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弦月让楚星照和斐绍平去盐井做事掩人耳目,她则假装不知情的外人,一个人去往稻田里去做活,鹤龄在暗中保护,看能不能蹲守到黄仙,剩下的苏芽便负责守家,应付上门闲话打听的邻居。
这个法子有些冒险,鹤龄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唯恐楚弦月遭了不测,可一连几日下来,都不见任何危险,这让几人都不禁有些心急,尤其是鹤龄,又心急又害怕,怕对方是自己对付不了的黄仙,怕楚弦月吃亏。
又等了几日,楚弦月照旧去地里干活,出门时候,碰见房东儿子也扛起锄头要去地里,便与之打了个招呼。
“你今日怎么没去盐井做工?”
“今日休息,帮着我娘去地里施施肥,你地锄完了吗?可要我帮忙?”
他人还怪好心的,不过楚弦月还是拒绝了他的好意,正愁钓不出黄仙呢。
楚弦月与他一同走进地里才分开,然后开始播种,锄地她是不会,都是鹤龄来挖的,埋种子倒是简单。
慢慢悠悠做着,不知不觉便到了中午,楚弦月便又扛起锄头准备回去,就听远处传来一声惨叫,继而是女人的哭声,楚弦月赶紧小声呼喊鹤龄,想让他去看看,可鹤龄却并未回应她的话。
“怎么回事?鹤龄呢?”
楚弦月心下着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拿出怀中的匕首,就朝声音处跑了过去。
随着玉米柑子被分开,楚弦月找到了鹤龄,他正压在个稻草人模样打扮的人身上,一旁是三个衣衫不整的姑娘。
“捉住了?”楚弦月一把掀开那人头上的草帽,是刚刚出门时还与她搭过话的房东儿子。
“你就是黄仙?”楚弦月有些狐疑。
“我不是……”男人面上涨红,立马否认了,可说完了又显得心虚,“我只是假扮黄仙罢了。”
从房东儿子口中逼问得知,最开始是有人藉着人高的玉米柑子做遮挡偷情,后来有胆子大的,就假扮成稻草人蹲守独自做活的女人,被吓唬住的女人们还以为是稻草人复活了,吓得根本不敢动。
等完事后,胆子小的会吓病几天,胆子大的也不敢伸张,偷偷将事情烂在肚子里。
一直到被官府发现时候,已经有人这么做了好几年了,多是不务正业的混混和二流子。
事情闹大,许多人都开始逼问家中的女人有没有遭遇过稻草人的玷污,很多女人都认了,男人比女人更了解男人,他们才不信什么稻草人成精,一听就知道是有人搞鬼,就等着衙门抓人呢,没想到仙娘突然跳出来说是黄仙干的。
仙娘在他们这儿颇有名望,很多人都信了,官府也信了,没有再做追查,唯有那些受害者的家人还不相信,不过他们却并不敢将事情闹大,担心毁坏自己家的名声。
等风头过去,混混们又开始在田野间活动了起来,慢慢地,有些人也开始学着混混那样子往田里找女人,多是受了混混欺负女人的丈夫,他们不敢声张,却又觉得自己女人吃了亏,合该自己找补回来。
房东儿子也正是这么开始的,他妻子受了害,他决定自己找补回来,不然心里那口气根本咽不下去。
第94章 稻草人(五)
听完他的话,鹤龄忍不住朝他呸了一口唾沫:“孬种!自己女人吃了亏,你咽不下这口气,不去报复凶手,反而将仇恨发泄到其他受害人身上!”
鹤龄的话语并没有让房东儿子清醒,反倒是激起了他的不忿,“吃亏的是我才是!我被人戴了绿帽子,还被蒙在鼓里,要不是事情被捅露出来,这辈子都要不明不白地做个乌龟王八蛋……”
鹤龄脚上用力,将他的脸踩在地上,打断了他的话语。
泥土沾染上房东儿子的脸,粗重的呼吸不时吹起一些细小的尘土,他从楚弦月身侧看到了还在抹泪的三个姑娘,突然又笑了起来。
笑声让他的呼吸更加急促,也更吹起多的尘土。
他说:“你不如问问那三个姑娘,她们明明有三个人,为什么不做反抗?反而乖乖配合我脱了衣裳。”
三个哭得凄惨的姑娘,面上惨白一片,慌张解释说:“我们以为是黄仙,不知道是人假扮的!而且,而且他说,要是我们哪个敢逃,就会杀了剩下两个人……”
伴随着姑娘的解释的声儿,房东儿子笑得更大声了,口水喷溅到地上,湿了一块泥土:“若真有气性,哪会怕死?说到底,你们打心底里就是期望着被人这么对待!”
