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后, 宝蓝色宾利车从敞开?的大门缓缓开?出。
车窗紧紧闭合,黑暗的光线里他什么也看不见,只望着那辆车驶上大路远去, 漂亮华丽的尾灯划着优美的弧线将漆黑破除一道美丽光影,又渐近消失。
他抬步,才?发现站立太久浑身冻得僵硬,脚一动,细细密密触电般的酥麻顺着四肢百骸漫延,电流感冲向大脑,眼前跟着发黑,他按着冰冷的树干才?没让打摆的身体往后仰倒。
圣诞节的后半夜,大雪又下了起来。
周轩穿过郊外的漆黑风雪,回到市区是满城迷离美好的灯光与?节日欢快歌曲,那已经是他走回来的三小时后了,然而听?到属于热闹的Jingle Bell音乐,他的耳边一瞬间传来尖锐的耳鸣,铺天盖地的冷意远超郊外漫无边际的荒芜,将他彻底裹挟。
隔日,傅一璇在实验室看到咳嗽不停,戴着口罩都无法掩盖他身上不正常高温的周轩时,鲜少主动同他说话的她再也忍不住,“周轩,你怎么了?”
为了避嫌和减少同事们的议论,两?人即便在一个组,也很?少说话。
周轩很?少将情绪外露,不管发生什么那张脸似乎都那么平淡,傅一璇却还是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很?不对劲。
不是身体不适上的微妙,而是他整个人的状态……
都糟糕到藏不住了。
周轩并没有回应她,只是拿着数据本出去了。
连着三天,傅一璇在第五次看见他按着墙壁,撑住自己的身体不摔倒时,一把上前拉住他:“跟我去看病。”
不管怎样,总不能让脑子烧糊涂了。
周轩避开?她的手,在她厉眉瞪过来后,压下咳嗽,“不用,药已经开?了。”
不管是退烧或者?心理?疾病,他都在谨遵医嘱,只可惜效果显著。
傅一璇看了看走廊左右,把人拉到楼梯间,安静狭窄的密闭场所?里,回荡起她着急的询问,“你到底怎么了?”
虽然说分了手的恋人不能做朋友,但对傅一璇而言,周轩带给她的幸福和帮助远远大于情侣关系,母亲死了,周轩某种程度上更像是她的家人,即便不能靠近,她也希望他过得好。
“……什么?”周轩看着她满脸的着急与?不安,产生了一些疑惑。
他不是很?好吗,除了偶有耳鸣,他觉得这?个小毛病他应该藏得很?好,虽然每次来的突然又极其漫长,但他知道实际上只有几秒钟,别人根本无法看出他有什么不同。
傅一璇望着他憔悴苍白的脸和那眼里看不到任何?光茫的黑眸,不敢相信他竟然还会?这?么问自己。
“周轩,你现在状态很?糟糕你知不知道?”
“有吗?”他想了想,“这?几天感冒是有些重。”
为此,这?几天他都没有再去看杨雾,想到这?,他的心突然漏跳了一拍,空空洞洞,毫无缘由,像是平稳下楼梯的时候忽然踩空,他愣了下又很?快找回理?智。
“降温了,办公室这?些天也经常有人感冒,你也注意点。”他说完,手碰上冰凉的铁扶手就要走。
傅一璇听?不出情绪起伏的声?音在他后背落下。
“你是不是因为和杨沧离婚……在伤心。”
周轩立马感觉荒唐与?可笑,心底泛起细密嘲讽,离婚虽然不是他所?愿,但离了当?然也很?好,总不能因为当?初的胡闹真的将两?个不适配的人彻底捆绑在一起。
他下意识转身,冷了脸讽笑否决:“怎么可能?”
话音刚落下,他的视线就对上了眼眶湿红,满眼悲伤地望着他的傅一璇,她嘴角颤抖,泫然欲泣,盛着泪水的眼里染着他看不懂的同情,就像文叶飞总是在听?完他的话后,长长叹息一声?,满眼可怜地望着他,好似不忍揭开一个太残酷的答案。
“……你哭什么?”他感到几分恍惚,后背却涌上冰凉,几乎是仓促的想要结束这场对话,匆忙转身,“别多想了,快回去……”
“周轩,你喜欢她,为什么不敢面对。”
“怎么可能!”
