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是她敢抱上来的原因,也是她要试探的真假。
楼泊舟垂眸看了她半晌,看得云心月双臂汗毛直竖,掌心却黏黏糊糊。
“是。”
少年最终那么说。
云心月松了一口气,但是不敢让他看出来。
她松开怀抱,在他眉头彻底拧死之前,把他的手抓住,十指紧扣。
“我们——”她深呼吸一口气,借机吐出刚才那口悬着的气,“过去?”
楼泊舟不再多说什么,把人重新揽入怀中,施展轻功飞渡草绳。
他的怀抱很稳,比缆车还要顺滑,但是云心月有些不敢往下看,眯着眼睛瞥向两边。
落地时,腿一软,直接跪在少年鞋面上。
楼泊舟弯腰,伸手拉住她的胳膊。
“我没事。”云心月撑手爬起来,缓了缓神,“继续走。”
站在这里太明显了,她怕被人发现。
杨家村住地虽偏僻难达,可房屋错落集聚,并不像他们一路行来看到的其他村子那么零散。
“我们就这样过去,会不会太显眼了?”云心月躲在树后,回头看了一眼楼泊舟的装扮,“小镇的村落不像云城那种人来人往的大城,不管是不是异族,只要不是本村的人都太打眼了。”
更不用说,这种用草绳渡崖才能抵达的村子。
恐怕几十年都不一定能碰见一个生人。
楼泊舟眺望一眼银蛇所在的屋子,没有说话。
村子气息没那么杂乱,银蛇又是从头到尾一直跟着那群人,直接便锁定白发疯子所在的屋子。
若是只有他一人,他避开所有人进去当然不难。
不过——
他不想离开她身边。
“要不,我们蹲守在这里,先观察一下,天黑再行动?”
这地方高,也方便盯着村里人的一举一动,瞧瞧有没有什么端倪。
楼泊舟:“我随你。”
云心月心中警惕,看着底下来来往往收割、晾晒、舂米的农人,恨不得将他们每个行动拆开八瓣细细分析。
然则,委实没看出什么蹊跷。
只有一点——
“唉。”云心月用手肘撞了撞楼泊舟的腰,“你觉不觉得,这个村子干活的,好像没有年轻人?”
难道古代也流行年轻人进城打工,留下老人家务农?
此时已是日暮与星月交接时。
夕照最后一抹余晖与圆月第一道淡光,都倾倒山下带状河流,波光粼粼。
楼泊舟眼眸垂落,看了一眼自己若有似无感觉到触碰的腰腹,顺着后拐的手肘,挪到少女浮动碎金的脸颊上。
“的确没有。”他转开眼眸,看向陆续归家的农人,“这村子里的人,似乎都在五十以上。”
云心月往树上靠去,转身看着少年:“这是为什么呢?”
按理说,农耕社会,青壮年是最宝贵的劳动力,官府绝对不会让他们这样大规模流动到别的地方才是。
“难道——”她倒吸一口凉气,“他们都藏在屋子里看守被拐来的人?”
楼泊舟看着她眼眸:“不清楚。”
银蛇倒是分辨不清老少,只能分辨那人的血肉好不好吃。
云心月脸上浮出几分担忧:“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就棘手了。”
整座村子的人都将青壮年派去做看守的事情,那被拐卖而来的人,身份应该很重要,他们的防守,也必定会森严不少。
“嘶——”她小声嘬气,越说越觉得可怕,“难道,这群人本来不是去绑白发老爷爷的,而是和白衣人碰头,要绑秋蝉。那个白发老爷爷,也许根本就不是疯子,而是和他们一伙的!”
之所以变成捆绑白发疯子,是对方发现他们不好对付,想要打探虚实,在他们面前演一场戏。
因此,在看到少年三下二除五就将他们身手最好的人抓住以后,他们才会那么讳莫如深,赶紧走人。
“要是这样的话,就能解释为什么他们抬着一个不停挣扎的疯子,还能那么顺利回来了。”
因为那根本就是他们在装神弄鬼!
她搓了搓自己竖起寒毛的手臂,一脸后怕。
日暮之后, 山有阴风阵阵。
云心月总疑心那风是一根根针,直接扎进骨头缝里,冻得关节“咔哒”一通响。
唔, 兴许还有她联想的事情太可怕的缘故。
楼泊舟转眸,扫过天边沦陷的夕照,问她:“天快黑了,要潜伏入村看看吗?”
