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沧哼了声,也不挑剔,拿起筷子夹里面的香菇吃。
说起来?,她已经好久没吃过这么简单的家常菜了,赵学峰考虑到她肠胃不好,每日订饭都会用心,营养搭配,果蔬均衡。
两人?吃饭时都不是话多的人?,但杨沧大?老远开车跑过来?,可不是只欣赏他用餐的。
“答辩过了吧?”她问。
周迅夹菜的动作顿了下,不知如何回答,只能道:“过了。”
应该说,所有老师一致好评的过了,但是这对于他毕业来?说,并没有太大?用处,直到现在,他投出去的论文依旧没有回音。
“那还?苦着个脸。”杨沧吐槽。
周轩反问:“我不是一向?如此。”
“怎么可能?”杨沧坏笑着往他这边凑了些,“你不知道吗,你心情还?不错的时候,那双眼就不会那么黑,但如果你心情糟糕,你那双眼睛黑沉沉的。”
“杨小姐总这么爱观察别人??”
“我是爱观察别人?啊……”食堂的桌椅距离很短,她的腿微动便贴上了他的膝盖,轻笑着蹭过去,“还?是只观察你,这是个问题吗?”
周轩露出忍无?可忍的表情,“杨沧!”
“嗯?”她笑着咀嚼豆芽。
他起身,端起餐盘,“我吃完了,杨小姐不是说饿的厉害,慢慢享用吧。”
杨沧慢条斯理收拾了东西。
两人?又走在校园里。
“说吧,怎么了?”
“并不关杨小姐的事。”
“好好说话,出差半个月,累,你别给我找不痛快。”
周轩干脆不理她。
杨沧站住,眯眼看着他背影。
“你总不想我去问别人?吧?怎么,真要博士延毕了?”
周轩脚步一顿,拧眉转身看她。
杨沧走过去,在半臂距离前停下,两人?近近望着对方。
“我看你的研究思路不是挺好的吗?”她说起他博士论文里的东西。
周轩意外。
杨沧被他的反应逗乐,“相比较干净俊朗的外貌,我更看好脑子里有真才?实学的,不是什?么绣花枕头我都吃得下。”
她看着他,一本正经道:“周同学,你的杨小姐很挑剔的好吗?”
周轩:“……杨小姐,我也已经是别人?的周同学了。”
杨沧眨眨眼,“好啊,有本事你们真就一辈子走到了头。到时候,我会给你包个大?大?的红包。”
她拍拍他肩膀,笑着说回他的论文:“具体内容我没看,但就听?到的关于你和孙俊杰那天的讨论,我想思路不错,实验做出来?的结果偏差不大?,不至于连个SCI都发不了。”
“新型通用神经网络算法和STELLAR架构固然好,但它还?是会有一些问题……”
“你是担心器件非理想特性对精度的影响,还?是不看好它的高适应性、高能效?”
周轩愣了下,没想到她能精准说出他的顾虑。
杨沧嗤笑:“怎么,真觉得我就是个继承家业的女纨绔?”
她继续说起他的研究,周轩回答,一边梳理自己下一步的研究方向?,两人?谈论着,一路在湖边漫无?目的的走,尖锐与矛盾按下,也会投机和默契。
不过,有人?不意外她们的投机合拍,有人刻意忽略了他们的相谈甚欢。
黑夜的静水湖边,只有两个对科研还保有热情好奇的年轻男女,暂得平和的向?同一个方向?前进着。
进入毕业周,连邰志德都顶不住周轩没有sci的压力了。
事实上,他之前提到过有几个项目和文章可以带他的名字,周轩都以各种理由推拒了。
他心里好气?又好笑,他这个学生,不仅一根筋又性子硬,不圆滑不机灵,执拗又一板一眼,像个上了年纪的老头,以后?怕是要遭些大?罪了。
这天,他喊周轩来?说博士延毕,继续博四?的事,结束后?,两个人?都有些沉默。
他拍拍他,叹了口?气?。
周轩从办公室出来?,接到了父亲久违的电话。
“周轩啊,你最近快毕业了吧?”那边先传来?母亲热热闹闹的声音,张小燕小学没读完就辍学了,不是很懂儿子读博的事。
“嗯。”
张小燕一听?就松了口?气?,对他爸说:“你看你看,我就听?村里大?学生说这时候毕业,咱儿子肯定也要毕业了。”
张小燕笑嘻嘻,开心从电话那边掩盖不住的传过来?,“毕业了工作找好了吗?你可是博士,长点心别被别人?骗了,工资开的少咱可不干,学这么多年了,怎么也得比别人?强。”
