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笙蹲了下来,平视着金氏的眼,用轻柔的语气对金氏道:“夫人何必如此痴傻。这婚姻便如生意,你该清楚谁才是自己的贵宾才是。”
金氏自来祖地便遇冷,阿笙此时柔和的语气让她不自觉看向眼前这个年轻的小女娘。
阿笙盯着金氏的眼睛,真诚道:“夫人你为二爷诞下三个子嗣,可有一个唤你一声母亲?”
金氏眼神微动,阿笙知晓,这话便说到她心里去了。
金氏虽诞下子嗣,但三个孩子都在裴清召的正妻李氏名下。
她也从未听过三个孩子唤过她一声母亲,只因规矩在那,她得不了孩子们唤一声“母亲”,取而代之的只有一句“姨娘”。
“你在裴二爷府中辛苦这些年,他可有抬你位份的想法?”
见金氏眉头微蹙,阿笙道:“白日里,帝京的人尊你一声裴夫人,可如今老夫人要发卖你便发卖了,这可不是正经夫人该有的待遇,所以你该好好想想,你的这门生意,到底谁才是你真正的宾客,谁才该是你真正的盟友。”
金氏顺着阿笙的话细细地想着,她到底不笨,终是省起了阿笙到底是来做什么的,“你是替家主来说服我,还是替老夫人走这一趟?”
阿笙对她这话不置可否,却也没有给出答案,她继续道:“我是谁的人重要么?重要的是,夫人该是谁的人。”
金氏眼中终是恢复了几分光彩,阿笙知她是懂了自己的话。
“央国虽说重女子地位,但到如今男子依旧将女子当作装点自己的饰物而已,”
“你是要继续作裴二爷府中弃之如敝履的饰物,还是做敬顺老夫人,在裴氏站稳脚跟的金夫人,就看你自己选了。”
裴老夫人在裴氏的地位毋庸置疑,老人家一句话便胜过自己多年经营,金氏将这一点明明白白地看在眼里,那一封书信便是铁证。
但裴老夫人是站在裴钰这一边的,这一点更是不用作他想,若是倒向老夫人,便是要与丈夫的立场划清界限,这一点让金氏犹疑不前。
阿笙看得懂她到底在挣扎什么,最后浅笑着开口道:“夫人当初嫁与二爷为的是裴二爷这个人,还是裴氏?”
“若是为裴氏自然以裴氏正主马首是瞻。”
“退一万步讲,老夫人受各方敬重,她老人家也不涉族内的那些尔虞我诈,来日若是裴二爷当真要发卖了你,有老太太在,谁敢真的动你。”
“再者,老太太身体健朗,那是百岁长寿的命,过几年二爷府中的儿郎们长起来,他便更动不得你了。”
众人只知在本府的几个主子间选边站,殊不知老夫人这里才是怎么都不会输的一个选择。
更何况,待到过几年儿子们长成,她便更有依仗了。
见金氏的神情逐渐清朗,阿笙知晓今日自己这话是说到位了。
她这才起身,对着金氏道:“夫人仔细想想吧。”
说完转身离去。
数日后,裴清召赶到燕城之时,心中满是忐忑。
近日的事一件件一桩桩接连着来,他又如何不懂,老夫人对金氏的不满意实则是对他的不满。
裴清召原是想好了许多告罪的话,却在看到金氏与老夫人在院内有说有笑地吃着桑栗子时全都堵在了嘴边,硬生生咽了下去。
金氏刻意向他打了个眼色,裴清召复才换了副面孔立刻上前与老夫人见礼告罪,裴老夫人倒也是笑着收了他的礼。
这一席之间,三人作戏,各唱各的精彩。
如今金氏有裴老夫人拿捏着,裴清召府内的事便是一半到了裴老夫人手里。
至此阿笙不禁想,若是裴钰放手去做,大可以给裴清召的永和府来个去父留子。
但显然裴钰并不想将裴清召清理出去,或者说,他的存在对裴钰而言,还有用。
只是,他不会坦白告诉自己。
阿笙独自坐在小院内,微微叹了口气。
裴钰心思沉,他这君子皮囊之下,藏着的却是狐狸肠子。
光看他在金氏这件事上的处理便知,老夫人的态度很明确,明明借着此事可以问罪裴清召,借机收权,但他却并没有。
他的心里始终有一把尺子,丈量着每件事可以容许的范围。
也不知,该说他是清醒还是冷漠。
而阿笙不知道的是,裴清召此番前来还带来了轩帝的御令。