他激愤道,手猛地拍了一把门,坚硬的门板晃动,在空旷静谧的楼道响起寂寥凄厉的嘎吱声?,夹杂着灼热起伏的剧烈喘息,那无法抚平的呼吸声似乎在他胸口熊熊燃烧,灼烧着他吐出来的每一个字。
“傅一璇,别说这?种荒唐的话。”
周轩愤怒懊恼,脑海里忽然闪过与?杨沧初见的那个阴冷早晨。
她满不在乎随手把钱塞进老妇人手里,那原本讥笑厌恶她的老妇人脸上立即涌现出了生机勃勃的感恩戴德。
一股汹涌的呕吐感冲上喉咙,他手指紧紧抓着门板,压下青筋突起的脸上露出的厌恶恶心。
“不可能。”他说。
耳边响起阮嘉沣讥诮玩味地笑:“沧姐想拿下你,有的是手段。”
“不可能。”他嘶吼重复。
杨沧莞尔捉弄的声?音交叠落下:“轻松到手的,是最?便宜的,我要的,是你……心甘情愿被我驯服。”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周轩忽然发怒,砰砰敲打着门板,从来都沉稳冷静的男人彻底的撕破平静的面具,漆黑双眼汹涌着巨大的悲怆和愤怒,发白的手指死死攥着门板,额头血管凸起,那张脸上的冷淡彻底消失,眼睛里像燃着一把火,鼻子翕动,眼角肌肉都在抽动。
他怎么可能喜欢杨沧。
他怎么会?被她驯服。
澎湃的反驳越激烈,铺天盖地的窒息就越疯狂,他几乎要喘不过来气。
“傅一璇,我不会?对她有情的,你说是吧?”
他绝望压抑的声?线,嘶哑凄厉的染着渴求、小心与?悲戚。
从未见过周轩情绪失控,露出如此歇斯底里一面的傅一璇早就吓愣在了原地,眼前疯狂的,像笼中困兽一般挣扎的周轩是如此的陌生,但又如此鲜活。
她以为他永远只会?是座沉静的冰山,而原来,是他澎湃的火山许久压抑着。
傅一璇颤动的黑眸直直落在他剧烈拍打门板的手掌上。
急喘的周轩等不到答案,循着她的目光失魂落魄地看向自己的手,心口忽地破开?一个巨大的洞。
门板边缘有块铁皮凸起,疯狂拍打的那十几下,让他掌心早已血肉模糊,刺眼的鲜血顺着门的边缘往下流,触目惊心。
傅一璇的声?音在抖,“周轩,你感觉到疼了吗?”
周轩麻木又平静地望着泥泞血淋淋的手掌心,呐呐收回去,脑海里闪过了答应离婚的那个平静早晨。
他无声?地吃完手边的鸡蛋,说:“好。”
他清晰地看见杨沧大脑似乎空白了一瞬,那张脸很?快没了血色,却向他故作轻松地笑着:“今天怎么这?么爽快。”
他耸了耸肩,似乎同样轻松地回答:“你说,都可以。”
杨沧哼了哼。
安静美好的早晨,饭桌边陷入长久的安静。
就在他结束了用餐,起身要收拾餐盘的时候,杨沧突兀地问他:“周轩,和我结婚,有没有哪个时刻……让你觉得是幸福的,让你觉得同我结婚……也还不错。”
他几乎是要立马回答。
即便婚姻的开?始不如他所?愿,但不必这?么卑微,有的,甚至……
很?多。
然而他冷冷地说:“没有人会?愿意被人强迫进入一段婚姻,甚至还扬言一定?会?驯服他,杨沧,我不是你们这?种有钱人的玩具。你驯服得了烈马,可我永远不会?匍匐在你脚边。”
杨沧盯了他很?久,那张脸已经看不出任何?的血色,从百叶窗射进的温暖阳光从两?人的肩头走到颤抖的手指边。
杨沧说:“我这?么恶劣吗?”
