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因为抑郁症自残,甚至自杀的案例有很多。这样的事件,哪怕发生在她身上的概率只有万分之一,都是顾衍不愿意看到的。
他要她痊愈,要她成为一个阳光开朗的沈岁宁,从此不再受病痛的折磨。
沈岁宁的眼泪已经彻底从眼眶滑落。
眼角的触感温润,她隔着一层水雾看他,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在她因为老太太的敲打而伤心落泪时,他也是这样站在自己面前,抬手帮她擦着眼角的泪水。
她无法再反驳他的话,无法笃定地说自己能,她能承受那些流言蜚语,正如她无法控制自己病情复发一样。
可她仍为他所做的一切感到生气和难过:“那桑榆呢?哥哥要怎么解释桑榆的存在?她住在我的对面,和我做朋友,都是你安排的吧?”
顾衍没有否认:“是,她是我安排的。”
话落,他又补充:“我只是怕你一个人太孤独,有个朋友陪你不好吗,宁宁?”
“什么都是为我好!”沈岁宁并不能接受他这个说法,“你们总是有那么多的理由,每一个都是为我好,可是你们从来没问过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胸口闷闷地发疼,沈岁宁仰着脸,笑着,哭着:“你们这样……真的让我觉得自己很可笑……”
“她是我在国外最好的朋友……如果我今天没有去公司,没有刚好撞见她和你的助理在一起,没有认出他们其实是兄妹,你们准备再瞒着我多久呢?”
“一辈子都不告诉我吗?让我这辈子都像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吗?”
没有人喜欢被欺骗,还是被自己身边亲近的人欺骗。
沈岁宁此时才终于后知后觉,自己从小到大好像一直都活在骗局之中。
不管是父母,还是顾衍,又或是林桑榆,那些她最珍视的,到头来居然没有一样是真的。
这种感觉太糟糕了,也太令人难过了,一瞬间夺走了她所有的力气,让她再说不出什么来,只是无声哭泣着。
顾衍因为她刚才口不择言而涌起的那点儿怒意早就已经消散了。此刻看沈岁宁对着自己无声哭着,只觉像是回到了她不会说话那时候。整颗心都因此拧紧,低叹了声,伸手将人按在自己身前,用手轻轻去抚摸她的脑袋。
沈岁宁难得的没有像之前一样挣扎,脑袋抵在他颈窝,落下的眼泪像是岩浆。他的皮肤,他的心脏,都因此灼烧着。
激烈的争吵过后,两人都有些疲惫不堪。
“对不起……”顾衍偏了偏头,用唇去亲吻她的头发,扣紧她的后脑勺,“我没打算一辈子瞒着你,只是还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和你说。”
沈岁宁陷在他的怀里,哭得整个人都忍不住发抖,心口疼得厉害,连带着揪着他衣服的手指都像是被针扎一样地疼,不住地收紧。
她还想问他:怎么就可以什么都不说,明知道她的一切,却从不肯出现在她的面前?怎么就可以怀疑她对他的感情?可以就可以不相信她?怎么就可以这样五年来都对她不闻不问?
可是说不出来了,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就连喉咙也疼得厉害。
到最后,沈岁宁被这疼痛折磨地张开口,狠狠咬在他锁骨的凹陷处。
那就一起痛吧。
“呃……”他被她咬得闷哼了一声。随后,鼓励般地摸上沈岁宁的耳朵,低声,“咬吧,想咬多重都可以。”
“我跟你一起痛。”他说。
沈岁宁的动作因此顿了顿,旋即又加重。
直到口中尝到浓重的血腥味,她终于松口,额头抵在那里,哽咽着重复:“你们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傻子……”
“顾衍,你们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傻子……”
“不是的,不是的……”顾衍哑声重复着,用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浅浅的金色铺在眼底,让他的眼眶也阵阵发烫,必须要依靠着她,“哥哥知道错了,宁宁,哥哥真的知道错了。”
“原谅我……原谅我……”他低声呢喃着。
而沈岁宁只是说:“我讨厌你!”
