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巍巍by一两春风穿堂
一两春风穿堂  发于:2025年02月07日

关灯
护眼

阿笙看着茉莉高兴地多饮了两杯倒没有多开心。
这英王府敢这般对茉莉,除了合德的有意撮合外,还是看在她在央国身无依靠,才敢出手拿捏。
公主尚且如此,何况其它女娘。
先帝提升女子地位,至今也不过是一个装点央国朝政的口号罢了。
因而,阿笙更加笃定了自己的想法,这天下能靠得住的只有自己。
帝京的这番动静很快传到了悠南城。
合德公主看着帝京的传信,她派去做和事佬的人还未赶到帝京,英王世子的惩罚便已经下来了,名声尽毁。
看到这,她不由叹了口气。
合德又看了看帝宫来的另外一封信,便带着去了城郊裴氏临时搭建的学堂。
悠南城这样的地方百姓最多只能找到茅屋瓦舍栖身,哪里能有学堂,因此裴钰初到的时候便着人临时搭建了一个。
遥遥便能看到一片乱不成居的茅舍之外,有一座新修的木制房屋。
为了不让这里的人生了抗拒心,裴钰特意吩咐,木屋要简陋,不得有瑰丽饰物。
合德到时,便见竹屋内,天光漏下,落了那人一身。
裴钰着了素朴的蓝灰色文士袍,手中持着央国的《谦德》,细细地讲与堂下年纪层次不齐的学生们。
陋室简朴,公子如玉,不废其堂。
悠南城多是流民,无缘于学堂,因此许多人到老都未能有听学的机会,也不重视堂学。
裴氏这番建设临时的学堂,经多日劝说,才有三两人来听学。
一开始裴钰讲的是原版的《谦德》,但君子品行在这个饥一顿饱一顿的地方如同扼杀幼子求生本能,因而激起了许多人的怒意,甚至拿着粪水脏污泼了满堂。
皇帝不许裴钰带多的随从,族兵不能久离驻兵之地,待他们返回之后,现有的人手多用来戍卫,因而这地方是裴钰自己亲自打理的。
他不惯常做这些,清洗过后还是不甚干净。
合德从来未想过有人能在这腌臜之地还有这般的从容,谁又能想象裴氏矜贵无双的九公子挽起袖子学人清理脏污的场景。
这悠南城的苦难到底是没能让他皱一下眉。
在那之后,裴钰方才省得先辈所书内容不合此地的情况。
他们生在安宁世家,哪里体会过流民的苦。
此后他放弃原本的内容,自行修改,随宜讲学,这里方才有了真正的学生。
合德看着木屋外的一个角落,那是当初被人泼的的粪水和脏污,终究还是没能清理干净。
这样的人如何能靠打压屈其心志,念及此,合德不由摇了摇头。
裴钰下课之后,众人纷纷离去,合德走了进去,将手里的信件递给了裴钰。
“阿笙那丫头果然是雷厉风行,根本不给我缓和的机会。”
裴钰带着谦和的笑,却并未接她手里的信件,仿似自己根本并不关心这件事。
合德也不恼,顾自收了起来,又拿出了另一份文册,道:“河曲出了匪患,圣上想让裴氏协助剿匪。”
裴钰接过这份信件,垂目扫了一眼。
“圣上有意放你回去,这段时间帝京的那些清流学士可没闲着,不断以言论相逼。”
毕竟裴钰刚为央国赚了名声,无赏却有罚,怎么都说不过去,而帝京内多的是赤脚清流,他们本无所有,根本不惧权势相胁,向来敢言。
轩帝虽不在意这些人的话,但三人成虎,尤其现在诸国来往甚密,这些话要是传回了其它国家,他的颜面倒是挂不住。
因此才会私下给合德来信,想要裴钰主动服软,递上梯子,轩帝便顺着下了。
裴钰自然明白轩帝的意图,道:“那便有劳公主回信,裴氏愿意出兵协助。”
裴氏愿意出兵,那么裴钰这罚便也能以功相抵了。
轩帝什么都未损失,便达到了目的,自然该是欢喜的。
裴钰的话轻飘飘的,似乎对于此事根本没有多在意,合德来这悠南城三个月,与裴钰也时常打交道,却还是看不懂这人的心思。
轩帝的意思原是希望她能在裴钰受难的时候施以援手,让他对自己生起好感。
但合德却从未在裴钰的眼中看到男女之间的情欲,他不似自己此前接触过的少年郎,他的眸光永远如秋日的深潭,清冷而寂静。
因而合德知晓,要获得裴氏的支持,轩帝的方法行不通。
合德以“施粥”为由在悠南待了下来,这一待便是三个月。
至今,合德虽与裴钰说得上话,但裴钰与那村口守村的人都能说上一两句,因而二人算不得娴熟。
她至今还未想到切入口,如何得到裴钰的支持。
裴钰看了看傍晚的天色仿似染血,缓声道:“公主在这里待了三个月了,也该返程了。”
合德闻此,故意笑道,“这是在赶客?”