天黑以后, 他们的一举一动就不会太显眼。
只要小心注意些,就能接近一探究竟。
“嗯。”云心月点头,从包裹里翻出干粮和水, 递给楼泊舟, “我们先吃点东西,养精蓄锐。”
上次在幻天楼没提前准备,结果误吃下药的糕点, 这次她吸取教训, 提前备好带上。
他们吃完干粮,天边“欻”一下就拉上黑幕。
无星无月的山坳, 只有狼群的嚎叫, 以及蟋蟀鸣响,心跳都变得格外清晰。
怕他们的行踪被山民发现,云心月走得特别小心翼翼,偶尔踩到树枝,都得紧张挪开, 不敢继续往下压。
楼泊舟看她蹑手蹑脚的模样,猜测她到天明都未必能抵达底下民屋。
他干脆向前揽住少女, 施展轻功落到脚下一棵高大的树木后。
云心月没有准备,身形晃了一下, 赶紧握住他的手臂稳住,等站定才松开手,贴在树干上,猫着腰往不远处的屋子看去。
“就是那间吗?”
她拢手贴近楼泊舟耳边,用气音询问,手指往大树背后正对着的屋子指了指。
楼泊舟颔首,双眸凝在她的眉宇间。
云心月莫名觉得有点儿脸热。
唔,现在的脸热和过往不尽相同,过往脸热大都是与不熟悉的生人靠太近,心中有所戒备与不好意思的脸热;如今的脸热,却隐隐带着一丝说不明道不清的期盼。
主要是少年的眼神如有实质,像是从眸子里探出两只半透的、轻飘飘的手,略带微凉的指甲,缓缓扫过她的眉头、眼皮子、眼睫毛、脸颊,最后在唇瓣上徘徊。
徘徊时,冰凉的指甲翻转,成了微温略带薄茧的指腹,轻轻将她的红唇左右扫动。
她屏住呼吸,情不自禁微微启唇吐息。
下一刻,他的眼神就落在一缝红唇之间,盯着若隐若现的一截舌尖。
看不见的手指,似乎已经探进去,拨动红舌。
舌尖莫名有些发麻。
她的眼神游移飘忽一阵,才定下来,垂下眼眸看着对方手腕上安静压着腕骨的三只细条银镯,锥铃也安静垂在手背上,爬上极细的血管和挠骨。
伶仃一节手腕,起伏的线条比竹节的线条还要好看。
锥铃之间,两根细细银链引出来的薄翼蝴蝶,像是停靠少年手背休憩,将楼泊舟腕骨与手背衬托得白皙如玉。
——看起来手感特别好。
——想摸。
她脑子都想的什么东西!
以前也会不自觉被少年的皮相吸引,多看几眼,且因他皇叔男主的身份,云心月不自觉就会联想一些适合深夜细读的不可言说文。
但是——
那时的想象还没脸,现在怎么不自觉就代入了两人!!
她默默挪动脚步,转身看向那间白发疯子所待的屋子,企图用双眼穿透窗户,看清楚里面。
正经点儿。
不能胡思乱想。
楼泊舟内心并不在意屋内人,他站在云心月背后,只垂眸看着她的发顶、肩膀,以及露出来的小半截脖颈。
她颈骨细瘦,皮肤细腻,光滑得像是中原人造出来的净白瓷瓶,与体格健壮、小麦色皮肤的西随人大不一样,五官也都偏精致细巧,而不是爽朗大气,甚至连耳垂都小小一块……
——看起来特别温软,像一团揉好的白面。
这倒是与她的性子截然不同。
为何能如此?
松竹一样的小娘子,身上怎会有那么多看起来这么绵软的地方。
落在耳垂上的探究目光,逐渐灼热。
云心月不用回头,都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落在自己耳朵上,轻轻来回揉捏。
存在感明显的指腹,抵着耳垂肉厚的一块,好像要将它磨薄一样推开。
她赶紧伸手捂住发热的耳朵。
可那视线又顺势落在她指骨上,顺着指缝淌到手背上,慢慢滑向袖管里的手臂……
明明什么都没做,她却觉得他将她整个人都占据了一样,侵入感十分明显。
她禁不住有些腿脚发软。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只差捅破窗户纸的超绝暧昧期?