“顾衍,我真的讨厌你……”
讨厌他如此根深蒂固地住在她心里,无论她怎么努力也无法将他彻底抹去;
讨厌他总是什么都不说,让自己难过;
讨厌他总是欺骗自己,让她像个傻子;
她更讨厌……自己的心一直在动摇,甚至还想要找个理由原谅他。
那天晚上,沈岁宁在顾衍怀里哭到脱力。
最后哭累了,竟就埋在他颈间闭上眼睛睡着了。
顾衍察觉到身前的人没了动静,稍稍退开了些,好让自己看清她的脸。见沈岁宁已经闭上了眼睛,无奈地笑了声,将人打横抱起,回了房。
将人放在床上后,他又去拿了热毛巾给她擦手擦脸。
沈岁宁哭得整张脸都是泪痕,睫毛上甚至还带着未干的泪水,鼻尖也哭得通红……
他拿着毛巾,细致地将她的脸擦净。
最后俯身,在她眼角印下一吻:
“晚安。”
“好梦。”
第91章 悬月
从沈岁宁家出来, 顾衍回到对面。
家里很空,除了必要的家具外,没什么多余的东西。
这套房子, 还是在知道沈岁宁会回来后, 花了比市面上高很多的价格从别人手中拿下的。时间太仓促,来不及重新装修, 因而只匆匆替换了屋内的家具,暗沉的色调和屋内亮色的装修对比, 多少显得有些怪异。
正如他和沈岁宁一样。
她是高悬在天上的皎洁明月, 而像他这样全身裹满淤泥的人,却总妄想着触碰到她。
到头来, 弄得两败俱伤,谁也不好过。
脖颈间她落下的泪水已经干涸了, 从黏腻的触感变为紧绷, 动作间,能感觉到轻微的皮肤拉扯感。他抬手碰了碰, 仿佛还能触碰到上头眼泪的余温。
沿着夜色,顾衍一路走进衣帽间。原本只是想着拿套换洗衣服去洗澡,只是经过镜子前时, 脚步却莫名停了下来。
大面的落地穿衣镜, 完整地照出他此刻的模样。
镜中人身上的衬衫已经皱得不成样儿了, 领口、胸前,都有泪水浸润的痕迹, 大大小小的, 边缘泛着一圈淡淡的白。
他凝神看着, 眼前忽然就浮现出了刚才的画面——
沈岁宁陷在自己身前,埋着脑袋, 露出毛茸茸的浅金发顶,哭得浑身都在轻颤,眼泪是滚烫的,铺洒在他身前的气息也是滚烫的。
他在那一刻,忽然鬼使神差般地想起了自己小时候收养的一只流浪猫。
那只猫瘦瘦小小的,平日里就喜欢缩在家里的小角落,畏生又怕人,性情却很温和,没什么攻击力。捡来后,顾衍花了相当长一段时间,每日给它喂饭喂水,才让那只小猫慢慢亲近他,到后来能安心地躺在他的手心,信任地向他袒露出自己软乎乎的肚皮。
顾衍很喜欢那只猫。
后来,那只猫被蒋森狠摔了一次。只因它在蒋森出去后,不小心将他放在桌上的酒打翻了。
那日他放学回来后,小猫没有像往常一样跳到他的身上来迎接他,又重新缩回了原先的角落里,怯生生地看着他。等他走近,尝试将它抱起来,才发现它的呼吸声比平常急促,带着强烈的不安,抱进怀里时,小小的身体颤抖不已。因为太过害怕,甚至条件反射地用尖牙咬了他一口。
他扯下衬衫领口,从镜中看见自己锁骨上那圈泛红的牙印,抬手蹭了蹭。
那个瞬间,他好像忽然就明白了,沈岁宁这段时间以来为什么会如此抗拒自己。
小猫尚且会因为受到过伤害本能地避让人类,更何况是亲手伤害过她的他,哪怕事情的初衷原本只是为了她好。
耳边,忽然就响起了沈岁宁今晚重复说的:我讨厌你,我真的讨厌你。
喜欢容易让人变得迟钝和盲目,他的心底被强烈的不安和愧疚压倒,直至现在仍旧无法清楚地分辨出她这句话到底是真话还是反话,只是在暗夜里垂下眼眸,固执地低喃着:“别讨厌我……”
我已经失去过你一次了,绝不能再失去第二次。
翌日,沈岁宁醒来。
眼前是熟悉的房间,床头的小灯亮着。她有些茫然地睁着眼睛,想不起来自己昨晚是怎么睡着的,又是怎么回到房间里来的,最后的记忆只停留在自己埋在顾衍的脖颈间,眼泪鼻涕一股脑地全蹭在了他身上,而他什么都没说,任由她作践着他的衣服。
昨晚情绪过激带来的后果仍在,心口有些闷闷的。
沈岁宁从床上下来,自浴室镜中看见自己肿得像核桃一样的双眼。
眨眼时,甚至有干涩的痛感。
尚未彻底醒神,放在床边的手机就响了起来。她拿起,发现是林桑榆打来的。
沈岁宁这时才意识到,对方昨天发来的信息自己一条都还没看。
