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和你说吗?”小杜甩了甩手上的水,从橱柜里拿出一张酒店名片递到陆南祁手中,“她要研发新品,所以去平峰县了。”
平峰,距离清安将近五百公里,对于东川而言则更是遥远。
陆南祁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能让程衿突然决定出发采风,尤其还选择在年前的这段时间。
也许是程衿一时间灵感迸现,又或者是什么其他原因?比如……为了躲着自己。
不论再多的设想从陆南祁脑海中一一蹦出,而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我一定要追上她。
如同那一次,他不明原因就一股脑前往云谷市向程衿追问一个答案,这一次的长途跋涉,他似乎也找不到冲动的原因。
于是五百公里的车程,陆南祁一路上见过苍山碧水,透过云层的阳光在车窗四四方方的视线里匆匆而过,颠簸的车厢也阻挡不了内心的坚定。
按照小杜给的酒店名片地址和房间号,陆南祁拖着轻装上阵的行李直达程衿房间门前。
“叩叩叩”三声,没有犹豫。
陆南祁一动不动站在门口,可能由于较长的车程和过于松软的地毯,陆南祁隐隐约约有些脚底发软。
继而隔着房间木门,他依稀听见了拨动猫眼遮挡铁片的细小声音。
不一会儿门锁便从内打开。
“你怎么来了?”现身的是程衿,陆南祁松了一口气,“难道小杜又出卖我啦?”
“是……是我想来找你。”
陆南祁没想到自己一路上做好的心里建设,没想到一当面对程衿,竟然让他紧张到说不出话来。
“找我干什么,派出所的事还不够多吗?可千万别因为我而耽误了警务。”
程衿说这话有些阴阳怪气,又或者是想从陆南祁口中逼问出什么。
“工作我已经对接好了,你别担心,”陆南祁耐心解释,“至于来找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程衿瞧见陆南祁垂眸佝背越来越心虚的样子,瘪了瘪嘴,一侧的肩膀靠在门框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眼睛上下打量着面前不远万里赶来见她的男人。
尽管他没有过多的解释,程衿还是能从他的沉默中猜到原因。
“去楼下登记一下身份证吧,即使住一间房也需要登记两个人的身份。”老谋深算的程衿决定暂时放过面前的“羔羊”。
“啊……啊?我还是另外预约一个房间吧?”陆南祁对程衿的话有些茫然,抓住她把自己的行李往房内拖的手。
程衿被他这一拽停下脚步,侧过身歪着头与他对视了一会儿,随后挑起一边的眉毛:
“你觉得没有预约的情况下,又是现在这么个旅游高峰期,酒店还能给你留出房间来吗?”
陆南祁瞬间哑口,支支吾吾挤出一句:“可你的房间只有一张床啊……我们两个怎么挤……”
“我就大度点,分你一半呗。”说完程衿就撇下陆南祁拉住她的手,直接将他的行李拉进了房间。
“这样不太好吧……”
“你现在羞涩什么呀?又不是没有一起睡过一张床。”
程衿对着陆南祁这番“故作清高”的行为小声“嘁”了一声。
陆南祁无力回嘴,只能默默拿出身份证前往前台登记。
他仍旧不死心多问了一句工作人员是否有空房间,尽管自己和程衿的关系同住一间也无伤大雅,但他总是认为不能占便宜。
然而得到否定的答复后也终于放弃抵抗,登记完全部的手续便急忙上楼收拾行李。
等到他再次回到房间,发现程衿早就把他的行李收拾得大差不差了。
当然,最关心的还是睡觉的问题,陆南祁下意识的第一眼便看向床铺。
是一张大床,程衿似乎还向保洁多要了两个枕头,整整齐齐摆在床铺的两侧——中间没有任何格挡。
“不,不用拿些东西在中间隔一下吗?”陆南祁此时反倒更加防备起来。
程衿只是淡淡回了一句:“清者自清,我知道你是个怎样的人。”
