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男人是个惯犯,对这一场面司空见惯,一条腿叠在另一条上,双脚悠游自在地抖动,丝毫不把警察放在眼里。
“哎呦,您再怎么问我的回答也还是那样啊!”男人竟更加理直气壮,“我进病房就是为了看望陆警官而已呀,当时他睡着了,所以我只是看了一眼走了,什么也没干。”
“就你还来看望陆警官?”警员听了男人的话发笑,没好气地质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肚子装的都是什么坏水!”
“啧!您这话怎么说的?”男人驳斥,冲警员没正形地挑了个眉,“当初要不是陆警官把我抓进来,我指不定还在哪里打群架逞能呢!说不定手上早就几条人命了……”
男人说得头头是道,可字里行间的虚伪和假善却听得让人频频作呕。
“人要懂得知恩图报和改过自新,您说是吧,警官?”男人说着说着便渐渐凑近,丝毫不惧面前警察的威吓,“再说了,您不能因为我曾经犯过事,就没理由地怀疑我吧?你们警察办案不是最讲究证据吗,证据呢?”
“你少给我得寸进尺!”
对面的警官被男人逼得哑口无言,只能徒劳地再次强调纪律,表面上遏制住男人的威风。
方成隔着审讯室的单向透视玻璃,站在房间另一侧观摩了全程。
他双臂抱在胸前,指尖在一侧的小臂旁不耐烦地敲打,面色凝重注视审讯室里的一切。
“这家伙真是嘴硬,一直在和我们绕圈子。”方成旁边的年轻警员皱着眉头抱怨。
“他是惯犯,反侦查意识当然强,”尽管方成语气轻松,但依然盖不住鬓边因着急生出的细汗,“我们再等等。”
“队长,他和陆哥有什么关系?”警员不免好奇问道。
方成疲惫地低头用两指指腹捏了捏山根处,长呼一口气缓缓开口解释:
“几年前,小陆背着我们跟踪了一个街头不良分子团伙,他就是其中一个。”
“当时小陆也算是一命换一命,为了抓住这几个人,自己半条命都差点搭进去。”
方成回忆起徒弟热血过头的冲动之举,可谓是又气又笑,心中莫名卷起一阵后怕,隐隐作痛。
“没想到这几个流氓混子下手这么狠,这简直是要把人往死里报复啊,”小警员喃喃嗔怪道,“还好陆哥把他们打散了,要不然指不定怎么危害社会呢。”
方成只是站在一边,脸颊微微下垂,嘴唇紧抿,唇角的线条绷得笔直,没有一丝笑意。
他不自觉抬起手摩挲着下巴,手指来回揉搓的动作才让粘在一起的上下唇分开,以极其微弱的声线开口说:
“可我们现在都仍然无法确定,几年前小陆以性命为代价的努力……”
“到底有没有把他们成功打散……”
方成的语调实在太低,仅仅几步距离的警员也没能听清,只觉得耳旁有耳鸣似的低语,于是别过头来多问一句:“队长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在分析这男人说的话,看看能不能找出什么破绽。”方成随意扯了个慌掩饰过去。
小警员经验少,自然对方成这个老警察敬佩有加,但还是忍不住多嘴质疑:
“队长,您有没有想过,万一真不是他呢?”
“什么意思?”
“就是您先入为主,认为他一直在撒谎,万一他说的真的都是实话呢?”同事将心中的猜测细细道来,“我们不是还没有确切的证据吗?万一,我说哪怕万分之一的可能,他真的与此事毫无关系呢?”