第五十五章 当年真相
裴府华生堂内,裴老夫人面有怒色,连带看裴清召的目光也冷了三分,这让后者不由避开了她的目光。
轩帝以皇令的形式召裴钰入京为诸国贵宾开堂。
轩帝见到了裴钰为西州带去的荣誉,为展示他的国威,此番相邀了各国王室宗亲,其中不乏有名的纨绔,他们到底有多在意学识,轩帝并不在意。
他俨然是将裴钰当作了展示之物,将学问当作赏乐之事,供诸国贵胄品玩。
这是一场针对裴钰乃至裴氏的公开侮辱,但皇帝之令,裴钰必须得从。
裴清召打量着垂目看御令的裴钰,却见他面上不见多少愠色,甚至可以说是毫无波澜。
见此,裴清召不由神色微眯。
原本他想,裴钰毕竟是少年人,性子多少该是有些冲动的。
若是借此事挑起他与皇帝的不快,那么便可以他心性不稳为由,说服族内继续由自己暂管裴氏掌家之权。
但显然,裴清召失算了。
裴钰看完了御令便对裴清召道:“原本也打算过两日返京,劳二叔先行一步回圣上,我定会准时出席。”
裴清召愣了半响,赶忙接了话头,直道辛苦他了。
裴老夫人看着裴钰,一时也不知自己这个孙子到底在想着什么,正欲开口问,却听他对一旁候着的侍女道,“将阿笙叫去书房。”
侍女低首离开,裴钰方才起身与裴老夫人告退,对于御令之事闭口不谈。
裴钰过于淡然的态度让堂上几人狐疑,但谁都猜不准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阿笙今早便碰到裴氏的掌事亲自将一个小箱子抱去裴钰的院子。
她算了算时间,想着阿七该有消息了,果不其然,这会儿,裴钰便着人来寻她。
阿笙到时,裴钰已经回到了书房,八扇竹骨窗开了四扇,天光将室内照得透亮,也让那人低垂的眉目更加柔和。
此时他正在看着案几之上的文册,听闻动静方才抬眼。
裴钰睇了睇窗边案几之上放着的糕点,示意阿笙自己去拿。
但阿笙此时对那些吃的没什么念想,而是看向裴钰手中的文册,信面的印戳是几日前的,算算帝京到燕城的时间,这些应当是今日刚到。
阿笙等了许久的东西,就在眼前了。
见阿笙在看自己手里的文册,裴钰遂递给了她。
这是刑部一份关于当年案件的结案陈词,其中的论调阿笙早已耳闻,并无任何差异,阿笙扫了一眼便已看完了。
“你来看。”
阿笙走近,裴钰将放置一旁的两幅画像展开。
这两幅画一幅看笔墨陈渍,应当有些时候了,而另一幅纸张如新,也不似第一幅那般仔细,是一幅快描。
“这是?”
裴钰指着第一幅画像道,“这一幅是官僚所陈放的前刑部主司汪泽海的画像,画于先帝三十年,也就是十四年前,第二幅是近日阿七着人去汪泽海归老的乡间所画的汪泽海画像。”
闻此,阿笙不由皱起了眉,虽说这第一幅是十多年前所画,但这两幅画像上分明就是两个人。
“为什么会这样?”
裴钰此时拿出了另一份文册,这是刑部赵焕城亲笔所写。
三年前,他为刑部从官,在研究旧案之时也看了苏远致这个案子,那时候他便有个疑问。
当年央国多个地区雨势不断,汴水上下府衙为防洪水肆意,提前巩建堤坝,河沙用量之大,导致其市价飞涨。
若是苏远致以河沙换粮,这笔买卖的利润并不值得他冒那么大的风险。
更何况这么大量的河沙在沿河府衙急用的情况下,一个仓部的粮官哪能调动?
待阿笙看完这份文册,裴钰又递上了另外一份整理出来的出京文牒记录。
“这一份是云象关文档阁内的旧档记录,汪泽海于苏府案子次年归老还乡,往西走云象关出京南。”
“根据云象关的出入记载,当日从此离开的一共三千五百人,除了汪泽海外,还有一队人马值得留意。”
阿笙看向那笔墨勾画之处,上面写着“皇庭卫十六人”。
皇庭卫为帝宫卫队,只听皇帝之令办事。
阿笙又看了看那两张画着截然不同的两个人的画像,难道真正的汪泽海大概已经于归乡那一年便被皇庭卫抹杀了......