这么一句居然能让陆南祁从临时起意远赴而来的思绪中平静下来,默默望着她掸平被单的背影也觉得安心。
收拾整齐后,程衿直起腰侧身看向蹲在一旁的陆南祁,眼睛从头到脚瞟了一遍:
“你……没洗澡吧?快去洗个澡,时间也不早了,赶紧睡吧。”
还没等话说完,她就已经掀开被子躺了进去,似乎不想继续话题。
陆南祁无奈从行李箱里拿出准备的衣服,望了靠在枕头上的程衿最后一眼才走进浴室。
头上的淋浴从水孔中流下氤氲热气在浴室的玻璃门上结起细小的水珠,空气中也弥漫朦胧的水汽。
陆南祁用带水的手擦了眼睛,水珠从眉骨流落至鼻尖,接着又缓缓滴落到地面上。
眼睫上挂着的除了热水,还有令他睁不开眼的沉重心绪。
其实一路奔波而来,他也并不是完全没有理由,只不过一遇上程衿的双眼,他便不知为何始终开不了口。
他企图用舒适的热水冲刷自己的杂念,于是在淋浴下站了许久,久到已然听不见外面程衿的任何动静。
等到他终于擦干身体从浴室走出来时,房内便只剩下一盏昏黄的床头灯尚且还留有一丝光亮。
程衿平躺在床上,腹部盖了一本书,想来应该是睡前看书的时候挡不住困意睡了过去。
陆南祁轻手轻脚来到她身边蹲下,暖黄的灯光照在程衿的脸上,没有白日里太阳的耀眼,映射出的是女孩温和柔软的一面。
他看着有些着迷——
程衿平缓的呼吸在胸膛间起伏,流光在她眉眼间穿梭,发丝蓬松随意散落在四周,嵌入枕头凹陷的纹路。
一时间,他好像愿意生活永远就这么简简单单下去,如同幼童能够因为几颗小糖而满足,他也不愿放开眼前这一幕。
然而不知道从哪里发出的什么窸窸窣窣的动静,程衿眼球动了动,缓缓睁眼。
“你干什么呢?”被吵醒的程衿还未完全清醒,声音仍是黏黏糊糊的,“怎么还不睡?”
也许是心虚,陆南祁一个激灵立即闪开,用毛巾蒙住擦头的慌张动作无处不透露着掩饰。
程衿迷迷糊糊伸了个懒腰坐立起来,把盖在身上的书放在一旁的柜子上,眼神始终不离鬼鬼祟祟的陆南祁。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程衿一眼看出陆南祁的心思,直截了当戳破他的伪装。
陆南祁被洞察内心后也是愣了一下,眼神躲闪,将盖在头上的毛巾取下,动作不尽自然。
他沉默不语地掀开一边被子,背对着程衿坐在大床的另一端。
“说吧,我都会听。”
程衿看出了他的犹豫不决,便先给出了承诺,陆南祁回头看了一眼,在逼问下才支支吾吾开口交代:
“我昨天……去见了叔叔阿姨。”
他先抛出一句轻描淡写的话,似乎是在试探程衿的情绪。
两人同坐在一张床上,陆南祁双手撑在床面,没有感觉到程衿那边有任何的微动,猜想她的反应应该没有过分激烈,然后才敢继续说下去。
“叔叔的情况……不太好。”
程衿一言不发,床头的吊灯在低气压下显得更加压抑。
陆南祁紧咬下唇,不知道接下来应该说什么好,程衿却在几分钟的沉默中出乎意料开口:“怎么了?你想劝我去见他吗?你大老远从清安跑到这里,难不成只是为了当我妈的说客?”
“不,不是!”陆南祁听出了程衿语气中的气恼,连忙解释,“我都是为了你,我不想要你留下遗憾!”
程衿原本侧过来与陆南祁对视的眼睛突然转到一边,嘴角勾起不屑的弯度:
“陆南祁,你知道你现在有多可笑么?”
陆南祁一时哑口无言:“什,什么?”
程衿斜着眼睛瞥了一眼他一脸茫然的表情:“在你失忆前,你可是口口声声说支持我的人,所以拦着不让我见他的人,是你。”
陆南祁顿时哑然。
“现在想要我去见他的人,也是你。”程衿继续说下去,“原来没了那几年的回忆,你真的不再是我曾经爱着的那个人了,我早就应该明白。”
程衿的一句话刺痛陆南祁的心脏,就连右额前的伤口也开始火烧一般隐隐作痛。
如她所言,没有了记忆,自己已经不是她所期盼的那个人,就算自己再怎么用心伪装,也不可能成为的那个人。
原来程衿和他一样,都是一直在自欺欺人。
可是爱一个人,到底是爱着那份记忆,还是爱这个人呢?
