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策安一眼就看出这是自家兄长的手笔,把人救醒后,对方道谢时显得格外局促不安。与他相反的,是撞上自家弟弟抬眸投过来的视线,亦面不改色的楼泊舟。
他甚至给了对方一张与月色媲美的温柔笑脸,好似此事与他毫无关系一样。
这些事情,睡得特别熟的云心月都不知道。
她翌日醒来用早饭,啃包子时还迷蒙闭着眼睛,一副完全没睡醒的模样。
“公主,我们要在云城逗留两日,补充粮草与炭火,您若是要出行,记得与末将说一声。”沙曦如是叮嘱道。
云心月“嗯嗯”点头,应得爽快,实际上什么也没听清楚。
大堂的喧嚣都没能让她清醒,混在粥里的姜丝刚嚼了一口,她就是一个激灵,赶紧睁开眼睛,找盘子吐出来。
春莺看她握着盘子的手,虎口多了一道划痕,顿时像是天塌了一样,瞪大眼睛:“公主,您怎么受伤了?”
“没事。”云心月摆摆手,并不在意,“小伤。吃完早饭去上个药就好。”
相比之前被匪徒追杀,磕碰撞击,至今没完全好的伤,这都是小事儿。
两位附庸风雅,深秋也不忘在胸前展扇的公子哥高声阔谈。
“付兄之前没去过幻天楼吧?”
“是。所以,为兄这不是特地来请教贤弟,摸摸那里边的规矩,以免初入就坏了事。”
幻天楼?
有些熟悉的名称,让云心月多给了陌生人两分注意力,下意识竖起耳朵听八卦。
“嗐,这也算不上什么教不教的。”不用转身,她都能听出那人语气里的意满志得,“你只要记住,进去以后,千万不能摘面具,不要暴露身份,拿的牌子和面具什么颜色,就在哪一层呆着,不要企图越级就成。”
“哦?这颜色还有讲究?”
“自然。”那人自满中又多了几分傲气,“幻天楼便是登天通道,共分赤橙黄绿青蓝紫七层。”
“原是天上虹桥的化身!”
“正是。”
云心月差点儿一口粥喷出来。
什么登天通道,不就是彩虹的颜色,就吹吧。
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信,大傻碰上了二傻,一拍即合。
她悄摸挪了挪屁股,侧耳细听。
“莫非,这紫层是离天道最远的一层?赤色最近?”
“孺子可教也。”
“那贤弟现在是……”
“咳咳。”背后的声音更得意了,“区区绿层过客而已。”
“竟是绿层的贵客!贤弟莫不是入了其间哪位仙人的眼?”
随后,一大波夸赞从其他桌蔓延过来,言辞之夸张,让云心月光是吃瓜就饱了。
她自己把那些浮夸的话过滤掉,大概知道了幻天楼类似一个比较高级的娱乐场所,往高层去的话,会有很多市面上不常见的活动。
至于他们说那些什么吃丹药、见仙人之类的话,她是不信的,只觉得像诈骗。
见她一勺粥悬在半空,好半天都没入口,还偷偷翘起嘴角,心情甚好的模样,楼泊舟侧身贴近,盯着她偏转的侧脸看。
终于想起自己凉透粥水的云心月,冷不丁转头,便近距离对上了一双静默打量她的眸子。
被浓密长睫簇拥的黑亮瞳孔,如实映照出她的惊讶。
滚烫的呼吸扑在她脸颊上,往耳侧肌肤游走,便是余温也把耳垂灼红了。
“你在笑什么?”
少年头颅偏转,呼吸翻涌的细小气流,直直往耳朵钻去,痒意弥漫,手脚也发软。
云心月控制不住地轻轻颤抖,往后躲去。
她横起手臂,推挡靠近的胸膛。
“你、你离得太近了。”
楼泊舟看着她几乎要伸直的微屈手臂,不置可否。
眼见他还追来,云心月伸手在桌上捞了个薄皮的包子,一把塞进对方嘴里。
“这个好吃,你尝尝。”
包子入口后,她果断收回手,想趁对方怔愣的一瞬溜走,却被识破意图。少年腿长手也长,将手掌往她背后一撑,她便被困得彻底。
更惨的是,他们这桌只有他们两个,没人能救她。
“那什么……”云心月伸出一根手指压住他胸口,提醒道,“现在可是大庭广众。”
说好的半臂距离呢。
楼泊舟垂眸,看了一眼她的手,慢吞吞嚼着嘴里不及拳头大的包子,抬起双眼看她神色。
包子不大,一口足以吞下,但是少年却只叼住一点点咬,没有鼓起腮帮子。
云心月能瞧见包子往嘴里拖拉时,他露出的沾上浅金汤汁的莹润红唇,柔软一团,色泽艳丽。不难想象,灵活如蛇的舌头,是如何将包子卷进去。
以及——
他咀嚼时微微动作的流畅下颌骨,吞咽时滚动的咽喉,和那一双始终不错开的玩味眸子。
这么一双眸子,眼睫毛浓密且深邃,看狗都显得含情脉脉。
她看得紧张吞下一口唾沫,总觉得对方嚼的不是包子……
都怪少年身上张力太足,干什么都带着一种勾人的意思。
不愧是皇叔男主。
直把人看得心里发毛,表情也开始不自然,楼泊舟才不紧不慢呷一口白茶,咽下去:“如今,不刚好是半臂么?”
