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巍巍by一两春风穿堂
一两春风穿堂  发于:2025年02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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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提前割断了的围栏和恰好路过的象队皆是他人早已准备好了的。
而安排这一切的便是先帝。
裴临安太过耀眼了。
裴氏这个古老的门楣一而再再而三涌现杰出之才,如华盖倾天的古树不断生长着新的枝桠,无有老死之时。
华盖越盛,树下草木难沐天光生长。
诸世家抱在裴氏的脚下,不肯走向皇权。
先帝终是容不下裴氏了,他要“君”高于圣贤之道,将裴氏拉落高岭。
裴临安死后,阮氏确认怀孕,裴老夫人再三交代,此子必须“体弱”方能在天家的眼皮子下长大。
一时念及过往,裴老夫人一双温软的眉目中生出了三分冷意。
“老三的事我也听说了。”
老夫人顿了顿,慎重地看向裴钰。
“朝廷法度是一回事,你作为裴氏家主还须以家法严办此事。”
裴钰明白,祖母的意思是希望他借此发挥,将裴清召也一同处置了。
但裴清召能多年揽权不倒也有自己的本事在,他见风使舵的本领如火纯青。
在这件事上,他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就连皇帝都抓不到他的错处,要想将人处置干净了,这不是一个好的理由。
“祖母明白,你与你父亲一样,担了那个名声做起事来便束手束脚,但祖母希望你知道,你的性命比皇帝给的荣耀更重要。”
裴钰扶着老夫人,浅笑着点头。
“祖母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裴老夫人叹了口气,“你若当真知道,就该让他立刻把青山令交还。”
青山令是裴氏统御族兵的军令,裴氏族兵之数远超朝廷规定的世家持兵规格。
在太祖之前,裴氏便靠着这些族兵护佑一方。
央国建立之后,裴氏获协军之权,以此名正言顺地保留了上万的族兵,只是如今皆驻扎在燕城东南,不得入京。
族兵是裴氏最后的依仗。
自裴临安出事之后,这枚青山令便由裴清召暂持。
“祖母,”裴钰缓声道:“如今我正值风头,若是青山令再回到我手里,帝宫里的那位怕是会坐不住了。”
裴钰说着走了几步,他躬身拿起了祖祠门口的一块顽石,那是守祠的老仆从前拿来垫桌角的。
他对裴老夫人道:“我为裴氏家主,族谱所载,诸国所认,今日我说这便是我裴氏的青山令,那它便是青山令。”
裴老夫人看着裴钰手中的废石,心中颇有震撼,裴钰受诸国敬重的名声也成就了他独一无二的权力。
裴钰的话依旧清浅,“青山令要发挥作用还要看在谁的手里。”
换言之,裴清召即便拿着青山令,没有家主之名,他也动不得那上万的族兵。
裴钰与裴老夫人解释道:“更何况二叔与三叔不同,三叔生无建树,当年为了一块血如意便敢作皇帝的刀,如今又将心思动到了华清斋的身上,裴氏留不得他。”
“但二叔不同,他知道自己最大的资本是自己身上裴氏的血脉,他仍敬畏族内规矩。”
“再者,轩帝不似先帝,与二叔没有那么深的结盟情谊,有他与皇帝虚以委蛇,我反倒能少很多麻烦。”
