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今天的发布会写下来,可以。但今日之后,洛朝笙仍因此而被他们当做新闻噱头,就要再掂量掂量了。
何希文已经控制好了表情,她面对着台下的记者,看着他们露出和她如出一辙的震惊,心里稍微觉得平衡了一些。
谁能想到,他才是被驯服的那一个。
何希文的目光悠悠放远,想起了此时正在海市参加电影活动的宁望舒,当初也算好聚好散,是遗憾成全了明月的皎然。
剧组里,化妆师终于把妆容修改好了。
朝笙换上明黄的长裾,披上赤色的披帛,翠色的绢面上襦上绣着一朵一朵金色的芍药花。描金绘翠的步摇斜插云鬓之上。
周遭因为颜暮初的话陷入了寂然,不敢置信她居然不是流言中的那个不堪。
有些混乱的化妆间里,她神情从容,是容光最照人的那一个。
“洛老师,要开拍啦。”导演助理探头进来,他之前也参与过这场议论,此时倒不露分毫,甚至不自觉地说话慎重了几分。
她似乎对那些议论充耳不闻,也不在意他们的前倨后恭。裙裾逶迤而去,而她头上的步摇分毫不动。
有人悻悻然开口:“其实,她也生得很美很美。”
她年轻、明艳、却又有着与凛冽容光反差强烈的温柔,一颦一笑都是和宁望舒截然不同的风情。说她不堪,不过是心里那些细碎平庸的嫉妒作祟。
林夏已经先在片场了,他的妆造不及朝笙复杂,按着剧本的发展,林夏所扮演的沈寒此时已是一个锦衣卫千户了。
赤色的飞鱼服衬得他格外英气。他看到朝笙出来了,微微怔住。但林夏很快反应了过来,他朝她挥了挥手,盖住了耳尖的红,只有绣春刀在腰侧微动。
导演很期待今天这场戏,见二人已准备就绪,迫不及待开口——
“各单位准备,action!”
【江上只有依稀的几点烛火,红色的纱飘起,画舫也显得隐隐绰绰。可画舫中不见一人,歌女温柔的歌声再没有飘过江水,攀飞到应天府的天穹上。沈寒再一次踏足这里,并不奇怪这儿变得一片死寂。
因为昨夜的应天府刚刚经历过一场血战,青花会的人居然杀死了太子。这个王朝的储君。
整座应天府戒严,而他追踪了一年之久的人,落脚在了画舫上。
有一个答案等着他揭晓,他单刀赴会,说不清楚自己的心思。能够手刃仇敌的激动,思及牺牲挚友的痛苦,又或者是,心怀一丝侥幸的不安。
他踏上了最大最为豪奢的画舫,脚步落在木板上,带起一阵沉闷的声响。
在一年之前,他第一次来到了这儿。彼时,画舫之上灯火通明,丝竹管弦不绝。而他充耳不闻,目光落在了一个受尽欺凌的舞姬身上。
黑压压的画舫内,忽然就亮起了一点烛火,他看向灯火最显炽处,高高的舞台之上,青朱罗裙的女子提灯走了出来。
他向来知道,她是很美的,特别是当她明艳的五官再点缀上秾丽的妆容。
他也知道这份美丽,在教坊司中太容易被人攀折。所以为着心里的怜悯,为着那一点悸动,沈寒护了她很久。
可他今日,并不想见到她。
葛向薇似乎没有看出沈寒眉眼间的痛苦与愤怒。她提着灯,眉眼里都是昳丽鲜活的光,带起了明明生辉的笑。
“沈郎,你来啦。”她说话是江南特有的软,声音又格外清亮。
“今天找我,是应天府中又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沈寒站在高台下,仰脸看着葛向薇——他竭尽全力庇护着她,让她在乌糟糟的教坊司中尽可能活得自在,他也看着她成了名满应天府的舞姬,游刃有余,眉宇里又始终保有着动人的天真与赤诚。
一如初见。
可沈寒心里痛苦万分,过往所有的美好回忆化作刀,一点一点凌迟着他的血肉。
怎能是她。
真的是她。
他开口,声音是竭力克制后的平静:“是有一桩事要说与你,薇娘。”
“昨夜东宫夜宴,太子遇刺,一个半遮面的舞姬用软剑杀了他。”
葛向薇拊掌笑:“太子暴戾,当诛之。”
沈寒想起太子面目模糊的尸体,还有自喉间向心口蜿蜒的伤口。要有多卓越的武功,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虐杀大明的储君。
而他的兄弟们,为了调查自一年前前赴后继死去的官员、皇亲,同样死在了相同的软剑之下。
葛向薇提着灯,小心地把高台上的烛火依次点亮。火光映着她盈盈的眼波,她俯瞰着沈寒,曼声道:“太子之死委实好玩。投桃报李,沈郎呀——”
“今天我也来和你讲一桩有趣的旧事。”
“应天七年的春天,我的父亲病逝了。那年,我七岁,姐姐十五岁。”
“我一出生就没有了母亲,然后又失去了父亲。从那之后,我就只有姐姐了。姐姐于我,是最爱的亲人,最大的依靠。”
“我的姐姐,有一个早定的婚约,邻家的书生歆慕她许多年,只等姐姐出了孝,两个人就成亲。”
“可是姐姐放不下我,书生家里也穷,还要供他读书,如何能又养得起一个我?”