云心月低头一看,还真是。
她脑袋往后退。
“头,也是你身体的一部分,也得离半臂远。”
脸靠她那么近,是想要干什么。
楼泊舟盯着她明显开始紧张,不复轻松的脸,斟酌了一下才慢慢坐直,说正经事儿:“你对幻天楼有兴趣?”
“一点点。”云心月拉起少年转而撑在自己身侧的手,轻轻推回去,尔后迈开腿,将自己从凳子这头拖到那头,决心要离少年远一点儿。
楼泊舟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不是错觉,对方主动牵他的时候,触感的确会更明显一些。
垂下的长长睫毛轻颤了一下,振动了伏在眼睑的暗影。暗影升,下眼睑上抬,少年眼皮子亦缓缓掀起,盯着她滑过去的身影。
他有些不太高兴她的疏离,跟着抬臀挪了过去,和她同坐一张长凳:“既然有空闲,何不去看看?”
云心月:“……”
她保持微笑,摸向隔壁长凳,给自己的尊臀挪换了一张长凳。
“圣子对幻天楼也有兴趣?”
楼泊舟跟着挪过去,贴着云心月的腿挤了挤:“那地方听起来有些邪性,邪性的地方,多蛊。”
他看看能不能早点找到傀儡蛊。
“呵呵呵……”云心月尬笑,伸手想要摸旁边的长凳,溜之大吉。
偷偷摸摸的手指搭上隔壁条凳,发力。
才起身,就被一股力硬生生拉了回去。
云心月扭头往下瞪,瞧见了一只玉白的手,正将她一片裙摆缠绕在手指间。
“……”
顺着手背缓缓抬眼,她对上一双衔着温柔笑意的黑亮眼睛。
“裙子,不算你身体的一部分罢?”少年手肘撑在桌上,支额,“这么着急走……你这是要丢下我,自己出门?”
什么叫丢下。
“圣子多虑了。”云心月摆出灿烂的笑容,伸手从他手中用力抠出自己的裙摆,理平,拢好,“我只是想问你,要不要收拾一下,一起出门逛逛。”
能给她续命的攻略对象么,那不比老板高贵多了,她绝对能包容。
摘月亮给他都行。
楼泊舟深深看了她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不再纠缠,上楼回房了。
云心月看着他消失的背影,笑脸垮下,伸手捧回自己的粥,继续喝。
刚才光顾着听,都没吃几口。
一碗粥下肚,一片压金线的白衣便落在她身旁。
云心月侧眸一看,少年居然换上一身白衣,头上飘着金带,粼粼有光,将自己衬得像谪仙一样,只差眉心点一颗红痣了。
“你出门穿这个?”她嘴角抽了抽,“好看是好看,但是不是太不耐脏了,你确定吗?”
想要孔雀开屏,吸引她注意力也不是这么整的吧。
洗衣服的侍女姐姐要哭死。
楼策安:“啊?”
什么出门,谁要出门?
疑问还没说出口,云心月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他手中的白瓷瓶上,一连串疑问脱口而出:“这是金创药?你的伤不是结疤了吗?还要敷药?这么敷,会不会反而不好,让伤口闷着。”
接不上前面话茬的楼策安放弃了,只回答她最后一个疑问:“这不是我用的,这是给你的。”
云心月翻转自己的手,指着虎口上的红痕确认。
楼策安轻轻颔首。
“……”
她感觉好像有什么地方略奇怪,怎么她昨晚刚弄伤的时候,他没反应,现在才说这事儿。
之前磕碰的伤都被衣裙掩盖,他看不见没特意问还算寻常,但是他昨晚就在旁边不是。
难道天太黑,他没看见,刚才拉扯的时候才看到?
