼睛、鼻子、嘴巴……
全都是他的模样。
她在打量着他,而他在笑着,笑容也是那么熟悉。
“那……”她再次开口,“你能抱抱我吗?”
顾衍没再说话,下一秒,她落入无比紧密又温暖的怀抱。
这样的怀抱没持续多久,沈岁宁忽然从梦境中醒来。
眼前,是白花花的天花板,萦绕在鼻端的消毒水味也仍旧那么熟悉。
她恍惚着,心想是不是好梦都不长久?
下一秒,手心却忽然传来被紧握的触感,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宁宁?你醒了?”
沈岁宁循声看去,眼前的脸庞和梦境里的缓慢重叠。她茫然着,终于想起沉睡前都发生了些什么。
脑子突然闪过些什么,她有些激动地问:“月月呢,她还好吗?”
顾衍没想到她醒来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先关心别的人,愣了下才说:“挺好的,她没事,在别的病房,有人看着,你放心。”
沈岁宁这才放下心来,扭头往窗边看了下,外头一片漆黑。
“是天还没亮吗?还是天又黑了?”
“天又黑了。”顾衍说着,重新攥紧她的手。
沈岁宁突然僵住,属于他的温度从手心一路烫到心脏,又传导到眼眶,让眼眶也不受控制地发起了烫。
她忽然有些无措,不知该做什么反应好。
该回应他吗?还是先将自己的手抽出来?还是维持原样?
她就这么纠结着,渐渐的,连脖子都有些僵硬了,顾衍终于再次开口:“肚子饿了吗?我点了有粥,垫垫肚子?”
沈岁宁找到台阶,终于回过身来,轻轻“嗯”了声。
顾衍扶着她,让她从床上坐起来。
右手臂那里有酸痛感传来,她“嘶”了声,他立马放轻动作,说:“医生说你右手臂软组织挫伤了,要养一阵儿。”
应该是撞门的时候弄伤的,沈岁宁不太意外。
顾衍往她身后垫了个枕头,继续说:“医生说你昨晚是淋了太久的雨,发烧了,再加上受了惊,才会……”
他顿了顿,喉结重重地上下滚了下,才继续说道:“才会……突然晕倒的。”
顾衍的声音比她这个已经一天都未曾进水的人的声音还要哑,沈岁宁想到他当时几乎声嘶力竭的呼喊声,心脏闷闷地发疼,忍不住抬头去看他。
不过一天的时间,他的脸色憔悴得可怕,眼睛也很红,里头布满红血丝。
也是在这时,沈岁宁才发现他手上竟然缠着纱布。
她忙不迭地拉过他的手,紧张地问:“你手怎么了?”
顾衍低垂着眼,看着她紧张的模样,一瞬失神。
她上一次这么关心自己,对自己露出这副模样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呢?
他试图想起,但发现时间太过漫长,那些记忆早就已经模糊了。他没动,任她看着自己的手,哑声道:“没什么大事,一些擦伤而已,很快就好了。”
话音刚落,手背忽然一烫,沈岁宁的眼泪就这么掉了下来。
顾衍再顾不上其他,伸手扶起她的脸颊:“怎么了?怎么突然就哭了?”
