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捂着嘴,踉跄往后退了几步,砰地?身体撞到门板才?站住,浑身颤抖,泛白的指尖按住墙壁才?让自己?不至于倒下,唯有挡住她下半张脸的手还执拗痛苦地?悬在那里。
杨沧就那样被他挡着半张脸,只有漆黑的眸子愈发清晰和深刻,那是在疯狂燃烧后只余下满地?悲哀的灰烬。
她问:“找到理由了……可笑吗?”
说罢,她再?不看憔悴、精神震荡的男人,头也?不回地?离开。
酒吧的后门,周轩好似被彻底推进了万丈深渊,在终于寻求到答案后,又被这个答案彻底撕碎。
杨沧……
杨沧是她。
杨沧是那个女人!
周轩的大脑像被狠狠灌入了一柄剑,神经被锋利的刀锋搅得天旋地?转,喉咙里漫延着浓烈发涩发苦的味道。
他怎么会,一次,就连一次,都没能想起来。
她,是她。
大一的周轩,性格尚未完全脱离曾经的阴冷孤僻,为了适应大学生活,摆脱从前的自己建立更好的生活,周轩强迫自己?尝试社交,参加一些?课外活动,偶尔和几个同学约着爬山,这是唯一一件他真正觉得心情放松的事情了。
有一次,他和登山社团里的几个人去龙玉爬山。
车开到一半,天气预报的阴转小雨变成了可能将?有一场大暴雨来袭,队里的人都觉得扫兴,讨论?着要不要返程回去,跟着就见前面山路有几辆车堵在了那里。
“是不是发生车祸了?”有人问。
“看样子是诶。”
路被堵得水泄不通,他们?的小面包车自然?也?过不去。
走到跟前才?知道,两?辆同向的车因为追赶超车没注意到对向来车,导致车辆追尾和碰撞,幸好没有人员伤亡,只不过有辆电车上坐着位老年人,因为见自己儿子下车和人吵架打架,急的突然?心?脏病发作?倒地?了。
周围停了四五辆车围在那里看戏,警察和救护车都还没赶到,围观者束手无策,也?不敢冒冒失上前。
就在这个时候,人群里有个年轻的小女孩颤颤巍巍抬起了胳膊,推了下眼镜:“我、我是在读医学生,还、还没毕业,但是我看这老奶奶……”
“你懂?”那男人见自己?妈都快没呼吸了,急得一把把人拉上前求她救命。
女孩也?顾不得其他,只能展开紧急救治。
大汉看到自己?母亲脸都发青了,心?头的火烧的更?旺,跑到路边捡起一块石头,狠狠砸向了刚才?超他车的中年男人,直接爆了他的头。
“啊!老公!”中年男的老婆见状,气的就冲了过去,伸着红长指甲就开始抓人,“你自己?开车磨磨唧唧堵路,还想把事情怪到我们?头上,没天理啊!不是你这边有人倒地?了就是你站理!”
红衣女和大喊纠缠打起来,更?骂起对面开车的人不长眼,对面是三个年轻小伙子,碰上这无妄之灾还被人追着骂,更?不可能吃哑巴亏,也?加入了混战。中年男见自己?老婆被欺负,顾不上捂额头的血,也?冲了过去。
一时间闹得人仰马翻,这三辆车上坐的人哪个都不是好脾气的。
同伴拉着周轩往后躲,“我们?走远点,吃吃瓜就行。”
周轩蹙眉,望着纠缠打闹、污言秽语怒骂的男男女女,视线落向那个医学生,她正跪在老年人身上做心?脏按压,急的是满头大汗。
他们?这么闹下去,会严重干扰到对方救人,这样下去不行。
他脚尖往前走了步,跟着就听到尖锐的鸣笛声。
一辆黄色保时捷跑车飒气的在他旁边停下,车上下来一位穿着黑色冲锋衣,带着口罩和墨镜的高挑女人,手上懒洋洋地?在撑开一根登山棍。
“喂!”
