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这般,王家便在千机阁挂了悬赏令。
洛雪烟模模糊糊记起第一个副本跟镜子有关,但想不起具体细节。她偏爱感情线,主线是跳着看的。关于捉妖副本,她只记得几个关键剧情节点,三个人的感情线倒是倒背如流,谁在哪里动心,喜欢到那种程度,跟心上人有什么互动统统一清二楚。
早知今日,我当时一定一字不差背诵全文。
洛雪烟悔不当初,余光扫到月白色的衣袖,抬眸看到江寒栖在给江羡年倒水。
说起来,江寒栖到死都没挑明过心意。
他这人太过别扭,明明早就意识到自己动心,却将所有的爱意埋在心底,自虐一般地借着兄妹这层关系靠近江羡年,离近了,又立刻惶恐地避开。像是在寒冬里烤火的人,贪恋那一点温暖,又畏惧被烈火灼伤,谨慎地探寻着离火最近的距离。
别人是求之不得,他是不敢别有所求。
“洛姑娘,我脸上有东西吗?”
凤眸不悦地眯了眯,黝黑的瞳眸幽幽透着寒光。
偷看被抓,洛雪烟面子挂不住,眼睛往下一瞥,看到江寒栖手边的茶壶,故作淡定地把杯子推向江寒栖,指了指茶壶。
江寒栖挑眉,左手食指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桌面。
明明周围人声鼎沸,洛雪烟却异常清晰地听到了那两下敲击声。心跳跟着慢了两拍,她感觉江寒栖不是在敲桌面,是在敲打她。她心虚地撤回视线,气势一下弱了大半,想把杯子拿回来。
江寒栖抬手把茶杯往他那边拨了下,避开了她的手,赔罪道:“是我疏忽,忘了给洛姑娘斟茶。”
带缚魂索的手腕传来轻微的刺痛,洛雪烟讪讪缩回手。
“望洛姑娘见谅。”
茶杯被骨节分明的手推了过来,洛雪烟七上八下地接过,再没敢望他那边看。
饭菜上的很快,大盘大碗满满摆了一桌,每道菜分量很足,甜汤也不例外。
洛雪烟看了眼店小二端来的甜汤,又看了看桌子上其他的菜,盛甜汤的白瓷盆是桌上最大的器皿。她拿起勺子,装了碗,转头跟江羡年要碗。
江羡年笑着拒绝:“我不喜甜食。”
不会要我一个人吃吧……
洛雪烟浅浅估量了一下甜汤的量,能装七八碗的样子。甜汤水少料多,她随手一捞,碗里的小料堆成尖,看起来跟装了碗饭似的。
“洛姑娘为何不问我?”
一只碗闯入视线,洛雪烟一怔,对上江寒栖的目光,接过碗,搅了搅甜汤,给他装了一大碗料。
甜汤汤底是银耳汤,煮了很长时间,已经有了略黏稠的胶质感。糖藕软糯,板栗清甜,五颜六色的圆子小巧可人。
洛雪烟对甜汤相当满意。她胃口小,吃不下多少东西,为了多喝些甜汤,其他的菜浅尝辄止。饶是如此,第二碗甜汤下肚,她还是吃撑了。
可惜这么好吃的甜汤了。
洛雪烟舍不得甜汤浪费,装了小半碗,一个一个往嘴里送圆子。对面的白瓷碗又送到眼皮子底下,她熟练地接过,满满当当装了一大碗,头也不抬地推到对面,慢条斯理地数着碗里的圆子。
等等,刚刚是第三碗了吧!
