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寒栖!
洛雪烟丢掉血符,扶起不省人事的江寒栖,看到眉间金莲明明灭灭,是莲花针发作了。两人体型悬殊,她拖不动江寒栖,只好坐到地上,让他靠在怀里,使劲拍了拍他的脸。
江寒栖仍旧双目紧闭,疼到浑身都在抖。
洛雪烟想哼唱鲛人曲,然而嗓子没有一点可以发出声音的迹象,顿时大惊失色。鲛人曲那个金手指不会是一次性的吧?江寒栖留她是为了鲛人曲,得知真相肯定会毫不犹豫杀了她……
洛雪烟惆怅地叹了口气,看到垂在地上的那只手黑乎乎的,不是冷白皮应有的颜色。她覆上江寒栖的手,摸到一手粘稠。全是血。她顺势往上摸了摸袖子,不出所料,湿漉漉的,吸饱了血。
江寒栖又自残了。
洛雪烟见江寒栖疼得连声呻吟都发不出来,张开五指,包住攥紧的拳头,感觉他的手比平时还要冰。她一点点撑开指缝,跟江寒栖十指相交,他疼狠了,忽然用力抓紧她。
洛雪烟只觉得手像被寒冰狠狠咬了一口,想抽回手,结果反倒被抓得更紧。她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吐纳间,微弱的呻吟声冲出喉咙,僵在原地。
能发出声音了?!
洛雪烟定了定神,哼起了鲛歌。
歌声千回百转,温柔低沉,像是某个风和日丽午后遇见的海,安安静静地接纳天地万物。那片海何其广阔,无论是新生的鱼儿,还是枯叶的残渣,它从来不会拒绝,生的希望与死的轮回在浪中交织缠绕。
被剧痛割裂的灵魂重归身体,江寒栖吐出一口浊气,抬起眼皮,转了转眼珠,看到洛雪烟的脸,开口,声音沙哑:“不用唱了……”
洛雪烟惊喜道:“你醒了!”
江寒栖疲惫地合上眼,会说话……还在做梦吗?
“还疼?”
话音落,哼唱起,歌声像极了真正的她。
江寒栖睁开眼,凝望梦境里的洛雪烟,感觉身上有了些力气,想抬手结束这个荒诞的梦境,发现左手被某个东西束缚住了。他甩了下,没甩开。
暖的?!
江寒栖偏过头,看到握在一起的两只手。
洛雪烟察觉到江寒栖在挣扎,松开手。就在这时,歌声戛然而止。
“洛雪烟?”
手指弯曲,手心贴在一起。
“嗯。”
洛雪烟下意识应了声,惊讶地发现声音又回来了。莫非……她挣脱江寒栖的手,试着说话,没声,又握回去,喊江寒栖的名字。
“嗯?”
江寒栖有回应,他听到了!洛雪烟喜出望外,欣喜道:“我知道怎么才能开口说话了!”
“什么?”
“你看。”
洛雪烟松开手。
江寒栖看到她嘴在动,但听不到说了什么。她握上他的手,嘴张开:“能听到我说话吗?”
这下轮到江寒栖吃惊了,他答道:“能。”
“早说牵你的手能说话啊,不用做一辈子的哑巴了。”
洛雪烟愉悦地笑出了声,垂在脸庞的长发跟着摇摆,发尾蹭过他的脸,有些痒。她热得像个小火炉,体温隔着一件薄薄的中衣传到他身上,令他生出一种在夜里晒太阳的错觉。她转头问江寒栖:“你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
江寒栖回道:“没事了。”
“你有力气起来吗?地上凉,我扶你到床上去。”
“有。”
江寒栖靠着洛雪烟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在床边坐下。
洛雪烟放开他,说道:“你坐在这儿,我去点个蜡烛。”
江寒栖看着她的身影逐渐远去,恍惚了下,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还困在梦里。
屠杀的妖兽群里有一只梦魇,临死前给他下了梦魇术。入睡后,梦魇术生效,封存在记忆中的苦痛化为接踵而至的噩梦,将他强行拖入不愿面对的过往里,举目不见光,所见皆绝望。
无生妖性失控,莲心针跟着发作,他痛醒了,浑浑噩噩爬起来,半梦半醒间进了洛雪烟的屋子,正要叫她起来,忽然眼前一黑,疼晕过去。
最后一个梦和现实混在一起,他梦到自己倒在地上,苟延残喘。洛雪烟取下缚魂索,丢到他身上,转身笑着奔向那个该死的道士。
烛光驱散黑暗,眼前骤然亮起来,江寒栖看到梦里无法留住的少女站在不远处。手上沾着他的血,衣服沾着他的血,就连圈住手腕的缚魂索也是他的血。他油然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快感,他的血弄脏了她。
梦里,洛雪烟一步步离他远去,抽出手,跑向他人。
现实,洛雪烟一步步向他走来,伸出手,触手可及。
她就是他的,谁也抢不走。
冰凉的指尖搭上手心,滑过延伸到食指侧面的生命线,江寒栖翻过手,合拢五指,将暖意囚在手中。
第16章 再见 王家妖邪作祟一事古怪……
王家妖邪作祟一事古怪且棘手,江羡年找不到头绪,打算先从卖锦鲤的商贩入手,一早叫上江寒栖出门调查。见了面,她感觉江寒栖有些疲乏,关切道:“哥,你昨晚没睡好吗?”