她望着前面在山路上闹成一团,纠缠厮打把路堵得水泄不通挡住她前行还耽误救治的一群傻逼们?,“都给我住手!”
“□□个贱女人!你他妈挠我脸!”
“老公!这个人扇我啊啊啊啊。”红衣女头发被抓的乱成了疯子,捂着脸要她那被爆头的老公给她出气。
“小子你毛长齐了没就敢开山路。”
“……”
一群人咋咋呼呼的,刚才?围观的有几个想上去维持下秩序险些?都被打了,这女人喊就更?是没人搭理了。
跟着,就见那女人拿着登山棍朝风暴中心?冲了过去,对着混打的人群就是一顿猛抽。
“卧槽?”
在那些?人懵逼想要反过来打她时,被她轻松几下就教训老实了。
很显然?,女人练过,而且身手很不错。那些?人的三脚猫功夫根本碰不到她,反倒是脸上身上红印斑驳,最后都被她揍懵了。
“不想挨揍都给我安静点!”女人嫌恶地?扫过他们?,走向那个还在救助的女孩,“我帮你。”
因为身份问题,她被绑架和遇险的可能性太高,因此在紧急治疗和危险自救的手段方面,她可以?说是比专业的还专业。
女孩手早酸的不行了,闻言如释重负,并在看到她确实专业熟练的手法后长松了口气。
“哪来的不要脸的女人多管闲事?”红衣女胳膊上被狠狠抽了一棍子,半边身体都是酥麻的,缓过劲来就要上去找这女的麻烦。
“周轩……”同伴蹙眉想拉人,周轩已经快步上前,一把扯回女人从后边踹人的动作?,红衣女始料未及,反应过来扬手就要给男人一巴掌。
周轩早有防备,没料到这疯女人不依不饶,发了疯一般扑过来打他,红长指甲不可避免地?在他脖颈划出了几道长印。
“活该!”红衣女终于得意,又想去找打她老公那人的麻烦。
眼见这群人又要打起来,周轩抬起手机。
“警察最多还有十分钟就到了,刚才?你们?的所作?所为已经被全部拍了下来,就饶乱公共秩序,当众打架斗殴这一条,就可能让你们?拿不到任何的保险赔偿,更?何况你们?还违规超车,山路超速,严重干扰正常的交通秩序,我劝你们?最好都想一想,警察和保险公司来之前怎么解释这场纠纷,而不是在这里无畏打闹导致自己?最后一分钱的补偿都拿不到。”
这三方人马在打斗过程中不断的给对方泼脏水,试图甩锅,不就是怕到时候理赔了自己?理亏多多出钱,尽管这种打架甩锅的方式在周轩看来非常愚蠢,但是他确信能让他们?暂时停一停的,也?就是钱了。
果然?,周轩说完,那几个人脸色都有些?难看,恶狠狠瞪了眼撞自己?车的人,又赶紧再?去检查检查自己?的车辆,试图赶在交警来之前多找些?理由来维护自身利益,大汉也?冷静下来,快步去看自己?的妈妈。
周轩手指摸了摸颈边的伤口,染了些?血渍,不过并不严重。
他走到救治女人身旁,蹲下问:“该怎么做,我帮你。”
“美女谢谢你了。”大汉急切说着:“今日就是难得回家?一趟,想着带我妈出来兜兜风,碰到这几个傻逼真的是倒血霉了……”
大汉又开始骂骂咧咧,一边手伸过来似乎还想帮一帮她。
带墨镜的女人蹙眉,就是有些?智障,存在就是帮倒忙。
训斥的话还未说,大汉手被拍开,周轩蹙眉,“先生,你母亲过往有什么心?脏病史吗?”
