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是?有报应的。”
顿了顿,她愈发笃定。
“一定会有。”
涂映并不知道?秦咿接过一通电话?,甚至没看出她脸色有些苍白,很亲热地勾着?秦咿的手臂带她进场。
和外面的节日气氛相比,live house里充斥着?一种?朋克感,造型夸张的灯带配饰随处可见,还有一副将近三米高?的金属质地的人体骨架,好多人围着?它打卡拍照。
演出尚未开始,内场还处于热场阶段,鼓点和电音砰砰作响,刺激耳膜。一楼是?公共区域,全自由状态,不设划位,结伴来玩的年?轻人三三两两。二楼是?VIP区,有视野更好的独立看台,也有桌椅和调酒师。
涂映跟负责验票的工作人员说了句话?,带墨镜的大哥直接将她们引到二楼。
上楼后,秦咿在?方桌旁坐下?,涂映给她一瓶纯净水,她接过来,给她酒,她也接,很明显的心不在?焉。
涂映误会了秦咿的心思,手指在?她鼻尖上刮了下?,“看表情就知道?你肯定在?想?梁柯也,放心啦,今天音姐请了他来做神秘嘉宾,一会儿就能在?舞台上见到他!”
音落,不知怎么的,秦咿突然打翻手上的酒杯。
涂映连忙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她,玩笑说:“这是?多喜欢啊,单是?听到名字就受不了啦?思春期的小姑娘啊,由内而外的甜!”
秦咿脑袋浑噩而内心酸楚,她怕控制不好表情,掩饰性地端起另一杯酒,仰头喝下?。
打发走几?个过来搭讪的男生?,舞台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rapper。那人没穿上衣,两条花臂,一脑袋脏辫,拎着?只巨大的塑料水枪,朝台下?疯狂呲水。
灯光忽明忽暗,音乐震耳,尖叫和欢呼铺天盖地。
场子彻底热了起来。
秦咿不太能集中精神,她用手指抵着?额角,揉了揉,身侧忽然浮起一阵冷香味道?,有人挨着?她坐下?。
是?个女人,手上有烟,猩红的抹胸短裙显得肤若凝脂,长?卷发直垂到腰际,冰透感的裸色美甲晶莹如玉。
涂映朝她招手,爽朗地叫了声音姐,扭头要给秦咿介绍。
陈纵音却说:“不用介绍了,我?认得,这就是?梁柯也放在?心尖上那姑娘。”
秦咿喝了不止一杯伏特加杏仁酸,这会儿,也说不清是?酒劲儿,还是?被音乐和灯光晃得头晕,她微微蹙眉,不太客气地说:“他跟你提过我??”
陈纵音拿过一只烟缸,往里头弹了弹灰,笑了声,“没提过名字,但是?,他向我?讨教过——如何给一个女孩子安全感,让对方不要对他有偏见。”
秦咿愣了愣,热闹的夜场里,她表情微微茫然。
陈纵音指间烟雾烧着?,她摆手挥散一些,继续说:“梁柯也那家伙白长?了一副花心面相,天天被女生?追,实际上,一段恋爱都没谈过。感情方面,他没经验,纯得离谱,拿不准该如何对你,但是?,他去学了。”
秦咿咬着?唇,有些恍惚地想?,原来,梁柯也也不是?天生?就懂得如何爱一个人,但他去学了,学着?真诚,学着?给她更多的安全感。
世界无限辽阔,又无限冰冷,欲望太多,而真诚太少。梁柯也本可以一生?随性浪荡,就算他辜负真心一万次,也会有人给他一万零一次的原谅,可他偏偏用心了。
他愿意用心去对待的那个人,一定是?最特别的,也是?他最喜欢的。
——他是?真的喜欢她。
不等秦咿从?情绪中挣脱出来,内场的光线突然全部熄灭,形似巨型齿轮的舞台也一片漆黑。近千名观众默契地集体噤声,暗处隐隐浮起些许压抑不住的躁动的窸窣。
涂映激动地站起来,高?举手臂,“来了来了,今晚的重头戏!”