“我没有!我没有!”有个姑娘受不了他这污衊,大声地否认起来,然而房东儿子却并未住嘴,他说,“你敢说你刚刚没有享受其中?”
姑娘的脸霎时从白转红,又转为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楚弦月上前扶住她,随即怒视着地上的男人说道:“照你这么说,我让你笑着死去,就说明你是自愿死的咯?”
说完,让鹤龄塞了一把土,堵住他胡说八道的嘴:“少听他的胡言乱语,他不过是在为自己的犯罪行径找藉口罢了。在生死面前,是人都会选择趋利避害,我相信你们不是自愿的,至于身体反应,我打你一巴掌,你能控制身体不痛吗?”
姑娘摇摇头。
“那不就是了,你控制不了身体的痛觉,当然也控制不了舒服的感觉,你若是信了他的话,可就中了他的计了。”
楚弦月极力劝说着,唯恐她们会想不开自我了断,可当说要将房东儿子送官查办时,姑娘们还是拒绝了,她们宁愿像大多数人一样忍气吞声,也不愿意将事情闹大。
对此,楚弦月没有再劝,让鹤龄放了房东儿子。
鹤龄不解,想要杀了他。
“黄仙是一群人,不是一个人,杀他一个没用。”
鹤龄仍是不甘就此将他放了,按在他身上的手掌悄悄使劲,用内力击伤了他的肺腑,让他往后只要稍稍一使劲,腹中就会疼痛难忍,以后是甭想上盐井干活了。
证实黄仙是假的,那仙娘必是在说谎。
仙娘明知道是有人藉着田地有利地形在做犯罪,她为何要助纣为虐?明明她自己也是女子,膝下还有个女儿,她难道不明白清白对女子的重要吗?
这么做究竟对她有什么好处呢?
楚弦月低着头,没注意眼前的路,直到快要撞到个稻草人才被鹤龄拉住。
看着近在咫尺的稻草人,楚弦月瞬间想到了仙娘那日扎稻草人做替身的事情,仙娘善于用稻草人做替身,不论是巴掌大的稻草人还是等身高的稻草人都十分擅长。
会不会和田野里的稻草人有什么共通之处呢?
楚弦月想了想,是了,在黄仙这个说法开始前,大家的说法是稻草人成精害人,后来仙娘站出来说是黄仙,舆论上才从稻草人成精变成黄仙。
莫非是仙娘故意说谎转移大家的注意力,昼县里面真的有稻草人成精,而非是人假扮?
楚弦月摸了摸面前的稻草人,又想起刚来时遇见的那个小乞儿,稻草人是由稻草制成,应该是不用吃东西的,喂它吃的,又会原样排出来,这或许这就是马桶变泔水桶的原因。
黄家里面,谁最有可能是稻草人假扮的呢?
楚弦月回想了一下黄家的人,想来想去还是黄老爷最像是稻草人假扮的。
首先黄老爷的牙坏了,吃东西多是靠吞,其他人就算是稻草人假扮的,食物从牙齿间一过,还是会变成粉碎,只有黄老爷是稻草人,那样吃,才有可能将饭菜原样吃下,原样出来。
为了证实这个猜测,楚弦月几人连夜去到了黄家祖坟,将黄老爷的棺材给挖了出来。
黄老爷身上的皮肤已经腐坏,皮上生出了蛆虫,在皮肤上钻出了无数小孔,透过孔洞,却并不见内脏和肉,而是根根被束在骨头上的稻草。
原来,黄老爷身上除了骨骼和皮肤之外,其他血肉全都被掏空干净,填上了稻草。
楚弦月回想起那晚黄老爷不情不愿地与三姨娘上床,或许稻草人当时便是知道自己要死于马上风,才会那么不情愿。
利用马上风死亡,家里人怕丢人,不会深究,身上也不会有伤口,不会暴露出稻草人的本相。
黄老爷会死,大有可能是因为稻草人的秘密被小乞儿发现了,不得不灭口吧。
仙娘为什么要将黄老爷制成稻草人呢?她女婿不是与曹知府的关系密切吗?黄老爷作为曹知府的舅舅,曹知府可曾知道自己舅舅被做成稻草人了呢?