楼策安将药瓶打开,掏出干净纱布:“虽说没有见血,可还是处理一下比较好。”
“哦……”
对方好意,云心月没理由拒绝,将手递了过去。
给她上过药,楼策安收拾好,端走一盘包子和一碗粥就上了二楼。
进房后,瞧见自家兄长在翻罐子,便顺手将刚才的金创药递给他:“秋蝉说,公主手划伤了,阿兄记得早晚给她换药才是。小娘子要娇贵一些,得仔细养才好。”
楼泊舟找到了自己要的紫蜘蛛,毫不客气掏走,闻言扬起眉头:“皮都没破,也要上药?”
若被刺了一刀,那还了得。
“她是公主,没吃过什么苦头,皮。肉娇嫩无茧保护,同样的伤便会比别人要痛很多。阿兄不能这样说。”
公主本身未必娇气和在意,但是不舒适肯定会有。
本来可以避开的苦,何必硬要对方尝。
“我知道了。”楼泊舟将金创药收起来,“你的册子可有写?”
楼策安颔首:“有写小郎君与小娘子分别如何养,才能让他们健健康康,白白胖胖。”
那便行。
楼泊舟放心跳窗回自己屋里,将短笛挂上腰间,复又下楼。
云心月见他换回紫色做底,黑线压边绣太阳联纹样的衣衫,点了点头:“还是这身适合外出。”
她又在说什么。
楼泊舟看她摸着肚子的动作,问:“吃饱了?要歇还是马上走?”
册子说,吃饱不能马上动,容易肚子痛。
云心月歇了一盏茶左右。
不过当他们打探幻天楼所在时,所有人都说,它只会在晚上出现,白天绝对找不着。
找着了也只是破落高楼一座,不如晚上光鲜绚烂。
“等到了晚上,你们二位也不用特意找,往南郊灯火处走就是了。仙主说,那可是施了仙法的路,蛇虫野兽不敢乱走。但千万得注意,别往暗处走,虫蛇野兽多,可都盯着呢。”
“什么地方晚上才会出现,地府吗?”云心月暗暗吐槽。
还大言不惭自称仙主,说什么仙法。
脸上,她还是笑眯眯感谢人家解疑答惑。
她不信邪,与楼泊舟顺着当地人指路的方向,走到城外荒郊去。
“我们不会走错路了吧?”云心月看着眼前密密挨挨的竹子,闭起一只眼睛比划了一下,“这种密度的林子,是做迷宫还是养蛇。”
反正人绝对没办法钻进去。
楼泊舟抱着手臂,站在她身后:“脚下不是有路,为何要盯着林子看?”
“大概是安全意识高吧。”云心月仰头看被枝叶交叠遮盖的天,“总觉得,这地方很适合杀人放火。”
月黑风高都不必凑,青天白日也保管没人能发现。
危险得很。
少年掏出火折子递过去:“这里没旁人,杀人恐怕不行,你要放火吗?”
云心月:“!!”
她吓得瞪大了眼睛,赶紧把火折子压下去,推回他怀里。
“圣子,这只是一句感叹,不是我内心的真切需求。我一向热爱和平,热爱安宁,热爱友好。平生第一愿望不是升官发财死老公,而是希望世界和平,人民安居乐业,每天笑哈哈。”
他到底有多爱,才能同意干出比烽火戏诸侯还要头脑发昏的混账事情。
“你懂吗?”
少女脸色肃然,坚定得仿佛宣誓。
楼泊舟不懂,直接拉着她的手往前走。
“你、你……”云心月小声提醒他,“后面还有侍女护卫跟着呢,不算私下。你赶紧放手。”
“那还不容易?”楼泊舟轻笑一声,将手挪到她腰间,揽着她施展轻功,咻一下就没了影。
身后,一片慌乱呼喊。
云心月感觉自己像在海上冲浪一样,没一会儿就把身后的人给甩没了。
过了一阵,楼泊舟停下,转而拉住她手掌:“好了,现在是私下了。”
云心月:“……”
男主为了跟她牵个手,就已经这么拼了吗?