正如裴钰所言,外界皆以为如今裴氏掌家的是裴清召,裴钰不涉实权,因而轩帝也从未真的将这个“稚子”看在眼里。
有裴清召作迷雾,裴钰方能施展得开。
裴钰的话清醒得可谓有些冷漠了,他不提父亲之死,唯以裴氏大局着想。
此时,老仆躬身来报,二爷房中的金姨娘听闻老夫人回来了,特意赶来问候。
裴老夫人看着裴钰道:“看来府中的瞰卫盯我倒是盯得紧。”
裴老夫人今日刚到,金姨娘便也同时抵达了,可见裴老夫人要来燕城的消息帝京那边早早就知道了。
裴老夫人看向祖祠内辉煌的灯火,缓声道:“即便你要留他,但也要让他摆正自己的位置。”
裴钰与老夫人刚返回祖宅,便见那三重大门外,一女子华衣锦服,头戴海珠钗,她的身后跟着十数名侍女和仆从,一同候着的还有几位裴氏的族伯。
金姨娘原也是大户出身,金氏的嫡女,却不受家中重视,看中了裴清召裴氏子弟的身份,遂愿以妾的身份入门。
裴清召正妻多年来身体孱弱,不涉家中事务,因此他府中中馈便由此女执掌。
多年来她又为裴清召诞下两子一女,在外得一句“金夫人”的称呼,也甚是风光。
金氏远远便见着裴老夫人的车驾抵达,率先走了上去迎接。
裴老夫人在嬷嬷的搀扶下下了马车,金氏立刻上前欲要搀扶,却见老夫人神色淡漠地将手往裴钰的手里一搭,根本没将她放在眼里。
金氏倒也不是脸皮薄的人,立刻假模假式地朝裴钰伏了伏身子,又对老夫人拜了拜。
“二爷知晓老夫人回来了,立刻着我来问候,老夫人一路可还安好?”
金氏半个身子挡在裴钰身前,倒是让他迈不开步子。
裴老夫人并未看金氏,反倒是服侍的嬷嬷朝一旁的侍从打了个眼色,几人立刻会意,上前不问所以便将那金氏给架开,惹得她大叫。
“老夫人这是为何!?”
裴老夫人并未看那金氏,往前走了几步,听金氏叫唤得厉害,方才开口。
“派一个奴来迎我,老二当真是敬重我这个嫡母。多年未见他,该有的规矩倒是全忘了。”
妾非正主,这个奴说得便是金氏。
裴老夫人当着众族伯的面呵斥的不仅是金氏,还有远在帝京的裴清召。
帝京众人因金氏掌事,所以都忘了,金氏为妾,此番贸然来见老夫人便是无礼冲撞,裴清召府中规矩已然成了这番模样,倒是拥权多年,忘了本分。
所谓听声听音,几位族伯自然听懂了老夫人的态度,立刻上前躬身与裴钰及裴老夫人见礼,而将金氏晾在了一旁。
金氏自入裴府门哪里受过这等委屈,但念起裴清召再三叮咛,一定要盯紧了老夫人,莫要让她管不该管的事,复咬了咬牙,自己抬步自侧门进了祖宅。

第五十二章 不堪为用?
次日凌晨,天还未亮,阿笙便醒了,她从昨日下午便睡到了现在,如今倒是饿醒的。
昨日裴老夫人得知她是华清斋的女学生,又见她独自一人,遂让人将她安置到了主院旁的小客院,距离主人家住的院子不远。
这个时候侍早的侍女、仆从都还未起来干活,阿笙饿得着实受不住还是起身了。
裴氏宅院的格局都依着差不多的规矩,她便摸着方向寻到了可以洗漱的地方,而后又去找吃食。
但此时后厨明火未燃,她便胡乱巴拉了几个瓜果,就这么啃着吃了。
瓜果下肚,阿笙略觉得饱腹方才往回走,走过三个院门,看着差不多的雕花石灯她沉默了。
来的时候好好的,怎么回去的路看着都一个样……
阿笙抬头,看着不远处有一株巨大的槐树,枝干舒展、冠服高大。
阿笙想,反正一时半会回不去,不如在这等人来找她。
从前与先生在外相地,阿笙便学过,若是迷路,便寻个高处,等人来寻自己,好过乱绕让彼此都错过,遂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