葛向薇看向这金玉堆砌的画舫,一匹可抵十金的云蝉纱,只不过是供客人玩乐时遮蔽的帷幕。
“姐姐便想着法子去找事情做。她勤快,嘴甜,街坊里的人没有不喜欢她的。有人给了她条门路,让她能去茂王府里当个浣衣女。”
茂王,就是后来的太子。
“茂王府中姬妾众多,衣裳似乎永远也浆洗不完。可是姐姐却很开心。和我说,一月能得二两银子。二两银子,可以给我和书生买一匹棉布裁衣,还能买下一石精米。”
她眼中浮现出怀念的神色,似乎又看到了姐姐鲜妍的笑。
“可我还没穿到姐姐为我裁的衣裳呢。她就死了。”葛向薇点亮最后一盏灯,炽热的橘火照着她眼中的冰冷。
“死的时候不着寸缕,我和书生从乱葬岗把她翻了出来。”
“她只是想,靠自己的双手活下去而已。可茂王不觉得一个女人能自己选择怎么活啊。”
“她那样年轻,那样美丽,她还有半年就要出孝嫁人!仅仅只是因为无意中被茂王看了一眼,拒绝了他的‘临幸’,就被侮辱致死!”
她眼中含着刻骨的恨意,那些故作的天真之下,原来翻涌着他从不曾了解的痛苦。
“书生不甘心,去茂王府,想给她讨一个公道。”
“然后他被打死了。”
“他的老母亲悲痛欲绝,看着最后只剩下来的一个我,居然想咬着牙,带着我苟活下去。”
“可阿嬷又老又病,七岁的我什么都帮不了她。”
“王公贵族,多么高贵,杀人无需偿命,没人在意蝼蚁的死。朱启煦从地位显赫的茂王,成了东宫权柄昭然的太子。”
她的目光放远,看向画舫外的应天府:“但好在,我和姐姐一样的美丽。尽管我还那样年少。”
“所以我把自己卖了,好价钱,我卖出了一匹云蝉纱的价格。”
“青花会的人很会收拢人心,他们把老阿嬷送回了故里,给她赁了院子,找了她的远亲为她送终,剩下的银子,也尽数都给了她过活。”
“而我愿意为此献上我的人生,我的忠诚。”
沈寒按紧了绣春刀,手臂上遒劲的青筋隐现。】
镜头外,人们不自觉屏住了呼吸,凝神看向剧中的两人,准确的说,是看向了提灯窈然伫立的“葛向薇”。
当她宛如旁观者叙述出她的平生时,仿佛有种近乎残酷的美丽,“沈寒”也好,剧外的人也好,无不为这样的美丽所攫取住一霎的心魄。
人们听得她以平静到极致的声音继续说——
第38章 金丝雀与白月光(20)
【“青花会买下了许多个和我一样的小女孩,训练着我们,我首先学的,是杀人之术。”
“我要活下来,我要把太子杀掉。为此,我先杀光了我的所有竞争者。”她莹白纤长的手指拂过朱漆栏杆,若不是听她亲口所说,很难想象这样一双素手柔荑,沾染了无数亡魂的血。
“他们对我很满意,我再也不是那个一匹云蝉纱就能买下的小姑娘了。”葛向薇浮现出一个孩子气的笑来,“沈郎,你知道吗,现在的悬赏榜上,我的人头值三百匹云蝉纱。”
“成为一把好刀之后,我又开始学琴棋乐舞,学如何伪装。然后,我来到了教坊司,终于踏上了复仇的路。”
“我杀了很多人,有的是青花会让我杀的,有的,是自己撞上来的。”