说起这个,男人头大如斗,“我、我老婆管得严,我妈一个人住在山里,我还真不知道她有没有什么心?脏病,她以?前身体挺康健的啊……”
大汉叽里咕噜说着,按压的女人额边的碎发已经打湿,有薄汗顺着发丝往下流,眉心?拧得更?高,显然?很烦旁边有个苍蝇在嗡嗡叫。
见状,周轩借口把人引开,“大娘有没有外套,看是否携带些?常吃的药……”
耳根清净,杨沧松了口气,手上动作?不停,目光朝那处看去。
男人回头,对她露出了一个安抚的神色,不急不躁地?引着暴躁大汉往边上走了。
“呼……”
杨沧皱起的眉渐捋平。
终于,三分钟后救护车和警车接连赶到,这里的混乱和狼藉很快消失。
周轩和同伴往面包车上回,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女人懒洋洋地?拎着登山棍往跑车去,似乎留意到落在身后的视线,她撇身看了过来。
狭窄的山路边,清风吹拂,天地?寂寂。
两?人四目相对,女人摘了墨镜朝他勾唇挑了下眉,乌浓的笑眼风情美艳,美的不近情理,朝他懒洋洋地?甩了甩手里的墨镜,摆手施施然?上了跑车,嗡的一声疾驰远去。
属于Porsche 911gt3的轰鸣声像一道闪电,柠檬黄的车身劈开往日山里的冷寂阴霾,漂亮炫酷的消失在了山野中。
“我靠!梦想情车!”
“嗯?”
“周轩啊!”同伴大力?摇着他的肩膀,激动的满脸通红,目光还在透过面包车浑浊的窗户看远去的跑车,嘴角几乎要流哈喇子,“男人的梦中情车啊!开车的人有哪个会不喜欢GT3啊!”
周轩:“我没有驾照。”
同伴:“……”
经过讨论, 一群人?觉得来都来了,这山今天爬定了。
上山的过程还?算顺利,风平浪静, 到了下山天就阴的厉害,乌云席卷,随时要下起?大雨来。恰在这个时候, 周轩的队伍里?有个男生下坡太快, 踩到石头崴住了脚, 疼的厉害需要休息,他们便在原地待了会。
头顶乌云滚滚,远处风声都变得凌厉起?来。
斜路上忽然走过来一道黑色身影, 戴着墨镜口?罩背着包往这边走来。
“诶诶。”同伴拱了拱周轩, “是赛车女。”
周轩早就看到,目光停留在女人?清瘦漆黑的背影上,“别乱起?外?号。”
同伴无所谓耸肩。
女人?从他们身边路过, 目不斜视, 脚步没停,继续顺着下山的大路走了。
看她刚才过来的方向, 应该是原先走的其他偏僻小路,因着快要来临的大暴雨最终在下山时选择了人?流量多?的主干道。
如果让周轩选,他也喜欢爬冷僻无人?的小道, 但他出来玩本身就是为了调整自?身性格,自?然要跟着社团走。
他看着女人?穿着黑色飒爽的冲锋衣,像一只敏捷锐气的黑猫往山下利落走去, 那懒洋洋拿在手里?的登山棍更像个逗猫棒,不过,逗得是别人?。
那位受伤的同学休息好, 一群人?继续往山下去。
因为快下雨的缘故,山道里?多?了很多?人?,那人?虽然行?动利落,但被人?流阻碍着,总是遥遥缀在周轩他们的前面。
他的目光总会在不经意间又落到女人?的身上,看她恣意地举起?胸前的相机给连绵的山脉拍照,看她漫不经心地薅了把小朋友的西瓜脑袋就跑,看她在瓢泼大雨说下就下,人?群混乱尖叫的时候,松弛悠闲地戴上帽子,登山棍丢回爬山包,两手插着口?袋像散步一样?继续往下走,身边的人?匆忙急促从她身边窜过。
她的世界像是一幕延时摄影的电影画面,藏蓝色天幕下,一身黑的悠闲行?走在漫天雨雾中,朦胧迷离,画面定格,胶片永久记录下她的身影在寂静山峦里?闪过的某种?天光。
周轩队伍里?的人?大部分都先行?下山了,他陪着那个崴脚的男生在慢慢往下走。
“兄弟……谢了啊。”男生脸上带着局促的不好意思。