阿笙从那日裴老夫人与密友的对话中得知。
当年母亲那一跳引发了不少争议,次年的汪泽海离职又让阴谋论再起。
所以为保天家声誉,汪泽海大概是不能“死”,却也不能“活”着。
裴钰指了指文册另一边,道:“这一份是云象关延用至今的记录。”
而在这份记录中,“皇庭卫十六人”这几个字便全然不见了。
谁有权调得动皇庭卫,能让前刑部主司硬判错案,又能删减云象关的记录,还能让汴河上下府衙拱手让出大量河沙并在苏家案发时一声不吭……
答案呼之欲出。
念及此,阿笙的心里沉如巨石压身。
“但是为什么,父亲只是一个粮官,如何值得先帝费这番功夫?”
裴钰看着阿笙微蹙的眉头,眉间也几不可闻地蹙了蹙,他缓声道:“因为太子需要功绩。”
见阿笙不懂,裴钰缓声道:“太子即位之时,是由内阁张御之拿出的一份遗诏定下江山。这份遗诏在张御之手里二十年未曾变动。”
而太子与景王也斗了二十年,若先帝根本没有改立储君的打算,那景王又图什么?
阿笙脑中一个念头闪过,她杏眼微蹬,不可置信地看着裴钰,道:“难道先帝是拿景王磨太子?”
裴钰对此话不置可否。
“先帝到底是怎么想的,只有他自己知道,但按照当前的物证我们也只能做这个猜测。”
“他对景王的疼爱让景王以为自己还有机会问鼎皇位,这也给太子造就了一块极好的磨刀石,来磨练太子。”
“但二人直至先帝暮年也未能分个高下,先帝为了替太子服众,压景王一头,所以需要民心,而最让百姓痛快的无非是斩杀贪官污吏。”
“而当年水灾受举国瞩目,最好造势。”
见阿笙神色黯然,裴钰道:“当然这只是我的推测。”
阿笙静了半响,却忽而笑出了声,语意凄凉,“这便是外祖父不肯相救的原因,因为是皇帝要父亲死啊。”
阿笙不禁想起当年那些被饿死的流民,“那些,不都是他的子民吗……”
“天家为权,居然视百姓为蝼蚁……”
阿笙的声音微有颤抖,她面无悲色,眼角却有泪滑落,很快被她自己抹了去。
她努力平稳着自己的声音,企图与裴钰正常说话,但开口便是哽咽,她向来不愿示人以弱,索性闭了口。
裴钰见她这个样子不由蹙紧了眉头,阿笙性子向来冷静自持,何曾有这般神情。
他抬了抬手,却还是放了下来。
“还有件事。”
阿笙抹了抹眼睛,唯恐看不清裴钰拿出来的文册。
“裴氏的瞰卫从帝京当年的商户那里找到一份记录,证明你父亲当年确实购买了几担河沙。”
阿笙看着那文册之上的记录,道:“但这个数量……”
与当年刑部查抄的数量相比,这份文册里面的数量却是极少。
“我想你父亲大概是想在赈灾粮里面参沙,以避过中间企图贪墨粮饷的官员。”
“太祖当年的左相便用这个法子保下了不少的赈灾粮,毕竟官员拿到赈灾粮要么自食,要么售卖,参了沙石的赈灾粮他们一来吃不惯,二来售卖也卖不了好价钱。”
裴钰说得这个阿笙在华清斋的堂上听先生讲过。
裴钰看着阿笙眉眼中揉碎了的光,缓缓道:“正是你父亲的好心,才让人得了这个机会。”
阿笙看向裴钰,她拿着文册的手已然在颤抖,她定了定自己的嗓音。
“此案,可能……翻案?”
阿笙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裴钰不忍将这话直言,他只是微蹙着眉,静静地看着阿笙,阿笙从这双眼睛中看到了怜悯,她心下会意。
阿笙其实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事及两朝皇帝,纵是裴氏,又如何翻?