陆南祁不知道,可能面前的程衿也找不到答案。
“那个男人,远远没有你想的这么简单,”程衿深吸一口气才接着说道,“对于我妈也是。”
陆南祁转过上身,满脸困惑。
“他说他的离开是因为当时承受不住打击,我看未必。”
“我妈和他离婚后为了维持基本生活,她一个人跑去英国赚钱养家,我则留在国内。”
“也正是因为我留在国内,才能揭露他的嘴脸。”
程衿剖开内心缓缓道来,极力压制住厌恶的情绪。
“那年毅然决然提出离婚,他没有给出理由,终于良心发现,在二十年后将死之际,姗姗来迟给了我妈一个交代,可我却在我妈为他挽尊的信息的字里行间看出了无限的鄙夷。”
“他知道我妈不在国内,所以不会对此刨根问底,然而他却忘记了我,或者说,从来没有在乎过我。”
“他离开的二十年,其实我一直在打探他的消息。”
“离婚后的第二年,他又娶了一个老婆,生下了另一个女儿。”
“所以在我看来,他所谓的自暴自弃,似乎也没有那么彻底嘛。”
程衿说到这里笑了几声,嘲讽的音调不知是对她的父亲,还是对自己。
陆南祁现在才得知背后的真相,原来程衿自始至终才是事件唯一真正的知情人。
她在母亲前的无理取闹和挟冤记仇,只不过是想维持父亲最后一分体面,也是对他这么多年以来的行径,最温柔的控诉。
“这话别和我妈说,这件事,就当我是那个最不懂事的人吧。”
陆南祁看着程衿躺下,将被子裹上肩膀,侧身蜷缩在被窝里防御状态,眼眶中不禁泛起心疼。
他静静关闭了床头吊灯,整个房间内最后只有高悬的月光。
柔光从窗户撒向熟睡女孩的面庞,隐约闪烁着微乎其微的亮点。
陆南祁也顺势躺下,用手轻轻够上程衿搁置在枕边的手,却只敢用指腹小心翼翼轻碰指尖。
窗外天气晴好,难得露出了完整的圆月。
听说在满月的时候,虔诚许愿直到月光消散的那一刻,月神就会满足你的愿望。
陆南祁视线定格在与他面对面,浑身毫无防备已然睡熟的女孩,缓缓合眼。
我不需要什么神仙。
我能保护好她。
第52章
四周静谧无声,陆南祁仿佛还留恋在梦境的余温当中,却被窗外的晨曦惊扰,惺忪的睡眼逐渐睁开。
他懒散地抻了抻懒腰,揉散肩膀的疲惫,视线正巧遇上从浴室出来的程衿。
“怎么起这么早?”
程衿似乎是刚洗完澡,身上只简单裹了一层浴巾,肩颈上滞留的水珠在浴室顶灯的照耀下,犹如清晨的露水一般轻盈透亮。
“我来这本来就不是旅游的呀,今天该干正事了。”
“正事?采风研发新品吗?”
“对啊,”程衿一边不慌不忙从行李箱中拿出搭配的衣服,一边回话,“你要跟我一起吗?”
陆南祁坐在床上挠挠头:“当,当然。”
程衿见他呆滞的表情有些发笑:“你知道我要去干什么吗?就这么爽快答应啦?”
“你去哪我都陪着你。”
陆南祁从床上下来,走近程衿,一字一句说得认真。
程衿见他认真到呆傻的样子,先是愣神了一会儿,随后又不自觉笑起来:“我打算去一个基诺族村子,那儿有凉拌茶,是基诺族特色。”
“少数民族?”陆南祁疑惑之余还有些惊讶,“可是你听得懂那里的语言吗?”
“我有个同学是基诺族的,他会帮我翻译。”程衿笑了笑,对着陆南祁俏皮地挑了一个眉,“我来这里之前怎么可能不准备好万全之策呢?”