洛雪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抬眼看过去,跟她一样,江寒栖手里只有一把勺子。
兄妹二人接下王家的委托,第二日约了时间登门查看异象。
浮萍下,几条身体残缺的锦鲤肚皮朝上浮在水面,暴露在外的脏器随着水流晃晃荡荡。江寒栖挑断围在水池外围的一串花里胡哨的符纸,接过奴仆递上的渔捞,将聚在一处的锦鲤尸体捞了上来。
“八条,又是双数。”江羡年数了数,伸手要去翻看锦鲤的尸体,被江寒栖拦下了。
“脏,我来。”
江寒栖蹲下身,上手抓起离他最近的那条锦鲤,仔细检查起来。
一旁的翠竹见状,不由得一愣,随即更加欣赏江寒栖。
王焕金挂出悬赏后,除妖师接踵而至,声势造得一个比一个大,捉妖前也不管三七二十,先摆出自己的风华录吹嘘一阵,再兴师动众地布阵画符。结果没一个成功解决妖邪,锦鲤每天还是会离奇死去。
江家兄妹说明来意后,连风华录都不展,直接要求去府里怪异之处查看。
王焕金见他们年龄不大,又穿着锦衣绣袍,以为是哪家公子小姐学了些除妖的皮毛想来凑热闹,打发手下的管事丫鬟接待。
翠竹就是那个负责接待的管事丫鬟。
方才带路的时候江家兄妹问她细节,她瞧那白衣公子姿容绝滟,芝兰玉树,想多跟他说几句话,详细介绍了王家的怪事,又将之前来的除妖师做出的推论交代了一通。
长得好看的人做什么都是美的。
翠竹出神地注视着江寒栖,感觉开膛破肚的锦鲤尸体也没有那么恶心了。
江寒栖看完最后一条锦鲤,翠竹忙不迭递上攥在手里的帕子,但贵公子连个眼神都没分给她,转头喊了声:“洛雪烟。”
洛雪烟是谁?
翠竹一脸茫然。两兄妹不是姓江吗?从哪里冒出个姓洛的?听起来还是个女子名。
正想着,一个脸庞清秀的少女从花园走出。肌肤不见红润,透着病态的白皙,就连嘴唇也没多少血色,像是用白雪堆起来的人儿。她看着身形羸弱的少女走来,有些担心她会在阳光下消散。
“去哪了?”
青木香气转瞬即逝,江寒栖从翠竹面前走过,停在少女跟前,挡住了她的身影。她有些好奇少女的声音,竖起耳朵,听了半天只有江寒栖在说话。
“花园有什么好看的。”
“给我条帕子,我要净手。”
“我又不瞎,上次就看到那堆帕子了。”
怎么都是江公子在说话?她出声了吗?
经常被人夸耳朵灵的翠竹头一次对自己的听力不自信了。她按捺不住,往旁边站了站,看向少女,随后惊讶地张大了嘴。
少女根本没说话,拿了个本子,江寒栖说一句,她写一句。
翠竹忽然想起初见江寒栖时看到后面有截白纱,她当时以为眼花看错了,因为江寒栖今日也穿了身白袍。想来是少女站在他后面,身材娇小,被挡得严严实实,又不说话,这才闹了误会。
眼瞅着江寒栖手里多了条帕子,翠竹失落地收回手,将少女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少女虽有弱柳扶风之姿,容貌清绝,但身上衣着朴素,一头青丝挽在脑后,发间没有饰品,脸上未施粉黛,不像名门贵女打扮。
莫非是江公子的贴身丫鬟?