江寒栖回道:“做噩梦了,后半夜才睡着。”
江羡年又道:“那我一个人去调查吧,你好好休息。”
江寒栖笑着拒绝道:“不用,我睡够了。”
江羡年觉得江寒栖不像在撒谎,跟他一起往外走,路过洛雪烟的屋子,说道:“我去和洛姑娘说一声。”
江寒栖叫住江羡年,善解人意道:“洛姑娘昨天身体不舒服,还是不要打扰她睡觉了。”
洛雪烟昨晚劝他对自己下手轻点,突然失去意识,晕在他怀里,怎么喊也喊不醒,和上次唱完鲛歌一样。
江羡年意外地看了江寒栖一眼,他无辜道:“我说错什么了吗?”
江羡年摇头:“没有。”
她暗戳戳在心里补充道,就是感觉你好像很关心人家洛姑娘。
查了一圈,两人空手而归,唯一的线索就此中断。走在回王家的路上,江羡年忧心忡忡,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突然,一只草编的蚂蚱蹦跶到眼前,她愣了下,顺着修长的手看去。
江寒栖眉眼含笑,晃了晃手里的草蚂蚱,笑道:“我记得你说过,看你不开心的时候要编草蚂蚱逗你笑。”
“哥哥还记得那个玩笑话呢?”江羡年接过草蚂蚱,想起小时候不懂事欺压江寒栖的那段时间。
她刚开始跟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哥哥不对付,总觉得他抢走了父亲的疼爱,处处跟他对着干。偏偏江寒栖是个好脾气的,对她千依百顺。有次她看到江寒栖会编草蚂蚱,心里想要却拉不下脸开口,故意找茬训了他一通,拐弯抹角地让他把手里的草蚂蚱给她,哄她开心。
江寒栖尴尬地收回手,讪讪道:“原来是玩笑话吗?我竟当真了。”
“不过也没差,看到草蚂蚱确实开心,”江羡年见江寒栖一脸难为情,连忙打圆场,粲然一笑,“谢谢哥哥。”
江寒栖唇角勾起,露出温和的笑意,说道:“阿年开心就好。”
模样好,脾气好,江羡年觉得江寒栖真是打着灯笼难找的神仙哥哥,心想,也不知道未来的嫂子是什么样的人。
途径排长队的店铺,江羡年分心看了眼店面,是家糕点铺子。她想起洛雪烟糕点不离手,提议道:“哥,我们买些糕点带回去给洛姑娘吧。”
江寒栖答应下来。“好。”
江羡年挤开人潮,找到长队末尾,发现队已经排到相邻店铺门前,惊讶道:“都排到这儿了?”
江寒栖说道:“要不阿年先回去,我留在这排队。”
江羡年探头,看到前面有不少人已经提着油纸包往回走了,随口道:“不了,看起来挺快的,应该不用太长时间。”
迎面走来一个梳着太极髻的小道士,江羡年头一次见到这般年轻的道士,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从头看到脚,再抬眼时,对上了一双清亮的眸子。小道士好像受到惊吓一般定在原地,她若无其事地站直身子。
江寒栖注意到她的不自在,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
江羡年说完,江寒栖也探出头。
“哥,别看了。”
“又是你!”
“啊,洛姑娘的家里人。”
三人异口同声。
江羡年有些愣怔。她哥还认识道士?那个“洛姑娘的家里人”又是怎么回事?