队伍里?周轩不怎么爱说话,两人?其实不太熟,又因为对?方是学校出了名的天才,男生便总觉得他心高气傲,又仗着自?己长得帅,大概率是看不上他们,所以便下意识先不喜欢他。
没想到刚才商量对?策,他主动提出陪他下山。
傲慢冷漠的周轩原来还?是个面冷心热的,男生心里?暖呼呼的,身上的雨水哗啦啦往下流,周轩的伞倾斜着几?乎都挡在了他头顶,自?己的衣服淋湿不少。
“没事。”周轩简单摇头,并未多?说什?么。
男生却再不会把他理解为高傲,只心里?咂舌,聪明?的学霸原来嘴这么笨。
意外?就在这个时候发生,有一家三口?带着狗匆匆往山上往下走,因为嘈杂和急切的缘故,牵着的温驯宠物狗忽然发了疯,挣开绳索往人?群冲,闹得不少人?躲闪尖叫起?来,狗的情绪更加暴躁,直直朝一个小男孩冲了过去,一把将人?撞翻,跟着尖利的牙齿就刺穿了男孩的腿。
“啊!”家长见状尖叫阻拦。
大雨滂沱,混乱更加剧了人?与狗情绪的失控,那狗又反咬向家长,半米多?高的狗发起?狠来直接将人?撞到在地,就在凶狠利齿咬上人?脸时,棍棒狠狠地打在了恶犬身上。
周轩瞳孔猛地一缩,只见细密雨水中,那湿淋淋的疯狗向黑衣女人?冲去,她的登山棍反而?成了狗的兴奋剂,一下下敲打没让它?滚开反而?更恶狠狠地盯向对?方。
女人?动作快准狠,在疯狗撞向她的时候敲打它?的脑袋、腿、身体,然而?狗早已失控,密密麻麻的攻势下女人?也露出疲势。
周围不断有人?丢石头,拿棍子打,那疯狗只冲撞女人?,山路崎岖,女人?渐被逼到山阶边缘,众人?的心陡然一提,长吸冷气。
阴蒙雨雾里?,周轩忽然冲去,身体扑住恶犬一把钳住它?的脑袋死死砸向地面,身体压在狗的身上让它?无法再反抗。
杨沧看到突然跳出来的人?,来不及征愣,四处寻找石头。
就在这时,那狗立起?浑身寒毛,凶猛挣扎,脑袋猛地往上一顶撞开男人?钳制,跟着就反过来狠狠咬上男人?的胳膊。
“嘶……”
尖利的刺穿和疼痛漫延,周轩几乎瞬间出了一身冷汗,混着满身的雨水往下流。
动作却敏捷,迅速又抱住疯狗的头,再次钳制按回地面,狗执拗发着疯仍咬住他胳膊,血在往外?渗透。
他脸惨白,抬头却是朝对面女人安抚地笑了下。
杨沧动作快速,拿着一块大石头毫不犹豫凶狠砸向狗的脑袋。
一下,两下……
疯狗很快被砸晕,周轩的胳膊从尖齿里?解救。
早就惊慌失措吓傻在原地的狗主人?冲过来,混乱哭泣跟他道歉。
周轩摇摇头,捂在胳膊上的手指间血液不断往外?渗透。
“跟我走。”
杨沧一把拽起?他,带着他快速下山,有同伴老远见到周轩,刚想上前喊他就见他被赛车女推上车,风驰电掣的消失了。
“我靠……”
同伴看着细密大雨里?消失的两人?傻住。
医院里?包扎结束,医生交代完注意事项,周轩浑身湿哒哒地走出来。
女人?正倚在窗户边,冷厉蹙眉,望着屋外?发呆。
听?到脚步声杨沧看了过来,细眉轻佻,摘了墨镜,那双妩媚的眸子泛着某种?明?晃晃又看不透的笑意,好整以暇的把视线落在了周轩的身上。
他莫名感到躁意,和女人?的冲锋衣相比,他的登山服显然劣质许多?,防水功能形同虚设,走动间都有清晰可感的水在顺着裤边往下流。
他的头发乱糟糟,满脸雨水,是清晰可见的狼狈。而?女人?的冲锋衣防水性能极好,除了额前的头发湿乱,有几?缕发丝掠在白皙脖颈边外?,身上依旧干净,端的是从容不迫。
在女人?莞尔打量的视线里?,双颊忽然热腾腾,下意识躲闪又咳了声走近她。
“幸好牙印不深,疤能消。”杨沧说。
他样?貌清秀帅气,淡然的学生气里?散着一种?与众不同的魅力,要是留了疤就不好了。
周轩抿唇:“消不了也无碍。”
他并不太在意这些。
杨沧幽深的视线逡巡着他,似笑非笑道:“不怕狗把你胳膊都咬掉了?”