身体的反应,也太……奇怪了吧。
云心月感觉自己的脑子被迫劈开两半来用,一半迷蒙挣扎,一半不停警示,要密切注意屋子的一切动静,最好能伺机溜进去看看情况。
捂着耳朵的掌心,被热气熏蒸,已经有些黏热。
沙沙——
有脚步声响起。
云心月彻底清醒,往树后挪得更深,只侧身斜眼去看提着灯笼,拿着一陶盆东西前来的山民。
山民就是今日所见的大汉。
陶盆里的东西,根据横着的一双筷子猜测,应当是食物。
他们躲藏在屋后,不知大汉去往何处,但不久之后,监看的漆黑屋子,骤然亮起一点朦胧灯火,把窗户照亮。
“吃饭吧。”
屋子里传来大汉的声音。
他是给白发疯子送饭,还是给谁送饭?
并没有透视眼的云心月,迫切想要看看屋里的情况。
她伸手指了指窗边,用气音问楼泊舟:“过去听听?”
少年不必靠近,也能听清楚。
不过她想去,他就“嗯”了一声,随她一起去。
两人小心翼翼靠近后窗,不敢贸然掀开窗户往内看,就怕刚好被人注意到,只敢贴在一边,听里面传来的动静。
没有训练过耳力的云心月,只能听出里面有两人在,一个在狼吞虎咽吃东西,一个在唉声叹气。
在人家窗户底下,她更不敢开嗓说话了,连用气音都怕被发现,双手圈住嘴巴,拢住少年整个耳朵,小心哈气问:“你能听出来,里面多少人,什么情况吗?”
细小的气息,蛇样蜿蜒钻入耳蜗内。
热,痒,潮湿。
含笑的眼眸一缩,楼泊舟黑亮的眸子,顿时沉凝了几分。
等她挪开,他也学她的模样,凑到她耳朵旁,温柔低语。
“三人,一人被绑着,一人在喂饭,一人刚醒来,什么也没干。”
黏热的呼吸,落在云心月耳朵上,几乎是瞬间,就让她起了一脖子的寒毛。
不是怕,是痒。
不知怎的,分明只是寻常答话,她却听出情人耳语的柔情款款。
难道这就是天赋异禀?
她缩了缩脖子,耳朵在肩膀上蹭了蹭,边蹭边点头,生怕他以为她没听清楚。
可是,现在得来的信息还是毫无用处,无法判断任何形势。
他们是要进这屋一探究竟比较好,还是去其他屋子也听听墙角比较好呢?
两人在后窗边上蹲了一阵,犹豫之时,屋里的人又说话了。
“……被发现了,不知会不会……”
“要不要……提前,把他解决了。”
“……杀。”
“……太残忍了……”
“不狠不行,要是……”
屋内两人说话嗓音压得极低,与刚才正常说话的声音差得太远,云心月把耳朵贴上墙都没听清楚,只模糊听到几个不算特别明晰的词。
正想问问楼泊舟他们在说什么,屋内有门“吱呀”推开的动静响起。
紧接着,杂乱的脚步声从屋子一侧传来。
云心月探头看了一眼,发现杨家村其他人也陆续提灯往这边来。
看来,他们是有事情要商议。
她激动起来。
刚好,可以听听他们都说些什么,说不准还可以探听到关键的信息。
她朝楼泊舟勾了勾手指。
楼泊舟莫名俯身,被勾住脖子。
“他们好像要准备开会,你耳朵好,待会儿帮忙听听,再告诉我?”
少女双眸明亮,一脸期盼。
“嗯。”楼泊舟看她雀跃的模样,朝她伸出手,“我们现在于无人处,还能继续牵手罢?”
见她愣着,他补充,“不会耽搁你办事。”
云心月眼神瞥转,干痒的咽喉无声吞咽几次,才慢慢把自己的手放上去。
这一次,楼泊舟不再着急将她抓住。
他发现了,少女胆子的确小,很容易会被吓到,但惊吓过后,她的胆子也实在大,好像没什么不敢做的事情。
所以——
只要别在一开始就吓着她,引她生气恼怒,她就不会无故生出惧意,退避他了……吧?