话?音未及落地,下?一秒,舞台上空出现一个光影渲染的悬浮的倒计时。
三、二……
随着?数字变化,场地周围烟雾四溅,被灯光染成暗调的红,火焰光效汹涌迸发,以假乱真。尖叫几?乎要刺穿耳膜,所有人都拿出手机,对着?舞台。
倒计时最后一秒,数字“一”出现又消失,与此同时,漂亮的暗红色logo在?大屏上亮起,伴随着?一道?辨识度很高?的嗓音——
“hi,好久不见。”
音质清寒。
秦咿头皮麻了下?,目光不受控制地挪过去。
台下?的尖叫几?近白热化,而那道?声音压过一切——
“还记得坏藤乐队吗?”
音落,舞台上下?灯光爆亮,火焰冲天。捷琨的吉他solo率先传来,接着?是?载东的架子鼓,一股“老子天下?第?一”的牛逼劲儿,帅得无法无天。
然而,这并不是?欢呼最高?的一刻。
当?小提琴的旋律响起,光影切换,高?清大屏映出他此刻的模样。
年?轻男人黑发黑眸,踝靴和长?裤的搭配显得腿型笔直,从?五官到身段,都是?少见的优越。他肩上架着?一把没有共鸣箱的静音小提琴,琴身好似一道?一笔描成的黑色折线,迂回圆融,越是?细节处越见精致。
灯光追逐过来,落在?他身上,将他彻底照亮——
梁柯也!
他揉弦的动作快而不乱,琴声似破空而来的箭矢,鸣音嗡然,论气场竟将吉他和鼓点都压了下?去。
人潮如海,唯他遥遥出众,一马当?先,帅得带了攻击性。
全场沸腾,欢呼声歇斯底里,分?贝拔高?不止一个level。
碎纸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像一场金色的雪,绚烂夺目。梁柯也只盯着?手上的琴,不看任何人,不互动,一身漠然的劲儿,偏偏最摄人心魄。
不受控制的,秦咿也从?位置上站起来,走到看台护栏那儿。楼下?黑压压的一片,人影晃动,可是?,除了梁柯也,她眼睛里再也容不下?其他。
受气氛和音乐影响,秦咿手心冒汗,她忽然想?起,认识这么久,这是?她第?一次来看梁柯也的现场——
第?一次亲眼看到他掌控舞台的模样。
同时,秦咿也想?起入场前接到的那通电话?。
方恕则打来的电话?。
那人嗓音沙哑,带着?酒气,也带着?一种?微妙的刻薄的自嘲,开门见山——
“秦咿,我?把你卖了——”
“我?把你和梁柯也的事告到了梁慕织那儿,梁夫人让我?转告你——她给你三天时间,处理?和梁柯也之间的感情,断掉一切联络,永远不要再见面。否则,谢如潇将被加刑至无期,后半辈子,他休想?走出监狱。”
“谢如潇会坐牢是?因为尤峥的案子,但是?,你应该清楚,他做过的恶不止一桩。比如,那个被他割断腿筋的老骗子。当?时,因为没报警,所以无人追究,你知我?知,现在?,梁夫人也知道?了——我?告诉她的——以梁夫人的手段,修理?一个混街头的痞子轻而易举,谢如潇的后半生?全系在?你一念间。”
“什么?这么做对我?有什么好处——”方恕则笑了下?,似乎觉得秦咿蠢得可怜,“小妹妹,你知道?什么是?‘投名状’吗?梁夫人已经答应,她不会再封杀我?,还会帮忙牵线,让圈内的金牌经纪人带我?出道?。对了,我?找大师算了一卦,艺名叫‘梁续’——你说,好不好听?”
“无耻又如何——弱肉强食的世界,攀高?踩低不丢人,名利皆无才叫失败!秦咿,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着?——两年?,不,一年?,只需一年?,我?一定会红,成为身价最高?的艺人!我?会翻身踩在?梁柯也头上,让他也尝尝处处不如人的滋味!”