翠竹联想到要帕子的时,顿时对洛雪烟心生不满。
从来都是贴身丫鬟主动伺候主子的,哪有把主子丢下自己跑去逛花园的贴身丫鬟?也就江公子这样光风霁月的人良善,不与她计较。这种没眼力见的贴身丫鬟在别处再就被打发回家了。
洛雪烟想不到跟江寒栖说个话还能被人编排成贴身丫鬟。她给了江寒栖一条帕子,又拿了一条给江羡年。
江羡年摆手回绝:“我没碰锦鲤,不需要帕子。”
洛雪烟把帕子塞到江羡年手里,眨眨眼,示意她留下。送江羡年帕子是她的私心。如此一来,主角团三个人就有了同款帕子。江羡年接过后,她在本子上写道:【府里的妖邪查得怎么样?】
“还不清楚,”江羡年摇头,指了指摆在地上的八条锦鲤,“哥哥刚看完这些锦鲤的尸体。”
洛雪烟看过去,八条锦鲤整整齐齐摆成一排,两两为一组,分成四对。每对大小花色一模一样,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没有妖气,多出来的锦鲤不是妖物所化,”江寒栖擦完手,走到江羡年旁边,想了想,接着说道,“伤口看起来像是互相撕咬所致。”
“自相残杀……”江羡年低喃道,陷入沉思。
自相残杀到这个地步?洛雪烟看到其中一条锦鲤肚子破开,内脏挂在外面,感到一阵恶寒,移开视线,想起第一个副本的结尾是主角团三个人合力杀了妖邪,今安在拉弓给了致命一击。不过她觉得短时间内应该见不到今安在,那身伤需要养一段时间。
江寒栖问小厮:“池子里还有多少锦鲤?”
小厮算了算死去的锦鲤数,应道:“不足十条。”
江寒栖吩咐道:“全捞出来,找个水缸放里面。再找个小一点的,能装下一条锦鲤就行。”
“这……”小厮犯了难,江寒栖是第一个提出把锦鲤捞出来的除妖师。没有掌事人的命令,他可不敢私自捞出可能是妖邪本体的锦鲤。
江寒栖看向地位稍高一些的翠竹,不怒自威:“有何不可?出事我担责。”
“江公子稍安勿躁,我去请示下老爷。”翠竹也不敢轻举妄动,福身行过礼,离开了水池。
江羡年记挂洛雪烟身子骨弱,问道:“洛姑娘你累不累,要找地方坐一坐吗?”
【不累。】
“你昨日走了那么多路,今天应该在客栈里好好休息的。”
【一个人呆在客栈里太闷了,想出来走走。】
洛雪烟确实觉得一个人呆在客栈太闷,也确实想出去转转,但并不打算跟江家兄妹来王家除妖。一则她没有自保能力,遇到妖邪只能献个人头;二则她不愿当江家兄妹的电灯泡,三人成行,总会有一个尴尬的落单者。
然而江寒栖只给了两个选择:要么在客栈里老实睡觉,要么跟他同行去王家。
洛雪烟退而求其次,选了第二个。她对妖邪真身没兴趣,自知帮不上忙。江家兄妹随婢女往池子走时,她留在了路过的花园里,寻了个石凳坐下歇脚。哪知刚把石凳坐热,就听到江寒栖喊她名字。
洛雪烟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江羡年闲聊,江寒栖背对两人站在那排锦鲤尸体前,她分心看了他一眼。看不见表情,她不知道他心情如何,但估计不会太好。毕竟她的到来抢走了江羡年所有的注意力。
【我想过去看看那些锦鲤。】
为了不得罪江寒栖,洛雪烟决定把江羡年引到他身边,走了没两步,他突然警觉地回过头。那双漆黑眸子里浸着她再熟悉不过的东西——杀意。锦鲤尸体勾起了无生妖性,恶鬼身上的人皮摇摇欲坠。
洛雪烟定在原地,无法再向前一步。刻在骨子里的恐惧翻涌而出,直觉告诉她:江寒栖在“犯病”的边缘。
江羡年不明所以:“怎么了?”
江寒栖摁住眉心金莲,晃了晃脑袋,把头转了回去,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用力到骨节泛白。
洛雪烟转身挽住江羡年的手,把她拖到一边,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替江寒栖打掩护:【看起来有些吓人,还是不看了吧。】
闲聊间,她又往水池的方向瞟了一眼。江寒栖已经不在那里了。
王焕金同意了捞鱼的请求。
四个壮丁抬着一个陶瓷缸来到池边,身后跟着一个捧小鱼缸的小厮。注水、捞鱼,奴仆们有条不紊地做着手里的活。江羡年看出下人有所畏惧,主动加入捞鱼,稳定他们的情绪。
池边没建护栏,顾及失足掉下去会现原形,洛雪烟站在外圈看其他人忙前忙后。看了会儿,她忽然有些头晕,忙从储物袋摸出几颗糖扔到嘴里,又拿出一袋分装好的百花糕,小口小口吃起来。原身有低血糖的毛病,她出门时会随身携带糖和糕点。
“在吃什么?”