方成凝滞神情看着他,眼睫以难以察觉的细微程度颤动了一瞬。
“我知道您查了监控,他确实进了病房,”同事又继续发散思维,提供了更加详细的猜想,“可是那个妇人不也同样进了病房吗?她怎么就能排除嫌疑?您不能凭外貌和社会经历去断定一个人吧,这也太主观了。”
方成听了这么一席话重新转过头去,舌头顶住后牙槽沉默不语。
单向玻璃另一侧的审讯室里,男人浑身上下都看不见任何的紧张或者掩饰,他的安闲自在反倒衬得另一头的方成像热锅上晕头转向的蚂蚁。
“再等等吧。”
病房内持续不知多久的狂风敲打玻璃窗的急促响声终于将陆南祁从沉睡中拉起。
他从麻醉的迷雾中缓缓苏醒,世界犹如透过一层模糊的滤镜,眼前只有一片朦胧的白色。
也许是由于睡了太久,又或者是因为腹部的疼痛传达到头部从而胀痛起来,他虽然可以感受到柔光的存在,却迟迟无法分辨光线的来源。
眼睛干涩而沉重,让陆南祁摸索了许久。
一阵米粥的飘香适时地穿过迷雾朝他袭来,令他昏昏沉沉的意识稍许清醒。
“在这。”
程衿缓缓抓住陆南祁因还未适应光线而四处摸索的手,声音轻柔。
陆南祁急忙翻过来反握住程衿,手指几乎包住了她的手腕。
程衿掌心的温度让陆南祁安心下来,视野也逐渐开始聚焦。
“我给你煮了你喜欢吃的小米山药粥,趁热喝点吧。”
程衿边说边将放置瓷碗的小桌板轻轻推到陆南祁方便使用的位置,另一只被他抓住的手没有第一时间松开。
陆南祁强忍腹部的撕裂感抬起手揉了揉眼睛,眼眸中终于如愿映入程衿清晰的面庞。
他眼神微微沉落,视线不自觉驻足于程衿的侧脸。
虽然只是个小手术,但麻醉后的睡梦中,他还是同黑暗挣扎了许久。
伴随他再次推入手术室的是程衿焦急的声音,声线明显颤抖哽咽。
嘿,原来她会因为我着急啊!
有时候陆南祁自己都觉得这个念头太过幼稚,甚至有些自我鄙夷,但心中还是没来由地冒出些小得意。
而等他迷迷糊糊从昏天黑地中挣扎着醒来,也是程衿的声音在身边安心响起。
身边一直都是她,
这样就足够了。
“发什么呆呢?”程衿将勺子推到陆南祁的手边,一句话打断他的走神,“要冷了。”
“好好,我现在吃。”
陆南祁回过神来,艰难地挪动了几下,刚抬起手想要抓起调羹,却发现是不习惯的左手。
他的手在空中定住了几秒,程衿这才反应过来,松开了被陆南祁紧紧握住的手。
二人间的空气也因此微妙地尴尬了片刻。
程衿不自在地撇过头去,吸了吸鼻子。
病房内安静的空气只剩下小米山药粥浓郁的米香和拙劣掩饰情绪的轻微干咳。
“嘶——”
陆南祁冷不丁的一声响动又将她吸引过去。
他“叮当”一声丢下手里的调羹,眼眶积满了泪水,满脸通红地呼哧呼哧喘气。
“又觉得烫啊?”程衿瞧见他的样子脱口而出。
陆南祁被烫坏了舌头,发不出声音,只能一个劲儿地点头示意。
程衿无奈地摇摇头,端起粥碗用调羹不停搅拌,轻轻对着表面吹气。
“你之前也总是这样,明明我觉得不烫的东西,你却总是吃不下去,非和我说烫,”程衿自顾自说起来,“原来您这金贵的舌头这么些年一直没变呢?”
她一边自言自语似的叨念,一边又将凉了些的米粥重新递到陆南祁嘴边,举着调羹下意识主动喂他。
直到调羹靠近陆南祁嘴边时,程衿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悬空的调羹向后缩了一下。
东川的冬天比清安暖和,但低温依然如期而至。
于是这一碗热粥蒸腾的水汽,映在陆南祁惨白的面容上十分明显。
程衿握着调羹的手指被升上来的热气熏烤,滑动了一下,没能抓稳。
又或者并不是那从纯白的粥面腾腾升上的热气,而是陆南祁对撞的滚热目光。
“不,不烫了,”程衿移开目光,慌忙把碗放在桌面上,收起手暗暗藏在身后,“再吹就凉了,你赶紧吃吧。”