她还没强大到睡一觉心脏就能自动修复,大脑清零,忘记过去发生的所有不快,心头对她的失望和因她产生的难过犹在,沈岁宁对着不断震动响铃的手机看了好一会儿,才将电话接起。
电话里,林桑榆小心翼翼地叫她的名字,并询问能否见她一面,她想将事情和她清楚。
见面地点就约在沈岁宁家附近的一家店。
她进去时,林桑榆已经在窗边坐着了,支着手臂不知道在想什么。沈岁宁的脚步停在门口,安静地看着这位曾经的挚友,犹豫着要不要走近。
而在她犹豫的空隙里,林桑榆已经转过头发现了她的存在。
两人的视线遥遥对上,谁都没出声。
最后,沈岁宁在对方的视线中慢慢向她走近,在对面坐下。
林桑榆在她来之前已经点好了咖啡,是她爱喝的口味。
两人在国外时,曾无数次约着去探店,对方对她的喜好了如指掌。沈岁宁曾为这份在意真实地欢喜过,如今,却分不清这里头到底有几分的真心,还是都是假意,只是因为顾衍的授意。
她低着头,视线落在咖啡上头漂浮着的小花上,沉默着,等待着对方开口。
林桑榆见不得她这副模样,伸出手,想像往常一样去碰她,被沈岁宁避开。
她终于抬起头,开口时的声音很哑:“有什么话就这样说吧。”
一瞬看清好友红肿的双眼,林桑榆僵硬着将手收回:“岁宁……”
“嗯。”沈岁宁轻轻点了点头。
“你看我昨天给你发的信息了吗?”林桑榆有些忐忑地问道,看着面前的人。
不过短短一天的时间,沈岁宁整个人都憔悴得厉害,脸色苍白,像是大病了一场似的。
林桑榆的心头被强烈的内疚和自责包裹着,也顾不上等她回答,开口解释道:“岁宁,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我和林勋确实是兄妹,我也确实是因为顾衍的嘱托,才会到你的身边。”
猜测是一回事,亲口从她的口中听到又是另一回事,两者之间的差距太大了。沈岁宁的心因为对方这句话轻轻颤动着,碰着杯子的手也不自觉地收紧,低声说:“所以……那些,全都是假的吗?”
“怎么可能?”林桑榆斩钉截铁,“我又不是什么金马奖影后,怎么可能能每天都演戏,还演得这么逼真?”
沈岁宁的睫毛轻轻颤着,似是在思考对方这话的真实性。
其实林桑榆在昨天的信息里就已经解释了,只是文字可做假的空间太大,她无法通过文字来辨明对方话语的真实性。
眼下,看她如此斩钉截铁地否定,才终于觉得还是有点儿可信度的。
林桑榆是个急性子,见沈岁宁不言语,又急切地说:“宝贝,你相信我。虽然我一开始是因为他才到你的身边,但他当时只是嘱托我多照顾照顾你。房子那些也确实是他安排的,但绝不是要我监视你,我猜他应该是想着自己过来的时候离你近一点吧?我也没问过这些。”
沈岁宁终于开口:“他经常过来?”
林桑榆迟疑了会儿,告诉她:“唔……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他来也不常来住处。”
怪不得,她从来没撞见过他。
“只有一次。”林桑榆想起一些过往的事,“你二十岁生日那会儿,不是在公寓喝醉了吗?那天他在公寓,而且……”
林桑榆有些把握不好顾衍都对沈岁宁交代了多少,但此刻感性已经占据了上风,管他什么该死的老板,她的友情都快像风中飘摇的小船了,“那晚吃的其实都是他准备的,我只是负责提前准备好了食材,下厨的人是他。”
沈岁宁的手指紧紧抠着杯沿,有些失神。
怪不得,那晚她会觉得饭菜的味道很熟悉。
原来并不是错觉,也不是因为太想他。
“还有呢?”她问。
林桑榆倒豆子一样,把自己全部知道的都一骨碌倒了出来:“那晚你不是喝醉了吗?是他抱你回去的,那枚白玉兰的胸针也是他留下的。”
“后面那几年你的生日,他也每次都会提前一天到,将准备好的礼物给我,让我当成是自己的交给你。”说到这儿,林桑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所以……其实你每年收到的没那么贵重的那份才是我准备的。”
她紧绷了许久的脸庞终于露出几分笑意,看向林桑榆:“你觉得我是会在意这些的人吗?”