“想杀我的人太多。你的兄弟们也是其中的某一些。”她声音漫不经心,似乎不在意那些人的死去,尽管他们是沈寒的挚友,尽管沈寒因他们的死而悔恨,“为了杀掉太子,我们布局多年,怎么能容忍被你们锦衣卫打乱计划。”
她终于亲口承认了。
沈寒看着她,终于发现自己被蒙蔽太久。他调查着挚友的死因,却和凶手成为了知交。他替她解围,他庇护她,她投桃报李,小心又得意地告诉他,她发现的那些官员的隐秘,说想用自己的方式帮他查案。
应天府里,光明晴朗,她走在他身旁,踏过长长的时光。
“那一夜,你帮我打走了那两个纨绔,事后挨了顶头上司的五十道鞭子,却还想藏着不告诉我。”
葛向薇声音婉转。
“沈郎,你知道,我多开心吗?”她眼睛亮晶晶的,“明明你也无所依仗,却愿意为了我,一个贱籍的舞姬,一个杀人如麻的刽子手,站出来。”
“别说了!”他无法忍耐着再听下去。可葛向薇语气残忍地嘲讽着他:“可是那一夜,我本就打算悄然把他们两个杀掉的。”
沈寒痛苦地意识到,她从一开始就不需要他。而他一腔情愿的孤勇,带给自己的兄弟们更多麻烦。他与他的薇娘相识相知,可她又是如何看着他保护着自己,又是如何把他手下的那些锦衣卫们杀死。
“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啦。你继续调查着真相,我继续杀人。”
“还没来得及恭喜你升任锦衣卫千户。”她眼眸一弯,“红色很衬你。”他其实是很俊秀的,并没有寻常锦衣卫身上那股阴郁肃杀之气。
葛向薇下意识喜欢这样明亮的人。
她在高台上轻巧旋了个身,像朵翩然盛开的芍药。
“不过我也不赖,你瞧,太子为了看我的一支舞,把命都送上了。”
她的披帛扬起,身姿婀娜:“所以沈郎,今日,我跳给你看。”
“贺我大仇得报。”
没有乐声,没有喝彩,高台上,只有烛火闪烁,照着她惊心动魄的美丽。
他看向葛向薇,而她半跪在地,抬手,露出一截雪白如藕节的臂,手指微捻,如菩萨拈花而起。
每一步都像是惊鸿翩舞。裙裾飘摇,衣带当风,可她骨肉均亭,动作宛若游龙有力。
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累累佩珊珊。
转旋如回雪,手似小柳垂,她眼中光华潋滟,斜曳裾时,重重云生,盖不过她垂眸看向他的这一眼。
可他眼中血红,唯有滚烫的恨意。
葛向薇似乎真把自己当成了献舞的舞姬,她不因沈寒的恨意动摇丝毫,每一步都跳得摇曳生花。
偌大空荡的画舫内,只有高处明明灼灼,红衣的男子站在阴影处,身姿寒凉,与那高台上明艳热烈的美人隔着泾渭分明的鸿沟。
葛向薇身姿渐缓,回身如流风,她解开赤色珊瑚绦,拔出了一把寒光如月的软剑。
剑上青色的花依次盛开,沈寒太熟悉这一把剑。
她剑舞如虹,划过烛火,明光闪烁,却一灯未灭。
“沈郎。”一舞终了,她提着剑,缓步向前。
她的眸光十分绮丽温柔,沈寒已知道,这是她的伪装。
她看着他开口,声音也很软。
“我跳得好吗?”