方恕则似乎有些激动,咳了起来,他边咳边笑,近乎癫乱,“对了,看在?一起长?大的情分?上,我?再提醒一句——秦咿,如果你执意和梁柯也在?一起,不仅谢如潇会被牵连,梁柯也也会受到打压——梁慕织会不惜一切,将他扼杀到死。”
“用谢如潇的后半生?、用梁柯也的未来,去换一段所谓的真爱——这么做到底值不值,你要想?清楚!”
通话?挂断前,秦咿喃喃了句——
“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是?有报应的。”
可是?,报应到底什么时候会来?
如果须得好人受尽委屈,才能等来一场报应,那么,这所谓的“报应”还有意义吗?
舞台上。
乐器solo结束后,梁柯也又唱了首Folk Rock风格的歌曲,用音乐描述扬起的风帆,也描述海上的亡灵。
他的舞台风格并不花哨,衣着?穿搭也很寻常,有股超脱年?龄的稳重劲儿。同蓝发张扬、花活频出的捷琨相比,梁柯也应该是?很容易被忽略的那一类。
事实却是?——
梁柯也的风头无人能抢。
他身上好像有种?魔力,无论唱歌还是?拉琴,都牢牢掌控着?一方舞台。琴弓的走势里有千军万马,也有幽泉空谷,弯唇浅笑的样子,恣肆而不羁,堪比烈日灼目。
喝彩声暴烈倾泻,浪潮一般向梁柯也涌来。
他稳稳站立着?,在?巅峰,在?顶点,担得起一切称赞,不惧任何诋毁。
这样的梁柯也,属于舞台的梁柯也,怎么敢拿他的前途做赌,叫方恕则那样的人有机会将他踩在?脚下?……
秦咿握紧围栏的横杆,紧得指骨关节微微泛白,人人都在?笑,欢呼着?,她却悄悄低头,泪水蓄满眼眶。
“我?天——”
涂映突然惊呼一声,她抓着?秦咿的胳膊,看了眼杯盏狼藉的桌面,“我?一时没注意,你怎么喝了这么多酒呀?”
梁柯也连唱三首快节奏的歌,满身热汗。他长?腿一迈,一只脚踩在?音箱上,掀了掀T恤下?摆,要脱不脱的,露出些许腹肌。
见状,台下?叫声更炸。
靠近舞台的地方,有个小粉丝举着?手机,狂喊梁柯也的名字,声音里都带了哭腔。梁柯也笑了下?,拿她没办法似的,弯腰接过手机,和乐队成员一起拍了张合照。
照片拍完,他状似不经意地抬起眼眸,懒懒朝二楼瞥来,瞥向某个特定的位置。
内场里,射灯时明?时暗,来回摇摆,有癫乱而热烈的感觉。
被梁柯也拿走手机拍了合照的小粉丝欣喜若狂,哭得更凶了。其?他观众见状,纷纷聚到舞台旁边,举高手机,要梁柯也拿去拍照。
周围欢呼不断,整齐划一地喊着梁柯也的?名字,梁柯也的?目光却定格在二楼。他似乎看到什么,微微蹙眉,走到舞台边沿,接过服务生递来的纯净水喝了两口,说了句话,服务生点头,应声离开。
秦咿对此毫无觉察。
她微侧身,倚着护栏,手指偷偷揉了下眼角,揉掉那些温热的?湿。涂映见秦咿脸色不好,以为是喝了太多酒,她身体?不舒服,问她要不要出去找个清净的?地?方?,坐一会儿,散散酒气。
不等秦咿应声,服务生用?托盘端着盒热牛奶走过来。
陈纵音翘着腿,窝在沙发里,见状,眉梢一抬,“梁柯也让你?送来的??”