周轩睫毛颤了下。
“如果是……”杨沧自嘲苦笑了一声?,“不用原谅我,因为我本来就是自私刻薄的人生的,没有人把我教的很?好,生性劣等。”
“周轩,我以为,至少有一刻,很?短很?短的一小会?时间,你是能感受到……我很?爱你。”
“爱的快要把我自己整丢了。”
“就连去表达爱的方法,都那么尖锐与?扭曲。”
“这?大概是我这?样的人的通病,你觉得恶心……”她点点头,悲伤无尽地漫延,却好笑地点了点头:“我理?解。”
她说完,起身把凳子塞回去,挺着大肚子回卧室,周轩看着她羸弱沉重的身影与?步伐,手攥着桌板几乎要冲起来又长久的焊在了凳子上。
看她走,放她走。
就像生产的那个夜晚,他立在墙边长久地望着漆黑窗外,背对着产房不敢回头看一眼。
在她唇干舌燥躺在床上,终于把目光望向他时,他那样冷静又麻木地低头,似乎一无所?觉。
他甚至感觉不到他在悲伤,只有此时此刻,呆呆地望着门板的血流到冰冷地面,望着血肉模糊的手掌心,他忽然感觉心口的血也在从破开?的洞里往外流,覆盖满身,寡淡而又浓烈。
周轩低低的轻语顺着冰冷的台阶往下流,好像全身的温度都在被抽离。
“你们,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告诉我,我爱她。”
傅一璇捂着嘴, 看着眼前憔悴、陌生、糟糕的周轩,再也?忍不住眼泪。
闻声赶来的几个同事,见到楼梯间的情景大惊。
“轩哥, 你的手?……”严恩孟瞳孔一缩,吓了一跳,跟着就见他心目中从容淡定、奉为?男神的周轩面无表情直直往后面倒下去了。
“啊!!!”刚赶过来的赵倩然看到地上的血和晕倒的人, 尖叫出声。
寂静狭窄的楼梯间陷入一阵鸡飞狗跳, 而这些混乱场面自然跟杨沧的生活毫无关系。
那日圣诞节告白后, 杨沧和应元岭便?成?了恋人关系。
恋人,真神奇。
于杨沧而言,这种正常的平稳过渡的符合大众恋爱发展过程的交往, 却是陌生和违和。
因为?这意味着这个男人可以毫无缘由的在深夜给她打电话说肉麻的情话, 在她忙完工作?放空的时候忽然接上她去国?外?旅游,在她尚不知?如何处理正常人的恋爱该是什么样的时候邀请她回家见父母。
她想她也?没?有那么抗拒,没?有人能拒绝彬彬有礼的人在深夜忙完紧急工作?后声音盖不住的疲倦但依旧温柔, 真切诚恳地对你说“沧沧好想你”, 而她确实酷爱潜水,晚上还在寒冬里看雪, 第?二?天就被应元岭拐去了热带,在棕榈树下踩过沙滩拿上脚蹼跳进大海看珊瑚与海龟,于茫茫大海里彻底放空自己。
至于去他的家……
杨沧望着手?中光影晃动的红酒, 陷入了沉思。
“诶,想什么呢。”卢平妙从自己新的小鲜肉怀抱里跳出来,拍拍他的脸蛋把人打发走, 拱了下杨沧在她身边坐下,“你不沉迷热恋中呢嘛,天天往酒吧跑什么?”
以前吆喝她喝酒, 可没?这么积极。
杨沧抬眸:“热恋?”