沈岁宁看着他,眼泪完全控制不住,决堤般汹涌落下,看着他,忍不住低声控诉:“你总是这样……总是这样……”
“什么都没事,什么都自己一个人扛,什么都不告诉我……”
“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你这个样子。”
顾衍立马就慌了:“真的没什么事,擦伤而已,伤口几天就愈合了。”
俨然,这并不是她哭泣的主要原因。因为沈岁宁听完他的解释后,仍旧哭诉着:“我就讨厌你什么都不和我说,什么都自己做决定。明明那么在意我,连自己的生命都不顾了,却还是要推开我。”
“顾衍,那是五年。不是五天,也不是五个月……你怎么就可以,怎么就可以……”
他终于听明白,张了张唇,却发现喉咙像是完全被堵住,让开口变得艰难,只能拨开沈岁宁的手,站起身,将人按在身前,一遍遍地用自己裹着纱布的手掌去抚摸她的脑袋。
沈岁宁在他怀里泣不成声:“我想恨你的,我真的很想恨你……可偏偏每一次都是你。”
不管是撞见沈蔚出轨、在酒吧被骚扰、被人关进器材室、抑郁症复发,还是昨夜被困在倒塌的房中……
每一次都是他。
她人生中最难过、最难堪、最无助的瞬间,统统都是他陪在她身边。
“我在国外的时候,曾经尝试过蹦极和高空跳伞。第一次去的时候,特别害怕,腿一直在发抖,可我还是闭着眼睛跳下去了……风特别大,那种失重的感觉,和我当年坠楼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抱着她的手猛地紧了紧。
“那个时候我就告诉自己,放过自己吧,一切都结束了。被放弃、被推开,都不重要……体验一次死亡的感觉,一切就都从头来过。”她在他的怀中颤抖着,却仍旧努力说着,“每一次我都这么告诉自己,我要从头来过,我不要再喜欢你了……”
沈岁宁做这些时,他都知道,可他从来不知道她做这些的原因竟然是因为自己。
那是纠缠了她十几年,一直无法摆脱的童年阴影,可她却因为他而反反复复地去体会了那么多次。
顾衍的心脏一抽一抽地疼着,不知道做什么才能安慰到她,只是愈加紧地收拢自己的手臂,用唇反反复复地去亲吻她的头发,低声呢喃着:“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些……对不起。”
沈岁宁揪紧他身前的衣服:“可是……每一次都失败了,不管多少次,我还是没办法放下你……”
顾衍拨开她散落在脸颊的头发,去亲吻她的眼角:“再给我一次机会,宁宁,再给我一次机会……”
“哥哥明明是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你明知道我最讨厌被人抛弃,可你还是和他们一样……你和他们,都将我抛开了。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原谅你……”她在他的怀里,整个人哭得都快喘不上气,心口在剧烈地痛着,“可你也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比我爸妈对我还要好,每一次我有什么事,都是你陪在我的身边,包括昨晚,要不是你,我说不定就死在那里了……”
“不会的,不会的。”
谁都不能擅自将她从他身边夺走,老天也不行。
“没遇到你之前,我其实早就已经接受了没人会对我好、会在意我的事实了,可是你一直都对我很好,也从来不嫌弃我是个不会说话的小哑巴。也是你,让我重新想要开口……”
“都是你……”
顾衍从未觉得自己言语如此匮乏过,亲吻从她的眼角下落到脸颊,嘴里已经完全被眼泪的咸涩所占据,却只是低声重复着:“对不起……宁宁,不会再有下次了……”
“再有下次,我一定……一定不会再原谅你了……”
突如其来的回应,顾衍在过了许久后,才终于反应过来,忙松开抱紧她的双手,难以置信地紧盯着她的面庞,“宁宁……你的意思是?”
他忽然有些怕自己是因为睡眠不足而出现了幻觉,一而再的在脑中回忆刚才听见的话。
直到沈岁宁重新揪紧他的衣角,轻声说:“你保证,保证不会再骗我……”
顾衍忙应下:“我保证!我保证!这辈子都不会再骗你,否则……”
话未说完,沈岁宁已经开口制止:“不要说否则。”
他重重地点头:“好,没有否则,没有否则……”
她终于弯唇笑了笑,轻轻将脑袋靠在他的身前,小声说:“那就试试吧……”
“试试在一起。”
第96章 圆满
那晚, 两人在病房里共同吃了顿简单的晚餐。沈岁宁因为生病吃不下什么东西,顾衍也吃得很少。
她静静看着他吃没几口就放下了勺子,问道:“怎么不多吃点儿?”
顾衍摇摇头:“没什么胃口, 吃不下。”
沈岁宁以为是他为了迁就自己, 点的东西都太清淡了,又问他要不要再点点儿其他的。他站起身, 轻轻摸了下她的头:“不用了,是真的没什么胃口, 不是因为口味。”
其实是因为仍旧在后怕中。
从昨夜到现在, 即使沈岁宁现在就好好地在自己面前,他心头的恐惧仍未能全部散去。害怕她会突然消失不见, 害怕自己又会找不到她,害怕自己会彻底失去她……
很多很多的恐惧堆积在心头, 让他无法安然进食。
饭后, 沈岁宁说想要洗个澡。她这一天都在昏睡中,感觉身上还带有雨水和灰尘的黏腻感, 有点儿难受,特别是头发。
她自己摸着都有点嫌弃,也不知道顾衍刚刚怎么就能如此毫无芥蒂地一直摸她的头发……
她的右胳膊挫伤有点儿严重, 一时之间还无法正常抬起, 而顾衍的手也暂时不能碰水, 便去叫了个护工过来帮她。
等她洗完,自己也简单去冲了个澡。
沈岁宁躺在床上, 听着浴室的水流声时, 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有些尴尬。
他们现在算是男女朋友了吧?