背后冷不丁发出声音,洛雪烟吓了一跳,险些呛到。她咽下嘴里的糕点,看向来人。那张漂亮的脸有些发白,白中隐约透着死气沉沉的灰,往日像吃了胭脂一般的嘴唇也失了些血色。
江寒栖面无表情,黑亮幽深的眸子直勾勾盯着她,一瞬不移,好像洒满浮光泛着涟漪的平静潭水,藏好令人胆寒的杀意,他又是那个温润如玉的江家公子了。
洛雪烟将标有“百花糕”三个字的那面展示给他看。江寒栖看了眼油纸里的精致糕点,淡然道:“来一块。”
洛雪烟扯开油纸包,递过去。
江寒栖伸出手,像是想起什么,看了看手心,又放了回去。洛雪烟投去询问的目光,他解释道:“手上有鱼腥味。”
洛雪烟正要找手帕,看到他的眼睛亮了一下,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果然,下一秒,她听到江寒栖说:“你拿给我吃。”
不亚于遇到江寒栖发疯的惊悚感给了她当头一棒。她没听错吧?江寒栖让她喂他!
“你攻略对象在那边,不找她折腾我干吗?”
如果不是哑巴,洛雪烟感觉自己会慌不择言说出这种话,可她什么也说不出。
左手托着油纸包,右手捏着没吃完的糕点,她甚至连字都没法写,只能傻站在原地顶着难以置信的表情和江寒栖对视。
“你耳朵也聋了?”
江寒栖见洛雪烟迟迟未动,嫌弃地剜了她一眼,眉心蹙了蹙,不快地复述要求,同时缚魂索上的红活了过来,缓慢转动。
洛雪烟只觉手腕像被蜜蜂蛰了下,难以忍受的刺痛传来,剩下半块百花糕没拿住,掉到地上。抗拒在压迫面前不堪一击,她捏了块百花糕,心不甘情不愿地送到江寒栖嘴边。
他比她高了近一个头。
当像山一样高大的影子一寸一寸压到身上时,洛雪烟猛地意识到这件事。
青木香气由淡渐浓,霸道地侵入一呼一吸间。眉心莲闪着金光,长而密的睫毛轻轻颤动,在眼底投下一小片阴影。鼻梁上的黑色小痣近在咫尺,两片宛如涂过口脂的薄唇张开,白齿咬下百花糕的一片花瓣,温热的气息喷到指尖的皮肤上。
心跳忽然就漏了一拍。
太近了!
洛雪烟慌乱地低下头,感觉整个人要烧起来了。脸热,耳朵热,脖子热,手热,身上没一处不烫的。除了亲哥,她很少跟男生单独相处,更别提是这种近距离接触。
眼睛不看,其他感官就更为敏锐。
江寒栖第二次俯身时,她闻到更为浓郁的青木香气,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但随之感受到了几乎要把手指点燃的呼吸。耳朵顷刻红到像要滴血,心跳声震耳欲聋。
江寒栖眼看着洛雪烟的脸越来越红,奇怪道:“你脸怎么那么红?”
【热的。】洛雪烟心烦意乱地比了个口型,更不敢看他了。
江寒栖抬头看了看天。烈日当空,确实热。
叼走最后一点百花糕,血液里躁动的杀意终于彻底安分下来。江寒栖环视四周,看到身后有一大片阴影,指着那边道:“你去那边……”
话还没说完,他就看到洛雪烟飞快地闪到阴影下。那两步迈得好像逃命一样急切,仿佛在光下多站一秒就要灰飞烟灭。
怎么这么娇气?
