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有些胃口不佳,潦草吃完一碗饭,剩下许多饭菜被端回厨房。
侧坐屋顶* 之上的楼泊舟,支脚撑肘,把玩手中不敢乱动弹的金线蛇,视线虚虚落在不远处小灯笼似的柿子上。
想吃这个?
他去厨房提上两个篮子,摘下柿子装满,用食指勾着,从窗户跃进楼策安房中。
楼策安握着医书,完全不受掀起的秋风影响,只抬手将吹到胸前的散发往后理了理。
直到他的书本被一只手抓住,丢到床榻一角。
他下意识伸手去接,接了个空才反应过来,抬眸看向楼泊舟:“长兄。”
他绽开一张温润笑脸,顺势垂眸看向出现在桌上的黄澄澄柿子,笑容变得更温和。
“怎么还带了饭后的果子。”
他伸手就要拿,却被抓住了手腕。
“嗯??”
楼策安疑惑抬头。
楼泊舟将他的手推回去,把柿子移开:“你要吃,待会儿再给你摘两个。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你先回我。”
素来脾气好到没边的楼策安,收回自己的手,向自家兄长的方向转了转:“长兄尽管说。”
对方愿意与他交心,是件好事情。
刚找回兄长时,他戒备心特别强烈,连正常说话沟通都成问题。
如今这样,真好。
“我……”楼泊舟用手掌捂住自己的心脏,“好像内伤未曾愈合,心律跳动,有些不太寻常。”
楼策安当即肃然,抖了抖袖子,朝他伸手,等他的手腕落在自己掌中,为他诊脉。
只是——
诊断再三,他可以很肯定地告诉兄长:“你的心脉并无异常。”
楼泊舟并不意外:“我自己也诊过脉,的确没有什么异常。”
“那……”楼策安担忧道,“长兄是因何而心律不寻常?”
楼泊舟回想当时,眼眸沉了沉:“她靠近时。”
还有,两人唇齿交缠时。
心骤然便会急促跳动,仿佛乘上一叶扁舟,于风浪中穿行。
楼策安讶异:“长兄不是并没有找出母蛊所在?公主,也应当不会控蛊才是。”
楼泊舟笑着摇摇头。
他也不清楚。
“另外,我见她与旁人亲近,为旁人克服惊惧时,心中更是一阵阵发麻发痛,连右臂都被掣肘难动。”他顿了顿,抬眸,“这种痛,与刚才的心律不寻常,似乎并不一样。为何会如此?”
楼策安觉得,兄长所言,貌似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儿。
“此外……”楼泊舟垂眸,温柔笑意里透着几分困惑不解,“我上次好像弄错了,她并不爱我。”他自己都未能察觉的低落语气,越来越缓,“可是……她那么怕我,却又主动抱我、亲我,到底是为什么?”
金线蛇也怕他,若他要抓着玩儿,它定然不敢抗拒,可却不会主动蹭上来缠他。
这种蠢事,只有提前破壳,坏了脑子的银十才会干。
她又不是银十。
楼策安:“……”
第一,后面那句可以不必对他说;第二,他觉得,情根深种的应该是他兄长才对。
“长兄,有没有可能——”他真诚看着对方的眼睛,“你不是内伤,而是动心了。你喜欢上公主了。”
楼泊舟不解其意:“何为喜欢?”
“我也不太清楚,听人说,喜欢是看见一个人的时候,不由自主感到愉快、高兴;是碰见一样有趣的东西,就想要分享的对象;更是见不着面时,牵肠挂肚,见得到时,想要捧在手心。”
更多的,楼策安也没办法说清楚。
“总之,就是在某个瞬间,你希望这辈子都能有这个人陪你度过,希望这个人能够长长久久感到开心快乐。”
楼泊舟陷入沉默。
他觉得某些话正中他所想,某些话不尽相同。
若是如此,到底算喜欢,还是不喜欢?