“对啊。”卢平妙坏笑,眨眨眼,“前几天圣诞节的盛大告白我可营销号刷到了,没?想到和应小公子谈恋爱还有这种影响力,把你都带成?网络红人了。”
杨沧向来是低调的,能允许营销号这么肆意报道,还真令她有点意外?。
没?想到她随便?这么一句话,杨沧脸色却变得微妙。
“……怎么,应元岭不会不知?道你不喜欢私生活被人放大到网上吧。”她还以为?都是杨沧默许的。
“不重要,放就放了。”应元岭也?不可能面面俱到,她觉得这么件事没?必要专门拿出来说。
“怎么不重要,你介意那肯定就很重要啊。”卢平妙翻了个白眼,“都在一起了说这个不是很正常吗?不然你平常和应元岭聊什么呢?”
“聊什么?”杨沧愣了下,大多情况下,好像都是对方和煦明朗的跟自己分享家庭和工作?,她作?为?一个礼貌得体的倾听者,偶尔给些反应和意见。
像所有人谈恋爱那样,不再尖锐与执拗。
卢平妙眯眼,撤身摇着脑袋上上下下看她,审视道:“沧姐,你该不会不喜欢他吧。”
杨沧反问?:“应元岭那样的人,你喜欢吗?”
“他要跟我结婚,我肯定答应啊。”圈子里出了名的孝顺父母、知?书达理的好少年,强强联姻想也?知?道自家老头?子会多开心,至于喜欢,卢平妙吐舌,笑的古灵精怪:“我才不会傻到后半辈子只跟一个男人睡。”
“沧姐,其实我以前都没?想到你会为?情所困,之前你孑然一身,一往无前的往前冲,心里只有事业的样子多酷啊,我还以为?你会一直做你的女强人,在事业上不断冲锋陷阵呢。要不……你和应元岭也?分手?吧。”她支吾着,喝了酒壮胆,“我觉得吧,也?没?见你多喜欢他,没?必要非跟男人谈恋爱啊,对哪个有兴趣了,睡几天也?就厌了。你说你,一个人自由自在的,多好啊。”
杨沧的酒杯晃了下,红酒都差点溅出去。
同样的话,在前段时间她和万齐枝吵架的时候也?发生过,不过那更像是一种诅咒。
万齐枝被自己女儿打脸教训,气?到发昏,“杨沧,就像你这么冷血自私,连自己母亲的想法都丝毫不考虑的人,和你爸那个无情的恶男人有什么区别,杨沧,我看你根本不会得到任何人的喜欢,最?后连应元岭这么好脾气?的人都会受不了离开你,你就守着你了不得的商业帝国?过一辈子吧!”
卢平妙的话虽然是种美?好愿景,但又在某种程度上和万齐枝不谋而合,似乎她这样的人,自己过一辈子是最?好的选择了。
至于……
男人多的是,喜欢就睡,睡完就丢。
她确实可以轻松又随意的实现,对她来说,多的是趋之若鹜的男人愿意做她的人型玩具,但到那个时候,她和万齐枝口中风流冷血的杨玉龙,就再没?有任何区别了。
红酒一口灌下,起身道:“牌我不玩了,钱你们照旧。”
说完她出门去,想要在混乱、嘈杂的舞池里寻得一丝空隙,压下所有纷繁复杂的情绪。
卢平妙看着她的背影,欲言又止,几分钟后跟了出去。
她拉住要下楼的杨沧,寻到后门偏僻的吸烟区,有两个人正靠着墙在那吞云吐雾,被卢平妙狠瞪一眼吓走了。
清空了场地,卢平妙再忍不住,“沧姐,你的钱可别再浪费在狼心狗肺的人身上了。”
“……什么意思?”杨沧蹙眉。
卢平妙气?恼。
四年前,杨沧来这家酒吧玩,无意中撞见一个未成?年的卖酒女。
这家酒吧她投资有钱,看到这女孩自然要把人赶出去,对方哭着跪在她脚边,哭诉家中的贫穷和迫不得已。
无非是父亲患癌,家里两个妹妹上学没?钱,还有个小弟弟是痴呆,而她成?了唯一劳动力。