江寒栖有些头疼。他把洛雪烟绑在身边是为了免受莲心针之痛,但她不老实就算了,身体还特别差。唱完鲛人曲跟丢了半条命一样,晒个太阳都扛不住。他不禁忧心起洛雪烟的寿命。以杀戮为乐的无生破天荒地想让一条生命活得尽可能久一些。
锦鲤躲猫猫游戏在第九条锦鲤落网后结束。
江羡年指挥捞鱼的奴仆把鱼放进小鱼缸:“这条放那个缸里。”
锦鲤入水后不安地绕着缸游了几圈才平静下来。
江寒栖掏出一张黄符,贴到旁边的大水缸上,默念了一串咒语。黄符凭空消失,水面起了一圈涟漪,一无所知的锦鲤优哉游哉地扭动着身体游来游去。
江寒栖弯腰抱起小鱼缸,对江羡年说道:“好了,可以回去了。”
翠竹多嘴问了一句:“公子不去其他地方看看吗?”
江羡年毫不客气地呛声道:“家主既然信不过我们,我们也没必要多出力。”
她生在享有盛名的除妖世家,打小见惯了达官贵人求族人上门除妖的场景,不知不觉养出了一身傲气,在外自报家名时总是底气十足。然而临水鲜有妖邪出没,当地人对除妖师知之甚少,王家也是如此。王焕金压根没把他们当回事,打量的目光里透着不加掩饰的不屑。
江羡年从进门时就憋着火。
江寒栖面带微笑地帮腔:“我的回答跟阿年一样。”
翠竹羞愧难当,低头不语。
“洛姑娘,回去了。”江羡年冲洛雪烟招了招手。
洛雪烟昂首挺胸走到江羡年身边,挽上她的胳膊,特意把腰板挺得特别直给她造势。
那副趾高气昂的模样落到江寒栖眼里却没有半点高高在上的神气,倒是让他想起狗仗人势这个词。不,应该是鱼仗人势。他看了眼小鱼缸里的锦鲤。银色鳞片,跟洛雪烟真身的鱼尾一个颜色。
锦鲤随着走路的动作晃晃荡荡,不紧不慢地吐了串泡泡,自得地扭动身子,甩尾潜到下面。
好傻,也不知道在得意什么。
心声像在笑话锦鲤,又像在借着它意有所指。
第11章 上药 离开王家后,江寒……
离开王家后,江寒栖以锦鲤需严加看管为由,抱着鱼缸回客栈,与两个女孩分开。
洛雪烟跟江羡年逛了一圈,回来时和她手挽手,道完别乐呵呵地进房间洗澡,下到水里才意识到忘取脖子上的绷带。洗完澡,她对着铜镜看了看裸露在外的脖子,上面掐痕犹在,不遮着实瘆人。
可绷带整个被打湿了,一时半会也干不了。
思来想去,洛雪烟决定跟江寒栖要一条新绷带,顺便拿药回来自己涂。
“谁?”
又到了哑巴最讨厌的问答环节。洛雪烟无奈地继续敲门。
门开了。
江寒栖显然刚沐浴完,两颊泛着红晕,还在滴水的长发未束,披在身后,穿着中衣,外面罩着一件宝蓝色长袍。青木香气被水汽晕开,湿漉漉地弥漫在空气里。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视线飞快从微微敞开的领口逃走,降落到垂落的袖子上,洛雪烟不自在地举起纸条:【绷带药膏】。
“进来吧。”
衣袖一甩,江寒栖走进屋里,洛雪烟定在原地,眼看他停在木桌旁,大为震撼。不是,不讲究一下吗?说好的男女有别呢?
“你耳朵是不是真的有问题?”
江寒栖回过头,露出跟白天在王家时一模一样的嫌弃表情。第二次了,洛雪烟像没听到他说话一样,一点反应都没有。他想了想,举起右手,对着她勾了勾半个手掌。
叫狗呢?令人愤慨的手势瞬间撕碎了萌生的那点羞怯,洛雪烟耷拉下脸,带上门,冲到他面前,张开手。
江寒栖翻出绷带和药膏,放到洛雪烟手里,随口问了句:“会缠绷带吗?”