她这一手爬树的功夫还是黄字阶的师兄教的。
阿笙身子轻巧,很快便找到了较粗的枝干,歇了下来。
她刚一转头便被眼前的景色所摄。
裴氏祖宅建于高地,阿笙此时看到的是尚未从晨雾中醒来的燕城。
城门商户,街道巷陌,人烟隐没,唯有东城的方向,早集的商人开始陆陆续续将货往城内运走,运货的马车上还挂着油灯照路,远远的便能看到那光亮。
小时候,阿笙是来过燕城的,燕城也是阿笙外祖母的母族所在。
阿笙的外祖母来自燕城的安氏,窦氏当年没有如今的风光,但夫妻二人关系极好,每年都会带着儿女回燕城省亲。
后来燕城旧人不再,外祖母年纪也大了,回来的次数便少了。
阿笙小时候便是随外祖母来这里省亲会友。
阿笙背靠在巨大的树干之上,看着渐亮的天光,又微微打了个哈欠。
这个季节的风吹着是真舒服,她老神在在地在这里躲闲,却不知小院那,来侍早的侍女见人没了,已经急得将此事往裴钰的院子里报了。
裴府的侍从将主院翻了个遍,却不见人影。
这个时候老夫人小厨房的后厨来报,不知是谁把准备给老夫人做小凉菜的瓜果给吃了,那院子的藤架下还撒了一把籽,瞧着是吃着吃着便随手种上了。
此时,正巧裴钰从老夫人的屋内请完了安,听到这个便知人大抵是没丢。
裴府祖宅建面极大,阿笙现在还未出现,裴钰也猜到她大抵是迷路了。
但阿笙不是没规矩的人,不会自己在院子里乱窜,应该走不远才对,但如今仆从找了许久仍未见人影。
裴钰抬眼便看向了老夫人侧院的那一株巨大的槐树。
老夫人的院子,他们是不敢随意进出的。
念及此,他抬步往侧院走去。
侍从正要跟上,被裴钰制止了,但他却将老夫人院子里的嬷嬷一同唤了去。
行至那槐树之下,秋风撩动着枝桠,大树枝繁叶茂,沙沙作响。
从树下看不出什么,裴钰复往侧里走了几步。
抬眼便看到稍高的位置,少女一袭简单的素服,背靠着巨大的树干正睡着。
风气撩动她额前的碎发,轻拂过脸颊有些痒,阿笙不自觉地抓了抓。
裴钰知道,她定然是不会在这个地方睡沉的,便开口唤道:“阿笙。”
阿笙忽而睁眼,裴钰见她眼中初现迷惑,似乎看清楚了是自己,一双珠玉般的双瞳中瞬间乍绽放出笑意。
“家主,早啊。”
大概是今日的天光较暖,令人心中欢喜,裴钰听闻这一句不由笑着回道:“早。”
裴钰让嬷嬷将人接了下来,见阿笙今日气色倒是极好,已然不见了此前的疲态。
“你且在这里待几日,我让阿七去查你所托之事,应当就这几日便会有消息。”
阿笙是没想到,自己答应裴妙音之事还未做,裴钰这么快便践行承诺之事。
“家主这是……”
裴钰看出她眼中的疑惑,道:“姑姑所说你不必放在心上,待事情了结便回华清斋去吧。”
“家主这是认为我不堪为用?”
阿笙虽然随和,但她骨子里是骄傲的。
况且,裴钰几次三番救她性命,阿笙着实无以为报,因此裴妙音定下条件之时,她并未迟疑。
裴钰并未被她的语言所激,他依旧眸色柔和。
“我知你有才,所以你应该去寻自己的未来,而不是耗在裴氏。”
裴钰并不需要她。
这个念头出现在阿笙的脑海中,原本这对阿笙来说该是好事,但却让她无名失落。
此时,前院来找,裴钰未再多言便抬步离开,阿笙还有话却不得时机继续讲下去。
一旁的嬷嬷见二人争吵,虽不知其事,还是宽慰了阿笙几句。
“小公子自小主意就大,他决定的事没人能改,姑娘不如省些气力,好好在燕城玩玩。”
阿笙心中有气却找不到发泄的口子,忽而问道:“嬷嬷,城中庆祥斋可还开着?”