“是的?,”服务生微笑着,“梁先生让我转告秦小姐——喝酒伤胃,就算和他赌气,也别折腾自己的?身体?。”
“我天,”陈纵音有点惊讶,看着秦咿,“楼下一片沸沸扬扬,都闹成什么样了,那么多粉丝观众簇拥着他,他却能抽出心思来留意你?有没有喝酒。”
涂映没多想,跟着感慨了句:“这?种恋爱,谈过一次,怕是一辈子都忘不掉了!”这?话说完,她觉得哪里不对,又补充一句,“我不是说你?们会分手……”
简直了,越描越黑。
陈纵音用?纸巾团了个球,往涂映身上丢,要她少说两句。
秦咿垂着眸,脑袋里反复回荡着“分手”两个字,勉强忍住情绪,“我去下卫生间。”
涂映不放心,“我陪你?吧。”
“不用?,”秦咿按住她,鼻音有点明?显,“我自己可以的?。”
循着指示灯的?光亮,秦咿在VIP区域里找到洗手间,推门进去,里面没什么人,沁着一股淡淡的?冷香味道。
秦咿呼出口气,站了会儿,拿出随身携带的?小东西,走到镶着灯条的?镜台前开始补妆,用?各种修饰藏住神色里的?苍白。
补口红时,面前的?镜子里人影一晃,秦咿下意识地?抬眸去看。
居然是那个叫小芜的?姑娘。
在这?里见到秦咿,小芜似乎并不惊讶,笑着叫了声:“小咿姐。”
秦咿开了水龙头洗手,头也不抬地?说:“直接叫名字就好,我和你?应该是同岁。”
都是大?一的?学生。
小芜一顿,两秒的?沉默后,笑容又挂回到脸上,她小心翼翼地?说:“秦咿,你?拉黑了我的?微信,是因为之前发错照片的?事,让你?误会了吗?”
“没有误会,”秦咿没心思和她客套,平静而直白地?说,“拉黑你?,是因为不太喜欢你?,不想和你?做朋友。”
小芜再次顿住,嘴巴张了张,好半天才?说出一句:“我哪里得罪你?了吗?”
秦咿觉得这?问题挺逗,她抬眸看过去,反问了句:“你?还?想怎么得罪我呢?”
不等小芜做声,秦咿继续说:“你?明?知道梁柯也是我男朋友,还?将你?与他的?合照‘错发’给我,当着我的?面关心他手上的?伤,让我知道他收了你?买的?外用?药——做事既没分寸,也没边界感,这?种情况下,我拉黑你?的?联系方?式,是一种很过分的?行为吗?”
小芜大?概以为秦咿性格乖软,好说话,没想到她翻起脸来居然一点余地?都不留。
心口轻微起伏了下,小芜没什么底气地?说:“那些只是,只是普通朋友间的?关心和问候,如果让你?不开心了,我可以——”
“又要向我道歉么——”秦咿擦干手上的?水珠,走到入口那儿,开门之前朝小芜看了眼,淡淡的?,“我跟你?,自互加联系方?式以来,说过的?话不超过二十?句,期间你?两次向我道歉——到底是你?犯错的?频率太高,还?是我太刻薄呢?”
音落,秦咿伸手开门。
小芜的?目光越过秦咿,似乎看到什么,眸光闪烁了下,态度忽然卑微起来,“对不起,是我不好,一直做错事。”
秦咿以为小芜在跟她说话,身形一顿,扭头看过来,语气也没那么紧绷,“算了,你?……”
话没说完,却发现小芜的?目光在她身后,秦咿怔了怔,顺着视线转过身。
洗手间外是半个走廊转角,铺着地?毯,光线昏昧。梁柯也倚墙站在那儿,手上有烟,雾气朝排风扇的?方?向徐徐飘散。
自上次不欢而散后,算下来,秦咿有段日子没见他了,如今,各类是非情感,浓的?淡的?,乱七八糟地?堆在她心头,一时间,秦咿竟不知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
梁柯也演出刚结束,额头还?带着薄汗,黑发微湿。他往垃圾桶里磕一下烟,同时,抬眸朝秦咿看过来,姿态说不清是懒还?是痞,一股子勾人心动的?调调。
两个人面对面,隔着不足三步远的?距离,对视着,互相打量,目光纠缠得厉害。虽然都不说话,但?是,偏就有种外人融入不进也破坏不掉的?氛围。
静谧默默持续着,隐约能听见内场中传来的?电音、鼓点,以及,DJ煽动气氛的?话术。一系列声响仿佛压在心口那儿,逼着心跳一并加速颤动。
小芜似乎不太甘心自己的?存在感被削减为负值,她脚步挪了挪,到秦咿身后,面朝梁柯也,轻声说:“演出很成功,也很精彩,恭喜学长。”
梁柯也注意力被扯走,移到小芜那儿。
他看她一眼,波澜不兴的?,“谢谢。”顿了顿,又问,“刚刚你?跟秦咿道歉说做错事——你?做错了什么?”