完全没有经验,全靠观察思索的少年,有些不确定地想。
手掌甫一接触,云心月的心跳就加快不少。
她垂下眼皮,有些不好意思直视楼泊舟,上翘的唇角,也被她死死抿着。
听着她心跳加速的少年,无法通过她脸部肌肉走向判断她心绪,一时有些拿不准,自己到底可以做到什么地步。
犹豫间,听到屋子两侧响起脚步声。
两个汉子吸了一口气,其中一人急急道:“等老子一阵,老子先去林子撒泡尿。”
脸上刚泛出薄红的云心月,一下子就褪去颜色,仰头,抬眸,对楼泊舟做嘴型。
“怎么办?”
前有屋,左右有人夹击,后方是对方目的地。
简直就是死路一条。
难道,他们这么快就要被发现了!!
秋夜寂静, 连虫鸣也藏匿深处,隐隐一二声而已。
云心月一颗心空悬,只感觉它跳动的声音蹦到耳膜处, 咚咚作响。
匆忙的脚步声踏碎铺展在地的枯枝干叶,从两边向他们包围。
楼泊舟伸手将她的腰肢搂住,在墙根处踏脚借力,飞身上树。他起步和落脚都很轻盈, 像一片叶子飘落横出来的枝干上。
两边而来的山民,其实都听到了一阵风声,但是并没有特别在意, 随便找了棵树解决完, 就提着裤子回去了。
听到脚步声远离,云心月挪开自己遮挡眼睛的手,望向不远处的空地。
他们如今在高处, 听到的动静反而更清晰了。
大汉坐在横陈仓库门前的条凳上, 看向杨家村一众乡亲父老:“大家拿个主意吧,到底要怎么做?”
一众人沉默良久。
幽暗灯火下, 一群人的脸色晦暗不明, 分辨不清,扭转头颅你看我,我看你。
又是许久。
有人弱弱说道:“这种事情,要不我们不要再做了,这心……”那人语气有些悲痛, 捶了捶发闷的胸口,“遭不住啊!”
一句话, 说得许多人都低下头,似乎有些嗫嚅的模样。
云心月在楼泊舟耳边小声吐槽:“他们说的不会是拐卖的事情吧?都当拐子了, 还说什么良心遭不住。”
赚钱的时候,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这样想过。
莫不是现在出现什么纰漏,这活已经不好干了,怕麻烦找上门,且手头又赚得差不多了,不想继续冒险才说的吧。
反正,她绝对不相信拐子还有良心。
楼泊舟摇头。
他不知。
“大壮,你说。”大汉随手一指,指中其中一个头发半白的老头子。
“我……”大壮抬起头来,满脸为难,嘴巴开开合合好几回,才像是下定决心一样,“我也不想继续干了。这件事情,实在太冒险了。”
“是啊,今天险些就要穿帮了。”一个略有些眼熟的大娘用手背“啪啪”打着掌心,“要不是那几人是外乡人,肯定得发现我们的事情。”
“是呀,村长。”
一个人开了口之后,剩下的人就好说话了。
“这么些年来,老头子的心都跟针扎似的,每晚翻来覆去睡不好。”
“谁不是呢?”
“自打我们开始做这件事情,这良心就注定要日日不安,眼皮子也甭想闭紧了,得时时刻刻警惕着,莫要被人发现。”
一群人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将村长浸泡在一汪唾沫之中。
村长始终叉开腿,撑着手坐在条凳上,看着每一个发言的人,但是却并不说话。
云心月拽了拽楼泊舟的领子,把人拉得低下头来,她便附在他耳旁小声说话:“我们去看看其他屋子,摸一下情况。”
现在这么多人聚在这里,其他屋子肯定防备空虚,正是去探清楚情况的最佳时机。
楼泊舟一颔首,带着人绕到树干背后滑落。
双脚落地后,云心月竖起食指,示意楼泊舟小声一点儿。
他们沿着林子边沿,摸去远处的屋子,远离这边。
抵达集聚的屋子边缘地带,云心月探头左右顾盼,看过没有人,便猫腰提裙,小心行走到后窗。
“里面有人吗?”
楼泊舟细听了一阵,轻轻摇头。
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怎么会!