洛雪烟把本子放到木桌上,回道:【不劳费心。】
江寒栖没再说话,安静地逗弄起鱼缸里的锦鲤。
洛雪烟忽然想起手臂上那道骇人的伤口,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你的伤怎么样了?】
本子上的字映入眼帘,江寒栖有些意外地看向洛雪烟:“你要看吗?”
在他印象里,洛雪烟对他避之不及。他不找她,她就不来。两人说话也是由他开始,由他结束。他是知道的,洛雪烟不喜欢他。
洛雪烟点点头。
江寒栖挽起衣袖,映入眼帘的不是想象中经过妥善处理的伤口,而是一道长到几乎横跨整个手臂的被水泡到发白的的伤口,伤口两侧翻开,里面的血肉清晰可见。
洛雪烟倒吸一口气,皱眉移开了视线。
江寒栖见洛雪烟不为所动,正要放下袖子,却被她拦了下来。她按在他扯袖子的那只手上,使劲摇头。嘴张张合合,他看了半天,读不懂她在说什么,疑惑道:“你想说什么?”
洛雪烟把袖子往上拽了一截。
江寒栖猜测道:“你不想让我放下袖子?”
洛雪烟用力点头,放开手。江寒栖果真没再拉袖子。
江寒栖注视洛雪烟的眼睛,不解道:“为什么?”
洛雪烟扯着江寒栖的袖子,引他坐下,让他把负伤的手放到桌上。确认他不会乱动后,她才抓起笔,龙飞凤舞写下:【那么大一条伤口你不疼吗?】都深到快能看到骨头了。
“没什么感觉。”江寒栖觉得洛雪烟的反应很有趣。受伤的明明是他,可她看起来比他还难受,龇牙咧嘴的,脸皱在一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手上挨了一刀。
不是吧,这么大的口子还没感觉?
洛雪烟鼓起勇气瞥向伤口,视线刚沾上去,眉毛就不自觉地拧到一起。她看得心惊,感觉那道口子开在了自己手上,又写下:【让阿年过来给你处理一下吧。】
江寒栖当即否定:“不行,这伤是我在王家弄出来的,不好解释。”
【为什么?】
“放血压制妖性。”
洛雪烟想起来书里还真有这个设定。因为这个原因,江善林教给他的法术也几乎全需要靠血驱动。
【那你好歹上上药吧。】
江寒栖不以为意:“无碍,等过几天就可以用无生之力愈合了。”
他从小就与疼痛为伴,对受伤早就习以为常。
反正死不了,不管是四肢断掉,还是身首分离,亦或是五脏六腑掉了一地,只要时间够长,断掉的骨头总会重新接在一起,新的血肉一点点生出,阻塞的血液重新流动,被剧痛折磨到几近崩溃的意识复苏,睁开眼,所见的仍是早已厌恶的人间。
除了习惯,他还能做什么呢?
【你不想上药吗?】
江寒栖淡淡应了声。洛雪烟再没动笔,低头站在一旁。
“没事就回去吧。”江寒栖下完逐客令,准备放袖子,手还在半空,另一只温暖的手却先他一步落到袖子上。洛雪烟俯身写字的时候,身体也跟着微微晃动,焦急便这么顺着左手,沿着体温,传递到他那里。
是错觉吗?洛雪烟在着急?因为他?
江寒栖盯着洛雪烟看。青丝垂下,遮住大半张,他看不到她的神情。
【我给你上药。可以吗?】
写的太急,几个字大咧咧铺满纸张,潦草到几乎要从原地飞出去。洛雪烟抬头,直直望着他。不是错觉,他从她眼里看到了千真万确的急切。
“为什么想给我上药?”不是厌恶我吗?