她心情复杂。
“你看。”楼泊舟倒是心情甚好,摇了摇两人牵着的手,“那边有引路的灯笼。”
云心月顺着看过去,果然看见了一只挂在竹子上的红灯笼。只不过,灯笼已经褪色,还有些破烂。
她绕转脑袋去看灯笼背后。
灯笼描绘的是一副仙人享乐图,工笔精美异常,栩栩如生,看得出造价不菲。
“不会吧……”
她往楼泊舟手臂靠近了一些,总觉有冷风钻袖口。
顺着灯笼一路往前走,没多久便在众多岔路中寻到了高楼所在。
高楼被密密麻麻的竹子包住,只有门前一小片空地,可青石板间也生了腰高的杂乱荒草。
就连高楼悬挂的金漆大字匾额,也歪歪斜斜,要掉不掉,一副饱经风霜的模样。
一阵冷风过,荒草剧烈摇动。
吱呀——
半敞的门扇吊着一口气,发出风烛残年的衰老喘息,幽怨而嘶哑。
一群老鼠像受到什么惊吓一般,吱吱尖叫着,从他们脚边爬过。
“啊啊!”
云心月小碎步跳脚,抱住楼泊舟的手臂,把脸埋进他胸口处,只露出一只眼睛看外界。
这里怎么阴森森的,好吓人。
呜呜呜。
她终于主动抱他了啊……
少年浓密长睫落下,唇角翘起。
老秋多金叶,有风“哗啦”一吹,便起了雪一般,迷人双眼。
楼泊舟一动不动,抱臂站在原地,屈指敲点蠢蠢欲动的几条银蛇,让它们滚下去躲远点儿,任由云心月往他怀里扎。
别发现他身上还带着蛇,便又离得远远的。
“要、要不我们进去看看什么情况?”云心月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胸口,露出的一只眼睛不住打量还在摇摇摆摆的破烂门扇。
这地方跟大型鬼屋似的,看起来有点儿刺激。
楼泊舟垂眸看她:“你不是害怕吗?”
还敢去。
“开玩笑,谁怕了。”云心月猛地松开他,倒退两步,抬头挺胸,掷地有声道,“我才不怕。”
清亮脆爽的嗓音,像是能驱赶一切阴霾。
若是没有刚才碎步跺脚的一幕,还挺有说服力。
楼泊舟看着身前陡然落空的怀抱,不知想到什么,温柔明丽的眉眼忽而舒展,缓缓抬起,轻笑一声:“那便遂你愿,进去瞧瞧。”
“那圣子先请?”云心月双手往虚空一推,动作和微笑比超市导购员都要标准。
楼泊舟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抬脚先走两步。
听她迈着碎步,小心翼翼坠在后头,少年侧眸看去,余光瞥见她探头探脑的样子。
这般鬼祟,不像不怕的模样。
怕,倒正好。
他抬手,心情甚好地撩起破烂的断木,矮身钻进去。
七层的楼在古代并不多见,若非权贵,建造这么一座楼,恐怕有钱也要被推平。
毕竟,看得太远的楼,便容易窥探太多东西。
权贵定然不允许,此物非自己所有还存在于世间。
“这地方,原本不只有这座楼吧?”云心月好奇打量着楼内的构造,盯着头顶雕粱看得入迷。
梁上骑鹤的仙人,衣袂轻薄,像是随风鼓动一样。
她暗自感叹,古建筑果然是意蕴绝美的存在,处处皆能成画。
一张画,便是一个古代生活的场景,想象力好的人甚至能编出一个故事来。
楼泊舟虽然头一回出九黎城,可身份好歹是一国君主的表弟,还是南陵国地位仅次于君主与圣女的圣子,能接触到的东西不会少。
“此地原本应当是一位将军的府邸。”他盯着墙壁上兵器甲胄晾挂的痕迹,解释道,“府邸不知为何没了,只留下这样一座七层的仓楼。”
恐怕这一整片竹海,本来都是府邸的范围,甚至更大一些。
“仓楼是什么?”云心月好奇,“仓库吗?”
“这般想倒也行。这楼里会堆积兵器甲胄和粮食,要是有敌来犯,可以作为府邸里御敌的最后所在。”
云心月倒吸了一口气:“那不就是可以养私兵?那这地方得多少年前了?”
据她所知,秦汉时候还有私兵,但是到唐朝就开始收束约管,宋朝有私兵那便等同谋反了。
养护卫可以,但是刀具甲胄等战事必需品,已经有详细的律法管制了,不能随便动兵。
这里虽然是架空世界,可人类发展的文明进程,总不至于相差太远吧。
“也不算久。”楼泊舟捻动指上的薄灰,漫不经心道,“一千多年而已。”
云心月:“!!”