云心月趴在屋子后听了一阵,确定当真没有任何动静,便小心翼翼掀开窗户,探头往里面瞧。
屋内没有一丝光亮,匆匆扫过,什么也看不清楚。
她扒住窗台,蹦了一下,没能蹦起来。
这村子里的窗户,皆是上下开合的提拉窗,并非水平线上分两边扇叶的平开窗。她一探头,窗户边框刚好压在她后背上,卡得死死的。
刚准备再来一次,头上的窗户便被楼泊舟一手撑住,另一只手则托在她腰上,用力提了一把。
加上她自己的臂力,轻松撑起身体,抬脚跨进屋内。
落在腰上的手掌移开很快,云心月差点儿就以为是自己产生了错觉。
她扭头看了一眼。
收回去的手掌正撑在窗台边上,微微用力,青筋鼓动了一下,楼泊舟便利落翻身进来,轻盈无声。
云心月略略羡慕了一阵。
好想要这么利落的身手……
屋子不大,她很快就转完一圈,的确没发现任何人和任何异常。
非要说异常的话,那就是东西少得可怜,给人一种特别空旷寥落的感觉。
“奇怪。”她托起下巴思索,“怎么什么也没有。”
她走到面朝人群聚集处的窗户前,开了一线窗,蹲在窗台下观察其他屋子。
其他屋子也没有点火,仿佛失去生气的一座座空壳。
“我们去其他屋子看看什么情况。”
她就不信了,这里所有的屋子,难道都空空如也,只有白发疯子在的那座屋子才有人不成?
“走。”
连翻三间屋子,手掌撑出一大片红印,她依然一无所获。
云心月双手落在太阳穴上,用力揉了揉,有些不敢相信:“难道我们猜错了?”
这座村子不是什么拐子村?
可是,如果这里没有蹊跷的话,山民刚才说的话,是不是太奇怪了点儿。
楼泊舟在下一间屋子后停下脚步:“你要找有人的屋子?”
云心月懵了一阵。
“不然……呢?”
难道她刚才翻进去没有人,是少年故意带她走没有人的屋子吗?
“这间屋子有一个人,被绑着。”楼泊舟指了指他们手边的窗户。
云心月精神振奋起来,贴耳在墙上细听。
唔,没听出来什么。
她悄悄掀开一条缝隙,钻进一颗脑袋,慢慢冒出……
霍然对上一双死水似的眼睛!
那双眼睛藏在披散杂乱的发丝后,像是漆黑煤炭与土和水捏成的两粒珠子,一动不动镶嵌在眼窝里。
干燥,无神。
落满灰似的浑浊。
她狠狠吓了一大跳,差点儿惊呼出声,整个人瑟缩着,脚软倒在地上坐下。
好可怕。
她在心里呐喊了几句,不忘手上哆哆嗦嗦轻轻放下窗扇,转头抱住蹲下来看她情况的楼泊舟。
“呜——”云心月埋在他肩膀上,“里面好吓人。”
那不会是一具尸体吧。
“他是活人还是死人,你刚才听出来了吗?”
楼泊舟安然不动,任她抱着:“死人我听不出来,她是活的人。”
他不是瞎子,只是没有触感,要靠其他感官帮忙平衡,耳力相比寻常人好很多,但还没好到能听出死物具体如何的程度。
“活的?”云心月松开手,看着他,有点儿不敢相信,“我怎么感觉他那么像一具尸体。”
还是曝尸荒野那种尸体。
又脏又乱。
楼泊舟抬眸看了一眼,又垂下眸子,看着她的眼睛。
他不关心里面的到底是活人还是尸体。
云心月看着他唇边淡然的温和笑容就觉得刺眼,伸手戳了一下,往下拉了拉。
楼泊舟疑惑眨眼。
这是做什么?
“他好像不会大吼大叫,把人引过来,要不——”云心月收回手指,努了努下巴,“你去看看?”
楼泊舟不想松开她,等她起身,推攘他时,他才掀开窗扇,把窗拉高,露出正对着窗户的那个人。
云心月害怕,躲在他背后,单手捂住脸,只从指缝露出一双眼睛看。
没有月色,她又躲开了一些,只能模糊看到一圈人影,静静呆在原地不动。
楼泊舟扫了一眼的确像野外横尸的呆滞活人,垂眸看着自己腰间抓得紧紧的手,上弯的唇角更深了一些。
“怎么样?”云心月小声问他,“真的是活人?”