庆祥斋是燕城的老字号,虽比不得帝京的酒楼,但胜在味道一绝,它家的肉包,馅儿是用鸡汤慢慢煨出来的,极其鲜美,阿笙小时候来燕城最爱的就是这一口。
得知庆祥斋还开着,阿笙便与嬷嬷交待了一声,顾自往城里去了。
两个鲜包下肚,阿笙便撑着了,但肚子里的气却没消多少。
此时,庆祥斋的两人从阿笙的席外一路小跑而过,看样子是斋内的掌柜和伙计。
阿笙探出头去,便见裴老夫人在嬷嬷的陪同下居然来了这里,老人家今日一袭鱼戏沧海服,显得格外精神。
掌柜亲自为起引座,生恐怠慢了。
这庆祥斋的人居然能认得裴老夫人,看来老夫人从前没少来。
老夫人前脚刚入了庆祥斋,阿笙便见街对面,有两名大汉跟着老夫人而来,见人上了二楼,复在楼下定了张桌子,叫了一壶茶水,就这么候着。
阿笙看这二人衣着不像是裴氏的仆从,不由眉目一沉。
裴老夫人刚入座便听帘外有人浅声道:“老夫人安。”
嬷嬷上前,方才看到是阿笙,为免老夫人误会,嬷嬷道阿笙今早便问了这里,当是比二人早到。
裴老夫人并不介意,阿笙这个年纪在她眼里便是如孙女一般的小女娃,她笑道:“进来吧。”
阿笙并未推辞,待她进屋,方才对裴老夫人道:“老夫人今日可有带武仆出门?”
“并未。”嬷嬷笑道:“老夫人今日与老友相聚,也不想扰得这小店不安宁。”
阿笙垂首面,对裴老夫人道:“那可能要劳烦嬷嬷走一趟,叫一些能力好的仆从来了。”
裴老夫人听懂了阿笙此话的意思,看向楼外的方向,一时沉了眉目。

第五十三章 被人围观
庆祥斋内,裴老夫人入座未久,嬷嬷便只身出来,掌柜见着多问了一句,嬷嬷道是老夫人忘了东西,自己去取。
嬷嬷说完用余光扫了一眼一楼候着的两人。
那二人原本是要动身的,听闻她这番说法又坐了回去。
反正老夫人并未离去,他们守着便是。
二楼雅阁内,阿笙将煮好的茶水给老夫人沏上,烟气腾腾,裴老夫人并未执盏,而是笑着细细端倪这个小女娘。
阿笙并未有与长者相处的不自在感,而是问老夫人聊起燕城的吃食。
裴老夫人知道,阿笙这是怕她一个人在此没了照应,才会特意留下来陪她。
“你对燕城倒是很熟悉。”
“小时候来过。”
裴老夫人听这话不由笑出声,“我看你现在也是一个小丫头。”
阿笙笑了笑,并未反驳。
裴老夫人又与阿笙聊了许多,从燕城聊到了西州,老夫人从阿笙口中听得的裴妙音与裴氏瞰卫所了解的截然不同。
没有什么不得意的空位王后,而是一个始终不忘父亲交代的裴氏嫡女,不由眼中略有些湿润。
“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便是儿女皆算不得圆满。”
裴老夫人忽而道了这一句,略有些感概。
“谁说你不圆满了?”