“当然不会变。”
陆南祁没有听话地端起碗,而是淡淡吐出一句不明所以的话,眸底淡去了刚才羞红的眷恋,漾起一抹澄澈的决意。
“什,什么?”程衿不知所云。
“何止是味觉啊,其实很多事情都是无法改变的,”陆南祁突然有些郑重其事,“就像我失忆了,我也依然能够跨越几年的空白,再次与你相遇。”
“我相信,就算丢了三年,五年,十年,”程衿没有反应,但陆南祁还是继续念念有词,“我都会无数次爱上你。”
“程衿,我爱你,这是不会改变的,我们必须承认。”
陆南祁的话说得很慢,程衿的思绪也仿佛跟着慢了下来。
她目光呆滞,不知投向在何处。
陆南祁坚定的话语反倒让她瑟缩起来,心中扭成一团,最后竟然莫名其妙哂笑自嘲几声。
程衿含笑不语,心绪蓦然重了几分。
陆南祁一直都是这样——嘴巴笨,说出来的话可能不大好听,但却出乎意料的实诚。
他这个人,似乎即使身处这个虚伪的世界,也依然不懂拐弯抹角,只不过有时候实话反倒显得可笑。
陆南祁是这些人人以为的笑话里,最坚持的一个。
在一起三年,程衿即便现在回想起来,也找不出陆南祁对自己有过任何隐瞒。
他每一次都能一本正经地认真回答她每一个问题,哪怕只是随意的玩笑。
不会讲漂亮话,却让她心底能够踏踏实实。
唯一一次撒谎,就是那天的分手。
“哼哼,”程衿用力从鼻腔里挤出几声冷笑,“有些事情是不会变,比如我们的结局。”
三年前陆南祁惊雷一般落下的分手,程衿也一度不肯接受。
她也曾发了疯一般冲到陆南祁家中质问,试图翻找出他变心的蛛丝马迹。
可他波澜不惊的神情给了她能够解释一切的答案。
程衿妥协了。
她苦苦花费三年适应突如其来的改变,在与陆南祁不期而遇的那一刻,却发现都是自欺欺人。
是真的,
很多事情都无法改变。
而现在,又凭什么让她能够有信心去相信,他们之间有足够的力量,去撼动既定的结局呢?
“是,也许等到我全部想起来的那天,我还是不愿说明真相,”陆南祁出乎意料接上话,对这个话题不再回避,“这个是我无法承诺的。”
陆南祁的坦率让程衿视线落回,愿意继续听下去。
“之前没考虑到你的感受,是我的错,我会承担一切过错,”陆南祁凝思片刻,又一字一顿认真回应,“我也犹豫过,假如我想起真相后,还是做出一样的选择,这有什么意义呢?”
“可是我现在想明白了,至少应该好好道个别。”
“结局也许不会变,但走向结局的那条路会不一样。”
“我们之间,不会再有遗憾了。”
陆南祁这句话在程衿脑海中闪烁了整整一周也不曾消退。
那般郑重其事的神态——不像在开玩笑。
对此程衿也是欲言又止。
复杂的思绪如同蛛网一般密布盘结在头顶,心中塌陷的窟窿萦萦绕绕盈满了不知所出的落寞。
两人之间隔却了三年的重逢,
难道只是因为遗憾吗?
三年又三年,
这一次,
真的能得偿所愿吗?
程衿独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有些恍惚。
她的眼神聚集在电视屏幕的行行文字上,各色花样的艺术字体在画面中跳动活泼,可程衿眼中却迟迟聚不起焦点,她的眼睛游离不断,愁绪将眼皮压低轻颤。
电视下方传出热闹的广告音乐,与窗外透过布帘缝隙的阳光交缠在一起,充斥了整个不大不小的房间。
休休白金色的毛发并没有因为老态而失去光泽,反而在柔和阳光的映照下像波纹一般柔顺光润。
它尾巴摇摆的节奏就像是一台快乐的钟摆,下巴懒洋洋地放在地面上,尾巴拍打地面的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明显。
“休休?”程衿被休休尾巴的敲打声惊醒,缓过神来低头就发现休休无精打采的样子,它乖巧地只敢轻轻靠在程衿的拖鞋上,嘴角时而喘着粗气,“你是不是饿啦?”