兜兜转转,线索又回到了黄家,黄老爷已死,想调查他是怎么变成稻草人的属实困难,仙娘那边又摸不清底,楚弦月思来想去,选择去了衙门,想看看能不能从仙娘她女儿嘴里套出点有用的东西。
楚弦月与鹤龄摸到衙门后院,寻到了正在试衣裳的县令夫人。
县令夫人算年纪已有四十来岁,看起来却像是二十来岁的小姑娘。
丫鬟帮她穿上衣裳,并非一般常见的款式,衣领开得极低。
夫人捂着胸口,面上有些害羞:“这舶来品衣领也太低了吧,西洋女人怎么穿得出去的?”
丫鬟嘿嘿笑道:“反正夫人又不穿出去,关起门穿给老爷看,管叫老爷明儿个都下不了床。”
“去!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竟敢拿姑奶奶开玩笑了!”
第95章 稻草人(六)
楚弦月注意到,县令夫人房间里摆放了许多西洋物什,光是她见过的就有西洋的大摆钟,玻璃碗,高脚杯,千里眼,另还有她未曾见过的许多东西,除此之外,其他国家的东西也有不少,地上铺的是波斯毯,手上戴的是猫眼石,旁边放着的是极为稀罕的夜明珠。
看来,得了运输官盐的便利,有人寻觅了许多外国的稀罕物什献给县令,县令并没有她想象中的两袖清风,尽数笑纳了这些奇珍异宝。
楚弦月又想起上次在黄家听曹知府与商人谈论官盐运输的事情,也不知曹知府可还有当年清算私盐的决心。
盐是人体不可或缺的一样东西,尤其是做体力活的人,更加需要补充盐分,不然根本没法下地干活。
然而盐却并不是每个地方都有,加工出来后,还需要船只运往各处,各项成本加起来,比粮食还要贵。
在巨大的利益面前,有些官员,便会伙同一些不法商人监守自盗,再利用与官府合作的船只将私盐偷偷运出,以致最后产盐,运盐全是朝廷拨款,他们则是做了一本万利的无本买卖。
更有甚者,为了不让人发现自己在贩卖私盐,几经转手将盐运到了别国再做出售,反正盐是硬通货,到哪里都需要。
这县令看起来已经没有当年与和曹知府一起清算私盐的决心了,那么曹知府呢?
会不会是因为私盐,才导致黄老爷被仙娘做成稻草人呢?
是了,仙娘一把年纪,不图名利,唯一在乎的就只有自己这个独女了,如果是为了女儿,那么也就说得通了。
楚弦月看着房间里面保养得宜的美妇人,又想起那片一望无际的稻田,玉米地,为了女儿能够幸福,仙娘就牺牲了那么多无辜女子,任由她们被“黄仙”欺辱,而本该为民请命的知县老爷,为了自身利益,故意隐瞒真相,放任凶手不管。
楚弦月默默看着,里面的县令夫人已经被丫鬟哄得心花怒放,“夫人要是喜欢,奴婢让秦老板再多送几件来。”
“嗯,你告诉秦老板,他的事情我放在心上,明年官盐运输还是他的。”
“是。”
丫鬟离开了,楚弦月拉着鹤龄悄悄跟上,趁着丫鬟走入个偏僻角落时候,鹤龄从后用剑横上了她的脖颈。
“好汉饶命……”丫鬟吓得花容失色,一边求饶一边将腰间挂着的钱袋子取下来递给鹤龄,“只要你不伤害我,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我不要钱,我只问你几个问题,你若是老老实实回答,那便什么事情都没有了,若是敢隐瞒,我就将你的手指一根一根地剁了,再将你的牙齿一颗一颗地拔了,然后从你肚子上掏个洞,塞两只老鼠进去咬你的五脏六腑。”
鹤龄说得很有画面感,配合着他一脸狠厉的样子,一点也不让人觉得他是在开玩笑。
纵使丫鬟见过不少大场面,也还是被他给吓唬到了,连忙道:“我说我说,求求你别害我。”
“你跟了县令夫人几年了?”
“满打满算快十年了。”
“县令是多久开始受贿的?”