可能是酒精烧得头疼,也可能是音乐太吵,秦咿觉得心口格外闷滞,她没兴趣站在这?儿听他跟别人说话,转身想走。
梁柯也灭了烟,紧跟上来,一把拉住秦咿的?手腕。秦咿没防备,踉跄着摔进他怀里,也不知是鼻尖还?是脸颊,蹭到梁柯也的?肩膀,也蹭到他的?衣服,熟悉的?气息汹涌而至,将她团团包裹。
秦咿忽然发现,她太喜欢这?种感觉了,被他抱,被他护,叫人上瘾。
可是,可是……
秦咿闭了闭眼睛,她头昏脑涨,情绪不清,凭借本能挣扎着去推他,“放开我!”
话音出口,秦咿才?发觉里头带了哭腔,压抑了一夜的?情绪,强撑出来的?那份镇定,似乎有碎裂的?风险。
意识到这?一点,秦咿挣扎得更厉害,相应的?,梁柯也也将她扣得更紧,几乎捏疼她腕上的?骨头。
力量差距悬殊,秦咿很快落败。梁柯也捏着她的?下巴,要她抬头,仔仔细细地?看了会儿她的?表情,然后,指腹移到她眼尾那儿,摸到发红发烫的?温度。
她在哭——
这?一认知让梁柯也心口抽痛了下,声音也低下去:“为什么哭?因为我吗?”
他语气温柔得超乎预料,姿态里也充斥着哄她和宠着她的?那种意味。
看着眼前这?幕,小芜才?明?白自己走了多昏的?一步棋,对秦咿,梁柯也不是有一点点喜欢,更不是一时兴起。
他是真的?爱她,确切的?,不容置疑,爱她所有。
回想起之前种种,小芜有些羞恼,还?有点自惭形秽,她勉强开口,“可能,是我说错了一些话,让秦咿误会了。”
梁柯也微微皱眉,扣着秦咿的?后脑将她往怀里藏了藏,有些冷淡地?抬眸看向小芜:“你?跟她说什么了?”
“我说你?收了我买的?外用?药,”小芜不自然地?吞咽了下,“其?实,是我趁你?打球,偷偷放在你?背包里的?。”
这?事儿梁柯也完全不知情,眼下,也没心思追究,他收回目光,弯腰将秦咿横抱起来。
双腿倏然悬空,秦咿头晕得更加厉害。恍惚中,她听见一阵脚步,以及,门板开合的?碎响,再回神时,已经进入一间单人休息室。
休息室面积不大?,没有窗,做了隔音处理。内场中,彻夜狂欢的?嗨趴仍在继续,屋子里却听不见半点声音,就像两道平行时空,共存着,但?是,互不交界。
墙角处,紧挨着落地?灯的?位置,摆了张木质化妆台,不知是谁用?的?。梁柯也托着秦咿的?背,将她放在上头,之后,摆手一挥,瓶瓶罐罐全部扫落,一律不留。
地?毯质感绝佳,东西落上去并未发出太大?声响,秦咿却瑟缩了下,好像被吓到。
不等她做出更多反应,梁柯也忽然抬手,带着腕表和戒指的?手,箍着秦咿的?后脑,五指埋入她发丝间,将她扣按至眼前。
两人鼻尖相互抵着,呼吸交融,距离不过一张白纸或是一片树叶的?厚度。
秦咿心跳又慌又乱,扭头试图避开,梁柯也不给她半点机会,箍紧她,贴近她,哑声说:“涂映问你?,是不是很喜欢你?男朋友,你?回答说,非常喜欢,会永远放在心里的?那种喜欢——这?句话,是真的?吗?”