虽然已经喜欢了顾衍很多年, 但身份转变得太快,她一时竟有点儿无法适应。
小县城条件有限, 顾衍给她安排的是单人病房,但没有休息间,整个房间就她这一张比较宽敞的床。除此之外,还有一张非常狭窄,看起来很难容纳他的陪护床。
沈岁宁不知道他昨晚是怎么睡的,仍在毫无头绪地思考着他出来后该怎么办。
这还是两人确定关系后,第一次共处一室,偏生是这样尴尬的时间,这样尴尬的地点,根本没有任何躲避的可能……
还没想出什么,浴室的水声已经停了,而后是吹风机的呼呼声。
没一会儿,吹风机的声音也停了,浴室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头推开。
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竟都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
沈岁宁一只手无意识地揪紧身前的被子,顾衍看了她一下,而后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脖子。
她醒来时本就已经不早了,如此一番折腾,又到了该睡觉的时间了。他走到床边,低头问道:“困不困?要不要关灯休息?”
沈岁宁抬头看了他一会儿,心想关了灯会不会没那么尴尬,愣愣地点了下头。
“啪嗒”一声,病房的灯被他关掉了。
四周陷入黑暗后,沈岁宁才发现,自己刚才的想法简直天真得可怕,分明就是更尴尬了……
这样暗的环境,一切声音好像都被无限放大了,她听见顾衍在陪护床上坐下,摸索到枕头,而后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猜测他是在调整自己的姿势。
沈岁宁仰面对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忽然想到,陪护床上好像没有被子。
已经是十月了,医院里并没有开暖气。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顾衍刚刚出来的时候,身上穿的衣服也只是薄薄的一件衬衫,夜里根本就不御寒。
而且……他昨晚也淋了雨。
他是为了自己,才会在这里的。
她越想越觉得心里过意不去,抱着被子不自觉地翻身。
“怎么了?是不是睡不习惯?还是睡太多,现在睡不着了?”黑暗中,顾衍突然出声。
“啊?”沈岁宁没想到他会留意到,愣了一瞬,摇了摇头,又想到他应该也注意不到,开口,“没有。”
“嗯。”他应了声。
简短的交流过后,病房重新陷入了沉寂,但沈岁宁知道,他还没睡着。
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放弃抵抗,抱着被子,轻声开口:“你睡了吗?”
“嗯?”顾衍应了一声,“还没有,怎么了?”
“你会冷吗?”沈岁宁问道。
他低笑了声,回答:“不会。”
“哦。”她瞬间噤声。
虽然沈岁宁没说什么,但顾衍察觉到,她的情绪好像忽然低了下来。他从床上坐起,弓身靠近她,用手去碰她的手臂,低声:“宁宁,怎么了?你好像忽然不高兴了。”
其实也没有不高兴,沈岁宁只是觉得有些挫败。
他怎么一点儿都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的?以前不是挺聪明的吗?
她在心头叹了口气,转过身,在黑暗里面对着他。
顾衍的手跟着上移到她的脸颊,用大拇指缓缓蹭了蹭。
这样的动作,让她的心瞬间软了下来,也不想再让他去猜自己话里的意思,对着他,轻声说:“我的意思是,你要不要上来睡?”