“诶你问点有用的。”周柱不耐烦声音在那边传来?。
“对对,你不说我就忘了。”张小燕忙想起来?为啥打电话了,“你还?记不记得咱村最前面那个老卫家,你知不知道,我听?村里人?说,他儿子去深城打工做生意,好家伙,这几年挣了好几百万,正打算过年给家里的老房子拆了,盖个新的呢。”
“周轩,你可是博士,是,是是……”
“高级知识分子!”周柱嫌弃的补充,“这别人?不都挂在嘴边夸咱儿子,这还?忘了。”
“哈哈哈……”张小燕浑不在意地笑笑:“儿子,你博士文凭找工作大?概能拿多少钱啊,这个时候,是不是也有几家公司通知你了,都啥价钱啊,你也知道,你爹妈在这边打工忙,顾不上去看你,但都惦记着你。你可不能拿了高工资了,想不起来?我们。”
张小燕对自己的高学历儿子充满信心,“你要是每个月能拿到个两三万,先给妈转点,我想着也该把老家的土房拆了,准备准备盖个新房给你娶媳妇,你也这么大?年纪了,不能老这么不说媳妇,村子里的永平,孩子都上初中了。”
“说那么远干啥,先问问他能拿多少钱啊。”周柱在那边又不耐烦的打断。
“是是是。”张小燕笑嘻嘻,又接着问起来?。
喋喋不休,热络又沉重。
周轩靠着椅背,仰着脑袋望着头上的天花板,冷白的颜色如冰雪灌进了他心口?。
电话里的问题哪一个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含糊结束后?,他木然地打开电脑,先点开邮箱,接着看到里面空荡荡的,心渐沉入冰冷的海底。
一时间有些茫然,匆匆数十年,围着一个方向?前进打磨,到头来?一无?所获。
工作?高薪?
他嗤笑了一声,前途光明他看不见,道路曲折他走不完。
电话突然响起,打断他的怅惘。
是那串明明没有备注,想要忘掉但偏偏已经记下的号码。
持续响着,直到他不得不接通。
“杨小姐,我现在真的没有心思和你……”
“周轩,我从《Nature Electronics》那边获取了最新消息,你知道下一期关于芯片研究的论文是什?么吗?”
周轩的呼吸几乎停滞。
“你怎么会知道我投的是……”
《Nature》子刊《Nature Electronics》。
国?际顶刊,被评价为可开宗立派的神刊。是学术研究者?们心之所向?的地方,那里就像一个斗武场,只有著作曾在上面发表,才?能彰显学术的巨大?成功。
周轩没有带任何人?的名字,只是不断的做实验,修改论文,像华山论剑一样,要在《Nature》上论道,然而在长达3个月没有得到消息而他也已经要延毕时,他几乎已经放弃自己的痴人?说梦了。
“周轩,不要怀疑自己了。”杨沧明朗的笑从电话那边传过来?,这声音再没有往日的调侃和取笑,只认真道:“毫无?疑问,你是优秀的。”
话音落,叮的一声。
他望向?电脑,是邮箱收到信息的提示音,瞳孔猛地一缩,来?不及关掉的邮箱画面里,《Nature》几个字映入眼帘。
那天,周轩把那个文章录用的回复邮件反反复复看了无?数遍,以至于他忘记了手上还?接通着的电话。
十年满满学术生涯,苦海尽头,是杨沧赞赏的笑。
她说:“天才?的路才?刚刚开始。”
周轩想,他从不认为自己是天才?,但是不可否认,多年之后?回想起这天,回想起杨沧的话,他依旧感到热血沸腾。
一篇《Nature》彻底改变了周轩接下来?的生活,学校官网滚动播放他的文章在《Nature》子刊发表的消息,学习论坛、院系期刊、各种都是关于他和那篇论文的讨论。
在最后?作为学生的那段日子里,对周轩而言,生活是加了发条的运行?机器,他参加院里到学校再到省里的各种学术大?会,拿所有毕业生能拿到的所有优秀奖励与奖杯,毫无?疑问的成为当年的优秀毕业生代表在全校的讲堂里发言。
没有人?会再想起这是一个几乎要延毕的学生,一时间,他似乎获得所有的桂冠与鲜花,周围嘈杂喧嚣,他几乎快要看不见自己。
就连邰志德都来?问他,“考不考虑留校?”