他的?气息实在太近,侵略她,压制她。秦咿几乎不能呼吸,紧张地?吞咽着。
方?恕则的?威胁,字字句句,疯狂在秦咿耳边萦绕,让她痛苦又茫然,一时间,竟给不出任何?回答。
她舍不得说不喜欢他,也没办法坦然承认早就爱上他。
眼泪似有若无,聚在她睫毛上。
梁柯也深深看进秦咿眼里,看清她的?每一分表情,声音更低了些,“误以为我收了其?他女生送的?外用?药——这?让你?很难过吗?”
“秦咿,”他用?鼻尖与她亲昵挨蹭,语气笃定得恍若下蛊,“你?在吃醋。”
吃醋么——
收到小芜发送的?照片时,那阵心口抽搐的?滋味——
原来是吃醋。
秦咿恍惚了瞬,诸多情绪涌上来,深爱的?,顾忌的?,伪饰的?,坦诚的?——
几乎要将她分裂成两半。
走投无路的?时刻,她只能说——
“梁柯也,你?听过‘方?瀛’这?个名字吗?”
隔着厚重的心事,也隔着雾气昭昭的经年时光。
话音出口后,秦咿莫名感觉到一丝畅快。她避开梁柯也的眼神,去看被扫落到地?毯上的那?堆瓶瓶罐罐,睫毛低垂而半拢,细密的颜色显得她侧脸雪白?,呼吸深长。
梁柯也脸上情绪很淡,像在思考这个名字所对应的人。
秦咿轻声:“三点水的‘瀛’,瀛洲的‘瀛’——她是?我的养母,爸妈和外?婆相继过世?后,是?她收留我、照顾我。”
梁柯也依然保持着箍紧秦咿后脑的动作,不?动,不?言。
秦咿强迫自己说下去:“方瀛阿姨一生未婚,却为初恋男友生过一个孩子?,名叫方恕则。她掏空积蓄供初恋出国读书,初恋却拿她当跳板,成了‘桥王千金’梁慕织的合法伴侣。”
纠缠不?清的往事,细说起来,不?过寥寥数语,满纸荒唐。
秦咿讲了尤峥对方瀛的利用和背叛,讲了方恕则的贪婪,也讲述了梁慕织登门?造访,与方瀛之间的一场对峙,甚至,讲了高中?时她被迫转学的经历。
看似和盘托出,实际上,秦咿依然有所?保留。
她隐去了一个人——
谢如潇。
服刑中?的谢如潇,就像一根脆弱的肋骨,稍稍牵扯便会勾缠起绵绵不?绝的痛。秦咿只能淡化?他的存在,不?提名字,只说尤峥死在一个受方瀛阿姨照拂的年轻人手上。
“你第一次见我,是?在林卿阅的独奏会上,对不?对?在那?之前,很早之前,我就听过你的名字。”
秦咿抬眸,看着梁柯也,无窗的小房间,落地?灯的光线在她眼中?映出波纹,如同沉落着鲸鱼的神秘海域。
她陷在一种自暴自弃的情绪里,所?以,声音很静,语气也静,好似星火将熄。
这样的时刻,梁柯也却有些走神,他想,她的眼睛真漂亮。
适合吻一吻。
“你觉得我对你有敌意——这感觉是?对的。我以为你是?尤峥和梁慕织的孩子?,所?以,我宁可被扩香石砸,也不?肯向你低头道歉。”
“梁柯也——”薄薄的光晕里,秦咿倔强的神色与那?双清丽的眼,浑然天成,是?绝佳的配合,“我恨尤峥,恨梁慕织,恨他们伤害了方瀛阿姨,也恨过你——甚至想要做一次坏人,拽你入深渊、落泥潭。”
话音落下,房间里一片寂静,能听到饮水机运作发出的微弱的电流声。
梁柯也脸上没有惊愕,不?见愤怒,甚至看不?出带有明显感情色彩的情绪变化?。
他拂开垂在秦咿耳畔的碎发,动作温柔地?摸着她的脸,“被林赛纠缠欺负,被同学造谣、孤立,这些事——都?发生在方瀛去世?之后吗?”