像这样的悲情苦事杨沧一年不知?道要听到多少,求着她散钱做公益的人太多了,她压根没?耐心,扬手?就把人打发了。
直到三个月后,在一个饭局上再次看见了那女孩,彼时,她在一个大腹便?便?的白头?发老男人怀里瑟瑟发抖,男人油腻肉乎的大掌在下面揉着。
杨沧派保镖把人寻过来。
那女孩恶狠狠地瞪着她,“都怪你,是你断了我挣钱的路,我需要钱,洗碗扫地的钱根本不够我维持生活,你这种有钱人懂什么!都怪你,我才会沦落到今天被老男人睡。”
女孩激愤地怒骂着她,杨沧自然不会因对方三言两语就被挑拨了情绪,但在结束后,还是派人去把女孩的家里调查了一下。
结果,现实比女孩叙述的还要残酷,那个小儿子之所以是智障,是他的父亲求子心切,□□了隔壁的一个智力低下的女人才生下的,他父亲住了几年牢,出来后又赖上了这一家人,女孩母亲气?死了,女孩也?成?为?了父亲出气?的工具,给家里挣钱是她存在的唯一意义,至于剩下那两个妹妹……
杨沧忍着恶心,没?有再看下去。
只是第?二?日,安排人去解决了女孩的事情。
给她和妹妹学校上,给患癌男人丢进环境恶劣的敬老院。除此之外?,杨沧每次来酒吧玩钱,养成?了一个习惯,只要赢了,就把钱给女孩。
那些钱对她来说并没?有多少,对女孩而言,就成?了以后生存的物质基础。她不知?道,是否是曾经那个老男人把手?伸向下面,而女孩强笑躲闪的目光刺痛了她。
时间久了,一句“钱照旧”,大家也?都默认了处理规矩。
“杨沧,你知?不知?道,我昨天看到那女孩带着她两个妹妹来酒吧。”
“嗯?”如果只是来酒吧玩,卢平妙不会是这种愤慨情绪。
“更让我生气?的是,你给她钱,帮她渡了劫难,结果她就那么不走正路辜负你的良苦用心!”
昨日,卢平妙因为?和公司里一个摄影师吵架,气?的脑袋发懵来酒吧里发泄,从吧台路过准备上楼,目光瞥见了包座里的女孩,昏暗的光线她瞥了一眼只觉眼熟,没?放在心上继续上楼,然后猛的一怔,快步转身下楼。
靠近包座,就听见史芊丽矫揉造作?的声音,仰躺在一个男人的怀里,任对方上下其手?,还发出娇嗔声音,“哥哥,这是我的妹妹,她俩今年都才刚十?八,又嫩又漂亮,你身边的英年才俊,有合适的可得给她们介绍介绍啊。”
男人下流的目光在对面两个女孩的身上看来看去,坏笑道:“嫩,能有你好吗?”
“说什么呢?”史芊丽娇笑着轻拍他。
卢平妙气?得脑袋轰的一下炸了,这哪里是介绍对象,这分明是做了老鸨,还要拉着自己两个妹妹去卖|淫。
她大喊一声,吓得史芊丽立马回头?。
“你这个无耻的女人,沧姐给你的钱还不够花吗?你竟然、竟然干这种事!”
史芊丽看见卢平妙,脸色立马就白了。
平时杨沧赢了钱就走,懒得处理这些事,偶尔会交给卢平妙来解决,两人自然认识。
史芊丽哆嗦着,颤颤巍巍想要解释,心里一阵后悔。
她知?道这个地方杨沧她们常来,即便?经常跟男人出入声色场所,她也?基本不来这里,只是今晚这位实在拗不过,她想不通怎么就这么倒霉,就来这么一回就被人发现了。
卢平妙本就不乐意杨沧管她这个烂事,对方又穷又惨又不是她们导致的,现在看对方辜负她用心,自甘堕落到这种程度,更是气?得上去就给了她一巴掌,哪里有耐心听对方狡辩。
回忆到这里,杨卢平妙气?得脸都青了。
“沧姐,这群人简直狼心狗肺,那个贱女人更是活该被老头?子睡,你看她可怜施舍她帮她度难关,你知?道她怎么想吗?”