“在我来之前就开始了。”
丫鬟也是听人说的,何县令刚上任的时候还挺清廉的,他知道自己掌管着盐井这个“金矿”,只要动了一点歪念,就会一发不可收拾,所以他给自己和家里人定了三个规矩,一不收礼,二不讲情,三不吃请,让所有想走他门路的人都无路可走。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何家人,还是没了一开始的初心。
事情便出在何少爷身上。
何夫人多年来只生下何少爷一个,夫妻俩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唯一的儿子身上,希望他以后能有所出息,像曹知府一样,高中状元后回来兴建家乡。
然而事与愿违,何少爷是个天生不爱读书的料,不管请了几个先生,他都还是学不进去。
慢慢地,何县令夫妇放弃了让他走仕途的想法,开始谋划着让他学起了别的,何县令想让他学门手艺,以后不至于饿死。
手艺活都是要吃苦头的,何夫人心疼儿子,觉得没必要这么劳累,只要他们夫妻多给儿子积攒些钱财,购置些田地,以后做个小地主,靠着收租也能过活。
也就是从这时候起,何夫人的心思活络了起来。
鸡蛋有了缝,苍蝇也就闻着味儿来了,从几十文钱到一支金钗,一块玉佩,一幅名画,何夫人的胃口越来越大,等被何县令发现时,她已经收了人家几千两银子。
何县令让她退回去,她不愿意,反怪起何县令没本事,要是他俸禄多一点,她又何必动这种歪心思。
何县令说不过妻子,只说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可有了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也就顺理成章了。
就这样,何县令给人开了走后门的口子,那之后,各种奇珍异宝都纷沓而来,何县令慢慢也成了个贪官,私自盗售官盐。
“这事曹知府知道吗?”
“就这么大点地方,曹知府哪能不知道?曹知府没有阻止他们,或许是看在以前何县令帮过他的情分上。”
丫鬟记得何夫人有一回提起曹知府,说了一句,要没有她,曹知府早就完了。
说完,丫鬟不禁叹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哪有官不贪的,昼县的人们该庆幸,何县令贪的都是官家的,没有从百姓手里刮油水。”
丫鬟的话让鹤龄冷笑了一声,不被刮油水还得谢谢他了?更别提他们伪造黄仙害了多少女子,多少人家。
鹤龄没有将心里想的说出来,勒令丫鬟别将今日发生的事情说出去便让她走了。
楚弦月从鹤龄身后走出来,看着丫鬟离去的背影神色有些复杂,她以前听人说过,做贪官奸,做清官更要奸,因为清官不仅要两袖清风,还要对付贪官,对付一切想要钻漏子的人,这些人,大多是自己的亲戚,家人,是自己最亲最爱的人,他们比外人更懂得怎么拿捏他。
第96章 稻草人(七)
楚弦月想要乘胜追击去找曹知府查个清楚,便打算回客栈与苏芽三人打了个招呼,看他们要不要一起去。
不料刚回到客栈里面,就见苏芽三人一脸着急地走来走去。
“怎么了?”楚弦月问他们。
“你们可回来了,盐井那边有发现!”
“怎么回事?你们慢慢说。”
之前在埋伏“黄仙”之时,楚星照和斐绍平去了盐井做事,前儿个查清楚黄仙身份后,几人就又搬回了客栈里,楚星照和斐绍平也从盐井那儿辞工了。
与工友们相处了个把月,两人还有些舍不得,想着之前还说要请个工友喝酒,反正楚弦月又没有交待新的事情给他们做,便买了些酒菜去了盐井那儿。
工友吃完了还要上工,很快就散了,他们俩收拾了一下东西,便也准备回去,路过监工的房子时,正好看见曹管事的妻子来给他送饭。
他们做工这么久,早有听闻曹管事是曹知府的远房表叔,他每日里吃饭都是家里单独送来,然后在监工房里关着门吃的。
也不知怎么的,楚星照和斐绍平就想起了那个吃了吐的黄老爷,便好奇往屋里瞧了瞧,就看见管事夫人将饭盒放到桌子上,却并未开启。
曹管事也没说要吃饭,一直坐在椅子上看账本。
约莫等了一炷香的时间,管事夫人便又提上饭盒往回走,两人谁也没有提吃饭的事情。
这么奇怪,再意识不到异常可就有鬼了,于是他们便跟上了管事夫人,就看见她走到半道时候,将所有饭菜都倒进了路边的一条小河里,走时还做贼心虚地左右瞧了瞧。
又是曹知府的亲戚?应该不是巧合吧。
楚弦月让鹤龄半夜去了一趟曹知府府衙,将曹知府虏到了黄老爷的墓地,让他睁眼便看到黄老爷那张被蛆虫蛀得坑坑洼洼的脸。
“啊!”曹知府惨叫的声音回荡在山间,随即赶紧拿出身上的护身符朝面前的尸体扔去,护身符正好落进了黄老爷胸前被蛆虫蛀出来的一个大洞中,却仍没能阻止黄老爷的尸体继续向他靠近。
曹知府怕得都尿湿了裤子,跪在地上哆嗦说道:“舅舅,您还有什么放不下的,您只管说,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去做。”
“我肉身不全,阎王爷不让我投胎,都怪你这混账东西,害得我好惨啊!”鹤龄蹲在尸体身后,故意压低了声音,好在害怕中的曹知府并没有发现。
“怎么会呢?爷爷大伯他们不是好好地投胎去了?”曹知府没有防备,说漏了嘴。
“好你个混账东西,连自己的爷爷大伯都害!”楚弦月几人从树后走了出来。
“你们是谁?”