他问楼策安。
楼策安亦不知晓。
两人盯着对方,都很愁苦。
情之一字,还真是令人捉摸不透。
一个去翻书寻答案, 一个去厨房炖着卤肉学做柿饼。
学的时候,楼泊舟才知道,原来如今这个时候, 能做柿饼的柿子已经不多了。柿饼不能挑太软的造,他摘的大半都不成,只能做成甜的柿子酱。
而且,柿饼居然至少得半个月才能成, 没办法一早就让云心月吃上。
“或许,圣子可以将这些用不完的做成柿子糕,公主说不定喜欢吃。”厨娘看了一眼剥干净的柿子, 也觉得不吃浪费, “公主好像没有偏好的口感,什么都爱吃。”
她们一群老婆子,最喜欢的就是这样胃口好的闺女, 无论做的什么菜, 捧回厨房时总能看见空盘。
昨夜见着剩下大半的饭菜,她们都担心公主吃不饱。
楼泊舟想要将柿子提走的手收回来, 放在案板上, 对厨娘道:“嗯,可。教我。”
有人帮他试味,应当万无一失。
天一亮就起来赶路的云心月,刚迷瞪瞪爬上马车就看见了一小桌的食物。
她揉了揉眼睛:“大娘们都辛苦了,等到了地方, 用过饭后,沙曦将军替我给大家发几个赏钱, 让她们再辛苦一点儿,给将士们加加餐。”
这回是她增加了大家的工作负担, 得从嫁妆里挑点儿东西,表示一二。
考虑到奖励也需要得当,不能随意放出去,以免有朝一日没赏钱,反而惹来不满,刚好用两件事情对冲一下,显得她褒奖与赏金的前提都分明。
就是这嫁妆也不是她的,用着有点儿心慌,得找机会尽到和亲公主的责任才是。
沙曦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也很赞同。
“末将遵命。”
云心月冲她颔首,转身进了车厢。
刚坐下,就听春莺和秋蝉叫了一声圣子。
她赶紧理了理自己的头发,低声清了清嗓子,侧耳倾身,细听外面动静。
“不知公主可在车厢内?”
对方一开口,云心月就有些蔫巴了。
这口吻,不太像用蛊的人格。
她推开车窗往外看,果然是白衣金线的一条长长人影,不是紫衣的那个他。
少女稍有些失望。
听到车窗推开的动静,提着药箱前来的楼策安转身往车厢一侧看,正好对上云心月有几分失落的双眸。
他温润一笑,轻轻颔首。
“公主。”
“是圣子啊。”云心月看着他拿在手上的木箱子,有些疑惑,“你这是……”
楼策安提起木箱:“来给公主诊脉。”
云心月看沙曦在点兵,准备出发,怕耽搁行程,直接让他上来说话。
等人坐下,她才捧着热粥问:“吃了吗?要不要来点儿?”
“多谢公主相邀。不过不必了,我已用过早膳。”楼策安将木箱放下,“公主若是饿了,先吃便好。”
他能等。
云心月吞下一口粥:“你真是来诊脉的啊。”
她还以为——
算了,她才没以为。
“嗯。”楼策安如实道,“虽说上次并没有在公主身上验出中毒的迹象,可为防有蛊毒蛰伏,还是隔几日便诊脉一次比较好。”
若有蹊跷,也能马上发现,立即解决。
“那要诊多少次才能完全确定?”云心月回忆了一下,“你之前好像也没诊那么频繁。”
楼策安一笑:“至少一个月。先前并非我没有诊脉,而是公主并不知道。”
脉象要是明显,兄长也能把出。
兄长其人,把脉时应当不会特意告知一声,端端正正捏着人手腕,细细去感受脉象。
唔,主要是他平日摸不到,一般靠静听去判断。
他只是担忧自己不精通医术,错过蛛丝马迹,才把他推来。
看来——
兄长的确对公主有些不同了。
云心月将勺子塞进嘴里,抬眸看向对面,打量几眼:“你……干什么这样看我?”
慈祥得像爹。
有点儿受不了。
“没什么。”楼策安稍微收敛些笑意,“只是看公主这身骑装,特别飒爽,有些眼前一亮。”
若是色泽再深一些,远远望去,便与兄长的紫衣相差无几,几乎可以融为一体了。
挺好的。
说到自己今日的装扮,云心月顺了顺自己掺杂蓝色小绒球和丝绦的两根辫子,神色多上几分得意。
她夸他:“有眼光。”
这套骑装裙摆只到膝盖以上,侧开叉,开到腰上,很方便行动。
主要是,这就是她那晚穿那身宝蓝骑装,虽说肩膀上的木色漆还没完全洗干净,可是已经验证过,可以比黑衣更完美地融入到黑夜中。
若是临时想要隐藏一下身形什么的,那就更方便了。
她总觉得,这身衣服可以带她发现点儿新线索。
喝完一碗粥,车驾启动,云心月滔滔不绝跟楼策安说着自己的几个猜测推理。
“……说不定,那被你打下悬崖的白衣人,就是杨家村山民碰见的白衣人。他前面的所有铺垫,都是为了顺利把人弄到自己的地儿。
“那连蘅会不会是幕后真凶,她根本就是扮猪吃老虎,特意试探我们?”