昨夜,史芊丽狡辩不成?,又开始声泪俱下,“你要怪就怪杨沧,她给了我钱却懒得关心我的生活,你知?道私立高中那些人都是怎么嘲讽我的,她们骂我是鸡,骂我用卖身的钱交学费,骂我活该老子是强|奸犯。我不过是想反抗,我只是想挣更多的钱过上更好的生活,他们不过是投了个好胎,凭什么就瞧不起我!”
史芊丽脸色一变,又开始恶心道:“我看杨沧就是故意的,她看我不顺眼,故意把我丢到私高,让我看到我和那些人的差距,想要让我在她面前自惭形秽,想要我对她卑躬屈膝,想要我对她的施舍感恩戴德,我偏不!”
“沧姐!这他妈简直比白眼狼还不是人,你当初给她转进最?好的私高可是花了心思的,结果呢?!”
“呵。”低低的冷笑泄在狭窄的后门,相较于卢平妙气?到要跳脚的勃然大怒,她冷漠的表情好似无动于衷,淡淡安抚道:“别气?了。”
卢平妙愕然:“……听这么多,你就这?”
钱花了几年,到头?来养了这么一个狼心狗肺的贱人,她不骂几声吗?
“你……不生气??”她一个旁观者,气?的说起来就脑仁突突的。
“气?,然后呢?”杨沧靠上墙壁,仰头?征征地望着头?顶坏掉的灯泡,刺鼻的烟味萦绕鼻翼,“每年杨氏集团在公益上捐的钱至少有三千万,你以为?那些山区的、孤儿院的孩子都对我满怀感恩之心吗?你觉得我要的是他们的回报吗?我帮助的那些人里,大多数兢兢业业一生都挣不来一千万,也?不可能跨越阶级走进我的视野,难不成?我这样的人还需要指望他们一句谢谢?”
卢平妙失语,话说的是没?错,可是……
愣怔看她,“那……为?什么?”
“钱花不完,捐着玩呗。”她流转的目光看回她,唇角轻勾,混不吝的散着满不在乎与狂傲。
“靠!”
卢平妙震惊,相信她真就是任性与不在乎。
忽然那口气?就吐出去了,“真就玩啊?”
杨沧抬手?,纤细如玉的手?指摊开,幽深视线落在上面,昏暗的光影里那掌心什么也?没?有,她却不屑地笑了,“你不也?知?道吗?这双手?上有多少财富。”
而那些养坏的玩意儿,丢掉,也?就够了。
卢平妙错愕到哑然,望着她摊开的手?转了下,扬手?扫去订制大衣靠在墙壁沾染的浮灰,站直身体轻笑:“小事情,别在意。”
卢平妙呐呐,被杨沧的无所谓格局吓到,阿巴阿巴的最?后也?不知?道说什么,愣愣着先回去了。
等人离开,后门陷入漆黑安静的窒息。
杨沧又靠回墙壁,手?懒洋洋地敲敲旁边闭合的蓝铁门。
三秒钟后,那扇铁门缓缓推开,从屋外?泻出月亮的光影,那人的身影跟着投射在地面,拉出长长的斜影,卷着屋外?的寒风和浓烈的烟草味。
杨沧并未侧头?看那人,只垂眸落在地面洞开的门缝里那细长的影子,冷冷问?:“为?什么总是跟着我?”
“真的不在意吗?”沙哑低沉的声线染着冬夜的冷风,周轩包扎着厚厚白纱的手?推着门板,漆黑的视线静静落在女人平静无情的侧脸上。
“是随手?养的小玩意儿,就不会让你伤心了吗?”