“当然不是了!”
见她态度终于松动,林桑榆殷殷切切地再次伸出手去。这一次,沈岁宁没再避让,任她温热的手心贴着自己。
“真的,宝贝你相信我,就这些了。我跟他真的很少联系,他就偶尔会问一下你的状况,然后让我将一些小礼物转交给你。除此之外,真的没有别的了。”林桑榆将自己的头摇得像拨浪鼓,“我跟你好,真的只是因为投缘,绝对不是因为他要我装作好朋友留在你身边,好监视你的一举一动,你信我。”
怕沈岁宁不信,她还举起自己的右手,伸出三根手指:“我可以对天发誓,我刚刚说的绝无半句虚言,否则,直接天打……”
剩下的话直接被捂在了掌心,沈岁宁扑过来,抬手堵住她的嘴,皱眉道:“用不着这样,我信你,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林桑榆见状,立马拉开沈岁宁捂住自己的手,讨好地冲她笑笑:“我就知道你最好了,岁宁宝贝,爱你爱你,我最爱你了!”
饶是知道对方说爱你跟日常喝水没什么区别,但沈岁宁还是被她这肉麻的姿态弄得脸红,抿了口咖啡,视线闪躲着将话题转移开。
那日,两人坐在店里聊了许久,大多是林桑榆在说着,沈岁宁静静听着。
最后分别前,沈岁宁看着她,轻声开口:“桑榆,我可能过几天就要离开北城了。”
第92章 出发
在离开北城前, 沈岁宁去了次理发店,将头发重新染回了黑色。
坐在店里看着面前的镜子时,她有些恍惚, 感觉像是回到了四年前。
十九岁, 拿到录取通知书时的沈岁宁,想的是改变, 是融入;
二十三岁,已经从学校毕业的沈岁宁, 想的仍旧是改变, 但这一次,她不再想融入, 而是挣脱。
兜兜转转这么长时间,从国内到国外, 又从国外到国内, 命运好像早就给她画好了一个圆,无论如何, 总是会回到最开始出发的地方。
她想再试一次,看这次能否再次顺利回到原点。
从理发店出来,沈岁宁撞见一个漂亮女人。她觉得那女人看起来有些眼熟, 却有些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那女人似乎也是觉得她眼熟, 蹙眉看了她好一会儿, 才有些疑惑地出声问道:“沈岁宁?你是沈岁宁吧?”
沈岁宁看着她,点了下头, 仍旧在思考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她。
直到那女人冲她微微笑了下, 那明艳的笑容瞬间就拉着她回到了几年前——
她在酒店撞见顾衍撞见和叶柠在一起时, 对方笑起来就是这样的。
沈岁宁瞬间僵住,感觉手脚都不自觉地开始发凉。脑袋懵懵的, 开始缓慢回忆自自己回来后,顾衍说过的话。他好像只是说过他没有恋爱,一直都是单身,他有苦衷,但好像从未明确否认过自己当初跟叶柠的关系。
如果……他只是没有和对方正式确立关系,但确实曾经有过好感,只是后来没走到一起呢?
又如果……他们曾经确实有过什么,仅限于身体不包含感情。毕竟两人都是成年人,真有点儿什么好像也不稀奇。
喉咙因为这样的猜想有了收紧感,沈岁宁掐紧自己的手心,看着对方朝自己走过来。
叶柠看起来有些意外,和她说:“真是你啊,早就听秦屿说你回来了,没想到今天居然这么巧碰上了。我刚刚还在想是不是你呢,怕认错。”
对方态度熟稔,像是两人之前相熟。但其实,也不过见过两面而已,并且两次都不算太和谐。
沈岁宁有些无措地挤出个笑,像是回到了学生时代,面对这些比她年长的人,她总有种局促的感觉。
她以为叶柠叫住自己只是刚好碰到打个招呼,没成想对方却抬起手,往旁边一家店指了指,问道:“有空吗?一起喝杯咖啡?”