裴钰浅笑着看向合德,仿似玩笑般道,“再过些时日我也要离开这里,公主在这里的‘差事’应当办完了才是。”
裴钰毫不遮掩地点出合德来这里的真正目的。
合德倒是不恼,苦笑道:“是啊,看来我这差事也是办砸了。”
“公主的差事不算办砸了。”
合德颇有些意外地看向裴钰,见他眉目低垂,将手上的《谦德》放回了案几之上。
“裴氏并不在意谁为皇、谁为王。”
合德迎上裴钰那一双如画的眉目,听他一字一句道:“甚至若公主有此能力,裴氏也不会站到你的对立面。”
合德眸光微颤,颇有些意外,最后还是笑而不语。
“还有件事想请问九公子。”
“请问。”
“裴氏可有意留下阿笙?”
合德细细地看着裴钰那双眉目,仿似想要从中看出点什么,但裴钰终究是神色未动,仿佛只是听到了一个认识的名字罢了。
“她只是华清斋的学生,裴氏无意刻意培养。”
“那我若有意招揽,九公子可会同意?”
裴钰浅笑道:“我不会阻拦华清斋学生自己的选择。”
合德对于这个回复似乎十分满意,与裴钰见礼后转身离去。
裴钰看着满室的寂静和渐暗的天光,不由想起了昨日里收到裴怀之的来信。
她定是对央国的朝堂已然失望,但这世道又能容许谁做闲人一个?

天光温柔,气候正好。
阿笙近日收到静严的来信,得知他如今去了临安当差,于是想着将斋内一些保存完好的书籍给他寄过去,毕竟都是他的收藏,自己将来离开了,怕是再无人问津,可惜了。
今日她才得空整理。
此时锦瑟匆匆从外走来,对阿笙道有西州的来信。
阿笙拆开扫了一眼,嘴角扬起了笑。
如今每月,阿笙都会与裴妙音通信,这封书信已经由原本以茉莉为名义变成了她与裴妙音的沟通。
而月前的那一封,阿笙向裴妙音提起修建海上商道的事。
阿笙将信折叠好,脸上带上了笑,裴妙音同意了她的想法。
“现在就该去找裴院首聊一聊了。”
说到这里,阿笙忽然想起此前拜托裴怀之的事。
阿笙是觉着茉莉如今在帝京自己不能随时看顾着,但又怕再出祸端,因此需要一个性格稳妥又镇得住场子的人。
但此前茉莉对锦瑟的不敬,让她省起,若要茉莉此后听得规劝,须得由裴氏正经的女使去。
于是向裴怀之要了一个人来。
裴怀之刚进墨香阁便见阿笙一只手支着茶杯的边沿在那转动着,似乎是在想着什么事出神。
她这桌上的礼仪全然不顾任何章法,裴怀之想到这便是一阵长叹。
“院首怎么今日老是哀声连连的?”
未久,门口的小童来报,阿笙等的人到了。
女人推门而入,眉目姝秀,一如当年。
她进屋便见到一个小女娘起身,这一双眉目恍若珠玉,流转间带着飞扬的色彩,比当年更加出挑了。
“阿笙?”