秋风送凉,这穿堂的风吹冷的还有人心。
阿笙将手里的文册放回案几之上,复后退三步,拱手朝裴钰躬身一礼。
裴钰伸手去扶她,却被她反抓住外衫,云锦纱在她手里被拽得变了形。
再抬头,阿笙的眼中是一片冷色的光。
“家主,多谢你帮我查明当年之事。”
“阿笙……”
“我……”阿笙扣着裴钰外衫的手紧了紧,“家主,不,九公子,多谢你多年来的相助,我无以为报,但此事我……”
阿笙称呼上的转变让裴钰蹙着的眉头又紧了些,阿笙言语间是要与裴氏划清界限。
她不肯就此罢休,也不愿牵连裴氏。
裴钰的声音冷了三分,“阿笙,我裴氏岂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裴钰清冷的声音让阿笙冷静了下来,她缓缓松开了抓住裴钰衣衫的手,敛了眉目,看着十分乖顺。
“这件事上涉及皇帝,中间有那沿河府衙,下及流民,无论你做什么都如同蚍蜉撼树,难翻此案,不过白费性命。”
是啊,在这件事上环环相扣的岂止一人,她即便搭上性命也不过是以卵击石。
难道真的就这么囫囵着罢手么……
裴钰见阿笙静了下来,缓声道:“明日你便动身回华清斋吧。”
“可茉莉公主已经到了帝京,我要先去一趟……”
“不用了。”裴钰的音色变得清冷,他靠着窗边站着,仿似要融入庭院的寂冷当中。
阿笙皱了皱眉,原来几日前他所说的话是认真的。
“我不会意气用事……”
裴钰凝着眸子,那双一向柔和的双眸之中却不见半点笑意,这一眼望过来仿似隔了山海,拒人于千里之外。
“阿笙,你自是有些小聪明在,但在裴氏,如你这般的人我想要多少就有多少,裴氏的事还轮不到你插手。”
自认识裴钰至今,阿笙何曾听过他这般冰冷的话,心中被浇了个透凉。
“我……”
“听懂了就下去吧。”
裴钰的话不容拒绝。
阿笙此时才深刻地领略到,自己面前的这个人是裴氏的家主,是那个受诸国世家供养之人。
念及此,她握着的手又紧了紧,若此时退缩,她便永远不会被裴钰正眼相待,永远没有平视他的机会。
阿笙尚未意识到自己为何会有那样的念头,便已经交叠着双手,躬身见礼。
“家主,帮助茉莉公主我不止是为了裴氏,亦有自己的打算。”
阿笙打直了背,眼中的湿润尚来不及干去,但言辞已然清晰。
“家主不让我插手裴氏之事,我不管便是,但茉莉公主之事涉及我与裴王后的约定,我不会就这么放着她不管。”
阿笙顿了顿,继续道:“再者我于华清斋的课业也不剩多少了,须得为自己谋个前程才是。”
说完躬身一拜,方才转身离去。
阿笙性子倔,这般言语相激都说不动她,裴钰颇为无奈。
他微垂着的眉目扫了一眼案几之上的文册,开口道:“看着她,暂时不要让她靠近帝京。”
“是。”
暗仆离去,裴钰不由闭上了眼,听着此时庭中的风声,心中一片清明。
第五十六章 名号苏三白
汴水一带多商船,徐城有一个码头,水上交通方便,南来北往,汴水北上,经一片水岸城市,而后接淮水,从建成口岸再往东便是华清斋了。
这一路很绕,但阿笙却还是选了走水路。
阿笙乘坐的是一条商客一体的大船,船只在沿途的大口岸都会停靠一日,上下货物,这样一路往北,终点是在央国北面最大的出海口。
那里也是目前商船北上能到的最远之地,再往前,便是寒州的地界,莫说商船,就连一般的官船都不敢随意往那去。
这两个月的时间,她一直将自己放在水上飘着。
一来,她要整理思路,当年她跟着黄字阶的先生去过许多地方,其中不乏多有农田耕地之处。
因此她将记忆中央国乃至诸国的粮食产地、商贸岸口记了下来,盘算着西州的这条商道应该从哪开始。
而另一方面,她将自己隔绝在水上,也避免自己冲动行事。
阿笙做的这个客船上有一个戏班子名四喜。
四喜班子跟着这船停靠的口岸,沿着河道上下的城镇演出,每个地方一日一场。
他们原也不是央国的戏班子,来自陈国。
陈国尚文,也爱戏,戏剧在这个不大不小的国家发展得非常好。
陈国天家爱听纳百官建议,民间亦有纳谏的专门寮所。
因此民众随天家,敢言也敢演。
这许多讽刺朝政阶级的戏目在那颇受好评,但这类戏目要求中正,写得好的还能被朝廷纳言,写的有失偏驳的便可能会挨板子。
因此虽然民众爱看,但写的人却少。
四喜班的班主喜姑见阿笙常在这船上,也不知究竟要去哪。
见过一两回便对这个安安静静却敢一个人乱晃的小女娘生了兴趣,找了由头便跟阿笙聊到了一块儿。
阿笙听喜姑讲了许多陈国戏剧的故事,比如那人才辈出的三越地区。
又比如陈国学子但凡笔下有些功夫都会尝试拜师学艺,写写剧目,那鼎好的戏作家凭着几个戏便能身价倍涨。
阿笙问她如今最时兴的是哪些种戏目,在喜姑提到富贵人家宅门故事的时候,阿笙心中不自觉生出了一个念想。
夜里,阿笙左右难以入眠。
她思虑着白日里喜姑的话,自己将笔墨摸索了出来,当下开始执笔,将苏家的案子换了个门第背景,写成了豪族的故事,洋洋洒洒写了下来。
但阿笙知晓写剧目这种事她是外行,白日里又跟喜姑借来了他们用过的本子,仔细研究了行文规则。
最后连轴着七日,除了吃喝,阿笙便一股脑子在自己的舱内写这个本子。
那日,喜姑等人结束了霖州的演出,刚上船便见阿笙在自己的舱外候着了。
“可是有事?”