笑声至,阿笙赶忙起身,当是裴老夫人等候的人到了。
纱帘撩动,走进屋的是另一位老妇人,她目若月明,神色清亮,虽也是花白的发,却依旧端着云淡风轻的笑,就这般走了进来。
这是裴老夫人闺中的老友薛氏。
阿笙略微低下了头,向二人垂首见礼便欲离去。
裴老夫人唤住了她,“无妨,钰儿今日不在府中,你如今这般回去恐会遇到些麻烦。”
看来裴老夫人是猜到了楼下那两人怕就是金氏派来的。
阿笙揭发了那两人,这般回去没了依仗,会受些刁难。
听闻裴老夫人这话,薛氏抬眼看了看规矩地站在一旁的小女娘,她低垂着头,倒是让人看不清眉目。
“听你们老夫人的吧。”薛氏宽慰道。
闻此,阿笙低首应承,又思觉自己与长辈这般同坐不妥,方站到了一旁。
“听闻青鸾离开帝京五年了,是不打算回去么?”
阿笙眸光微动,她抬眸看向二人。
是凑巧么,居然与外祖母同名。
薛氏闻此,叹了口气。
“五年前那事之后,窦家连个葬礼都不给小雪办,她也是伤透了心,去了临安的别院就没回去过,这些年窦氏派人去请了好几回,据说连面都没见到。”
阿笙有些恍惚,她们说得当真是自己的外祖母。
“窦氏也是无奈,听闻判案的那个主官第二年就归老了,年纪还没到就辞官归乡,怎么不让人猜测其中的猫腻。”
“窦家估计是知道点什么,不敢沾惹。”
裴老夫人当年也只是遥遥听过这个事,彼时还甚为唏嘘。
“小雪的那个丫头呢?”
说到这里薛氏冷哼了一声。
“对外是说送到了庄子上养,但前些年青鸾拖信与我家,想让人顺着茶商走商的行道去打听这丫头。”
“我下细一问才知道,人丢了。”
“什么?”裴老夫人甚是诧异,“怎么会这样?”
“说是去庄子的路上遇上了匪徒,那车夫就直接将人丢在了山野自己逃了,再派人去寻却是个人影都没有。”
“窦氏又怕外人说他们不善待孤女,影响他家儿郎日后入仕,便将这个事瞒了下来。”
“青鸾知道后还病了好久,身子还没养好便着人收拾了东西,搬到了临安去住,又四处托人去寻,听说到现在还在寻那丫头。”
裴老夫人眉头微蹙,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也不告诉我。”
“你着信与她,让她将那丫头的画像与我一份,我让裴氏的瞰卫去寻。”
薛氏闻此,点了点头,又是叹气,“她知你这些年不过问世事,所以也就没打扰你。”
毕竟当年裴临安死后裴老夫人便甚少离开太行山,薛氏自然也不好提这件事。
阿笙听到这里,交叠的双手死命地握着,原来外祖母一直在寻她,原来还有人惦念着苏长笙……
但阿笙心中也明白她现在还不能回去,她欲查的是天家之事,若有不慎恐连累外祖母。
念及此,阿笙将自己脑中杂乱的念头又全都压了下去。
此时,楼下的动静惊扰了几人。
原是嬷嬷带了十几个裴氏的武仆到来,刚进斋内便将楼下偷摸跟着老夫人的两人捉拿了。
楼上听得动静,裴老夫人拍了拍薛氏的手,示意她不要惊慌。
未久,嬷嬷上来回报,人已经拿下了,经过拷问证实,说是裴氏府上的嬷嬷雇来的。
裴老夫人闻此并未在老友的面前发作,而是让人先将人押回府内,又对阿笙吩咐了一句。
“劳你跑一趟,去城南将此事告知钰儿。”
阿笙垂首见礼,而后离开了屋内,她一路思思念念着从前,思绪根本不在脚下的路。
半响,阿笙缓了过来,她略微整理了一下衣衫,正抬步往城南去,下一步却又停在了那。
人潮涌动,车马穿梭,阿笙便站在那努力回想着老夫人的话,眉头紧锁。
十五年来她第一次怀疑自己的记忆。
城南,哪?