“弄墨姑姑。”
阿笙垂首见礼,“上阳园一别经年,姑姑可好?”
阿笙等的正是当年在上阳园举荐她入华清斋的弄墨。
弄墨这几年来不曾听闻阿笙的消息,原以为这女娘当是有了前程便忘了往事,自己也放下了这件事,却不曾想,她居然还记得自己。
弄墨低首向裴怀之见礼,裴怀之罢了罢手,道:“族内要为西州的茉莉公主寻一名女使,这丫头向我举荐你,你可愿意离开上阳园来帝京?”
弄墨以为自己此生便是在上阳园内枯掉、烂掉,忽闻这个消息,微微愣了愣。
阿笙以为弄墨这是不愿意,故开口道:“姑姑,茉莉公主的嫡母是裴王后,因此这个位子接西州王庭和裴氏的双重任命,有品阶在身,而且公主有使命,所以需要一个能帮到她的人。”
弄墨聪明,立刻明白其中含义,她看向裴怀之,目光烁烁,低首应承了下来。
裴怀之看着阿笙,道:“好了,这人我是给你弄出来了,还有什么?”
阿笙此次来找裴怀之,主要还是为了帮西州解决粮道的问题。
“我还要一百名士兵。”
裴怀之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对阿笙道:“你再说一次?”
阿笙又字字凿凿地讲了一遍。
裴怀之深吸了口气,看向阿笙,道:“我这里是教书育人的,不是行兵打仗的,你跟我要兵?”
阿笙垂了垂眉目,又偷看了一眼裴怀之不甚好的脸色,道:“那,要绕开央国,就只剩下东南海域的海上了,要办成此事自然需要人手。”
裴怀之只觉眉心止不住地跳,“你可知为何至今走商的队伍皆只能从东南诸国穿行而过?”
“因为黑礁角有海盗。”
“你倒是清楚。”裴怀之哼笑了一声。
“东南海域多年来少有商船行经的主要原因便是黑礁角的海盗猖獗,他们霸占了黑礁角多个岛屿,但凡有行船路过无一放过,你要去那可是嫌自己的命不够长?”
裴怀之罢了罢手,道:“我可没有派兵动武的权力,这事你找我可没用”
“我要兵不是去打仗的。”
“那你要来干嘛?”
自从阿笙出现在这,裴怀之眉头就没松过。
阿笙笑得狡黠,“借力打力。”
阿笙拿裴妙音说事,裴怀之不能不给人,最后将华清斋戍守的族兵调了一百人与她,看她究竟要做什么。
十日后的深夜,南境宣国口岸早已没了人际,唯有巡夜人还在船坞内打着瞌睡。
忽而风浪声起,水声砸上岸,将人惊醒。
巡夜人提起灯笼微眯着眼,往停船的方向看去。
便见黑夜中不知何时出现七艘快船。
一群黑衣人快速从船上抬下几十个大木箱子。
那巡夜人翻了翻今日商船来往的登记,却不见登记薄上记录此时该有船只靠岸。
他正要出面喝止,却看到那些人腰间的长刀在夜色中迸发出的寒光,遂又龟缩了回去。
巡夜人躲在船坞外的箱子后,探出头来,想看个究竟。
只见那些人不停地从船上将一个个大木箱子搬下来,其中一个箱子不慎落了地,震坏了锁,他看到那满箱子装的都是黄金。
这群人身姿高壮,行动利落,不像一般的武仆,倒像是行伍之人,其中还有人拿着罗盘,看样子是探山相地的。
他们恐防他人发现,连夜将箱子全部装了车,往西边运去。
待人离开,巡夜人方才走出来,他看着马蹄掀起的尘嚣,赶紧去那些人装货的地方摸索,果然在地上捡到了箱子里抖落的黄金渣子,喜不自胜。
而后每三到五日,总有码头巡夜的人看到同样的七艘快船出现,还是几十个大箱子,快速卸货,快速装车离去。