陆南祁无言以对,挠挠头就乖顺地进去浴室快速冲了个澡。
等到他换完衣服走出浴室,就看见房内出现了一个陌生男人。
男人看上去年纪不大,身上只穿了一件普通的夹克,发型也只是简单的板寸,浑身上下就是普通人的气质。
见到陆南祁和这个男人碰面,程衿放下手中收拾的行李,抓紧时间向前一步,互相介绍道:
“这位就是我的基诺族同学,沙长远,是村书记,他会全程跟着我们。”
沙长远主动上前与陆南祁握手以示友好,陆南祁急忙回握,拉近距离才看见他挂在左胸前的党徽:“你好你好,我是程衿的朋友,鄙姓陆。”
“陆哥好,这次我负责带你们两个参观学习。”
沙长远为人也谦和客气,没有当官的架子,与陆南祁握手时还能感受到他手心厚厚的茧子,想来也是一位为民奉献的好领导。
然而时间紧迫,还未等二人相互认识后寒暄一番,一行人便匆忙收拾东西坐上了沙长远的车,前往偏僻的莫羊村。
莫羊村,说准确些应该是一个山寨,取名来源于基诺族信奉的后半山中的莫羊寨。
虽然早已不是传说中神圣的儿女寨,但分散各地的族人在几百年之后再聚一堂,拥抱美好的祈愿再次筑起家园,寄寓团圆的期望。
沙长远是山寨中好不容易培养出的一个大学生,在政府政策的扶持下,回到故乡当起了村官,全心全意为家乡做建设。
在沙长远的介绍下,程衿和陆南祁也对这个村落有了初步了解。
路上还时不时有从窗边闪过的基诺族人,女子通常头戴尖顶式披肩帽,表面饰有条状花纹,男子则通常上穿无领无扣对襟黑白花格纹上衣,颇有民族特色。
“你们两个也是凑巧,”驾车的沙长远突然开口说道,“最近正好碰上我们的特懋克节,这是我们基诺族最盛大的节日,大家会围在一起打鼓跳舞,热闹得很。”
“是吗?”程衿向来对这些传统民俗感兴趣,见沙长远挑起话题,于是继续追问,“具体什么时候开始啊?我想体验一次,哪怕多留几天。”
“明天开始,持续三天。”
“行啊,我留下来!”程衿情绪激动立即答应,又扶着座椅问坐在副驾的陆南祁,“你留得了吗?三天……会不会耽误工作啊?”
陆南祁没想到被突然点名,顿了一下,扭头对上程衿的眼睛。
她的杏眸一如既往清透光亮,轿车行进过程中的光影在她瞳孔中不断闪过,令她的双眸仿佛一闪一闪地跳动着。
“留……留啊!”陆南祁慌张避开目光,点头答道,“工作那边我都协调好了。”
“那就好。”
程衿得到答复便重新坐下,转过头继续看着窗外层林密布的风景。
陆南祁顺利掩盖心思后,眼睛再次瞟向中间,从车内后视镜偷偷注视倒映出来的程衿。
她一只手撑在下巴底部,车窗虽然只摇下了小段距离,但是周围的清风还是能通过间隙钻入车内,吹得她的发丝摇曳。
陆南祁目光驻足在镜面上,弱弱低喃:“我说过要一直陪着你。”
一路上程衿与沙长远老友相聚,交谈甚欢,沙长远也同二人讲述了许多关于基诺族的传说和风俗,程衿全程听得津津有味。
陆南祁虽然插不上话,但从后视镜内看见程衿这段时间以来好不容易绽放的笑容,心中也是温软。
不论是与她父母的关系,还是和他牵绊缠绕的纠葛,自从那次雪夜后,程衿便日日都是心事重重,没有笑意。
虽然现在还是没能解决这些恼人的纠缠,但只要她能在这场现实的玩笑中找到一条出路,即便只是短暂的释放自己,陆南祁也觉得生活可以更加坚定。
“哦对了,程衿你说的凉拌茶我阿妈会做,到时候我叫她教你。”
“好啊,到时候我怎么说也要盯紧你,可不能让你给跑喽!”