沈寒不愿再被她所蒙骗,他痛恨着识人不清的自己,却又发现自己在这时,居然还忍不住怜惜着七岁时,从尸山血海里孤独长大的她。
他死死地看着葛向薇,眼角攒出一颗泪来。
“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啦。”葛向薇的声音天真烂漫,似乎她真的是那个身家清白,无奈委身教坊司的可怜舞姬。
葛向薇又往前一步,靠着栏杆,扬起软剑。她左手的两指并合,拂过锋利的剑身。
沈寒身形如豹微屈,手落在了绣春刀上,眼神重新变得坚毅。他终于做好了迎敌的准备。
可这把应天府搅弄得天翻地覆的亡命徒抬手,慷慨决然地把剑刺进了自己的心口。
“薇娘!”沈寒目眦欲裂,呼喊时声音都破碎,在寂静的画舫中显得格外格外突兀。
绣春刀铮然落地,他不管不顾,向前奔去,却只接住了坠落的她。
将死的她。
温热的血流过他的掌心,他呆呆地看着葛向薇,而她居然还笑得出来:“沈郎,也贺你——”
“大仇得报。”
往事如走马灯跑过,他魂魄飘摇,似乎跟着她生命的流逝一起出窍。
她想抬手擦去他的眼泪,却发现力气流失得很快。
原来人之将死,是这种感觉。葛向薇漫无目的地想,姐姐死的时候,也是这样吗?书生死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她感到自己的喘息声越来越明显,像一只涸泽里的鱼。她要把想说的话说完,于是压抑着不连续的呼吸,慢慢道:“是我害了你。是我负了你的恩情。”
“可是沈郎,我这样的人,只有辜负别人的份。我没办法。”
从把自己卖得一匹纱起,从杀掉第一个人起,她便回不了头啦。
“薇娘,薇娘,现在不说这些。”他泪流满面,恐惧着,愤怒着,“我俩的仇,不该就这么算了。”
可该怎么样,他也不知道,从一开始,他就下定决心要杀掉那个青花会的“杀手”。
葛向薇露出个有气无力地笑来:“是不能这么算了。沈郎,你当把我挫骨扬灰。”
她的双眼渐渐失焦,仰着面,头顶上色彩绮丽的藻井渐渐模糊成一团,烛火缓缓燃尽,她知道,画舫又将归于黑暗。
从杀死太子,大仇得报的那刻起,她再不想为青花会再杀人了。
可她已不能干干净净的活。
欠沈寒的,还不清了。不过,能“杀死”青花会头号杀手,大概算大功一件。
葛向薇近乎贪婪地看着眼前的青年,看他滚烫的泪。
唯此薄命,以血相酬,愿他仕途通达,愿他前程锦绣,愿他——此后长个教训,再不要被她这样的人骗啦。
她这一生啊,短暂又黑暗。可是她知道,她是被沈寒照亮过的。】
第39章 金丝雀与白月光(21)
剧组里一片寂静,导演甚至忘了提醒他们,这一幕戏结束了,“葛向薇”杀青了。过了好一会儿,导演忽然激动着大喊“卡卡卡”,神情十分兴奋。
他和何希文是多年好友,知道她这是真给他送了个宝贝过来。
他导过很多剧本,在他的镜头下,有很多人走红,但是最终成为翘楚的,其实凤毛麟角的只有那么几个。
何希文眼光很好,他也不差,知道这个年轻的女孩子,是真的能够一飞冲天。
昏暗的画舫霎时间又亮堂起来,剧组的工作人员往里走,打算收拾场景。
林夏怔怔地看着朝笙紧闭的眼,滚烫的热泪淌个不停。
朝笙只好睁眼,看向林夏。
林夏呜咽不止,甚至以为自己犹在戏中。
“结束啦。林夏。”朝笙无奈地开口,声音很轻,不是戏中那样的声调,“我还没死呢。”
林夏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抱起她,又觉得这样太僭越,他匆匆地蹲了下来,想把她放下,却又条件反射地嫌弃地上被他踩出的脚印。
朝笙被他逗乐了,轻盈地推开他的手臂,自己站稳了。
她的裙裾依然如芍药般盛开,却是和剧中截然不同的光景。
林夏看着她先站起来,生机勃勃,明艳照人,感觉只有自己还留在了剧中。
胸腔里很闷,他慢慢地想,觉得自己还没有出戏,因为“沈寒”,是真的很难过啊。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还是颜暮初第一次完整的看完朝笙演一场戏。
和她对戏的依然是那个林夏。何希文站在他身后,他放眼看过去,诚然并不想说,起码在剧中,红色的飞鱼服和朱碧罗裙十分相称。
他看着她从高台上缓缓提灯而出,眉眼鲜活生动,是他从未见过的万种风情。
他看着她亭亭玉立,拈花而舞,幢幢烛火,照她一人。
他看着她拔剑,自尽,坠落,然后“死”在了沈寒的怀中。
她仰面,微笑,似乎把死亡置之度外,似乎不觉得永别是对活着的人的凌迟。
就在这一刻,颜暮初感觉自己好像被遥远的前尘所刺中,似乎在某个幻梦之中,“他”也是这样抱着她,看着“她”慢慢死去。
他低头,看着手中新裁的花束,摁住了心中这样异样的疼痛。
只是一场戏罢了。他轻嘲,自己现在似乎太没分寸。仅仅只是刚刚失去她而已,患得患失的心绪就如野草疯长。
片场在寂静了一瞬,而后响起了掌声,为着这堪称精彩的一场戏。朝笙从林夏的怀中起来,施施然地站在那儿,笑着谢过了人们的赞美。
颜暮初其实已经记不清,是在哪一次看过来的眼神里,他为她所惊艳,总之,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满座掌声,那个曾经站在他面前,眼含着哀伤的女孩子,已经长成了另一番好模样。
而他只能途经她的盛放。
何希文已经提前和朝笙说过,会在杀青后来接她。
她看了眼自个儿的老板,刚下了发布会,就赶了过来,到这时候,她居然从他身上看出了些“近乡情怯”?他安静地等着,侧脸的轮廓英挺而锋利,然而手里一捧花削弱了他本身的矜冷,看起来平静而温和。
她思考着自己是否要做一个和唐颂一样比较懂得看颜总眼色的电灯泡。
朝笙和林夏他们道别,来找何希文时,神情是十分明快的欢喜。
“何姐,我杀青啦!”她显得很开心,一脸期待地看向何希文,“导演说我演得,很好!”