邰志德对他的成就并不意外,只觉得他的性子和喜好,留在学校里可能是最适合他的。
周轩思考了一周,最后?还?是回复他,“我需要其他的工作。”
邰志德明白他的处境,并不多言,两个长达十年的师生,在办公室里静静地品完了一杯普洱,外面是关于周轩沸反盈天的讨论,僻静的办公室里,周轩在起身时,朝这个他尊重敬畏的老师深深的鞠了一躬。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邰志德在他人?生中扮演的角色,作为他精神与启蒙之父,远胜过了他生物学上的父亲。
邰志德摆摆手,只笑呵呵道:“下回寻了好茶,再喊你回来?喝。”
周轩论文发了《Nature》的事, 傅一璇自然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她这段时间正忙着面试找工作,每天都忙的见?不到人,只能给周轩打?电话庆祝, 后来一直到毕业典礼,两人才终于见?了一面。
拨穗结束,傅一璇和周轩相视而笑, 然后紧紧拥抱。
在实?验室里并肩战斗三年多?, 只有对方最清楚, 为了走?到今天,他们都用了多?大的力?气。
结束后,周轩拒绝了很多?邀约, 只想带傅一璇去吃火锅鸡。
她打?电话总惦记, 两人以前不宽裕又节俭,加上总忙,一顿饭迟迟没吃上。
傅一璇迅速搜了距离学校最近的那家, “刚开?业, 口碑还很好。”
“好,就去这家吧。”
他去棚里推车, 准备载她出去,傅一璇的电话响了,那边不知说什么, 她嗯嗯了几声,挂了电话,激动道:“我收到明强电子的第三轮面试了!”
明强也是电子行业的顶尖企业, 尤其是这家公司待遇在圈内是出了名?的好。
周轩替她开?心:“一璇,你离想要的安稳生活越来越近了。”
傅一璇开?心的笑容逐渐有些复杂:“阿轩,本来我以为我都没希望了, 所以三轮面试我都没怎么准备,他们通知的时间紧,我想……我现在就得回去再?准备准备了。”
她为难地看着他。
周轩安抚她,“那就下次再?吃吧,不用这么纠结。”
他话音落,手机也响了,是辅导员那边,让他来走?一些获奖手续。
放下电话,他也无?奈地看着傅一璇。
两人相视一笑,都忍不住摇头。
“算了算了,改天再?吃吧。”
“好。”
两人都去忙碌,周轩从辅导员办公室出来已经是下午一点多?,食堂这时没有什么菜了,而且他今日?心情确实?不错,便想着自己一人出去吃些别的。
尽管在清大读了十年书,周围的小吃街他却鲜少去过,也算是给自己的学生生涯画下一个完整的句号。
他才走?到大门口,一辆熟悉的车从门外进来,他脚步怔了下。
那辆车很快调头,在她身边停下。
杨沧不乐意地看着他:“卸磨杀驴。”
周轩眉心一跳:“杨小姐何出此言。”
“不是吗?好消息是我最早告诉你的,周大天才获得了所有的荣誉和掌声,倒是把背后的人忘得一干二净。”
周轩噎了下,刚想反驳,后面车辆催促的嘀嘀了两声。
杨沧一瞥:“还不快上车。”
周轩:“……”
羊入虎口的事干多?了,周轩奇异的有了习以为常的麻木,又或者他并不认为自己就是单纯的羔羊,只是现在确无?反击之?力?。
杨沧满意他的利索,问道:“这么热的天,你原本打?算去哪啊?”
“旁边小吃街吃饭。”
“嗯?”杨沧瞟了眼手腕上的表,“这个点了你怎么还没吃饭?”
“那这个点了你怎么还没去工作。”
“我是老板,我说了算。”
“……”
杨沧闷笑:“怎么不说话了?”
周轩:“说什么,我是身体的主人,我也说了算?”