程衿略感自责地宠溺抚摸了一下休休的头顶,便撑着双腿从沙发上起身,绕道厨房的橱柜里拿出贮存的狗粮。
休休也听话地紧紧跟在程衿身后,脚步放得很慢,似乎在有意控制自己的速度。
厨房虽说不开火,但橱柜里还是满满当当塞满了平时做糕点在店里放不下的多余材料,程衿踮起脚好不容易才从橱柜深处掏出之前已经开封了的一袋狗粮。
褐色的圆片从塑料包装袋中倾倒出来,一粒接一粒掉落在休休的不锈钢食盆中,叮叮当当的声响如同开闸的洪水一般滚涌而出,休休站在一旁兴奋得不断来回跺着前脚。
刚倒出不多的分量,程衿就敏锐地发觉到狗粮颜色似乎有些变化,她伸手抓了一小把放在手上端详,这才反应过来这袋已经潮湿了。
清安不光比东川冷,潮湿也是更甚一步,即使程衿在这里已经待了好几个月,也还是很难习惯。
她的不习惯除了失望,也许还有下意识的刻意排斥。
总而言之,清安对于程衿来说,并不是先前期待的温和小县城。
可她念念不忘的东川,
自己已经回不去了。
“怎么潮得这么快?”程衿抓着一小捧狗粮念念有词,“这才走了几天啊。”
那次置气,自己一怒之下从清安跑去东川见许裕沅,本打算只留一两天就回来,所以没有带上休休。
没想到陆南祁临门一脚,一次意外将她足足滞留了半个月,休休日常的狗粮都是临时委托小杜帮忙照顾的。
可能是小杜也忙不过来,狗粮潮了也没注意,也不知道让休休吃了多久这样黏糊糊的狗粮。
“对不起啊,我给你换一袋。”
说着程衿便直起身子重新拿出一袋,干脆利落地用剪刀剪开,倒入休休的食盆当中。
干爽酥脆的狗粮让休休味觉大爆发,埋头吃得津津有味,屁股上的尾巴晃动得更加剧烈。
程衿听着休休进食时嘴唇和舌头上下闭合的响动,能够感受到休休的激动,只不过欣慰中同时还闪过一丝落寞。
她离开不过半个月,休休却吃着黏腻的狗粮不知持续了多久,以至于吃到新狗粮时像饿了几天一般狼吞虎咽。
太多太多的事情都需要自己亲力亲为,可她早已有心无力。
休休是,
她和陆南祁之间的纠葛,也是。
「“结局也许不会变,但走向结局的那条路会不一样。”」
她的脑海里又不适时响起陆南祁前段时间在病房里的那段话。
这段话是承诺,更是利刃。
这柄利刃赤.裸.裸地将程衿的内心剖开,向现实袒露她一直隐藏而不愿承认的一面——
她害怕结局。
她口口声声说想要一个答案,不过是在给陆南祁压力,给他一个挽回自己的机会。
从始至终,放不下的人,一直是她自己。
程衿抚摸休休头顶的动作因杂乱的思绪逐渐慢下来,从而引起了休休的注意。
它停下进食的动作,抬起头用湿漉漉的大眼睛滴溜滴溜地歪头看向程衿的表情。
程衿却只是勉强地笑着,眼中尽是苦涩。
动物能够闻出人类的情绪,身为抚慰犬的休休更不例外。
它立即起身,从玄关处的柜子里叼起牵引绳跑到程衿面前,用意显而易见。
“想要出去玩吗?”程衿接过休休口中的绳子,低头轻笑一声,然后仔细为它扣上项圈。
咔哒一声后,程衿绕到休休面前,轻轻点了一下它的鼻子,严肃认真地叮嘱道:
“不过要答应我,不能乱跑哦!”
自从休休步入十岁,这便是这对老朋友万年不变的交涉保证。
只不过随着时间推移,这个约定反而愈加严肃起来。
多久之前,程衿一想到陆南祁可能离开自己的场面,也是歇斯底里不肯接受,反复设想自己崩溃的样子。
可当陆南祁真正离开后,即便自己内心依旧留有一个无法治愈的空洞,但她还是继续进行着正常的生活。
这份忧虑不知何时,自然而然转移到了休休身上。
然而一切都不一样了。
在陆南祁身上的释怀,成了休休和她更深的枷锁。
她不会假想没有休休的生活,
竟然全是因为没有胆量。
她开始万分小心休休的一举一动,不敢稍有懈怠。
于是相比几年前休休还有活力时,如今的散步速度肉眼可见缓慢了下来,活动范围也在程衿的控制下只局限于附近平坦的草地,就连休休上下楼几乎都是她亲自抱着上下的。
“来吧,”程衿走到平地才把休休放下,却也免不了多交代一声,“不能跑太远啊。”
话音刚落,休休好似许久没有出门似的,肉垫刚踩上草地和泥土便撒腿狂奔出去,杀了程衿一个回马枪。
程衿愣神片刻回过神来,急忙借力蹬起后脚跟尽力追上休休。
“休休!停下!”