这么多黄金又是连夜装载,未久便有人传,南边海岛有金矿出世,有人派了兵去偷偷挖掘。
宣国西南的水域上有诸多无人岛屿,而能用这种小体积快船抵达的便只有黑礁角的那些。
这个消息不知被谁泄露了出去,很快被南边各王室知晓。
众人听闻有人派兵,便以为是哪家王室所为,为防金矿彻底落入他国手中,他们根本不敢耽搁,争相派兵登岛,不过三日便将黑礁角上的贼窝端了个干净。
这些人在岛上寻摸了半个月,却是一无所获。
他们又将附近的其它岛屿寻了个遍,除了一些药植,几乎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听闻南边的这番热闹时,阿笙又在裴怀之的院子里转杯子。
得闻各国登岛的队伍已经离开,便笑着对裴怀之道,该是派人上岛驻扎的时候了。
裴怀之看着阿笙老神在在的模样,不由失笑。
阿笙这个计谋很简单,这些年南境各国不清理黑礁角倒不是因为兵力拿不下,而是没必要。
一来那里是荒岛,无资源可用,二来众人行商须穿行诸国,便是多了许多的过路费可以赚,更能掐着关卡,限制品类。
有了这些好处自然便没人会动那片海域。
但现在不同了,阿笙让那些人以为岛上有金矿,有巨大的利益可图,他们自然不吝兵力,也正好弥补了阿笙这边无兵力可用的状况。
“但裴氏如今得渔翁之利,我们此时登岛恐怕会受人怀疑。”
裴怀之也怕五国的人醒过神来,日后使绊子。
“诸国皆知裴氏族兵上万,剿个海盗窝是易如反掌的,何苦用计戏耍于人,他们不知族内之事,自然不会怀疑到我们头上。”阿笙道。
“但此事还得先去燕城报备,以防有人中间撺掇。”
阿笙这说的便是裴清召了,毕竟如今掌家之责还在裴清召手里,若是他将这行道接过去,自己便白忙活了,所以唯有以裴妙音的名义向族内报备,这事才能稳稳拽在手里。
裴怀之见阿笙提起此事头头是道,并非临时起意,倒是好奇她的意图。
“你做这些到底图什么?”
人为利奔,鸟为食亡,裴怀之很好奇的是,阿笙这般上心这件事,她所图又是为何?
阿笙起身,双手交叠,笑颜如花对裴怀之道:“裴王后在书信中答应过我,待航道建成,正式通航后这条航道从东境往西的航运收益中,有一成会是我的佣金。”
行道在东,自然由裴氏出面运营,再以合作的行事与西州签订契约,明面上这便是买卖,既然是买卖便有主事之人,这个人便是阿笙。
裴怀之听闻这话,当即细细算了算,这西边需要用到这条商道的又何止西州一国,这笔买卖中阿笙占得一成,这算来便是泼天的富贵。
阿笙见裴怀之也对这笔佣金的数额动容,却是敛了敛眉目。
其实对她而言,与裴妙音交好才是此举最大的回报。
她当然可以不收分文,但她不能让裴妙音认为自己的能力是可以免费为裴氏付出的,因此须得回报。
而这回报越高,她能力的估价便越高,她才能真正得到相应的尊重。
阿笙与弄墨不同,她并非裴氏血脉,裴氏家族的荫蔽无法佑泽于她,因此更没必要做低姿态受其驱使。
至于裴怀之说得其它的话,阿笙倒是没怎么听进去了。

帝宫碧落园内,这个季节的红梅开得正盛。
梅树下,合德公主今日着了一袭鱼浮沧海锦服,甚是瑰丽华贵,她搀着一位老妇人,在园中多走了两步。
这老妇人不是别人,正是当朝太后。