今安在走到两人身边,心有余悸地看了眼江羡年,往后退去,跟江寒栖打招呼:“好巧,又见面了。”
“不巧。”江寒栖语气不善,眼里透出的冷冽几乎要凝成实体。
江羡年的目光饶有兴趣来回在两人之间打转,感觉自己隐约嗅到了八卦的味道。
“阿年。”
冷不丁被点名,江羡年调整好表情,佯装无辜地看向江寒栖:“哥。”
“你昨天不是还跟我说要手刃那个那个抢你妖核的混蛋吗?”
“啊,怎么好端端地提这个?”
“他就是那个混蛋。去吧,哥哥给你撑腰。”
“嗯?!”
江羡年最后倒没真的对今安在做出些什么。她其实早就想通了魔蛛一事不能全怪在今安在身上,只是心里不爽,才在江寒栖面前过过嘴瘾,发泄下情绪,谁想到有朝一日还真能遇上。她象征性地讨伐了两句,对着那双楚楚可怜的小鹿眼也说不出什么狠话,僵硬地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今安在更不自在了。他本就怀着愧疚,见江羡年不追究,愈发过意不去,拿出身上所有的钱,执意要赔罪。
江羡年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要不这样,等下你来付买糕点的钱,魔蛛的事一笔勾销。”
“好。”今安在站到江羡年身侧。
江寒栖却不愿,阴沉着脸盯着今安在,排斥道:“不需要他付钱。”
江羡年回头看了江寒栖一眼,见他满脸不悦,有些惊讶。她很少见江寒栖露出那样的神情,轻声劝道:“哥,咱不能得理不饶人。”
“阿年哪里得理了?”
江寒栖理直气壮地反问,噎得江羡年一时语塞,他自顾自说下去:“那只修为上百的魔蛛就值几包糕点?那只妖物本该属于你的风华录。再说他来路不明,三言两语把杀魔蛛的功劳揽到自己身上,你怎么知道他所言非虚?万一是故意骗我们的呢?”
今安在急得想解释:“我没骗……”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的一面之词?”江寒栖堵住他的话,双手抱胸,面无表情地和他对视。
眼看两人间的冲突一触即发,江羡年灵机一动,问道:“哎,哥,‘洛姑娘家里人’是怎么回事?”
话头一起,江寒栖咄咄逼人的气势弱了大半,覆在脸上的冰霜出现一丝裂痕。他看向她,语气有些无奈:“没有的事。”
江羡年不依不饶:“你昨天还背洛姑娘……”
“阿年,我说了是她腿疾犯了。我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你不要多想。”江寒栖收了凶狠劲,又恢复了平日里那副光风霁月的温润模样。
“没多想。”
劝架目的达成,江羡年笑笑,没再接着追问下去,转过身去安抚手足无措的今安在。若非思虑江寒栖是个脸皮薄的,她倒真想跟今安在打听江寒栖和洛雪烟的事。说话间,她不经意提起王家的怪事。
“一分二,自相残杀……”今安在陷入沉思。
江羡年苦恼地叹了口气:“是不是挺奇怪的?我想了好几天不知道是哪种妖物所为。”
“有两种妖物能做到。”
“哪两种?”
“一为‘拟’,天生无形,遇心仪之物可仿其外在,然,化形即定形,余生不可变。”
“拟?”江羡年从没听说过有叫“拟”的妖物。
“不过‘拟’很早就灭绝了,应该不是它所为。还有一种妖物,是什么来着……”今安在忽然卡壳了,痛苦地皱起眉。
江羡年安慰道:“想不起来就算了。不过你是从哪得知‘拟’这种妖物的?我从未没听说过。”
“我师父有个记载了各种妖物的长卷轴,说是那上面涵盖了世间所有妖物,让我挨个记住,背不过就要挨手板。我怕挨手板,就全背下来了,”今安在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但我脑子愚钝,经常会忘。”
“你师父是?”
今安在猝不及防换了种体态。他清清嗓子,将腰板挺得直直的,负手而立,左手做出捋胡子的动作,高深莫测地眯了眯眼,配合着晃了下脑袋:“一个无名无姓、平平无奇的问道者罢了。”
一套动作演完,他羞涩地咳了两声,解释道::“师父特地吩咐过,假如别人问起他就这么介绍。别的不用多说。”
“你师父还挺有趣的。”江羡年忍俊不禁。她听父亲说过很多高人脾气都很古怪,想来今安在的师父也是属于其中一个。
一直沉默不语的江寒栖忽然加入了对话:“那你知道鲛人吗?”
“鲛人,”今安在想了想,答道,“鲛人近神,可通天地、善净化,其歌如天籁。”
江羡年疑惑道:“哥你怎么想起来问鲛人了?”