在何希文的印象中,朝笙并不是情绪外露的人,她永远温柔而隐忍,不见锋芒。但何希文更喜欢眼前这个因为完美落幕而格外骄傲的女孩。
她含着真诚的笑:“我一直在看着呢,朝朝。”
与何希文说完话后,朝笙好像终于看到了颜大总裁,她露出微微惊愕的神情,眼底的笑意收了回去:“颜先生,你也来了。”
他点头,敛着润秀的桃花眼,长睫微垂,遮住了眼中的神情。
怀里的花似乎也因她的疏远变得黯然,他声音如常,甚至比往日更温和:“忙完了一些事情,顺道过来接你。”
“忙完了一些事情——指在发布会上承认自己被甩。”何希文在一旁微笑,如是腹诽。
朝笙轻轻地哦了一声,并不接他手中的花,只随口说了句谢谢。
颜暮初进一步认识到他的错误会是一个怎样漫长的苦果了。她依然美丽,依然动人,一颦一笑,顾盼生辉,只是眼底容不下一个他罢了。
“这样子。”朝笙随意应了声。
“先回去吗?”何希文道,“你让我帮你找个住的地方,我已经找好了。趁着刚杀青,去看看要添点什么。”
她短暂思索了一番,决定补刀。
颜暮初长睫微动,他默然一瞬,再开口时声音压得更低了些:“我送你们去吧。”
何希文觑了眼朝笙的神情,才礼貌道:“那就麻烦颜总送我们去溪岸居了。”
朝笙走得匆忙,但何希文自能让她没有后顾之忧。
“溪岸居是海市一个比较幽僻的小区,远离市中心,租金不算特别高昂,但胜在安保不错,不会被人轻易打扰。朝朝,我想你会喜欢的。”
“那好呀。”朝笙眼眸弯成两道好看的弧。
颜暮初闻言,细细看了眼她,发觉她眉眼里无忧无虑,离开他,似乎算一件好事。他抱着花的手轻蜷,却并不因此而生气。
从前他性情算不得好,只是在爱上朝笙之后,在宁望舒以他的名义公然的羞辱她后,他才终于正视从前她所受的那些委屈。
被视作替身的委屈。
被驯养的委屈。
如今,自己只是被她拒绝几次,也算不得什么了。
他眸光神色暗去,然而手里的花束还是落在了朝笙怀里,他看着她,终于露出了点朝笙所熟悉的压迫感。
“花衬你,收下吧。”语气却很温和,“乔迁之喜。”
他很快找好了理由。
何希文简直没眼看了。
不过这一次,朝笙没再拒绝。
第40章 金丝雀与白月光(22)
何希文做事情一向周到稳妥。溪岸居是这两年新建的小区,移栽的绿植多为不落叶的品种,在十月也蓊郁勃发。
这儿入住的人尚不算多,尽职尽责的保安在确认完朝笙是住户之后,才把人放了进来。
颜暮初看着朝笙伏在车窗处和保安道谢,并不觉得等待会让人不耐烦。何希文拐去了物业,确认一些她比较关注的后勤保障。
“7栋1301。”
朝笙按着何希文给的门牌号,找到了她的新家。
推开门时,看到了客厅满地的阳光。平整的樱桃木色地板上,整齐的放着朝笙的行李。
房间已经收拾过,十分干净,原有的家具不多,但阳台上放着一个半圆的吊篮,坐在那儿可以看到楼下花园生意盎然的绿树繁花。
和那个复式的滨江公寓相比,这个房子未免显得太过于简单。颜暮初看向朝笙,她眼底的快乐却不作伪。
她窝在吊篮上,看向楼下的花园,有几个小孩子在那儿玩过家家,面前摆着一堆娃娃。
朝笙忽然开口,她温声道:“颜先生,其实,从很早的时候,我就想有个自己的家。”
“你也知道,我福利院长大的。”
“就是上次我们去过的那一家。”
“院长妈妈对我们很好,女孩子的房间比男孩子的还要宽敞一点。”