周轩坦诚:“我想这种?结果应该是好过你摔下山。”
“哦。”她笑了,“我的命确实更值钱一些。”
“没有人?的命会不值钱。”那个时候谁也不能保证狗会不会发疯咬死他,“只是……”
“嗯?”
周轩:“……乐于助人?吧。”
说完,他便感到一阵羞恼和发闷,他想说那个时候他顾不上其它?,单纯是不想看她遇险,但是这话对?第一次见面的女生说,怎么听?都像是一种?索取回报的勒索和肤浅好色的表现。
“哦。”女人?显然兴致缺缺,索然无味的敷衍了他一声。
周轩懊恼,想要说点什?么补救,但同人?交往这件事也不过是上了大学后才开始逼着自?己去做的,让他跟一个陌生女人?分析自?己刚才的行?径,更是天方夜谭了。
更何况,那时候……
不想她受伤更像是本能,本就没得分析和可咀嚼的。
两人?突兀地静下来,游刃有余的女人?也露出几?分微妙神情,显然很少面对?这种?场景。
“你……银行?卡说一下。”
“嗯?”
她下巴抬抬他烂了的衣服。
周轩遮掩,“没事,这衣服本来质量也一般。”
事实上也花了他好几?百,原本打算大学毕业前登山就靠它?了。
“确实一般。”是她不认识的品牌,材质更是肉眼可见的差。
她没注意到男人?胳膊又往后藏了下,在电话铃响起?的时候不耐烦地关掉,调侃道:“赔偿金呢?也不要吗?我说了我的命很值钱的。”
“不用……”周轩其实想问她的名字,但又觉得萍水相逢似乎也没有必要。
女人?不太意外?,耸了耸肩,“你叫什?么?”
“周轩。”他答的很快。
“大学生?在哪上呢?”
“……清大。”
这样?的问题说得上冒犯,周轩也不是会盲目跟别人?节奏走的人?,只是在女人?漆黑的视线里?,想到山路上那个混乱中做着心脏复苏,一道黑影冲开雨雾打开疯狗,松弛又不羁的她,便又回答了。
跟着他问,“你是学生吗?怎么称呼?要不……你先接电话?”