此时内官来报,茉莉公主到了。
太后看向合德,叹了口气,道:“你们小女娘相交,还要我这个老太婆参一脚。”
原是合德回京,念及英王府的事想着与茉莉当面道歉,的确是自己识人不清,毕竟英王府府内的那些事她也不知晓。
公主府的人去寻了几回,裴氏的人都给挡了回来,根本见不得茉莉的面,因此这才请了太后出面,将人叫到宫里来。
茉莉今日着的是央国女子的装束,妆容服饰都甚合宫中规仪,此时合德看到茉莉身边跟着一位颇为面生的女子,看着装应当是正规的女使。
茉莉毕竟不适应与人阳奉阴违,与太后见礼后,对着合德表情便略显生硬。
她如今倒是当真谨记着阿笙的话了,莫要在央国的帝宫与人交心。
太后看出这小女娘脸色不佳,故意笑话合德,一时疏忽竟然将人得罪的这么彻底,又道自己这把骨头受不得寒,便将含章殿留给了她们聊天,自己入了正殿内休息。
合德顺着太后的话与茉莉道:“好茉莉,你可别生气了,我此前着实不知那英王府是这般情况,也怪我多年住在宫中,未曾与这些世家子弟多有交集,识人不清。”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合德这态度倒是让茉莉心里觉着舒服了,脸色方才缓了缓。
说到这,合德又看向弄墨,道:“这是派了正经的女使来了,当真是防着我了。”
弄墨见合德点到自己,方才低身见礼,而后双手交叠,虽垂首却不曾屈膝。
“回殿下,裴王后为我裴氏嫡长女,她嘱托之事族内十分看重,此前是我们的疏忽,才让茉莉公主受了那份罪,所以族内派我来看着,谨防茉莉公主再被怠慢。”
弄墨这话是将合德安排的不周全说成了裴氏的疏忽,给了合德颜面,但也在敲打着她此前的“不周全”。
弄墨到底是裴氏正经的子嗣,她便有说这话的底气。
听懂了这话中的意思,合德神色淡了三分,却并未翻脸。
弄墨又见了见礼,道:“此前茉莉公主多受殿下照顾,族老们让我一定要当面谢过殿下。”
说着这才屈膝一礼。
弄墨的这一礼让合德脸色缓和了许多。
茉莉并非一个记仇的性子,再者赵焕城将刑庭布置成那样给她住,她也没吃什么苦头,在太后这园子里与合德多聊了几句,心中郁着的那些气倒是全散了。
弄墨见茉莉这性子,不由敛了眉目,难怪阿笙要让她来看着,若不盯着些,这西州公主不识央国这些人的弯弯肠子,被人吃干抹尽了可能都未反应过来。
茉莉在宫中并未待太久,毕竟不能过度打扰太后清修。
待茉莉离开之后,合德复才进入内殿,与太后说一说体己的话。
冬日天寒,太后屋内用上了暖阁,一进去便暖烘烘的,合德走过珠帘,方见太后正在闭目养神。
原以为太后睡着了,合德正打算转身离去,却听得身后动静,太后睁开眼见合德来了,复在嬷嬷的伺候下端坐了身子。
“打扰到皇奶奶休息了?”
合德自小养在太后身边,这一声“皇奶奶”从未改过。
太后笑着罢了罢手,接过嬷嬷递过来的茶水暖了暖口,方才让合德坐下。
“皇奶奶这是有话与我说?”
太后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女娘,从前只会围着她的身前“皇奶奶”、“皇奶奶”地唤着,如今却要替她老子操持前朝之事,不由有一些感叹。
“说吧,那西州公主的亲事你为何要去插手?”