呔,竟是文物。
她赶紧拉住要拾阶而去的楼泊舟:“算了算了,一楼瞎逛逛,随便看看就好,别往上走了。”
不然弄坏了什么可以考古的物件,她做梦都得给自己俩耳光。
“怕了?”
“怕怕怕。”云心月不住点头,没再嘴硬了,“我怕老祖宗跨越时空给我两巴掌,说我作孽。”
她死死拉住少年的手腕,出去时蹑手蹑脚不少。
楼泊舟见她愿意主动拉着自己,便没多说什么,顺从跟着她往外走,只是脚步不似她小心。
走到断木处,一只手掌大的蜘蛛忽地吊着蛛丝坠落,就挂在云心月眼前。
她瞳孔都颤了,整个人失去控制,定在原地。
楼泊舟眉头蹙起,将袖中的紫蜘蛛甩出去,把大蜘蛛吐出的毒液接了。
紫蜘蛛出来得仓促,有一滴毒液没接住,落在地上,灼出一个漆黑的深洞。
他的眼眸沉了沉。
要不是他反应够快,这东西喷到少女脸上,能把骨头烧穿。
“害怕就别瞪大眼睛看。”
楼泊舟伸出手,将那惊颤的眼睛挡住。
少年宽厚干燥的手掌在眼前覆盖,云心月感觉自己身上一轻,便落到了荒草泥土上。
远离大蜘蛛,云心月才觉得自己活过来,松了一口气,但脸色比刚才白了不少。
楼泊舟眉头一皱,眸色愈发暗沉,斜瞥着落在倒挂门前的紫蜘蛛身上。
本来想要慢吞吞享用食物的紫蜘蛛身上一凉,感觉到了不加掩饰的腾腾杀气,只能遗憾释放毒液,把大蜘蛛融了,快速吃掉。
云心月缓过神,回眸看了一眼高楼:“我有点好奇,这座楼怎么到入夜就能焕然一新。”
这座楼瞧着,可不是一般烂,整体没什么大问题,但是门窗都损坏了,墙体也斑驳,就算几百人一起搞卫生,也不是一个白天可以收拾干净的小事情。
更何况,都快要中午了,她还没见着半个人影出现在这里。
楼泊舟仰头看着这座七层高的楼,眸光流转:“我也好奇。”
好奇那大蜘蛛,到底是谁的手笔,竟养得那么毒。若非他带了紫蜘蛛,让银蛇来接毒液可有点儿勉强。
他缓缓垂眸,落在少女脸上:“既然如此,不如留下看看。* ”
“干等到晚上?”云心月险些把眼珠子瞪出来,“圣子,您可行行好,先把跟来的侍卫找到,通知他们一声。”
人家可是拿项上人头打工的,扣工资都是小事,多挨一顿鞭子才要命。
“走吧。”云心月习惯伸手去拉他手腕,“我们先找到他们,吃点干粮喝点水,交代清楚去向再回来。”
眸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滑过,楼泊舟眯了眯眼,心满意足跟着走。
可惜——
两国的侍卫都觉得他们此举太冒险了,并不同意。
云心月撕开干粮就水吃下去,再三保证只是去看看,他们在暗处接应就好,不必跟随。
“那岂不是更危险?”春莺和秋蝉满脸担忧,“圣子和公主都是万金之躯,可不能随便冒险。”
两队的侍卫长也费尽口舌劝说。
云心月苦着脸看向楼泊舟,对方却一脸早有预料,并不意外的神色。她朝对方使了多个眼色,让对方帮腔,都没得到反应。
她恼怒地抬脚,轻轻踹了他小腿一下,他倒是笑得格外开怀,连眉眼也温柔。
“……”
饭毕,挨着路旁松树歇了个晌,等最猛的日头过去,两位侍卫长便夹着两人,催促他们赶路。
蔫巴巴的云心月嘴角差点儿能挂油瓶。
他们防贼呢。
走了没一阵子,楼泊舟瞄准一根横斜逸出、手臂粗的松枝,揽着云心月跳起一抓,一个晃荡便跳到了另一棵树上,带着她逃之夭夭。
“圣子!”
“公主!”
熟悉的追逐场面再度上演。
“……”
好了,她知道谁是被防的贼了。
落地后,云心月还有些不敢置信:“我们……就这样逃出来了?”