江寒栖面色如常:“没什么,看书看到了,有些好奇。”
不知不觉间,江羡年排到了队伍的最前面。看着琳琅满目的糕点,听着店员天花乱坠的推销,一向果断的她迟迟拿不定主意,纠结半天,不知该买哪种好。
今安在认出洛雪烟送的糕点,指着其中一种道:“要不买那个吧。洛姑娘昨日给我的就是那种糕点,还挺好吃的。”
“洛姑娘送你糕点?”江羡年抓的却是另一个重点。短短一句话令情窦初开的少女浮想联翩,瞬间脑补出了三人错综复杂的感情纠葛。
“公子真是好眼光,本店的招牌便是糖蒸酥酪,”老板娘接上话茬,趁机介绍起糖蒸酥酪,从用料讲究讲到制作过程的复杂,最后意外地扯到了王焕金身上,“几位客人可知临水首富独子王焕金?”
第17章 镜像 江羡年没想到还能在糕……
江羡年没想到还能在糕点铺子听到王焕金的名字,讶然道:“他和糖蒸酥酪有什么关系吗?”
老板娘扬起得意的笑脸,骄傲道:“王家娘子钟爱这口。王焕金为了能让她每天吃到,特地在附近买下一处宅子,从主家搬了出来。你说这糖蒸酥酪好吃到何种地步?”
今安在说道:“那来一份这个吧。”
“好嘞。”老板娘找来油纸,熟练地将糖蒸酥酪装进去打包。
江寒栖问道:“王焕金原来不住在这儿?”
“王家主家在城南那片繁华之地,他是成亲后才搬到这儿的。看几位不像本地人,应该是头一次来临水吧。王焕金在我们这儿是出了名的宠妻,他院子里那片如云花也是也是为他娘子栽的。王家娘子真是好大的福气。”
老板娘一边羡慕地感叹,一边把打好包的糖蒸酥酪递给今安在。
今安在想起昨天洛雪烟写在本子上的话,问道:“不是买一送一吗?”
“公子从哪儿听说的?本店从未有过买一送一的时候。”
“可……”今安在听完,稍一思索,忽然明白了什么。
“再来一份这个,”他指了指糖蒸酥酪,看到旁边还摆了几种外观精致的小巧糕点,“这些也各来一份。”
江羡年吃惊地看向今安在,说道:“你不必买这么多的,一份糖蒸酥酪足够了。”
糖蒸酥酪的价格不算便宜,他刚还完拖欠的住宿费手头也不宽裕。
“不是赔罪,算是我对洛姑娘的谢礼吧。”今安在对她笑笑。滴水之恩,就当涌泉相报。
老板娘眉开眼笑地装完一堆糕点,笑嘻嘻地交到今安在手里,算了算利润,心里乐开了花。她送别两人,转身要去招呼后面的客人。
江寒栖伸出手,指的正是今安在要了两份的糖蒸酥酪:“给我也来一份这个。”
“公子不是和他们一起的吗?”老板娘看看他,又看看已经走去结账的少年少女,眼神有一点困惑。
“是一起的,但我不想让他付钱。”
江寒栖捏了捏手里的钱袋。给今安在不给他?没关系,他可以用她的钱给自己买。
阳光和煦,暖风轻拂,树影婆娑,如云花的幽香在空气中浮动。
一只纤纤玉手从衣袖中探出,腕间垂着一只细细的银镯,镯子内侧刻了一个“云”字。那只手穿过栏杆,落到油光水滑的黑色皮毛上,顺着毛发走向温柔抚过,摸顺了几根翘起来的杂毛。
欣喜若狂的犬吠扰了角落的清净。
“嘘——”
食指竖起,抵在唇边。
“追风,不要出声。”
声音太柔,脱口即散,像是花香融进风里。
另一条狼狗不满被冷落,低声发出一声呜咽,趴下身体做出乞求抚摸的温顺姿态。
“忘了这边还有一只追风。”
美眸揉进星点笑意,顾盼生辉,层层裙摆在地上铺开,另一只手也探进了笼子。两只追风同时得到安抚,心满意足地翻过身,露出柔软的肚皮。
“若你把我忘了该多好?”