从楼泊舟那里问来一些细节的楼策安,总觉得有些东西,她好像并不知晓。
“嗯……”楼策安瞥了一眼半开的车窗,“不知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云霄楼有不少蛊虫。”
据他所知,连蘅并不会炼蛊或控蛊。
云心月不解,摇头:“没有,蛊虫怎么了吗?有什么特别的?”
她最近也在读书,主动了解这个世界,好知道更多消息,可也没办法一下子博览群书,什么都知道。
“这世间,只有三个地方的人会控蛊,一是南陵,一是西随,一是大周的九黎城。”楼策安温声解释,“大周的九黎城虽然离云城很近,但是蛊一般都会养在一座城里,外面散落的野生蛊并不多。”
大部分时候,若不是有意炼制,虫蛇非饥肠辘辘,也不会互相吞噬,进化成蛊。
每样虫蛇野兽,都有自己的食物。
就像飞鸟无缘无故并不会啄食野兽,而是叼虫捉蛇一样。
云心月懂了:“你的意思是,云霄楼有人专门养蛊。”
那这个人的身份,岂不是就锁定在三个国家能炼蛊的人之中了?
“不错。”楼策安含笑,继续往下说,“而且,更有意思的是,幻天楼附近,也有这么一个地方,养了很多傀儡蛊。”
傀儡蛊不好养,对方煞费苦心,所图肯定不轻。
云心月:“……”
所以,那吓唬她的玩意儿,他就是从幻天楼捉来的吗?!
“那边还种了很多血草,专门给蛊虫吃。”兄长一开始想要过去探探,恐怕也有这个原因在。
云心月疑惑:“什么叫血草?”
听起来不像正常玩意儿。
楼策安视线转回来,落在少女脸上,抿了抿唇,似乎有些不忍心说。
她好像嗅到了什么不妙的气息,小心翼翼试探问:“是红彤彤的、像血一样颜色的小草吗?”
楼策安迟缓点头,道:“还要严重一些。”
更令人恐惧一些。
云心月瞳孔微微颤,俯身靠近,声音放低:“更严重?”她想了想,连手中的柿糕都被放下,“用血浇灌的草?”
楼策安轻轻点头。
或许,还有……骨肉。
“!!”
她不敢问什么血,倒吸一口凉气,坐直,把剩下的柿糕塞进嘴巴里面压压惊。
她忽然想起,先前在幻天楼,她滑到床板下的密闭空间时,看见的利刃带血。
就是因为看见血,她才会那么害怕扑进楼泊舟怀里,可当时却并没有看到任何受伤的人……
莫非,空间里还有另外一条通道,将宰掉的人运下去?
宰掉的缘由是什么?
此时此刻,她希望自己的猜测是多虑,是自己吓自己,而不是真的。
“这么重要的线索,你之前怎么不跟我说?”
楼策安扫了一眼窗外,双眸一弯,眼中带着几分奇怪的歉意:“对不住,当时没想太多,以后不管发现什么,楼泊舟肯定都会先告诉你一声。”
兄长,应当听到了罢?
云心月:“??”
他怎么自称全名,怪怪的。
不过——
她垂眸压住翘起来的唇角。
楼泊舟这句话,倒是说得挺好听,也不那么梆直死硬的嘛。
还能教教。
楼策安收回来的眼神,落在云心月第二次摸的柿糕上,眼眸一转。
“公主好像很喜欢吃这柿糕。”
看来兄长还不算白折腾。
“还不错,不甜腻,也不涩口,又有嚼劲,是挺好吃的。”云心月也没有掩饰自己对柿糕的喜爱之情,“你要不要尝尝?”
楼策安笑着摇摇头:“不必了,我今早吃了很多试味,柿糕性寒,不宜多吃。”
“谁把你抓去当小白鼠了?”云心月好奇凑近,“还有人敢把你当小白鼠?”