她喘着粗气尽力追上休休,然而休休今天也不知怎么了,任凭多么用力呼喊也没能停下脚步,闷头一个劲儿地只顾向前跑。
它冲开人群,直直向一个人扑去,一个飞身就将人推倒在草地上。
程衿意识到休休又闯了祸,连忙大跨几步跟上去,扶着那人的手臂连连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我也不知道它今天怎么了,您没伤到哪里吧?”
被撞倒的人跌跌撞撞扶着草坪站起来,一扭头竟是熟悉的面孔。
“陆南祁?”程衿当场愣住,“怎么是你?”
陆南祁拍落身上的草屑,挠了挠后脑勺牵强地动了动嘴唇:
“好巧。”
“你手术的伤口好了没?”程衿顾不上怀疑陆南祁的动机,将他扶起来后便左顾右盼,面色焦急。
“嗯,”陆南祁微笑回答,“在你的照顾下已经完全恢复了,我刚开始正常上班。”
“上班……”程衿缓缓摩挲下巴,上下打量着陆南祁,“怎么来这儿了?”
被这么一反问,陆南祁神色有些不自然:“因,因为近期所里安排要排查小区电路问题,这一块正好是我负责的地方。”
“所以呢?现在排查完了吗?”
“嗯……嗯,都没问题。”
程衿目光飘向他,但不久又移开了视线。
她轻声呼唤休休过来,重新抓紧休休的牵引绳,为休休仔细疏离刚才跑乱的毛发。
陆南祁在一旁顿了一会儿,沉默地和程衿一起蹲下。
二人间的气氛有些尴尬,陆南祁脑子一片空白,不知话题应该从何说起,只能故作镇定地牵起休休的前肢放在手心逗玩。
“嗯?陆警官今天怎么就没安排啦?”程衿先开口。
“嗯,队长担心我的身体没恢复,所以只给我安排了些轻活。”
“没事了就回去休息啊,”程衿有些阴阳怪气,“来这里干什么?”
她说着说着便扭头对上陆南祁的视线,别有居心地冲他挑了个眉,语气俏皮:
“你这样很难不让我怀疑是在特地等我哦。”
陆南祁被她的目光盯得焦灼,口中因紧张而阵阵发涩,艰难咽下一口气才挣扎着开口回复道:
“是,我就是在等你。”
程衿听了这个答复后眼睫微微颤动了一瞬,眼睛不自在地撇向一边,收起了刚才的锐利。
“等,等我做什么?”
“我要帮几个人带话,”陆南祁耐心解释,“林江白要我问你,店什么时候恢复营业?”
一扯到林江白,程衿便松了口气,先前紧绷的情绪自然而然消散全空。
“啊——”她刻意拖起长音,想要活跃一下气氛,“明天,明天就开门。”
“毕竟我们这些做小本生意的,还是要赚钱的是吧?”
陆南祁看着她放松缓和的面容,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
陆南祁:“还有王队和徐队。”
程衿:“他们有什么话?”
陆南祁摆摆手继续说:“不,不是,都是问你的店什么时候恢复营业。”
“大家都很喜欢你……”
程衿:?
陆南祁意识到自己的不妥,连忙补了一句:“做的糕点!”
“我也喜欢他们……”程衿歪着身子靠近陆南祁,挨着他的耳朵偷偷说,语气中带着笑意,“的钱!”