阿笙拿着自己手里的文稿,垂了垂首,略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
她对喜姑道自己此前听喜姑道那戏作,颇觉得有意思,所以自己也写了一幕,想请喜姑来看看。
其实这种直接向戏班子递本子的事不在少数,喜姑也就欣然收下了。
阿笙见她收了文稿,道不便打扰,转身回了自己的舱内。
喜姑倒是觉得这女娘大概是不懂他们行内的事,寻常戏作人见人接了本子,恨不能立马知道结果,守着人看完,她却不咸不淡的模样。
喜姑想着左右今日无事,便当打发时间了,也没存什么想法。
次日,天刚蒙蒙亮,便有人敲响了阿笙的房门。
阿笙刚开门便见喜姑双眼略红,一脸激动地看着自己,手里还拽着昨日给她的文稿。
原是那喜姑看阿笙写的戏目,一夜未眠。
原想着立刻来找她,又觉夜深,恐怕打扰,硬生生挨到天亮才来。
“好姑娘,你可告诉姐姐,这当真是你自己写的?”
阿笙点了点头。
喜姑想了想,道:“你这戏里的人可有真人真事。”
“多是假的,但也参考了此前听闻的真事。”
听到这,喜姑有些激动,复问道:“这里面才华横溢最后却被人冤屈而死的沈家公子可有原型?”
阿笙垂了垂眉目,自然是有的,那便是她的父亲苏远致。
但阿笙还是摇了摇头,道:“这世上多的是才华横溢之人,却少有他的廉洁克己。”
“是了、是了,这样的人少。”
喜姑又问道:“那这高门府邸的盛姑娘又是?”
阿笙道:“更是我胡诌的了。”
闻此喜姑点了点头,会意。
她想了想,道:“好姑娘,你这本子可否卖给我?”
阿笙故作惊讶,道:“我本就是写着玩的,哪里值得上钱,姐姐若是喜欢便送与你吧。”
“不行,不行,值当的。”
喜姑自然知晓,这过了银子的东西才能是自己的,往后赚多少都与写的人无关了。
说着,喜姑便从自己的袖子里拿出来一张银票,塞给了阿笙。
阿笙看了看手上的银票,原来戏目这么值钱。
她又道:“只是我这戏里多少有些听来的真事,若是让你的戏班子得罪了人可不好。”
喜姑拍了拍她的手,道:“无妨,我四喜班原本就主要在陈国讨生活,这东西我先拿回去试试,光是在我们那就能卖回本了。”
更别说还能分卖跟转卖,喜姑已经算好了,这笔买卖她亏不了。
阿笙看着自己手中的银票,还是放回了喜姑的手里。
“你嫌少了?”
阿笙摇了摇头,笑道:“是多了。”
“这还有人嫌钱多的?”
喜姑看着阿笙一双如珠玉般的双瞳,带着柔和的光,细细与自己道来。
“我毕竟是新手,也想赚个名声,我可以以五成的价格将这戏卖给你,但是你要保证,这戏一年内至少能演两百场。”
喜姑听完阿笙这话,细细地想。
她四喜班旗下还有其它的戏作坊,若是同时在不同地域登台,一日两场,这个数目完全没问题,甚至还能翻倍,看来阿笙当真是对他们这一行毫不了解,当即就答应了下来。
“你可不能反悔。”
“自然不反悔。”
喜姑喜不自胜,没想到还能捡到个大便宜,随即又问:“既然你要打响名号,那该用个什么名儿?”