微不可闻的叹气声被树叶的沙沙声盖住。
“那样,”两只手齐齐停在狗的肚皮上,轻轻往下摁了摁,摸到皮毛之下的柔软血肉,“我就不会舍不得你了。”
风过,如云花的花瓣落到铁笼前,幽怨的低语随之消失,无处可寻。
春安轩的糕点堆满了整个桌面,破破烂烂的本子憋屈地占据木桌一角,翻开的那一页的最顶端写了“约法章”三个字,“法”与“章”之间空了一块,正正好还能纳下一字。
洛雪烟单手撑脸,心烦意乱地转着毛笔,叹气声一声重过一声。
江羡年来之前,她只是身体酸痛;她走后,头也跟着疼起来了。
江羡年,一个处于盛产修罗场言情小说里的正牌女主,不走主线发展跟两个男主的感情线,反而嗑起了她这个无名炮灰和双男主的三人行。这都叫什么事!
洛雪烟想起江羡年那个意味深长的姨母笑就心塞。嗑就算了,她还明目张胆地当着她的面买股。买的是她跟江寒栖的股!在她眼里,江寒栖失态是因为看到心上人跟别的人亲近,然而真实情况却是江寒栖以为她想利用今安在跑路,气到差点把她挫骨扬灰。
洛雪烟痛定思痛,深刻反思了她和江寒栖的日常相处,感觉最大的问题还是出在他身上。又是半夜翻窗,又是当众背人,闲着没事还喊她过去敲打两下,也难怪会被误会。
于是才有了制定规章约束言行的想法。
然而想起来容易写起来难,洛雪烟提笔许久,还没想好具体内容该怎么写。她用毛笔敲额头,苦思冥想,首先是肢体接触……
洛雪烟来了灵感,在纸上奋笔疾书写下第一条:【除了心绞痛发作,不准碰我。】
她想了想,又接连写下后面几条:
【保持一步之遥,不准逾越。】
【无事少喊我的名字。】
【不要翻】
“你在写什么?”
洛雪烟手一抖,毁了没写完的“翻”字。她回过头,发现江寒栖不知何时站到身后,直勾勾盯着她。好一个精准预判。她刚想到翻窗的事,江寒栖就完美违规。
洛雪烟还没来得及解释,江寒栖大步一迈在旁边坐下,牵起了她的手。她顿时瞪圆了双眼。什么情况?!
“不是说牵手才能说话吗?”
哦对,忘了还有这个设定。
洛雪烟正襟危坐,打算跟江寒栖好好说道下他行为逾矩造成的严重后果,可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她愣了愣,不死心地又试了一遍,还是没有声音。
“又说不出话了?”江寒栖皱眉,想起夜半牵手的细节,拉过洛雪烟的手,仿照记忆中的姿势插入她的指缝,“握紧。”
十指相扣,两只手严丝合缝地贴到一起,可洛雪烟依旧说不了话。她失望地扯过本子,写道:【也许不是牵手。】
洛雪烟想收回手,可江寒栖力气太大,她一时竟没能抽得回去。她无奈地瞄了他一眼,晃晃手,示意他松开。
江寒栖这才松开手。
洛雪烟翻到前一页,送到他眼前。
江寒栖粗略看了遍,问道:“最后那个是什么?”
【翻窗。】洛雪烟补全最后那条规矩。
江寒栖问得煞有其事:“又不会被发现,为什么不能翻窗?还是说你打算逃跑?”
【我没想跑,主要是咱们孤男寡女在一个屋里不合规矩。】
洛雪烟穿书以来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前日偷跑出去玩。江寒栖仿佛认准了她会跟今安在逃跑,总怀疑她在为跑路做准备。
“规矩?你我皆为妖,何惧人类的规矩,”江寒栖不屑一顾,“再说我对你也不可能有非分之想。”
他抢过笔,划掉最后一条。
行吧,您老人家说了算。洛雪烟放弃争取翻窗权,决定以后穿戴整齐入睡。她又写道:【有事吗?】
“拿点心。”
江寒栖隔三差五会从她这儿顺包糕点走,洛雪烟对此习以为常,把糕点堆往他那边推了下。
“全部的糕点都在这儿了?”
洛雪烟点头。
江寒栖站起身,拎起所有的油纸包,一包没留。
洛雪烟大惊失色地拽住他的袖子,站起来去抢糕点,她还没来得及尝味道呢。
“以后再给你买新的。”
江寒栖避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屋子,找到常有乞儿出没的角落,撒手,未拆开过的油纸包散落一地。他面无表情地站了会儿,回到王家,撞见王焕金笑眯眯地走进内院,手里捧着一个礼盒。他拐进花园,看到那丛少得可怜的墨玉牡丹,总觉得它栽在如云花旁边格外突兀。
襁褓内的婴儿啼哭不止,杜如云抱起孩子,极有耐心地哼着歌,跟着节拍轻轻摇晃手臂哄女儿。
“如云。”王焕金大步流星走进屋。
他本来顶着一张喜气洋洋的笑脸,听到啼哭声,皱起了眉,问道:“嘉儿怎么哭得这般厉害?”