陆南祁被她逗笑了,唇畔弯起一缕浅淡的笑意。
“还,还有我师父,”陆南祁本想趁着程衿心情好转,继续把话说完,“他要我给你带话,说他已经有头绪了,要你再等等。”
然而程衿好不容易聚起的笑容,却在这么一句后又再次黯淡下来,和休休互动的手也不自主停下。
陆南祁感到气氛不对,心里直怪自己不会说话,但此时此刻也只能干着急,无论如何都憋不出一句适合的话术圆场。
“我知道了,没什么其他事的话,我就先带休休去散步了。”程衿回应冷淡。
刚准备起身,手腕又被陆南祁拉住。
他的力气不大,却依然能让程衿停住迈开的脚步——也许她自己本来就不想走。
“还有一个人有话对你说。”陆南祁从草坪上站起来,目光如炬地注视程衿,抓住的手腕不曾松开。
“谁?”程衿问。
“是我。”陆南祁眼神坚定,“我还有话说。”
“你不会也是来问我的店什么时候重新开张吧?”程衿轻笑一声,“刚才你都听见了啊。”
“我不是!”陆南祁急忙否定,可下一句话却吞吞吐吐在嘴边挂了半天才挤出来,“我想说……对不起。”
程衿却只是斜了他一眼,随后转身就走,并不买账。
她淡淡抛下一句无所容心的调侃:“警察为人民服务呢,少来些这种不痛不痒的嘴皮子功夫,还是多做实事吧。”
只不过还没等迈出几步,陆南祁竟从身后环住了她的肩膀。
动作轻柔的同时也怯生生的。
“我想说的,不止这些。”
陆南祁将头埋在程衿的颈窝里,她的发丝拂过他的脸颊,在空气中混杂了淡淡的熟悉木质香。
程衿被陆南祁的温度环住,一时间不愿意离开。
“但是我太笨了,”陆南祁继续说,语调里藏了些莫名的委屈,“思来想去最后也只能说出一句对不起。”
“我知道这句话轻飘飘的没有意义,不过你别担心,我会像你说的一样,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一切。”
程衿眼前所及逐渐模糊起来,耳旁除了陆南祁的耳语,只剩下短暂的嗡鸣。
“但是我只有一件事不能保证……”陆南祁的头越埋越低,更加贪恋,声线颤抖,“求求你,你能不能……”
“不要讨厌我……”
程衿双手沾满面粉,轻轻抓住面团的一端,开始缓缓地揉搓。
手腕灵活转动,力度均匀,面团在掌心间不断变换形状,时而的掌根发力,又将面团按压在案板上,在手指的轻捏下更加细腻。
这些动作她曾经重复过无数次,今天却让她感到手软。
由于那次与陆南祁坦白真相的争吵,以及后来突如其来的意外,闭店已经将近大半个月。
其实即使没有老顾客的期许,就算是为了店铺的营生,尽早恢复营业总是好的。
可能也是因为独一份的招牌手艺,这么一次闭店后,来到店里的客人一时间将大堂挤得满满当当,连店外都搬着自己带的小板凳坐了一排。
只不过这么一来,对于程衿和小杜来说,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厅堂内人满为患,厨房里的两人也应接不暇,算是头一回这么热闹。
休休的项圈铃铛声此起彼伏,跟着它的步伐将餐品送到每一位顾客的餐位上。
“哎呦,让一让,让一让啊!”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艰难挤进一道熟悉的身影,声线伴随着男人滑稽的动作逆光走向厨房。
程衿将布帘撩起,向外探头张望。
“嘿,程衿,程衿!”
程衿顺着声音眯起眼睛看去,适应了一会儿才得以看清来人。
“林江白!”程衿惊讶,“你怎么来啦?”
林江白险些将身子扭成麻花一般,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从水泄不通的缝隙中跻身进来,对着探出头的程衿笑得傻乎乎的:
“嘿嘿嘿,给你带个好消息。”
“什么消息?”程衿将手上的面粉在围裙上轻轻掸了掸,歪着头好奇问道,“就你一个人吗,你的老搭档怎么没来?”
发现前台都已经坐满了人,林江白只好绕过前台,走到后厨和程衿交谈。
“别看啦!陆南祁有别的任务,”林江白轻飘飘一句解释,说着说着便从身后拿出一张红纸递到程衿面前,“还是给你看看这个。”
程衿接过红纸,一头雾水地缓缓打开,发现里面只明晃晃写了几个大字——
「新郎:林江白
新娘:苏洛
诚挚邀请您出席」
红艳艳的外壳上还印了一个大大的手写金色“囍”字,简约又大气。
“呀!你要结婚了啊?”程衿惊呼,将请柬捧在手里反复端详。
林江白这会儿倒反常,不似平时厚脸皮的无赖模样,一脸害羞地挠挠头,笑得羞涩:
“嘿嘿,是啊,再不结婚我岳父岳母都不愿意把女儿嫁给我了。”
“那是因为你们警察这个工作特殊嘛,平时都没什么时间,”程衿把请柬收起,拍了拍林江白的肩膀,“不过你放心,我一定来!”
“哦对对,”林江白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拍了下脑袋,继续补充道,“我还有件大事要找你呢!”
“什么事?”
“我不是爱吃你们家的糕点嘛,我老婆也爱吃,”林江白细细道来,“我们就商量,想请你做我们婚礼上的所有点心,也算是给你带了个打单子,放心,该给你的劳务费一分都不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