秦咿张了张嘴巴,却没能发出声音,因为梁柯也打开手臂将她抱住了。
他掌心很热,贴在她背上,一下又一下地?轻抚,像是?穿透时光在安慰多年前那?个孤苦无依的小女孩。
“受了这么多委屈,不?恨才叫奇怪。”梁柯也下巴抵在她头顶那?儿,呼吸很轻,“你不?必原谅他们——受害者没有义务去原谅任何人,以后的日子?,我来弥补你,好不?好?”
秦咿怎么也想不?到,梁柯也会是?这样的反应。
她睫毛轻颤着,脑袋里忽然闪过一个荒谬的、又合乎情理的念头——
“你早就知道了。”
笃定的语气。
梁柯也的唇落在秦咿的眼睛上,他吻着那?双漂亮的眼睛,轻柔又缱绻,像吻一只叫雨水淋透翅膀的蝴蝶。
秦咿感受着他的气息,呼吸几乎停滞,“什么时候——”她声音哑得厉害,“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无论是?梁慕织的离婚案,还是?,那?位尤姓伴侣的刑事案,梁柯也都?没关注过。自从梁域去世?,他和梁慕织处于一种断绝往来的状态,不?相闻问。
梁柯也隐约听过尤峥有私生子?的事,但对方姓甚名谁,他并不?清楚,也与他无关。
直到那?一天。
响水村堤岸边的糖水铺子?里,罗溪兮自作聪明,跑到梁柯也面前说些异想天开的话。梁柯也原本没放在心上,也不?打算跟她计较,可她偏偏提到秦咿,讲秦咿身?上背着人命债。
梁柯也并不?相信那?些谣言,但是?,他必须弄清楚这些的难听话都?是?从哪传出来的,秦咿到底受过多少欺负和亏欠。
如有必要,他会出面,帮她讨回应得的公道。
离开糖水铺后,梁柯也立即联系竺州那?边,派人去查。顺着梁慕织的离婚案,不?必费什么力气,当天就有了结果——尤峥、方瀛、方恕则,这些名字一个接一个地?浮出水面。
接到那?通电话时,梁柯也正坐在河边岸堤的台阶上。不?远处,秦咿像一只守在洞穴入口前的兔子?,浑身?都?绷紧了,同蒋驿臣对峙着。
私人侦探跟梁柯也讲了方瀛的死因,讲了秦咿和方瀛的关系,他提醒梁柯也,姓秦的小姑娘有几分?本事在,千万别被她诓算进去。
另一边。
梁柯也听见秦咿和蒋驿臣说——
“梁柯也是?好是?坏,我自会判断。你跟他相处过,还是?跟他交往过,凭什么对他的人品妄下断言?”
梁柯也将手机捏在手上转了转,有些好笑地?想,姓秦的小姑娘的确是?有几分?本事在的,不?然,也不?会不?动声色地?挖走他一颗心。
他对外?有多傲慢,多难接近,对她就有多臣服。
就用这一生,做她的裙下臣,看她漂亮,看她快乐,有什么不?好?
这些事,在秦咿面前,梁柯也一字未提,私下里,却给罗溪兮发了张律师函,要她谨言慎行,乱说话不?是?什么好习惯。
吓得罗溪兮脸色发白?,再不?敢去找秦咿的麻烦。
轻描淡写的,梁柯也几句话说完来龙去脉。他刻意没提罗溪兮,也没讲他给她的同学发过律师函,怕她觉得为难。
秦咿怔愣许久,喃喃:“那?天,你调查了我的身?世?,所?以,也将自己的身?世?讲给我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