“我也不知道,”杜如云头疼地望着王焕金,“睡得好好的忽然就哭闹起来了,怎么哄也哄不好。”
王焕金走上前,拉开襁褓,看着女儿的小脸柔声安慰:“好嘉儿,别哭了,看爹爹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他张开手,落下一个金色的长命锁。长命锁晃啊晃,晃走了哭声。
小婴儿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上方的长命锁。
“不愧是我王焕金的女儿,”王焕金被她的反应逗笑了,怜爱地摸了摸她脸颊的软肉,“看到金子就挪不开眼。”
“夫君一大早上京是为了取长命锁?”杜如云先前一直在听王焕金念叨京城那个做长命锁的名匠工期太长,赶不上女儿的百日宴。
“是啊,虽然赶不上百日宴有些可惜,但现在戴上也不迟。”王焕金将锁挂到女儿脖子上,抚过刻在上面的“长命富贵”四个字,祈愿道,“希望我们的女儿平安喜乐,一生顺遂。”
那是他和杜如云的孩子。他深深地爱着她。
看到夫君眼里满是宠溺,杜如云不禁勾起了嘴角:“肯定会的。”
这是她的夫君,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夫君。
铜镜中映出一家三口幸福美满的画面。
突然间,杜如云的镜像动了,只见她转过身体,正对着屋里的三人,镜中的杜如云死死盯着镜外的杜如云。
瓶中的墨玉牡丹不见颓势,仍然热烈而张扬地绽放着,红得像一把熊熊燃烧的烈火。
今安在瞄准逃窜的青蛇,松开手,三箭齐发。
一箭钉在蛇尾,一箭穿破七寸,一箭贯入头颅。箭箭无虚发,青蛇当场毙命。三支透明箭矢散开,聚成水莲模样,盛开于尸体之上。
今安在默念心诀,手中长弓化为无形之水,裹住右手。待他放下手时,食指上多了个流光溢彩的水色素戒,隐约可见活水在其间流动。他跳下院墙,离青蛇越近,妖气越重,呛得他咳了两声。他掏出匕首刺入蛇身,挖出青色妖核,喂进了风华录。卷轴上赫然出现一道苍劲小字,是有关青蛇的记录。
三朵水莲花瓣大张,最外层的花瓣落下,触地化水,瞬息之间,地上只余三滩被水冲淡的血迹。
妖核已取,妖气却仍未散去。今安在连连打了几个喷嚏,用袖子捂住口鼻,百思不得其解地看着青蛇尸体。奇哉怪也,一个修为不足以化为人形的蛇妖妖气竟重到如此地步。
今安在站了起来,看到一扇半掩的雕花木门,木头是黑色的。光线没照进屋里,透过门缝只能窥见一点模糊的光景。他走进了,推开木门,尘埃飞舞,浓郁的妖气扑面而来。他摆手赶了赶灰尘,环顾四周。
墙壁一片漆黑,没什么摆设,空荡荡的。
今安在向里走去,感觉脚下踩到了东西,低头一看,是一截木条,通体黑色,一端显出原木的颜色,像是桌腿的部分。他抬起脚,木条离了位置,在地上划出灰烬,像是被火烧过一样。
今安在跨过木条,穿月门行至内室。苍蝇在残缺的鼠雀尸体上方盘旋,血迹发暗,死了有些时日了。老鼠和鸟雀皆成双入对,体型颜色毫无差别。
“一分二,自相残杀……”
今安在沉思低喃,遗忘的妖物名字在嘴边呼之欲出。他想了会儿,还是没能记起来另一种妖物是什么,敲敲脑壳,失落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要是师父还在的话肯定会把我手打折的。”
老道士手持戒尺的画面历历在目,纷乱的思绪被卷进那个再寻常不过的黄昏。
鹤发童颜的老者坐在树荫底下的摇椅上,手一松,葫芦里的酒撒了一地,酒香四溢。他目送老道士的身体化成上千只蝴蝶振翅飞进山野里,并没有感到悲伤,只觉得太阳落得好快,没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他把那间简陋的木屋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又将未开封的酒坛埋到院子里的桃树下,然后坐在门槛上数了一夜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