在他说话的同时,对?方的手机铃声一直在响。
女人?蹙了很深的眉,泻出浓浓的戾气,肉眼可见的烦躁,心情不大好地瞥了他一眼,但也跟着接通了电话。
那边不知说了什?么,女人?的脸唰一下变得很难看,那是比被疯狗逼到山边还?冰冷的一种?情绪,几?乎将窗边的温度瞬间降到了零度以下。
挂了电话,杨沧的眼神变得格外?阴冷,“你没事我就先走了。”
周轩猝不及防,还?没想到要说什?么,她擦过他大步往电梯走去,又在门前站定时朝他掠了一眼。
周轩立在窗边,屋外?的凄风冷雨擦过他吹拂发梢,卷着薄薄凉意,女人?落在他脸上的视线带着某种?锋芒,在他沉默时,利落地收回视线,大步进了电梯。
窗檐的雨水在渗透往里?流,滴滴答答,砸在冷白瓷片上。
周轩垂眸,黑睫在眼边落下暗影。
望着那个凝结的指甲盖大小的雨珠,突兀地想起?了同伴给她“赛车女”的称号,诸多?混乱繁杂的情绪袭上心头在尚未捋出头绪时又被强硬按下。
汹涌的雨雾弥漫整座灰蒙蒙的城市,窗边极淡的一声叹气,很快也就散了。
杨沧开着跑车极速赶到家。
万齐枝和杨玉龙已经大闹结束,电话里?那个说“你爸要把私生女带回家,你来给我收尸的女人?”,此时正气定神闲地喝着茶,宣告自?己的又一场胜利。
仓惶赶回家的杨沧可笑地看着满地狼藉,保姆安安静静地低头打扫,她走到万齐枝对?面坐下。
“人?呢?”她问。
万齐枝理了理自?己精致的头发,“赶出去了啊。”
她一副常胜将军的模样?,杨沧无端感到万分疲倦,靠回沙发背,几?乎在质问:“你能离婚吗?”
“为什?么要离?”万齐枝笑着品茶,“我是不可能让他光明?正大扶那群小贱人?上位的,他的那些私生女,这辈子也只能阴暗的活在某个角落接受他可怜的接济,这辈子都休想认祖归宗。”
杨沧看着她狰狞的面孔,原以为早就麻木的心,再次看她在数不清多?少次在这样?狼狈糟糕的婚姻里?消耗自?己的时候,仍会感到荒谬和枯乏。
婚姻是一团太糟糕不过的狗屎,曾经强强联姻、门当户对?的豪门贵公子和娇小姐,不过是闹得现在这样?混乱可笑的结局,然而?这屎臭味自?然也会熏到别人?。
她原本就是因为万齐枝叨念不停那些私生女烦躁地去爬的山,好不容易在山巅放松,心旷神怡觉得万事不过如此,得到了片刻的解救,在此时此刻又被推进了漩涡中。
漫天厌恶卷来,那点微不足道的细小波澜尚未发现,很快消失。
接连而?至的家庭琐事发生,那个男人?便也彻底被她抛在了脑后,直到她胡乱进了家廉价酒吧。
他一样?的多?管闲事,一样?的人?冷心善。
变得更帅更高了。
眉眼更俊逸,沉稳的气质愈发有韵味,孑然独行?于苍茫黑夜,影烁光线里?身影锋利而?隽永,如竹如松。
美中不足的,好像有了个女朋友。
61.沉锚效应
持续性的尖锐耳鸣和黑暗从四周向周轩袭来, 凌晨的酒吧街道?,他?一个人走走停停,雪不知何时下了起来, 漫天雪粒洒落街头。
嗡鸣与?漆黑落潮远去,他?浑浑噩噩地看清自己?走在树下,干涩的脸上能感受到雪的冰凉。
空旷的街道?萧寂无人, 他?又想起来……
杨沧是那个女人。
大一的他?寒酸又贫瘠, 却不知为何爬山的积极性又高涨了些, 只?不过无数次人群中扫过,都没有?再看到那张恣意潇洒的身影。
一次,就?连哪怕一次, 他?都没有?把杨沧和那个戴着口罩都掩盖不住美丽、善良又无畏的女人联系在一起过。
他?遇到的杨沧, 是骤然闯入强硬打乱所有?,霸道?命令他?必须跟随她心意走的恶女人。
她的身边,聚集着无数阮嘉沣那样不学无数、高高在上的纨绔子弟。
而?她的喜欢, 更像是一时兴起的驯服一头雄鹰, 充满了玩味、捉弄,她的出现会?让他?想到章睿豪。