后半句话江寒栖没问出来,答案他心知肚明,她看他的眼神跟看江羡年的眼神完全不同,眼睛是不会说谎。
【我见不得别人受伤。】
洛雪烟受不了看到别人身上有伤。江寒栖可能不觉得疼,但她是真的感同身受,从看到第一眼起就在头皮发麻。
又是可笑的同情。
江寒栖想起昨天看到她跑去给素不相识的陌生人送帕子的事。那夜她可以因为同情放弃逃命,回到他身边,总有一天她也会因为同情奔向其他人。她的同情心,对谁都一视同仁。
他神色沉下去,语气平静,但话底里却有隐隐的不悦呼之欲出:“洛姑娘真是同情心泛滥。”
洛雪烟白了他一眼,接着写道:【不愿意就算了。】
她没义务求着他抹药,提出上药也只不过是为了照顾自己的情绪。他不领情,她也不会低声下气哄他。她冷着脸撤回手,收好本子,拿起绷带和药膏起身要离开。
“随你吧。”江寒栖转过脸,搅弄着缸里的水,看锦鲤慌不择路到处乱游。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如果那只受伤的手没有挡住去路的话。
洛雪烟无语地把东西放下,抽了个凳子,在他身旁坐下。
伤口看着太疼,她拿着装药粉的瓶子,迟迟下不去手。比划来,比划去,好容易迈出第一步,白色的药粉消融在血肉里,她幻想出那瞬间的痛觉,下意识跟着咬紧下唇,屏住呼吸,缓了会儿才接着撒药。断断续续熬到缠绷带的最后一个环节,她抓着绷带的两头,飞快打了个蝴蝶结,幻痛消失,她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
江寒栖瞄了眼,评价道:“好丑。”
“……”看不上就自己打。
洛雪烟瞪了他一眼,站起来,收拾好东西。
“给我擦干头发再走。”
洛雪烟没理他。她又不是他的仆人,凭什么要听他的?她走了两步,感觉手腕被什么东西拉住,低头一看,腕上的缚魂索生出一条红色的细线。那一头在江寒栖手里。她拽了拽,没拽动。
洛雪烟看向江寒栖,用眼神询问理由。
换药过程中没皱过眉的人面不改色地跟她对视:“手疼,抬不起来。”
疼你个大头鬼!分明就是想折腾人!
第二次没走成,洛雪烟骂骂咧咧地折回去,取下搭在架子上的长帕子,帮他绞干头发。
江寒栖全程一声不吭,仿佛被锦鲤夺走了所有的注意力,手指追着摇摆的银色鱼尾,出神地盯着翕动的鱼腮。
第三次,洛雪烟顺利离开了江寒栖的房间。她走后,入定一般少年动了动眼珠,看向手臂上大大的蝴蝶结。他用食指压下蝴蝶的一只翅膀,抬起来。蝴蝶像是被赋予了生命,翅膀弹起。
“好丑。”他喃喃道,扯了下那只略小的翅膀。
夜色寒凉,弦月如钩。江寒栖遥遥眺望王家的方向,手持千咒,半边身子沐浴在月光下,半边身子隐藏在阴影里。
鱼缸里的水被血染红,两条一模一样的锦鲤肚皮朝上。一只眼睛没了,鱼尾残破,脊背上少了一大块肉;另一只没了一对鱼翅,头和身只有一根鱼刺连着。水溅得到处都是,木地板上一滩水渍。
千咒上的咒文全部亮起。
江寒栖翻出窗外,直奔王家而去。他迅速掐了个决,一条咒文化成红线,贴着地面不断延伸,很快被夜色淹没,不见踪影。
王家朱红大门紧闭,门口两边的石狮子在红色灯笼的映照下沁了满身红,白日看还威风凛凛的镇宅兽此时多了种莫名的诡异阴森。江寒栖一跃而起,跳上围墙,前往宅子的东南角,步子又轻又稳,点在耸起来的脊瓦上,像猫一样灵活。
咒文规律地闪动着。
水缸被砸碎,十六条死状各异的锦鲤躺在大大小小的碎片中,黄色符纸泡在水里,下端有灼烧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