沙长远被打趣得浅浅笑了几声:“不跑不跑,这次我的任务就是当好你的随身翻译。”
“我们现在去哪?”程衿见沙长远驶离了大路,转头朝着一条逼仄的山间小道开去,满脸疑惑问道。
“我带你们去看一看我们基诺族信奉的神女,来这里一趟可不能错过这个景点。”
“是阿嫫腰北吗?”程衿又一次将身子探到前座,语气兴奋激动。
沙长远笑着点了点头,顺便还夸了一嘴:“功课做得挺详细,值得表扬。”
阿嫫腰北是基诺族传统中开天辟地的女神,长期以来的母系社会造就了此地妈妈生舅舅养的习俗,所以经常能够在基诺族寨子中看见女巫师祭祀和女性猎人。
庆幸国家对少数民族的政策支持,莫羊村这个小地方也修起了一条像模像样的山路,因此进山的路也算走得舒适。
不一会儿,沙长远就领着二人来到了阿嫫腰北的雕像旁。
高达五米的雕像矗立在看起来荒芜的青山中,直面这一巧夺天工的作品,给人带来强烈的震撼感毋庸置疑。
程衿和陆南祁这两个在城市里生长的外地人哪里见过这样壮观的场面,二人都被这偌大的石塑震惊不已。
沙长远率先双手合十在雕像前做出祈祷的姿势,程衿和陆南祁也慢半拍学起了动作。
三人就这么直立在阿嫫腰北的塑像前,虔诚闭眼感受基诺族神秘的生长力量。
也许陆南祁多年当警察锻炼出的灵敏度,他一瞬间就听见了附近异样的响动,迅速睁开眼睛扫视四周。
可不论他如何谨慎环视,周边的草木正巧塑造了一层天然屏障,将声源出藏匿得严严实实。
他的耳畔依然时不时响起异动,却迟迟找不出原因。
担心这片尚未过分开发的古老森林栖息着什么不曾知晓的危险物种,陆南祁连忙拍了拍程衿和沙长远的手臂,示意三人尽快离开。
没走出几步,身后的树林便开始淅索晃动,陆南祁率先捕捉到这一幕,和沙长远一起把程衿挡在身后。
三人神情紧张,在不清楚具体的情况下,只敢压低脚步慢慢往后退。
忽然,树林中冒出一段人为砍断的嫩绿竹竿,顺着重力和山坡坡度,不久就滑落下大部分,随后跟着竹竿一起出现的还有一位身穿基诺族民族服饰的妇女。
对面的人一露脸,沙长远便兴奋走上前喊了一声,接着又转过头同二人解释:“别担心,这是我阿妈。”
听到沙长远的保证后,陆南祁才敢稍微松口气,程衿反倒似乎胆子更大些,直接绕过陆南祁走上前和沙长远母亲打了个招呼。
沙长远替他母亲解释道:“我阿妈这是在上山砍竹子做成竹筒,再把竹筒做成乐器用来庆祝特懋克节呢。”
程衿颇感兴趣:“用竹筒做乐器?好特别啊。”
“我阿妈让我们先回家里,马上村口就会开始打鼓了。”
程衿对这些传统习俗可谓是乐此不疲,在陆南祁和沙长远一起帮沙妈妈把竹竿扛下山后,就拉起陆南祁往村口跑,生怕错过一分钟。
一行人刚赶到村口,就发现唯一的广场几乎围满了人,身穿传统民族服饰的男女老少齐聚于此,是令人无法忽视的热闹。
没多久,几个男子就扛着一面巨大的神鼓从人群的缝隙中挤了进来,稳稳放置在中部空地上。
神鼓周边刻有色彩斑斓的民族图案,程衿迫不及待拿出手机接连拍了好几张照片。
将大鼓调整好方位后,又从后方出现了几位男子,他们将大鼓周围堆起的几簇柴火点燃,熊熊篝火在消散的黑烟中升起。
火焰舞动的身影与欢声笑语相互辉映,一派欢快热烈的场景。
篝火的光芒照亮了每个人的脸庞,也照亮了他们的心。那火焰仿佛有生命一般,跳跃着、燃烧着,将人们的情感和欢乐都凝聚在一起。
人群中一位壮硕的男子手中握着鼓槌走至中心站定,随后又接着涌入了众多村民,他们手绑红丝带,整齐划一地站好队形。
鼓手先是用鼓槌尖端轻点鼓面,节奏如同跳珠一般密集,篝火的烈焰不断燃烧,鼓点声也逐渐放大,最后鼓手以两声敲击侧面的碰撞声结束前奏,紧跟着便是旗鼓喧天的欢庆场面。
村民伴随鼓乐和舞蹈整齐地拍起手来,一人起头歌唱起传统民歌,在神鼓的周围燃起比篝火还要炽热的激情。
在如此热闹的氛围影响下,二人面前的人群忽然伴随广场中间的舞蹈互相牵手环绕中心载歌载舞。
程衿偏头往身边看了一眼,发现陆南祁正举着手机拍摄,她瘪了瘪嘴,伸手轻轻夺过他手中的手机,塞进他的口袋。
陆南祁被她突然的举动惊住了,愣愣地睁大眼睛看着她。
没想到程衿刚刚放好手机,就腾出手牵上了陆南祁的左手。