她看南陵的人都恭敬得没谱了,供神一样捧他。
楼策安只笑。
那可不,他兄长有什么不敢的。
将他从睡梦揪起来漱口,给他端上十几块调味略略不同的柿糕,非要他选自己觉得最可口的一块。
反复吃得他快要吐了,他家兄长才慢悠悠捻起盘子里另外一块,慢慢嚼着记味道和看纸上记录的笔记。
云心月看他表情,放大的瞳孔一眯,明白过来:“你……做的柿糕啊?”
他还会下厨呢。
楼策安可不敢乱认,只能说:“公主喜欢吃就行。”
委实不必在意他这个局外人的死活。
云心月端起柿糕的盘子,用柿糕堵住自己上扬的唇角,假装看风景一样,望向窗外的风景。
唔,是有点好吃。
吃过早点,楼策安给她诊完脉,没发现她有中毒的迹象,但是发现她睡眠不足,思虑过多,便回车驾上,给她熬了一副安神的茶。
熬茶的同时,不忘跟他兄长念叨,要多与公主聊聊心里话之类的事情。
楼泊舟沉默不语,想着少女捧起糕点,眉眼尽是笑意的模样。
好像——
谁都比他容易逗她开怀。
可云心月喝下安神茶,直接睡到一众人在怪庙附近落脚。
她伸了个懒腰,跳下马车,开口问春莺:“你们圣子呢?”
春莺还没说话,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你找我?”
这个温和又漫不经心的调调!
云心月惊喜回眸:“楼泊舟?”
她略微收敛了一下自己活动手臂的样子,抱怨似的走向少年:“累死了,陪我去怪庙再看看那尊佛像?顺便,还能活动活动筋骨。”
睡了一下午,骨头都脆了。
楼泊舟“嗯”了一声,陪她往怪庙的方向去。
路还是那条熟悉的路。
只是——
云心月瞥了他垂下的袖子一眼,不明白他现在怎么没那么黏人了。
难道是,新鲜期过了?
她危险地眯了眯眼,瞪向楼泊舟。
在荒野多年的楼泊舟,对目光最是敏锐,几乎是她瞪过来的瞬间,就扭头捉住对方眼神。
四目相对,云心月有些尴尬。
她轻咳一声,加快脚步往前走。
走了几步,觉得不对,她有什么好心虚的,分明是少年莫名其妙变得生疏,时冷时热。
她又霍然停下脚步,回眸,抱臂,仰头看向楼泊舟:“你今天怎么那么冷、冷漠。”
嘴巴紧急把“冷淡”两个感情色彩稍浓的词换掉。
楼泊舟俯身,靠近她眼睛,打量自己的唇角。
眼瞳中的唇角与眉眼弯翘的弧度正好,与自家弟弟平日惯有的温和笑意一模一样,最是招人喜欢才是,怎么就冷漠了。
淡淡的安神茶药香迎面扑来,药香之后才是杉木的清香,像隐藏小钩子的诱饵一样,引着人一点点靠近。
“你、你……”
云心月瞥过背后跟着的春莺、秋蝉和四名侍卫,却发现一众人都警惕看着不同方向,就是不看他们俩。
“……”
这职业素养真是够够的。
“走了。”云心月轻咳一声,伸手抓住楼泊舟手腕,“再不走,天又要黑了。”
那岂不正好。
楼泊舟心中暗想,今夜过后,算是三天过去了,再挨两夜,便能亲亲她。
她能主动握他的手,也不错。
少年眉眼更弯,深邃眼瞳一片星闪。
云心月没回头瞧见,埋头闷走,直到踏进怪庙正堂。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就是在这里碰见的白衣人?”
楼泊舟点头:“记得。”
之前一心顾着救秋蝉,他们都忽略了一个问题。
“白衣人到这地方,到底是为什么?”云心月支起手肘,托起下巴,深思,“是夜色降临,就近找个有瓦遮头的地方落脚,还是他的目的地就在这里?”
她还想起,之前在茶摊上听过的话。
“先前还有人说,这怪庙会吞人,还有人说,这怪庙有仙人……”云心月踱步,打量那并不像神仙的雕像,“而不管是杨家村的人也好,卤肉铺的店家也好,都管白衣人叫仙人……”
再加上,当初那名须发皆花白的老人家,遭遇与杨家村的也太像了。
简直一模一样!
所以,她能不能认为,三者皆为一人?
楼泊舟听明白了:“你怀疑,这地方有蹊跷,能将人无声无息弄走?”