“曹知府,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你害了这么多人,早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吧。”
曹知府还想狡辩,被楚弦月堵了回去,“将叔爷亲戚制成稻草人,违逆天道,是为不孝;纵容下属盗取官盐,背叛朝廷,是为不忠;放任歹人假扮稻草人,祸害乡里,是为不仁;非法获得大量不当之财,是为不义。你这么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可笑百姓们还当你是个大英雄,你有什么颜面面对昼县所有百姓?”
或许是楚弦月这话骂到了曹知府的痛处,曹知府失控怒怼道:“你以为我不想做个清官吗!你以为我想这样吗!”
曹知府的咆哮声回荡在山间里,惊起了许多鸟兽。
许久,曹知府抹了把眼泪说道:“做清官太难了……”
曹知府从小受父亲的影响,立志要做个好官,回来家乡造福百姓。
一开始他确实做到了,不仅铲除了盐帮,还升做了知府,可没过多久,他就听说有叔伯兄弟打着他的名号在外面招摇撞骗,他出面警告了一番,本以为就这么过去了,岂料叔伯兄弟却是觉得自己没送礼的缘故。
第一次,他将叔伯兄弟送来的礼品都扔了出去,他让所有人知道,他是个清正廉明的好官,就算是叔伯兄弟都不会徇私枉法。
没多久,他就收到了老家来的信,村长邀他清明回乡祭祖。
他带着妻子回去,那时候,妻子刚刚有孕,没有一起去往祠堂,而是留在大伯家中,由母亲照看着。
村长领头跪拜上香,然后村里晚辈按着“德兴有长庆,富贵孝廉升”的辈分依次上香。
待拜祭完,村长又点了一炷香跪到祖宗面前说:“承蒙祖宗庇佑,孝庚有子廉清,癸卯年高中状元,深得皇上厚爱,现被任做福州府知府……”
曹知府不明所以,听村长这么说,还是配合着跪在了祖宗面前。
“宗族兄弟,同气连枝,理应同心合力,互帮互助,才能永保家族昌盛……”
这下曹知府听明白了,此行祭祖是为了逼他提携宗族里面的叔伯兄弟。
曹知府站了起来,朝着列祖列宗的牌位说道:“列祖列宗在上,廉清能任福州府知府,乃是圣上恩德,理当以遵纪守律,清正廉明以报天恩,怎能知法犯法,为叔伯兄弟大开方便之门,扰乱地方法纪。”
曹知府油盐不进,有人着急了,也不和他好说了,呸道:“要不是咱们曹家在昼县的威望,仅凭你怎么可能说动那么多百姓与你里应外合,对付盐帮?现在你升官了,就过河拆桥,不认穷亲戚了!”
其他人也都纷纷附和:“人家现在可是宰相的乘龙快婿,是人上人了,咱们可高攀不上了!”
他们阴一句阳一句,说得曹知府根本插不上嘴,有几个见此,更是出言威胁了起来,“你今儿要是不答应,我让你走不出这个门!大不了咱们一命换一命,且看是你的命值钱,还是我的命值钱!”