“不过,孤儿院也只能相对的改善我们的生活,那么多小孩子,无论如何经营,都会过得很清贫,这点,你也看到了。”
她比划了一下:“我的房间在顶楼,阳光很好很好。和我一起住的还有九个女生。”
她想了想,道:“大概和宿舍差不太多。”
只是没有独立的卫生间,孩子们晚上排着队去洗澡。
总之,这个女孩子在贫穷里长大了。
后来,她受到颜暮初的资助,得以继续追求她的梦想,却在刚开始的时候,进入了他打造的金色鸟笼。
那个位于寸土寸金的滨江边的公寓,那个他偶尔停留的地方,就算写上了她的名字,能称之为她的“家”吗?
颜暮初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弯身,半跪在朝笙面前,目光和她持平。
“所以,现在搬到了这儿,你很开心。”他没有问她是否愿意回到那间公寓。
“是呀,颜先生。”她并不回避他的眼神,很直接的说道,“这儿会按照我的喜好布置,我也不用在这儿等待谁回来。”
“它完完全全属于我。”
“我喜欢木色的地板,喜欢米色的窗帘,床单被套都要换上暖洋洋的颜色,卫生间我大概会放一些粉色的洗漱用品。”
她描述着,一个和那个冰冷公寓截然不同的房子。
“我明白了,朝朝。”颜暮初认真地望着她,“以前是我,从来不顾你的感受。”
这双多情的桃花眼中,若只映照一人,会格外的打动人。
原来,掩去矜冷,一心一意想爱着一个人的颜暮初也会如此诚恳而小心地说,“我承诺我能实现你的一切愿望,尊重你的一切心意。”
“你去过你想要的生活,但不要现在就彻底拒绝我。”
她卷曲的长发微垂,敛眸看着眼前的男人。在他的喉结上,她用力咬出的血痕盖住了那颗赤色的小痣。
但朝笙只觉得可笑,她敛去眼中的柔光,再开口时声音冷淡。
“我不能答应你。”她乌黑如琉璃的眼中映着颜暮初黯然的神情,“你要怎么做,是你的选择。”
颜暮初知道,朝笙并不是尖锐的性情,但她柔和的声线似乎也能变作玻璃碎片。
“但我已经选错过一次了。颜先生,你就是那个错误。”
颜暮初觉得自己的喉咙也许就被这尖锐的玻璃碎片划过,不然为何开口说一个字都艰难。
“……好。”
他收起眼中的晦暗,并不再说其他——这才到哪里,颜暮初心想。
他应得的,他应等的。
叩门声响起,是何希文回来了。
此后,朝笙便如同彻底忘记了颜暮初,她全心全意地待在家里,一遍又一遍读着新的剧本,偶尔出现在镜头下,都是为了配合《应天十九年》的后期宣传。
颜暮初并不来打扰她,只通过何希文或是唐颂,试图在某些时候关心朝笙生活,但这两人仿佛约好了似的,极其公事公办,颜暮初便只能从她们的只言片语里得知——朝笙过得很开心。
他想,他应该欣慰——倘若能忽略自己的这些苦涩的话。
等到《应天十九年》开播的时候,朝笙已和颜暮初以这种堪称疏远的关系相处了半年有余。
他们不再有任何亲近,曾经的耳鬓厮磨被朝笙抛了个干净,可好感度却还是到了90,小白很高兴,感觉这个世界应该马上就能圆满结束。
作为一个新生统子,它觉得自己极其幸运!
朝笙并不着急,她还有最后一点点事情要做。她要声名,要成就。她要所有人知道,除却在这段荒唐的感情里,她在任何时候都不是谁的替身,谁的翻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