阿笙离开时心思不在话上,未问清楚具体的地方。
但好在,裴钰这个人但凡出现在人多的地方,便定然是好找的。
城南有名的香坊冷翠阁外守了一大群的年轻男女,众人伸长了脖子往内里看,又因阁外守着的几名高大的武仆而不敢入内打扰。
他们在等着看裴氏那个举世无双的少年家主。
冷翠阁今日被人包圆了场子。
赵如胜是裴氏属族的子弟,赵氏一门武将出身,历代都从属于裴氏的青山军。
青山军总共有一将两副,而主将的身份只有持青山令的历任家主才能知晓。
而裴钰当年能越过裴清召找出赵家,还是牺牲了他的玄骑为代价。
他将玄骑编入了族兵之列,用玄骑找出了主将赵如胜。
今日赵如胜与裴钰相见又恐被人跟梢,便以发小的名义将人约了出来,但不成想,事情是交代完了,但人现在也出不去了。
赵如胜看着案几上堆叠了厚厚的香灰,又看了看裴钰,苦笑了笑。
整整两个时辰,他们将冷翠阁新的香品了个遍,鼻子都要失灵了,也不见阁前的人群散去。
但好在裴钰并未因此而动脾气,如今他差人溜了出去调人来开道。
裴钰抬首将窗户开了一丝缝隙,看了看街道外的情景。
燕城毕竟不大,一个消息很快就能传遍,此时冷翠阁外的人群不减反增。
忽而,裴钰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阿笙此时不慢不紧地在人群中听着这些人聊裴钰留在燕城的那些流言,不时还跟着问两句,煞有其事。
裴钰抿了抿嘴,而后唤来了阁内掌事,与他低语了几句。
掌事很快跑到了阁外,他四下看了看,一眼便在人群中找到那个梳文士髻的小女娘。
阿笙正好听到裴钰小时候因长相秀美,更胜过一般女娃,年节返回祖宅时跟着嬷嬷去庙里祈福,被庙祝拉着去当了一回菩萨座前童女,参加本地的祭祀。
掌事扒拉开人群,好不容易将阿笙拉了出来,将裴钰的话一五一十说给阿笙听,她闻之又看了看阁楼之上的方向,复转身离去。
未久,几个提着菜篮子的婆子走到了冷翠阁外,看了看众人张望的方向。
那几人日常便爱在街头说道闲话,要说长处便是嗓门大。
其中一人故作不知地问那些人在看什么,得知是裴家九郎的时候,几个婆子扑哧一声笑了出声。
“人家九郎明明刚才在城西与岳家公子一道在望北楼品茶,哪里在这。”
这几道笑声极为响亮,带着嘲弄,众人相互看了看,几分狐疑。
此时另外一个婆子问道:“我们是亲眼所见,你们谁看到人家九郎进这阁子吗?”