楼泊舟:“嗯,活人,女,约莫五十多岁,被绑着,眼神迟滞浑浊,应是神志不清。”
云心月挪开手掌,认真看去* ,这才看到女人身上缠绕一圈的草绳。
对方之所以呆在原地不动,也不全是因为她呆滞,而是她被绑在椅子上,根本动弹不得。
“怎么会这样……”
她脸上血色“唰”一下,退了个干净。
楼泊舟只觉得,放在自己腰上的手掌都凉了几分。
“你怎么了?”他蹙眉,伸手将放在自己腰间的手掌抓住,捏了捏,“手为什么这么冰凉?”
云心月摇了摇头:“我没事。”她试探着向女人挥了挥手,又低低呼喊了几声,甚至尝试询问对方几个问题,都没有获得回应。
她抿了抿唇,让少年放下窗扇。
“走,我们去其他屋子看看,到底有多少这样的受害者。”
中途路过圈养家畜的大屋子,险些与成群的恶犬碰了个正着,还好楼泊舟眼疾手快,将她拉回来,没让恶犬看见、听到。
村子有屋五十余,云心月共计见到三十二位神志不清,或呆滞或发疯或傻乐的年老男女。
大部分人身上都脏兮兮,只比乞丐好一些,少部分干净整洁,却也掩盖不了其神智混沌、痴傻疯癫的事实。
“太过分了!”
她气得拳头捏紧。
转悠一圈,他们又回到起点——那间仓库后。
屋前人声从缓缓到沸腾,又到沉静,坐在条凳上的村长,终于在沉默中颤声开口。
“难不成,当真要杀光他们?”
又是一阵许久的静默。
人群中,不知谁疲惫地说了一声:“不然还能怎么办,总不能继续这样下去,老邋遢今日能顺着草索爬出去,其他人明日也能,我们抓得过来吗?”
村长低缓的嗓音传来:“那就今晚动手吧。”
云心月:“!!”
他们居然想要今晚就杀人灭口。
“怎么办,他们要动手了。”她着急摇动楼泊舟的手臂,双眸水光摇晃不定,“你有把握擒贼先擒王,将那什么村长抓住吗?”
楼泊舟点头:“可以。”
这一村子的人都不懂武功,他制服全部人都不成问题。
云心月定了定神,咬牙道:“那就把他抓住,先拖延点儿时间,我想办法通知沙曦将军他们,带人进来把这地儿抄了!”
只希望,这里没和当地府衙有勾结。
不然就完蛋了。
楼泊舟“嗯”一声,直接搂着她翻过屋顶,落在村长背后。
“喝!”
“是谁!”
山民惊慌后退好几步,惊魂不定看着从天而降的两个人。
云心月也惊了。
这么直接,还带着她来抓人吗?!
看村长也霍然转身,她赶紧拔下自己头上的发钗,对准脆弱的脖颈:“不许动!坐下!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村长没能完全回头,只感觉到有利器压在自己脖颈处,抬起的臀又落下去,大马金刀坐着。
“你们是谁?为什么大半夜鬼鬼祟祟入我村庄?”
楼泊舟抬脚踩在板凳上,抽出靴子里的匕首,递给云心月:“用这个吧。”
要割肉的话,这个够锋利。
不知他想什么的云心月,赶紧腾出一只手接过来,抵在村长脖颈上。
“你们不用管我们是谁,”她故意粗哑着嗓音,凶巴巴说话,“但是你们做下的恶事,已经全部被我们发现了,休想狡辩!”
凶完,发现了一丢丢不妥。
于是赶紧找补,免得过早激怒对方。
“当然了,要是你们愿意悔过,将他们都放走,这件事情,我就当作不知道……”个鬼!
转头就找人把这里端了。
村长讶然,转眸扫过楼泊舟,想起了他们,长长叹息一声:“还是被你们发现了……”
他还以为,这件事情能再瞒一瞒。
老汉擦了一把脸,神色有着深深的疲惫:“不瞒两位贵人,我们此举,也是被逼到绝路,实在没法子了,才不得不冒险……”
“是啊!”白日见着的大娘也捶胸,痛心道,“但凡能有别的办法,我们也不会冒险入深山,捉来那么多小家伙。那深山哪里是我们这群老骨头,可以随便进出的地方!”
什么小家伙。
他们还抓了什么!
云心月看着烛火之下, 满屋子惊慌乱窜的幼兽,脸皮子都快要烧起来。
“你们说要宰杀的就只有这些小动物?”
村长疑惑反看她:“不然,还能有什么?”
他们村子就在山间, 平素没有豢养大批鸡鸭的习惯,零星几只倒是有,可也卖不上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