云心月点头。
如果电视剧没骗她的话,这里一定有密道。
她长腿一伸,踩上雕像基座,想要爬上去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
可她高估了自己的锻炼成果,低估了基座的高度,一下没能将自己提上去。
“……”
一次不行,云心月收回脚,打算另寻他法。
刚要找块踮脚的石头,背后的楼泊舟就伸出手:“扶着我。”
她看了他一眼,把手搭上去。
楼泊舟手臂用力,给她借一道劲儿,将人托举往上。少女咬牙使劲儿,撑着他的手,双脚踏上基座。
身形未稳,云心月的脚步挪动了一下,小腿撞上雕像脚踩的玩意儿。
只听一声闷响,楼泊舟脚下敞开一个大洞。
“小心!”
云心月下意识扭身拉住他的手,结果两人双双往下坠落。
“公主!”
“圣子!”
云心月身体发冷, 只觉得四周都沉寂下来。
只有楼泊舟往下坠落的身影,以及地底迎着风扑来的腥臭最是清晰。
仿佛有一只野兽,张开深渊大口, 只等着一口吞掉他们。
或许只是半息,或许过了很长时间。
她都是呆呆看着少年。
在此期间,楼泊舟已反手将她拉进怀抱,长腿在狭窄的洞口两壁左右蹬了两脚, 身形往上一拔,平安落在大堂的石板上。
春莺、秋蝉和侍卫甚至没来得及跑到洞口边。
云心月觉得有点儿超现实,一下子没能回神, 双眸还紧紧锁着他。
“怎么了?”楼泊舟将她挂在唇边和鼻梁上的碎发摘下, 语气平稳得不像险些掉落洞口的人。
她呆呆看着那根曲折勾起碎发的尾指,还没回过神。
这发展有点儿不符合电视剧定律。
他们就这么水灵灵地上来了?完美避开互相抱着摔落黑洞,滚了又滚的凄凉命运?
她扭头, 垂眸, 看着黑漆漆的洞穴,还是有点儿不敢相信。
春莺和秋蝉赶紧跑过来, 看云心月的情况。
侍卫扶着刀剑, 蹲在洞穴边上往里面看。
一人吹亮火折子丢下去,见落到底下的火折子还亮,对其中一人递了个眼神,点点头,撒腿往外跑。
云心月嘴巴跑得比脑子快, 问:“他发现什么了?”
半跪盯着黑洞看的侍卫解释:“禀公主,他是去拿绳子。”
“哦……”
这么默契, 都不用说话。
专业的就是不一样。
她说完,扭转头对上一堵胸膛和宽厚肩膀, 瞬间回神,缓缓松开按在楼泊舟胸口的手,捏紧手指握在胸前。
她并没有躲开,肩膀还挨着他的胸肌,只是眼眸转动几圈,掩饰一般落在雕像踩着的古怪东西上。
看了一阵,倒是忘记了那一丝半点的羞涩。
“欸——”云心月用手肘撞了撞少年腰腹,“你看这块石头,觉不觉得它很像一样东西?”
就是一下子没想起来。
楼泊舟垂眸,还没回答她,跑出去的侍卫又流星一样,“咻”的就回来了。
他手中提着一捆绳子,先将一头抛给伙伴,一头绑在自己腰上,握紧短匕首,谨慎下行。
云心月注意力转走,紧张盯着漆黑洞口。
好半晌,下面才摇了摇绳子,传回来空旷的、带回声的回应:“下面安全,可以下来。”
侍卫还想下,她拦了:“我和圣子下去,你们守好上面。”
她拉上楼泊舟的手腕,也绑上绳子往底下去。
洞底下是一片窄小的居室,有简陋木板拼起来的床,还有块石头,上面放了碗筷和铜壶。
碗里面的饭菜已经干硬,成了上面铺着一层霉菌的小石子。
“这里还有锁链,看来他们把人弄到这里以后,会休息一夜。”云心月蹲下来,捞起那锈迹斑斑,只有几处光滑的铁链。
忽地,她发现角落好像有什么痕迹。
居室光线模糊,她看不清楚,朝后面伸手:“谁给我个火折子什么的东西,需要照明。”
下一刻,楼泊舟将自己带着的火折子吹亮,递到她手上。
云心月头也没回,接过后便对照墙角,还用手帕缠着手指,把泥土蹭掉。
“这不是——”她霍然回眸,朝楼泊舟使了个眼色,“杨家村那条鱼的符号。”
好家伙,证据全部都指向连蘅小娘子。
楼泊舟眼神好,垂眸也看得清楚,便没有蹲下。
云心月没听到回应,拉着他蹲下来:“这里,你看看是不是。”
“嗯。”楼泊舟想起弟弟的叮嘱,多说了一句话,“的确是杨家村白发疯子所画,也是在云霄楼的连蘅身上看见的青玉鱼。”
云心月托腮,看着他,再次求证:“云霄楼真的养了蛊?”