这里的人本就大多是被传言吸引来的,大家相护看了看似乎都未亲眼见裴钰走进冷翠阁。
此时有一书生站了出来,道自己亲眼所见,那几个婆子提着篮子便走到那书生面前,那阵势让书生不由生畏。
“小郎君怕是书读多了眼花了。”
那书生被几人转身的菜篮子撞着手臂,一时吃痛,再不多话。
“诸位,我们可是亲眼所见,你们再不去,当心人都走了。”
此时,人群中有两人立刻附和道要去看看。
这两声一出,众人皆附和道,瞬间冷翠阁外的人群便散了去,众人着急忙慌地又往城西赶去。
待人都走尽,阿笙从街角走了出来,
她看着这些被言语哄得四处乱窜的人不由叹了口气,又拿出锦袋,给那几个婆子和人群中两人付了银子。
又看了看阁楼之上未关严实的窗户,举了举自己的钱袋子,示意裴钰记得把这钱给补上。
楼内,裴钰半垂着的眸光带着笑,他看了一眼楼外阿笙得意的模样,起身离开。

待阿笙跟着裴钰返回祖宅,便见府内的掌事已经候在了府门之外。
原是两柱香前,老夫人院里的武仆押了两个人回来,后来便传唤了金氏,金氏拒不承认自己雇佣二人跟踪老夫人。
但府内已经查出这两人是本地武馆的人,又找来了武馆的馆主,这才交代清楚。
说是日前有人去雇佣武仆跟踪裴老夫人,那武馆也只是本地的寻常武馆,哪里敢接这单生意。
见武馆不肯接,那人才亮明身份,道自己是裴氏主家的人,说是只需要跟着裴老夫人,看看她去见了什么人,再上报就行,也没有别的指令。
武馆见不害人性命,又有丰厚的酬金,这才接了下来。
唯一让人无法拿捏金氏的,便是与武馆接洽的那名嬷嬷并非裴府上的人,金氏也是掐着这个理由据理力争,不肯承认。
但裴老夫人又岂是那般好糊弄的,立刻着人去调查给武馆的银票究竟来自哪个钱庄,让嬷嬷拿着家主的令去查出钱的账户跟裴氏有没有关系。
听到老夫人这话,金氏脸色惨白,当即求饶,道自己是担心老夫人的安危。
但狡辩之词,老夫人哪里会听。
因而金氏至今还跪在前庭,老夫人等着裴钰回去发话。
听完那仆从简略的描述,裴钰正要往内走,却觉衣衫被人扯住。
转身便见阿笙下意识抓着他的衣衫,那薄云矜纱作的外袍就这么被她拽在手里,没半点敬畏。
裴钰挑眉相问,阿笙惊觉自己行为不妥,遂放开手,上前道:“家主,我听闻这金氏执掌着二爷府中的中馈?”
裴钰点了点头。
阿笙脸上带笑,她朝裴钰招了招手。
那人俯首倾听,也不知阿笙在他耳边说了什么,裴钰唇边勾起了一抹笑,对阿笙道:“可以一试。”
于是这二人进了前庭之后,裴钰顺着老夫人的意思先将金氏扣押,准备着人将金氏发卖。
而阿笙则在一旁帮腔金氏,道金氏为裴氏生育三个子嗣,无功也有劳,不该这般被发卖掉。
金氏闻阿笙所言连连点头,而后希冀般地望向裴钰,最后裴钰道,会书信一封去帝京,通知二叔这件事,看他怎么说。
裴老夫人微眯着眼看着这二人一唱一和,心下疑惑,却也并未出口阻止。
就此,金氏被关押在了侧院的柴房之内,除了白日里的两餐之外,就连五谷轮常之事都在一个屋子里解决。
五日的关押让金氏神形枯槁。
第五日夜里,阿笙亲自拿着一封书信到了柴房,刚走进去就闻到一股子的霉馊味,不由皱了皱眉。
此时金氏坐在干草垛上,神色萎靡,忽见人来,抬了抬疲惫的眼,看着阿笙手中的书信,那双暗淡的眼立刻亮了起来。
“可是二爷来了信?”
此时出声,金氏才发现自己喉咙已然沙哑,这些天她为了少污浊,水食都少进,当真是喜洁之人。
金氏迫不及待地抢过阿笙手里的信,打开一看,里面白纸黑字只有寥寥一句,“儿子有罪,此妇任凭母亲发落。”
金氏唯恐阿笙诓她,将纸张拿到烛火旁细细地看,确认是裴清召的字迹之后,瞬间面如死灰。
让她来燕城的是他,让她盯着老夫人的是他,如今要放弃她的也是他……
阿笙见金氏神色黯淡,嘴角勾了勾。
裴清召不敢违逆老夫人,所以金氏与裴老夫人之间,任谁想都知道裴清召会怎么选,唯有金氏会存有那点可怜的幻想。
阿笙见金氏看完信件,便如被人抽走了神魂一般坐在了地上,那张信纸被她抓的已经不成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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