“哦,你要这么回我,那你还挺可爱的。”
周轩:“……”
他的表情一言难尽,像是被人打?了一拳。
“噗……”杨沧忍不住,乐不可支的笑了半天,“我是夸你又不是骂你。”
周轩:“杨小姐的赞美?常常令人自省是否沉默才是美?德。”
“唔……”杨沧一本正经回复:“我看你顺眼,便是沉默也顺眼。像严肃的思想者大卫,神情严峻,姿态优美?,看起来十分的赏心悦目,不过……大卫可没穿衣服。”
她话里话外的遗憾都快把车里的空气挤完了。
很好,这下周轩彻底沉默了。
坐上她的车,周轩也不指望对方能听从他的意见?,车一路往东郊开?,一个半小时后,在山脚下的一个温泉会所停了下来。
“走?,带你先去吃饭。”杨沧摆手。
已经饿过劲的周轩麻木跟上。
杨沧来之?前,刚刚结束了同合作单位的饭局,这顿饭吃的她心气不顺,在砸烂对面那个啤酒肚地中海的脑袋和损失三千万的订单里,她选择了来找周轩纾解。
而他的作用是立竿见?影的,插科打?诨,看一本正经的他被逗得哑口无?言,她便乐的很快放下了身上压着的疲倦和怨气。
不过周轩显然不这么想,在对方第三次吃着饭把目光瞥向她时,杨沧终于忍不住笑了:“怎么,你也觉得我秀色可餐,要搭配着看我才吃得下饭?这家温泉谷虽然隐于山林里,但厨师的手艺可都是个顶个的。”
饭菜当然没问题,周轩无?奈:“杨小姐,你可以先去泡温泉。”
而不是撑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吃饭。
“我订了咱俩私人池,你吃完了一起去。”
周轩望着她,表情僵了些。
“怎么?”
周轩摇头:“杨小姐如果?非要泡温泉,我可以陪同,但私人池就算了。”
“私人池怎么了?怕我……吃了你?”桌下的脚踝勾了勾他裤腿。
周轩收脚,“杨小姐,太过了。”
“过?”她不屑道:“界线是什么?”
她在圈子里见?过了太多?的声色犬马。
人有的时候连底线都会没有,怎么还会在乎界线。
周轩并不回答她这个问题,只是坚持着自己的想法。
杨沧不愿意为了这点小事闹不愉快,便也随他去了,换了衣服,两人往公共池子去。
没想到的是,因为夏天泡温泉的人本来就少,今日?温度又高,即便是公共池子也没什么人,他俩过去,有一对小情侣起身刚好离开?。
擦肩而过时,年轻女?孩还朝她们眨眨眼,“挺舒服的,你们好好享受啊~”
杨沧接受她的信号,把这眼又眨给了周轩。
“看出来了,能不舒服吗,脖子、锁骨、胸口、手臂全是草莓。”大概也是这原因,两人匆匆就走?了。“这男的是狗吗,种?那么狠,我看女?孩身上到处紫红紫红的。”
周轩不搭腔。
杨沧笑悠悠地问:“你会吗?我好像从来没见?过傅一璇脖子上有这些哦。”
周轩冷冷瞥过来一眼,露出眼底的不屑。
“嗯?”
“我们在学校,追求的是共同理?想下的并肩作战。”
杨沧憋笑,没说那俩看起来比你更像学生的多?,只被他这句话莫名?讨的愉悦,嘴上就又没把门了,“你不会……就只会落在人家嘴上亲两下吧?”
她啧啧:“可真是继承着保守优良传统的文明博士生呢。”
周轩不理?会她的讥讽,站在池边没有下去。
“愣什么呢?下去啊。”杨沧踩着青石板往下走?,身上的汗意逐渐被清凉的山间水洗去。
温泉谷坐落山谷之?间,风景清幽美?丽。
这个公共池子虽然比不上她选的那个私人池,但是看风景的视野也是极佳,对面便是绿森森的大山,露天池子被群山环抱,鸟鸣啁啾,周围茂密绿植包裹,一阵清风吹来,树叶婆娑摇曳,风里是夏花与蝉鸣的合奏。
想到周轩老派古板的性格,她穿的是一件相对保守的白?裙,裙摆到膝盖上,只后背光裸一片。给周轩挑的,也是这店里最常穿的黑色泳裤。
裤子递给他的时候,他还不接。
杨沧往他身下扫了眼,打?趣道:“怎么?怕黑色显小啊。”
周轩一把掠过,狠狠瞪了她一眼。
杨沧靠着身后的鹅卵石,摆手:“想什么呢,下来。”
周轩吸了口气,走?进池子,不过是走?到了她对面,两人一左一右,占据着池子两端。
杨沧:“……”
她乐了两声,倒也没说什么,就是有点犯困了。
“我歇会。”说罢,靠着身后的池子边放的小木枕,闭眼浅眠了。
周轩绷着身体看她,直到她呼吸渐渐平稳,真的睡着了,他叹了口气,才把目光看向右边的群山。
这家温泉店在选址方面无?疑是花了很大的心思,纵目向池子外望去,自然的广袤无?穷向他迎面涌来,最近这段时间发生的巨大变化所引起的混乱、忙碌、是是非非都逐渐被甩到了他的脑后,耳边只有辽远宁静的天地。
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
他好似也渐渐乏了,卸下浑身枷锁,沉沉睡去,梦里只模糊想:
他似乎也能偶有人生三万拨一日?的奢侈,做一闲人。
然而,身边却是杨沧。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了周轩的松弛, 把他拉回纷扰现实。
“唔……”杨沧睡眼惺忪地看过来?,视线呆呆地在他的脸上停留了几秒,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 眉眼里有被打扰的烦躁。
周轩看她一眼,没顾上太?多。
“一璇,怎么了?”