“嗯,数量不少。”
“连蘅真的不会控蛊、炼蛊?”
“嗯,炼蛊和控蛊的人,身上会留下气息,蛊虫能识别。”
“那会不会,连蘅是幕后操纵的人,她手下会炼蛊、控蛊呢?”
“不清楚。”楼泊舟想了想,“不过在幻天楼里,我们碰上那个不好好穿衣服的男人,他会炼蛊、控蛊。”
谁不好好穿衣服?
云心月回忆了一下,想起那位散衣披发,带着几分潇洒肆意的男人。
哦,他啊。
她小声嘀咕:“莫非,幻天楼是云霄楼的地下产业,连蘅明面上是个扫地僧角色的小喽啰,实际上却是两大产业的背后大佬?”
掌心与拳头一碰,她又想起一个之前没注意的细节。
之前在云霄楼,不就有两个人闲聊八卦,其中一个人问另一个人有没有听到她的歌声,而不是有没有听说过这样一件事情。
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们当晚就在附近!
她当时只觉得有哪里奇怪,却不明白,现在一推理,可就顺畅了。
说不准,她当时的担忧是对的,那屋舍里面就是守了人,专门抓他们这种漏网之鱼。
楼泊舟:“……”
她又在说什么令人听不懂的话,兀自激动。
居室很小,一寸寸找线索也很快就盘完,守在另一条通道口的侍卫,见他们停下脚步,赶紧走在前面引路。
通道窄小难行,渐渐往下,像凹凸不平的滑梯,一路通往不知名处。
云心月一手扶墙,一手与楼泊舟牵着,搭在他肩膀上,对侍卫说:“难怪你耽搁那么久,这里面原来那么、难、走。”
深一脚浅一脚的,挖坑的人是对不规则有什么执念吗!
好不容易,终于走到尽头。
侍卫用刀剑撩开垂挂的藤蔓,还伸手拦了拦:“公主、圣子小心,下面是河流和乱滩。”
云心月走到边上,探头看了看,出口处有一张看得出年岁已久的绿网,绿网之下便是反射粼粼月色的乱石与急湍河流。
“我们能下去瞧瞧这条路,看它通往哪里去吗?”天色太黑,又有东西遮挡,她看不清楚。
侍卫觉得有点儿危险,但愿意先行探路,请他们稍后。
“那你注意安全,小心别受伤了。”云心月拽了拽那绳子,有点担心,“这会不会不够长啊……”
万一吊在半空中,多吓人。
侍卫憨厚一笑:“公主放心,末将也是会些轻功,能自保的。”
不然也混不上这一行的饭吃。
楼泊舟听着她与侍卫说话,伸手摸上自己好似浸泡在什么东西里,一阵汨汨往外泛水,内里紧紧收缩的心脏。
好古怪的感觉。
他往后挪了一步,更贴近少女,企图弄清楚自己无由来的感觉。
几乎要被堵在墙壁上的云心月伸手抵着他的肩膀,一脸懵:“你在干什么?”
突然挤她作甚。
“你小心点儿,他落下去的时候绳子会绷紧,你站中间的话,一不小心就被绊出去了。”
她伸手将他往一边压了压,手臂横过他胸膛,五指紧抓着他的臂钏。
“我——”他弯着的眉目一动,惊觉方才那股感觉竟然渐渐散去。
他抓住少女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上,五指穿过她的指缝,一同感受自己心脏的跳动。
就跟他听到的一样,根本没什么变化,如同以往那般沉稳有力,没有失掉节律。
“怎么了?”云心月觉得他好像哪里不对,也顾不上羞涩,凑近看他,“空气不流通,觉得呼吸不畅,有点儿胸闷吗?”
楼泊舟缓缓摇头。
“没有,只是……有些怪。”
他无法理解的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