竟还真的有人带了刀,比画着吓唬他,就在此时,妻子身边的两个侍卫杀了进来。
原来是妻子见他久久不归,好奇地过来看看,就看见他被人威胁,见那人举起刀来,她以为那人要伤害他,便赶紧下令让侍卫动手了。
这两个侍卫是岳父担心他回来处理盐帮一事会威胁家眷,特地派来保护妻子的,平日里也只听妻子调配,这会儿妻子一下令,根本不作多言,就动起手来。
眼看着叔伯兄弟一个个倒下,他蒙了,慌忙喊着停下,可侍卫却根本不听他的命令,闻声而来的婶婶姨娘,还有想来分一杯羹的舅舅舅母,最后也都成了他们的刀下亡魂。
当侍卫停下手时,祠堂里面已经是尸山血海,妻子早已经被血腥场面吓得晕了过去,他差点儿也晕了,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还是听到风声的何县令赶来,他才找回点思绪。
他想要去认罪,何县令阻止了他,何县令说:“咱们好不容易消灭盐帮,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昼县的百姓需要咱们,福州府的百姓也需要咱们。”
何县令请来了他的丈母娘,老太太看了一屋子尸体直叹气,然后用刀子剖开尸体,剔下尸体上的所有血肉,又用稻草将尸体蓄满,最后将皮肤缝合,他们便又活了过来。
第97章 稻草人(八)
曹知府永远记得那天的惨状,整个祠堂里堆满了尸体,到处是死不瞑目的眼睛,带着害怕,惊惧和愤怒,祖宗牌位上面也溅上了鲜血,空气里满是腥甜的血腥味,就算是四月的天,也引来了许多绿头苍蝇,苍蝇成群地积聚在尸体上,屋顶上站满了吃食腐肉的乌鸦,随时准备着冲进来吃食这些尸体。
或许早在他们选择隐瞒杀戮的时候,就已经腐败了。
稻草做的人,外形与常人无异,也保留着生前的记忆,只是一言一行全都被仙娘操纵掌控着,因为人数众多,只能够慢慢地将他们不着痕迹地“杀”掉,然而还不等解决完,就传出了稻草人成精玷污人的事情。
他们做贼心虚,明知道是人在假装稻草人犯事,他们的秘密并没有被人发现,却还是让仙娘用黄仙来转移人们的注意力。
他们没有想到那些歹人会那么大胆,就算有官差在周围巡视,也敢动手,甚至还有更多的人参与了进来。
好在那些受害的女人都已经信了是“黄仙”在行凶,知道就算报官了也没用,大多时候都不敢往外声张,甚至连自己家人都不敢告诉。
正是从这件事情上,他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于是成了个彻头彻尾的贪官污吏,收纳钱财,包庇罪犯,纵容下属,提携亲戚,他做了所有自己以前所嫌恶的事情。
曹知府苦笑着,“我使唤不动妻子的两个侍卫,是因为我四品知府不如丞相,官大一级压死人,就算是丞相的狗,也要比低一等的官员更高贵,这就是权利。人们讨厌贪官,但当有机会做贪官的时候,人人又都想成为贪官,都想要享受权利带来的便利。”
曹知府很清楚,很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从被迫贪污腐败,到主动贪污腐败,他自己心里其实是最清楚的,他闭上眼睛,承认了刚才楚弦月骂他的话,“我曹廉清就是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你们杀了我吧!”
“想死没那么容易。”楚弦月让他写一份罪己书,将自己和何县令所犯的罪孽都写下来公之于众。
“要杀便杀,我是不会写罪己书的。”曹知府想用自己一条命,了结这桩事情,不想再牵扯其他人。
楚弦月不同意,于是鹤龄又开启棺材盖,将曹知府放进了棺材里面,让他面对面看着黄老爷尸体身上蠕动的蛆虫和被蛆虫钻出无数孔洞的面颊。
蛆虫慢慢爬到曹知府的身上,曹知府终是熬受不住,恐惧着答应了楚弦月的要求。
楚弦月让他着重写清楚有关黄仙糟蹋人的事情,写明白仙娘是如何帮助他们蒙骗百姓的经过。
然后让鹤龄将他吊死在了城楼上。
随着清晨第一缕阳光升起,曹知府罪己书的内容便传遍了昼县各处。
等仙娘接到信从家里赶到县衙时,衙门里已经被百姓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破口大骂何县令,何夫人,对着衙门里清正廉明,为民请命的匾额大扔脏东西,衙差们完全拦不住。
仙娘一露面,也被人扔了个臭鸡蛋,臭不可闻的鸡蛋液从她脸上滑落到她身前盖着红布的神像上,楚弦月猜测,那神像可能就是他们要找的神砖,于是便与鹤龄使了个眼色。
“你的孩子就是金贵,别人的孩子就是草芥!你做这一切就不亏心吗!”人群中有人质问仙娘。
仙娘伸手抹掉脸上的臭液,面上依旧挂着和蔼的笑容,她说:“人活一世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孩子吗?我为了孩子敢不惜一切,你们为了名声却可以牺牲孩子一生,咱们究竟谁亏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