电话?刚接通, 傅一璇着急害怕的哭声就传了过来?。
“阿轩, 我妈妈病了。”
杨沧漆黑的目光落向他, 两人视线相对,周轩目光看不出?情绪。
赶到傅一璇的寝室时,她的两个行李箱已经立在了房间里, 听到动静看过来?, 红肿的眼睛又渗出?泪珠,“阿轩……”
周轩轻拍她的肩膀,“别急, 发生什么事了。”
“我, 我正?在准备三轮面试,忽然?接到邻居董婶的电话?, 她说我妈生病住院了,让我赶回去帮忙。我,我不能在这再待着了, 我得赶快回去……”她六神无主地说着,一边忍不住掉眼泪。
“别怕,先?别担心?太?多, 我帮你一起收拾行李,陪你一起回去看看。”
“不行。”傅一璇摇头?,“阿轩, 你怎么能跟我在这时候回去。”
求职季争分夺秒,傅一璇很清楚一个好的工作对周轩来?说意味着什么。毕业到找工作期间在清城的开?销,如果没有工作那就是坐吃山空。
“而且……”她纠结又痛苦地看着周轩,接下来?要说的事才?是让她如此难受的原因,“阿轩,我不能在清城继续找工作了……”
傅一璇是单亲家庭,父亲早逝,母亲包齐心?靠着打零工把她养活大,但在她初中以后身体就一直不太?好,她在清城上学这十年,母亲一直一个人在市里生活,她无数次想把母亲接过来?,但清城的房价物价都太?高?了,消费水平根本不是母女两人能够承受的。
毕业后,她一心?想着赶快找到工作把母亲接过来?,但即便明强的待遇还?算不错,把母亲接过来?看病治疗压力依旧有些大。况且,母亲不说,她其实一直知道,她就想一个人在故乡静静的生活,有她熟悉的街坊邻居,有她可以出?去走走散步的河边小路。
偌大的清城,只会给她漂泊茫然?的困惑。
博二的时候,傅一璇因为实验任务重的原因,过年都没能赶回去,包齐心?在除夕前赶过来?陪她,喊上周轩,三人在学校一起吃了顿饺子。
只不过没待几天,包齐心?就觉得适应不来?回去了。
傅一璇此时此刻清楚的意识到,她不该再让已经孤身在家中等了她十多年的母亲一直就这么等下去,在清城不能给母亲提供安稳的生活前,她需要回去陪在她身边。
想到这,傅一璇难受的心?在撕裂,依旧让自己坚定下了决心?:“我要回去,回家里工作,妈妈,她需要我陪。”
空荡荡的寝室,打包好的行李箱,一个电话?到学校的时间,傅一璇已经做出?了决定。
某些时候,周轩是非常欣赏傅一璇的,这种欣赏剥离了男女关系的暧昧,而是纯粹客观的评价,因为她总能在最?痛的时候依旧做出?最?聪明的决定。
她的这句话?说完,两人都显得极其沉默,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幽深如海的视线久久不能平静的荡着风浪卷来?的浪花,拍打着两个都被生活裹挟到疲倦茫然?的心?灵。
谁都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毕业季,分手季,同?在一个城市尚且无法走到一起,更何谈长久的异地。
周轩轻声问她:“都想好了吗?”