顾衍没有立即回答她的问题。
她在这短暂的安静中,感觉自己的脸都慢慢烧了起来,又飞快补充道:“你不是没有被子吗?我怕你夜里会着凉。而且……而且,你昨晚来找我的时候不是也淋了雨吗?我就是……担心你。”
明明是非常正当且合理的理由,可不知为何,从她嘴里说出来,竟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怎么听怎么奇怪。
她听见顾衍低低笑了声,很快的,被子一角被人掀起,属于顾衍的温度慢慢向她靠拢。沈岁宁往旁边撤了撤,给他让出位置来。
单人病床再怎么大也不会大到哪里去,怎么退让,两人的手脚仍旧在他躺上来后避无可避地碰到一起。
顾衍在沈岁宁再次试图往后挪的时候,终于伸手,将人捞回自己身前。
柔软鼻尖碰到坚硬胸膛,不属于她的灼热体温像一张巨大的、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牢牢罩住。沈岁宁瞬间僵住,心脏在疯狂跳动着,前所未有的快。
可同一时刻,隔着薄薄的衣衫,她也清晰听见顾衍的心跳声,和她一样。
剧烈的,快速的。
“宁宁。”他在她的头顶,轻声叫她。
“嗯……”沈岁宁含糊应着,终于也伸出自己的手,缓慢地抱住他的腰。
她小小、柔软的身体就在自己身前,试探着抱住他的时候,顾衍有种心脏瞬间被填满的感觉。
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这一刻的感受,如果非要用一个词的话,那应该就是“圆满”了吧?
除此之外,他再想不到其他的了。
时隔五年,哪怕他曾经让她那么难过、那么伤心,她仍旧愿意原谅他,愿意如此毫无保留地接纳自己。
顾衍此刻觉得,过往所遭受的一切根本就算不上什么,他现在是全天下最幸运、最幸福的人。
“宁宁……”他再次叫她,伸手将她的脑袋托起,去亲吻她的额头、眼睛、鼻子,最后才是那柔软的嘴唇。
他吻得珍重,动作很轻,只是用唇瓣厮磨着,轻轻抿着。像是要彻底抹去她之前关于亲吻的不好的记忆,他在亲吻的间隙里,抵着她的鼻尖,小声叫着她:“宁宁……沈岁宁……”
“好喜欢你……真的好喜欢。”
沈岁宁心头一紧,完全无法拒绝这样的他,揪紧他身前的衣服,更紧地去贴近他,呼吸凌乱地告诉他:“我也好喜欢你。”
很喜欢很喜欢,从十七岁到二十三岁,将近七年的时间,无时无刻不在喜欢着。
他感觉整颗心都彻底被她攥住了,心跳彻底失序,血液也在血管里疯狂流动着,一切都是失控的,连同他的感情。顾衍不住地收拢自己的手臂,想将人完全收进自己的怀里,亲吻由轻柔变得深重,两个人都在试图拼命靠近对方。
直到沈岁宁因为亲吻憋得脸颊通红,低喘着将人从身前推开。顾衍好笑着,唇瓣仍若有似无地触碰着她光洁的额头。
寂静的夜里,只余两人都有些凌乱的呼吸声。沈岁宁小口小口地喘着气,重新将额头抵在他的胸前,小声问:“你这次不批评我吗?”
“嗯?”他仍沉浸在刚才的亲近中,面对她这突如其来的转折有些回不过神来,“批评你什么?”
“你以前不是一直强调我要注意自己的安全,我这次冲动去找人,还遇到了危险,你不批评我吗?”
顾衍没想到她说的是这件事,愣怔了下,才抚摸着她的长发,哑声说:“为什么要批评你?你这次做得很棒,也很勇敢,只是……”
“只是什么?”沈岁宁在他怀里抬起头来,好奇地看着他。
他的喉结滚了滚,嗓音发涩:“只是我私心你不要做这么勇敢的人,比起其他人,我更希望你是安全的。”
沈岁宁沉默了会儿,没有立即回答他的话。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自私?我只在意你能不能好好的,其他人都不重要。”顾衍将她往上提了提,额头抵着她的。
“不会。”她摇摇头。
因为昨夜他出现的时候,她也希望他可以自私些,不要那么不顾一切。
“我那时只是觉得,她和小时候的我很像……”沈岁宁在他身前,低声解释缘由,“她的妈妈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开她了,爸爸也常年在外打工,照顾她的奶奶也在前一阵子去世了,她一个人在家。我只是觉得……如果我不去的话,如果真的发生什么意外,那她就真的……”
剩下的话,她没有说出来,不敢设想。
顾衍想到她童年的那些遭遇,明白她为什么会那么奋不顾身。因为她在最需要别人陪伴在自己身边的时候,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明明有父母,却和没有没什么差别,因而无法眼睁睁看着别人也如此。
他的宁宁,一直都是这样柔软又善良的人。不管命运如何苛待她,仍能怀抱着最大的善意。
他又去亲吻她的眼睛:“以后不会了……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沈岁宁抽出自己的手,伸出小拇指,看着他,小声说:“拉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