两人本就不熟,再加上顾衍那层关系,面对面坐下后,沈岁宁更觉浑身不自在,摸不准对方想做些什么,说些什么。
在叶柠的眼里,应该就是把她当成曾经在顾家寄住过的小妹妹吧?她会知道她和顾衍之间的关系吗?还是说……他们当年没在一起,就是因为她?
脑子很乱,有很多的想法冒出来,却没有哪一个是能问出口的。
她有些尴尬地看着对方。
叶柠要比她坦然得多,轻啜了口咖啡,才笑着说:“我好像有点儿冒昧了,居然就这么把你叫了过来。”
沈岁宁摇了下头,说:“不会。”
“但你看起来好像有些不自在。”她说。
沈岁宁没想到对方居然如此直白地就说了出来,一时间不知道该接什么好,只沉默地抿着唇。
“不需要紧张,你放心,我不是来找你来宣誓主权的,也不是要说什么你离顾衍远点儿这样的话。”
她悄悄松了口气,随即又陷入了更深的迷茫,不解地抬眼看她。
叶柠轻笑了声,了然地点头:“看来顾衍好像没和你说清楚我跟他的关系,你看起来仍旧有些误会。”
沈岁宁终于开口:“误会……你的意思是,其实你们之前的关系不是我想的那样吗?”
叶柠支着下巴,忽然朝她凑近了些,扬唇一笑:“你想的是怎样的呢?”
如此近的距离,叶柠的脸几乎是放大在她的面前,沈岁宁被吓了一跳。
这样仔细看,她才发现其实对方是那种很有风情的浓颜系美人,和第一次在顾家见到她时,完全是两种类型,那时的叶柠看起来特别温婉。
大概是这几年转变了风格吧,她想。
对方仍旧在笑着,歪了下脑袋,继续问:“你不会还以为我跟顾衍是一对吧?”
这个说法……
沈岁宁蹙了蹙眉,有些犹疑地说了个词:“露水情缘?”
叶柠彻底笑开,笑得肩膀都在抖:“妹妹,你太可爱了!怪不得秦屿之前老说顾衍有个很可爱的妹妹,我只当他在夸你长得好看,没想到性格也这么可爱。”
这是对方今日第二次提到秦屿了,沈岁宁缓慢地品出一点儿微妙感,问道:“你跟秦屿哥是……”
“他现在是我男朋友。”叶柠冲她眨了下眼睛。
她彻底被这信息惊到,诧异地张了张嘴。
沈岁宁还记得,顾衍说过秦屿换女朋友很勤快,怎么就……
还那么凑巧,对象是叶柠。
她试图理清这三人之间的关系,却发现有些艰难,只能茫然地看向叶柠。
“很意外吗?”叶柠耸了耸肩,“我当初之所以会出现在顾家,其实只是因为知道他跟秦屿关系好。”
“他那时需要一个对象来蒙蔽他奶奶的视线,而我恰好需要借着他的关系接近秦屿,所以彼此私下达成了协议,我在他家人面前假装和他关系好,然后他帮我盯着秦屿。”她说,“算是各取所需?”
沈岁宁愣住,完全没想到这其中的缘由居然是这样。
“所以,你在酒店看到我们的那次,其实不止我和他两个人。秦屿那晚也在,只不过他去了趟洗手间,我俩先出来了。我当时想跟你解释的,但他用眼神制止了我,虽然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但肯定有他自己的顾虑吧。”
她有些失神,想着叶柠说的话。
如此一来,一切就能解释得通了,顾衍确实没再骗她。他确实没和叶柠恋爱,也没有发生过什么不该有的,只是想通过这个人来拒绝她,好让她跟着江愉离开。
在店里和叶柠分别后,沈岁宁仍旧有些回不过神来。
脑中回荡着的,是叶柠有些惋惜的:我感觉他真的挺喜欢你的。这几年,我和秦屿就没见他有和别的女生亲近过,我俩还笑他是不是打算这辈子都耗死在生意场上了呢。你现在也回来了,还打算和他在一起吗?