身居高位, 对于他?这样的底层只?有?调戏和不屑。
在被章睿豪霸凌和狠狠打压后,周轩立起了坚硬的壁垒和防备,只?蛰伏在漫长的季节里, 等待着对诸如?他?这样傲慢者的反咬一口。
他?将杨沧锚定为傲慢上位者,在无数个夜晚叩首内心。
他?周轩绝不会?同那荒谬的老妇人一般,虚伪至极, 朝她俯首称臣,感恩戴德。
然而?他?怎么也想不到,他?漂亮的回击, 最终是落在了朦胧雨雾里那道?黑暗潇洒的身影上,是他?在大一打了零散的四份工后,深刻意识到自己?的贫穷和渺小,依旧会?心思飘茫地想,走哪条路去奋进,能离Porsche 911更近一些。
漫天大雪,树下的男人捂住了脸,浑身颤抖。
他?都做了什?么。
铺天盖地的嗡鸣和黑暗再一次袭来,男人又僵滞在树下,彻底陷在了一片虚空碰不到地的痛苦中。
反反复复,清醒后往前?走几?步,又在回忆来袭后被猛烈的痛苦席卷和裹挟。
直到那萧瑟的身影砰的一声,直直在路边倒下,十几?分钟后被路过的行人急匆匆送去医院。
周轩醒来,头疼得厉害。
头顶是白色天花板,被子散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他?坐起,眼前?黑了下,护士见状呵斥他?快躺下。
这穿着打扮也不像无家可归啊,也没喝酒,怎么能倒在冰天雪地里。嘀咕着护士就?问出了口,周轩不知作何回答。
“你的液还没输完,先躺着吧。”
他?被强硬按回床上,呆呆望着天花板,耳鸣几?乎又将袭来,口袋不断响起的铃声打断他?的思绪。
张小燕激动说:“轩子,咱家的土房要拆了。”
之前?,他?们踌躇满志要在村里盖高楼,后来因为儿子娶了个厉害媳妇便也不了了之了,最近村子里要棚户区改造,他?家的土房自然是要拆掉。因为这事,夫妻俩立马舍了工作,回家拾掇准备拆迁的事。
周轩愣愣地听着张小燕的声音,医院里的暖气?开的极热,他?浑身却冷的打哆嗦。
张小燕在那边叽叽喳喳说着,“轩子,你咋不说话呢?”
“……明天,我回去一趟。”
“啊,你回来干啥?”张小燕惊愕,事实上,她明白儿子有?多厌弃这个地方,所以才会?考上大学后再也没回来过。这句话石破天惊,在她心里砸出了很深的印记。
直到隔日,张小燕走出土房,看着才一段时间不见就?面容憔悴得厉害的儿子,心里慌张不可置信。
周柱也走了出来,瞟了眼这儿子,倒出一根红双喜,点着火抽了口才道?:“你还知道?回家?”
周轩走进半米高的小院,环视这间常年无人,杂草丛生的阴冷院子,目光最终一点点挪到墙角,像被火苗烫了下,颤了颤却没移开。
曾经那里有?个牛圈,拴着牛的那根木柱还在,栅栏早就?倒了。
脚尖朝那里靠近,每一步,都伴随着幼年里萦绕不散的尖利哭泣。
“贱女人!贱女人!你敢给?老子戴绿帽。”
周柱额边青筋突起,恨极怒极,老婆出去干活在工地跟人搭伙做了夫妻,这事整个村子都传开了。他?一辈子被人指着脑袋说老实木讷,他?没反驳过,但?当这样的风言风语传到耳边,老婆还扬言要离婚跟别人过日子,彻底把他?惹恼。
黑色的半指宽皮带狠狠抽打在张小燕的身上,她已经皮开肉绽,却绝不松口。
“周柱你个窝囊蛋!挣不到钱只?会?打老婆,我不要跟你过!不要跟你过了!”张小燕歇斯底里地哭嚎,“工地里随便找个男人都比你有?种,你打死我吧!今天你不打死我我还是要跟人跑!”
“你你!”周柱目呲欲裂,皮带抽出的血肉里张小燕愈发的激昂。
“你敢你敢!”他?狠狠指向栓牛的柱子,手直直指向周轩,“你敢走明天我就?杀了你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