楼泊舟松开她,抱着手臂,斜靠在树干上。
“嗯,”他闭上了眼睛,“我劝你赶紧睡一阵,今晚可有得折腾。”
云心月心情复杂地拢着裙子,走到他侧面靠坐,果真闭上眼睛小憩起来。
过了一小会儿,侧后方的少女呼吸匀称绵长,少年慢慢睁开眼,盯着她的脑袋,将两人距离拉到半臂,才满意闭上眼。
待暮色敛收,云霞绮散,睡得香甜的云心月被喊醒。
她迷瞪了好一阵才彻底清醒,看着不远处出现的星点灯火,疑惑道:“那是……人?”
怎么会飘!
楼泊舟点头,将手中的黑斗篷与面具递给震惊的她:“戴上。”
哦,飘的是斗篷呐。
“哪来的?”
少年理直气壮:“抢的。”
云心月:“……”
换上斗篷,戴上面具,两人坠在末尾,跟着零星人流汇入竹林。
在林中兜转了一阵,便瞧见一盏描绘仙人饮酒的、崭新的灯笼,工笔精美,与云心月白日瞧见那一盏破灯笼一模一样。
“!!”
不是吧,真有神仙?
云心月扯了扯楼泊舟的袖子,总有些不敢相信。
楼泊舟扫了一眼,面具下容色淡淡,顺势握着她的手腕,继续往前走。
走到小道尽头,前后两座竹木与彩帛搭建的彩楼便出现在眼前。
那近处的彩楼只有一层高,近高楼的那座足有三层高,还挂满了耀眼的各色灯盏,满目绚烂,大幅彩帛自高向低成篷。
进去的道路两旁还摆了两座灯架,高低的桁架上挂满各色灯笼,灯笼上绘画的都是神仙像。
看惯霓虹的人从黑暗处到光明处,都被晃了眼,眯了一阵才适应。
那时,他们已走入色彩缤纷的灯火彩帛篷底,向把守门边的守卫递过两片紫竹做的身份牌。
守卫伸手接过。
身后突然有吵嚷声,有一道沙哑的成熟男子音在叫喊:“信徒的邀请函被抢,有人蒙混入了幻天楼,恐要对仙主不敬,我要禀明仙主,你们让我进去!”
正忐忑这里消防会不会太不合理的云心月,好奇探头,往后看了一眼。
外层守卫正将那男子胳膊扭住,押在彩楼脚底下。
云心月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下意识要捞点儿什么抓住,稳定心神,一不小心就摸到楼泊舟的手臂上。
慌张中,手指顺着他手臂突出的筋脉往下滑落,最后一把攥住他的食指,紧紧握在绵软的、生了汗的掌心里。
温热,粘稠。
又是一次新鲜的、未曾感应过的触觉。
附着一层薄茧的指腹,就这样压在掌心的脉络上,感受着血液流淌跳跃的细微动静。
突突——突突——
异常欢快。
像生命的序言在高歌。
楼泊舟的眼神,瞬间变得幽暗深邃,如同月色之下,折射萤白的静水。
不知其深。
风吹过,云心月脚底都在发寒。
委实心虚得紧,她捂住嘴巴,贴在楼泊舟耳边小声道:“那人找来了,怎么办?”
刚才听闻那人是因为调戏附近村落的女子,才被楼泊舟盯上抢了,她还回头摘走挂在路边的坏果,砸了对方一身黏稠汁液来着。
没想到对方解绑那么快。
“别管。”
楼泊舟泰然自若接过守卫送回来的紫竹牌子与绳索,拉动云心月握着他的手入内。
剩下的事情,交给呆在外面的银蛇来办就好。
银蛇一口,那人起码得麻痹半个时辰。等幻天楼的人查清楚,他们肯定玩够了,准备脱身。
入内之后,四下一片漆黑。
有人在暗中道:“各位客人不要慌,拉紧你手中的绳子,不要松开就好了。要想登上仙楼,路总要崎岖一些,若是有上下晃动,请勿要惊慌。”
他这话说完,云心月就感觉脚下一动,她身体不由自主往后倾倒,撞在楼泊舟胸口上。
总觉得手上的绳子不够安全,她伸手拉住对方衣摆,紧张感受着脚下晃荡,身体一会儿左摇右摆,一会儿停顿不动,一会儿前后倾斜。
楼泊舟黑亮的眼睛,在幽幽漆静中,默默凝视着那被自己半拢在怀抱中的人。
看了好一阵,他抬起手,想要替她将甩到头顶,挂珠花上的小辫子摘下。
手刚抬起来,一侧的板子便“唰”一下敞开。
惶惶灯火与喧闹吆喝声,隔着一扇屏风,一同涌入仅容两人的狭小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