“就叫苏三白吧。”
喜姑听着这名可不像一个女儿家的好名,但阿笙既然这般说了,她也不好置喙。
将这本子交给喜姑的当日,阿笙便在郑州下了船,雇了辆马车返回华清斋,就连喜姑也不知道她到底什么时候走的。
“锦瑟,你怎么在这?”
锦瑟正在院中洒扫,见阿笙忽然归来,一时半会儿愣在了那,半响方才快步上前,屈膝见礼。
阿笙赶紧将人扶了起来,“怎么回事?不是让你待在茉莉公主身边么?”
锦瑟颇为为难,却还是道:“公主如今在英王府。”
“英王府?”
锦瑟点头,原来,茉莉在合德公主府的这些时日,合德牵线,让英王家的小世子成日里带着茉莉去郊外跑马射箭。
茉莉公主一人身处他国险境,得合德相救,如今又有英王世子相伴,相较而言,阿笙背景单薄,她自然是更仰仗合德他们。
此番合德要离京,便将茉莉托付给了英王府的人。
英王府上的嬷嬷不是吃素的,以锦瑟为华清斋废奴为由,将她给撵了,茉莉也并未阻拦,毕竟她现在也不怎么需要阿笙了。
“合德公主看到我出现在茉莉公主身边的时候,便知道您大概与茉莉公主和亲这件事有些关系。”
锦瑟顿了顿,“咱们这位大公主心思深着。”
阿笙对这话不置可否,她也猜到,合德公主大概猜到西州欲利用茉莉作他用,这才会为茉莉牵线,用英王府世子彻底笼络茉莉,从而在这一局中掌握先手。
毕竟合德是央国的公主,在她的心中,央国局势自然是最重要的。
“西州那边可知道此事?”
锦瑟蹙紧了眉,“公主说裴氏如今都自顾不暇了,哪里管得了一个远嫁的女儿,因而每月的通信也断了。”
阿笙本就奇怪,茉莉按理说此行背靠裴氏,即便合德示好,也不应该这么快倒戈,她听到这里问道:“裴氏怎么了?”
原来她在水上飘着的这两个月,帝京发生了大事。
两个月前,裴氏九郎应皇帝之诏,在帝京无双殿开堂。
那日,万人空巷,自城门处自发相迎裴氏的车驾,诸世家子弟锦衣华服,站道垂首,其中不乏他国学士、高门贵子。
无双殿内,裴钰一袭沧海浮生服,以冠带束法,清朗无双。
皇帝命人将殿内五个大堂室都整理出来,通开门户,又派了几十名传课官,渐次传课。
裴钰开堂两个时辰,无一人离席,纵是庸国那出了名的纨绔小王爷也未敢随意吱声。
待裴钰收声,拱手与众人见礼,席间千人,屈身还礼。
此时,轩帝却忽然出现,他不慢不紧走上了比裴钰所在之处更高的位置,面对众人之礼,纹丝不动,等着受人叩拜。
裴钰开堂讲的是圣贤智慧,众人拜服的亦是圣贤智慧,此时的裴钰代表的是裴氏广宣诸国的圣贤之道。
而皇帝此时出现,在这堂间,裴钰若屈身拜他,那么便是公然默认,圣贤之上还有帝王之权。
轩帝便是在这里等着他。
岂料裴钰根本连正脸都没给他,而是忽然与众人讲起了“君子之道”,提到“至礼、至义、至知、至仁、至信”。
他又硬是洋洋洒洒讲了一个时辰,轩帝的脸色并不好看,他将身旁传话告诉他无双殿开堂结束的内官瞪了好几眼。
如今倒像是他巴巴地赶来听裴钰开堂一般。
最后,裴钰猝不及防转身向轩帝,拱手问道:“圣上可有其它指示?”
轩帝骤然被他点到,能有什么指示,硬是半天挤不出一句像样的话,堂下各国学士见此不由纷纷摇头。
轩帝最后硬是挤出了一抹笑,当着诸国贵宾的面,对裴钰道,大皇子正缺一名启蒙先生,欲请裴钰入宫为其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