最后的那个问题,沈岁宁没有给出准确答复。
她只是对叶柠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晚上回到家,沈岁宁对着已经收拾得差不多的行李,开始思考还要不要再带些什么,还是再拿出一些东西出来。
站在屋子里思虑了会儿,她决定再检查一次。
行李箱检查完,然后是随身的背包。拉链刚拉开,她的视线就顿在了里头装着的笔记本上。
沈岁宁看了会儿,将那本子拿出。
六年的时间,饶是再珍视,笔记本也已经磨出了毛边,封面色泽也不似当年刚到她手里那样,已经开始有些泛白,里头的纸张已经有些发黄。
翻开,第一面只有简单的四个字:顾衍、A大。
她在这一瞬间,像是回到了他亲手将笔记本交到自己手上的那晚。那种小心翼翼却又忍不住雀跃的心情,她到现在都还记得。
沈岁宁无声地看了会儿,翻到第二页。
相比第一页的简洁,第二页的内容则丰富了许多,上头整整齐齐地列着几排愿望清单——
1、变得好一点,再好一点;
2、开口讲话;
3、成为一个优秀到可以和他站在一起的人;
4、考上A大;
最后一条是:我要忘记他。
翌日,沈岁宁拉着行李箱出门。
电梯刚好上到这一层,门打开,露出一张有些意外的脸。
顾衍看着她,笑着说了声:“宁宁,早……”
话音未落,他的视线下滑到她的手上,看清她身后的行李箱后,猝然变了神色。
一瞬间,脑中闪过很多不好的猜想。
顾衍大步从电梯走出,按住她拉着行李箱的手,沉声问道:“你要去哪儿?为什么……”
他想问“为什么不提前和他说”,却在下一秒又制止住自己那些疯狂上涌的念头,扯唇笑了笑:“是和朋友约好去玩吗?”
顾衍不敢去想,不敢去想那些会令自己害怕的念头。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几年前,沈岁宁就是这么拉着行李箱,悄无声息地从顾家离开。自那之后,她走的每一步,都离他越来越远,直至彻底从他的世界走出。
沈岁宁沉默地看着他,还在思考该如何他的问题。
他唇角的笑意慢慢僵住,眼中露出几分哀求,握着她的肩膀,声音里已经有涩意:“宁宁,你不是要回到你妈妈身边去,对吗?”
沈岁宁抬起手,原本只是想握住他的手,谁知刚碰上,顾衍倏地就收紧了手臂,猛地将她按到自己身前。
顾衍的下巴就抵着她的头顶,手臂扣住她的力道很重,开口的声音很哑:“别走……你对我还有什么意见都可以跟我说。宁宁,你想怎样都可以,别再从我身边离开,好吗?”
他已经眼睁睁看着她离开过一次,再无法承受第二次了。
这一瞬间,顾衍的脑海闪过许多阴暗的念头。
如果,她非要离开……
还未彻底成形,身前忽然一烫,沈岁宁的眼泪猝不及防地掉下来。
她没有立即出声,只是埋在他身前,重重吸了口气。
心头有着无尽的悲凉。
沈岁宁再次感慨,命运是如此爱捉弄人。
五年前,她最希望从他口中听到的就是这句话——
“不要离开,留下来”。
可那时,他只要她离开,从不说留下。
而如今,她已经不需要这句话了。
她抬起手,推开他。
顾衍的手臂彻底僵住,脸上露出难以置信又受伤的神情。因为太过慌张,他甚至没发现沈岁宁居然将头发颜色染了回去。
直到沈岁宁退开一步,仰头看着他,轻声说:“我是要离开,但不是回我妈那里,我去支教。”
说完,怕他没听清,沈岁宁平和地重复:
“顾衍,我是去支教。”
第93章 脸红
顾衍的手慢慢落下了, 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支教?你去支教?”
“不是回你母亲那里,不再回来了?”
沈岁宁肯定地点头:“嗯,去支教。”
他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 这才发现她的头发不知什么时候染回了黑色。
“为什么突然想去支教?”
事实上, 这件事沈岁宁已经考虑很久了,自上次和林桑榆一起看完那场公益画展后, 她就一直在斟酌。
进入大学后,她其实有意识到自己从小到大好像都在因他人活着。她从没有什么真正特别想要的东西, 别人给予她什么, 她就接受什么,命运将她推到哪里, 她就可以在哪里停留。
那日,从画展回到家后, 她忽然就很想知道, 如果光凭自己的能力,她能做些什么, 又能做到哪个程度。
她忽然,很想以自我意志出发,真正为自己活一次。
于是, 她在当晚仔细查了下国内都有哪些公益组织, 这些组织又在做着什么事。起初只是想要了解一下, 后来越了解越觉得这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因而,她这段时间一直在斟酌着要不要付诸于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