“配吗?”杨沧冷笑,眯了眼偏头?看他,“你们这样不入流的廉价东西,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碰。”
“可是你碰了。”
“嗯,所以我当然在意。”杨沧狠狠冷笑,那道艳丽红唇勾着凄冷阴森的笑,面无表情射向他:“我觉得,非常恶心。”
是美?丽的面包糠上洒了香甜的糖浆,她拿起来咬了一口,里面包裹的不是芝士肉松,而是蠕动的白胖发黄的蛆。
“而你远比她,更让我反胃。”
门边逆光的阴影长久未动, 仿佛僵住。
寒冬冷冷的月光在男人身上笼了层深浅不一的暗影,挺立的轮廓陷在疏浅的光线中,侧脸锋利冰冷, 黑色的碎发凌乱散在额边,看不出太明确的情绪,只旁边攥着门板的手上, 白纱布上血液渗透的更?加厉害了。
淡淡的血腥味渗到鼻翼, 狭窄的空间里杨沧蹙了下眉, 更?强烈的是他身上裹挟着浓烈的烟草味,是她以?前常吸的那种香烟,以?至于隔着关闭的门板, 杨沧都很难不发现另一个人的存在。
她放下手臂要走。
“反胃?”周轩喑哑的声音像从磨砂纸上擦过, 低低笑了一声,挟着低沉的叹息,“这么厌恶我吗?”
“重要吗?”杨沧扫了他一眼, “你还在乎我这个罪人怎么看待你?”
这句话让周轩的手又抖了下。
杨沧好整以?暇地?瞧着他的反应, “怎么,你自己?说过的话总不会还忘记了吧?”
他迟钝的, 像一个年久失修的机器,缓慢又沉重地?摇了摇头,对她做过什么他都记得很清楚。
她冷冷哼了一声, 抬步要走,他上前伸手忽然?抓住她,细长的手指隔着温热的纱布, 湿润的落在她手腕。
“杨沧……”
杨沧已经彻底厌烦他总是突然?出现,又欲言又止看着她的模样。
“你到底想干什么?”刺鼻的血腥味让她也?变得分外躁动,“为什么一直跟着我?不是干脆利落的离婚了吗?不是说要我快乐彻底消失吗?你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她伸手去拽他的手, 他拉得更?紧了,丝毫不在意那白纱布上的腥红泅湿范围更?大,好似抓住一根冬日的救命稻草,好不在来年的春天彻底枯萎。
清晰的烟草味萦绕在杨沧四周,细细密密无孔不入,翻搅着她的大脑。
愤怒再?也?忍不住,如泄洪开阀。
“周轩,我们?第一次见的时候,你也?不爱笑,很冷淡。那天山上下着瓢泼大雨,一条疯狗忽然?冲了出来朝人群发疯,这个时候没人会想多管闲事,你冲过来挟住了那条恶犬,被它咬了胳膊血流了一地?也?没丢开,就为了保护一个算不上认识的女人,甚至还能给她一个安抚温柔的笑。”
“为什么!为什么我真的出现了,你会变得如此冷漠!”
愤恨、恼怒、凄厉的质问落下,门外忽地?一道雷电闪过,照亮了周轩惊恐瞪大的目光。
那手从她的腕部脱落,身体往后退了一小步撞在门边,借着窗外电闪雷鸣,即将?有一场暴风雨席卷的前奏,他幽黑颤抖的目光望向杨沧愤怒、痛苦的脸。
黢黑的角落,杨沧喑哑的气喘灼热滚烫。
“……周轩,是不是我一开始换种方式靠近你,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她低嘲苦笑,“但是太晚了,我再?遇见,你身边已经有女孩了。”
“她很好,周轩,是我做错了。”
“抱歉。”
“选择了最糟糕的方式去找你。”
轻描淡写的几个字,却将?周轩彻底炸到傻在了原地?。
她透露出来的信息实在过于惨痛,他几乎是不敢置信又残忍,畏惧又执意地?缓慢抬起了手,将?合拢的四指慢慢盖住了她的下半张脸。
远处绕纹水晶灯的光在此处被吞噬,只幽幽渺渺的一缕薄光落在她的脸上,迷离浑噩的暗影,隔着半臂的距离,却让周轩的视线在望着她上半张脸呆滞了几秒后,瞳孔猛地?一缩,整个人忽然?浮现出一种灵魂彻底被撕碎到扭曲的狰狞和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