二人手心紧贴,程衿躲在阴影中,用拇指细细摩挲陆南祁的手背。
陆南祁顿时脑袋一片空白,目光涣散驻足在程衿的脸上。
火光溢散夜空,程衿的眼眸如同夜幕的星点一般光亮,徐徐晚风虽有凉意,却也刚好抚平了陆南祁脸上泛起的红意。
程衿紧紧拉着陆南祁跟上人群跳起舞来,躲在村民身后的两人,虽不与人群共舞,却也同样围着热烈的篝火挪动步子。
陆南祁不会跳舞,因此总是慢半拍跟不上程衿的脚步。
程衿却笑眯眯地看着他,每个动作都会特意停顿几秒,等笨拙的他反应过来。
就像她等了他三年一样——
一样耐心和坚定。
“陆南祁,你看,这是手机无法记录的美好。”
程衿抬眼定定望向人声鼎沸的中心,说话的音调仿佛是在喃喃自语。
“人啊,还是可以活在幸福的某一刻。”
第53章
篝火燃尽了黑夜,在天空中烧出拂晓的孔洞,村民欢欣鼓舞,通宵达旦,热情在漫长的深夜里分毫不减。
程衿和陆南祁相互携手,在整夜的燃情篝火旁欢舞。
舞蹈太过美好,以至于二人短暂忘却了长期压在心底的积郁,望向对方眼底的,尽是漫溢而出的欢心。
不过忘我玩闹也不是件好事,因乳酸堆积而沉重的四肢在第二天便给了两人当头一棒。
由于他们在村子里为了和村民庆祝特懋克节待了一整晚,于是不得不在沙长远家留宿。
沙长远的母亲早早起床,忙碌不停地开始一天的劳作。
“阿姨早啊,这么早就开始忙了啊?”程衿从房间出来,不断捶打酸痛的手臂,对着沙长远的母亲礼貌问好。
沙长远的母亲只是抬眼冲她温和地笑了笑,接着又把一旁桌子上的早餐推到她面前。
“糯米饭团?”程衿看着沙长远母亲特地准备好放在盘子上的糯米饭团有点惊讶,“阿姨,你们早上都是吃这个呀?”
沙长远的母亲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还是那样慈爱地对她笑。
程衿眨巴眨巴眼睛顿悟过来,才意识到沙长远的母亲听不懂普通话。
于是她一边自讽愚钝,一边站起来轻轻向沙长远母亲点头鞠躬以示感谢。
还没等她重新坐下,沙长远这个“外交官”终于现身。
程衿连忙挥了挥手招呼他在旁边坐下,接着又蹭过身子,指着盘子里的糯米团好奇问道:
“嘿,老沙,你们早餐一直都吃这个吗?”
“是啊,我们基诺族一日三餐都是以大米为主食的。”
“大早上吃糯米不会不消化吗?”
“哈哈,不会的,”沙长远耐心解释,“我们很讲究的,一定要吃好米、新米,这个糯米饭吃起来很舒服,和外面的不一样。”
沙长远的解释让程衿放下戒备,虽然还是半信半疑,但也上手拿了一个正准备塞进嘴里,却被沙长远中途拦下。
他起身从厨房又端来一小盘盐和辣椒,放在程衿面前:“蘸点这个吃。”
程衿不太能吃辣,但是碍于沙长远的面子,她小心翼翼只碰了少许的粉末,然后听话地放入口中。
辣椒的辣不是直接尖锐的刺痛,而是一股温和的暖流,与糯米绵密的口感交织在一起,是糯米本身的甘甜和辣椒的鲜香相互交融的美妙风味。
“好吃吧?”
沙长远自信不疑地等待程衿的反应,在看见程衿吞咽后亮起的眼睛就洋洋自得起来。
也许是没有吃过这样的美味,程衿口中的还没完全咽下,就又上手从盘子里拿了几个,迫不及待塞进嘴里。
接连吃掉几个后,她看着几乎空荡荡盘子,这才反应过来好像没给陆南祁留一些。
她略感尴尬试探地询问沙长远:“这个……还有吗?我好像……忘了给我朋友留……”
沙长远发挥“翻译官”的作用,转身便把问题转告给他母亲。
两人用基诺族语言加密通话一会儿后,他才回复:“我阿妈说陆哥已经吃完了,一大早就跟着我阿爸阿叔他们上山去了。”
“上山?”程衿疑惑,“他上山干什么去?”
“你不是要学做凉拌茶吗?我阿妈说家里的黄果叶不够了,需要上山采一点。”
“我也一起去吧。”
程衿随即动身准备上山,沙长远担心她人生地不熟迷路,也跟了上去。
尽管莫羊村占地面积小,但村子周边的山峰可不容小觑,几乎都是连绵起伏、拔地而起的姿态,而要采黄果叶,一般只有东边的那一座。
沙长远一路上带路走在前方,偶尔当程衿上山吃力时帮扶一把,刚吃完早餐的两人精力充沛,没一会儿就跟上了大部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