“嗯……”
“一直留在家里了?”
“不是……”傅一璇摇头?,红肿的眼里有无法按下的期待,“阿轩,我想回来?,我还?想回来?,但前提是,我能在清城站住脚跟。”
这句话?是一块小石头?,落在了干枯老旧的井里,荡起了更沉重的回音。
想在清城站住脚跟,高?昂的房价和体面的生活,资金至少五百万打底,即便两人是外界看起来?的高?材生,求职市场上的香饽饽,但想要很快拿到五百万的年薪也是痴人说梦。
五百万,按照他们行业的薪资水平,大概需要五到十年的积累。
“阿轩……”
傅一璇想说你能跟我走吗又想说我们分手吧。
她很清楚周轩的处境,负累的家庭,殷切期盼的父母,必须成功的未来?,每一个都不可能在一个十七八线的小城市里完成。
他有他不得不面对的处境。
周轩看着眼前脸色苍白又憔悴的女孩,想起上午的时候,那双眼睛里还?是那样的喜悦与激动,大脑闪过的是第一次对她有印象时,她羞红的脸,是她的母亲在除夕夜送来?饺子时他和她相识而笑的温暖,是两人并?肩作战一起完成科研课题时相拥的激动。
他们俩就像一面镜子,清楚的照着彼此的生活,又在寒风里相互取暖。
周轩理解她的选择,自然?更明白她哽咽着说不下去的话?。
他沉沉地叹了口气,走上前将她拥抱到怀里,“别想那么多,先?回去看看阿姨吧,真的不需要我陪你一起去看吗?”
傅一璇唔的哭出?声来?,在他的怀里疯狂摇头?,苦涩的眼泪尽数擦在了他的衣服上。
不过一个小时,房间里已经人去楼空。
周轩环视着傅一璇的寝室,他其实很少来?这里,两人都默契的给自己的私人场所保留了足够的空间,多数时候总在实验室见面,今日?再看,发现傅一璇的房间和他的很像。
简单,空白。
像一个大片留白的中国画,明明住了三年,却?没有太?多的痕迹。
她能带走的只有那几件衣服和书本,女孩的化妆品、奢侈包、卡通玩偶或盲盒,在这里寻不到任何的印记,这不像一个女孩的房间,只有节俭到清贫的背后,是她十年如一日?的努力。
周轩想起她临走前,拉着行李箱站在门口,回头?沉默又复杂地望向他时,问起的那个问题。
“阿轩,你会喜欢她吗?”
她没有说名字,周轩懂了,所以他说:“你才?是我女朋友。”
眼泪从傅一璇的眼眶流出?。
“阿轩,你是我贫瘠又克制的人生里面唯一的一次奢求。”
“好与坏,我都感觉很幸福。”
周轩静静地看着黄漆脱落的木门,一阵风拂过,卷起窗外的热风扫向他的脸,擦过眼角的涩然?,在心?口落下了一层积攒的浮灰。
杨沧把周轩送走后,原本开?车打算回公司,结果刚到校门口,一阵轰鸣的跑车声从校门外驶进来?,擦过她的车就往校园里面开?了,车速虽然?降了,但刻意发出?的惹人眼球的轰鸣还?是让她忍不住嘴抽了抽。
尤其是在看到那个熟悉的车牌后,她的脸就更黑了。
她咬了咬牙,开?车要继续离开?,又忍无可忍的在路边停下,一个电话?打了过去。
三分钟后,那个轰鸣的跑车停到了她的车后,搂着一个面生的女孩一起走过来?。
“杨沧?你怎么在这?”阮嘉沣问。
杨沧坐在车里,只降下窗玻璃,压根不想出?去丢人现眼,“交给你的项目书完成了吗?”
搂在女朋友肩膀的手狠狠攥了下,阮嘉沣:“……你在这说这干什么?”
要不是她爸非要把他推到她的公司来?历练,杨沧压根不想管他,她的公司向来?不养闲人和废人。
虽然?抬头?看着阮嘉沣,但强势的气场让对方都忍不住弯了腰跟她对话?。
杨沧丝毫不在意有谁在场,噼里啪啦毫无顾忌的把他狗血淋头?的骂了一通,几乎是从人格到人生的全方面打压。
“项目书没完成前,别让我在学校看到你,滚。”
阮嘉沣脸都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