太后缓声道:“皇帝既然许了她自择婚姻,便由得她自己去折腾,你这般吃力不讨好又是何必。”
显然院中弄墨的那番话已经有人传给了太后。
合德知道太后是心疼她,她起身走到太后身旁,便在太后跟前的脚蹬上坐了下来,就如同小时候一样。
合德的这个举动将太后逗笑了,道她多大的姑娘了,还这般没规矩。
合德靠在太后的膝边,缓声道:“茉莉公主能尽早成亲,一来对外能镇父王的威严,二来也能让西州与我们的关系更近一步。”
“这茉莉公主的嫡母是裴氏主家的嫡女,听闻九公子这次从西州回来后,便着人重新布局央国以西,这定然与裴王后相关。”
“我们若能借着茉莉公主的亲事缓和与裴氏的关系当然是更好。”
说到这里合德叹了口气,“我也没想到那英王府为讨好父王居然急功近利到这般程度……”
太后拍了拍合德背,道:“你已经尽力了,不必责怪自己。”
“父王如今铁了心要打压裴氏,而猛儿如今年纪又小,所以只能由我出面与嫡脉的二位交好,从中缓和。”
太后闻此,不由叹了口气,道:“也是苦了你了。”
合德摇了摇头,“皇奶奶你也知道,父王的这个江山来得不容易,他中年得位,子嗣却不及几位皇叔,将来若……”
合德这话却是没有说话。
“我知皇爷爷忌惮裴氏,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们羽翼未丰,当真与裴氏对上,最好的情况便是两败俱伤……但那时,这个皇位父王怕是也难坐稳。”
“皇爷爷曾经也说父王性格纯善,不精于谋略,有些事我作为长女必须替他想到,要为他留条后路。”
合德的声音轻柔且缓,却让人听着心疼。
太后看着从前那个天真无邪的孙女变得如今这般负重前行,如何不五味陈杂。
当年若是太子当真有那雄才伟略,先帝又何必为他谋划那许多。
但奈何在先帝心中唯有长子有继承之权。
“只是耽误了你啊。”太后摸了摸合德低伏在她膝上的头。
“你原早该与人议亲了,却因那些前朝之事耽误到现在。”
合德闻此却是笑出声,“那我正好一辈子在皇奶奶跟前伺候,到你烦了合德为止。”
太后闻此又是心疼又有些失笑,“你呀、你呀,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合德抬头看向太后,听她道:“永远不要牺牲自己去成全男人的权力。”
太后将合德额前的碎发理过耳后,缓声道:“皇奶奶只想你幸福快乐,你可懂?”
闻此,合德眼中微红,而后点了点头,又撇过头去,不让太后看到她眼中的湿气。
“皇奶奶,我想给猛儿找一个先生。”
太后听闻她忽然提起这个,道:“御院的那些学究不能教好猛儿?”
合德微微叹了口气,道,“这些学究的学问都太深了,猛儿是一句都听不进去,所以我想找个能镇得住他的先生,先将猛儿这脾气改一改。”
“那你可有合心意的?”
“原本是想请裴家九公子,但这件事现在已经不太可能了,不过这样也正好,我倒是物色到更合适的人了。”
“还能有比裴家九郎更合适的?”
合德笑了笑,“有,还是猛儿会怕的那种。”
敢谋算裴三爷,刑庭也敢来去自如,面对公主之尊也是该训斥的照样训斥,阿笙这利落的脾气从各方面来看都比裴钰合适。
只不过要让阿笙答应为皇子师,合德还得找个时机才行。
此时嬷嬷前来报,道太后点的戏班子准备好了。
合德见有人来,起身对太后道:“皇奶奶近日又迷上什么戏?”
那嬷嬷倒是笑道:“太后最近迷上了陈国的戏,专门去那请了戏班子进宫唱,每日都要看新鲜的。”
“就你嘴快。”太后故作生气,那嬷嬷也是识趣的,刻意地打了打自己的嘴,而后笑着退下了。
“今日就留着用晚膳吧。”
“那就听皇奶奶的。”

第六十三章 陈国的戏和走丢的人
近日,陈国有一出戏目火了半边天,讲的才子一梦黄粱,为志向入仕,最后被高官污蔑,家破人亡的故事。
陈国写戏向来大胆,这一幕戏登台之后很快被大小戏班争相演出,后被带到了央国。
央国文士中有人看完此戏后倒是想到了当年有一个仓部粮官的案子,那沈公子与盛娘子双双在城楼陨落的一幕戏不正好与当年苏氏夫妇二人的死类似?
那年这案子办得稀奇,一时还引发不少言论,后来也不知怎么着,事情便没了后续。
再看那戏作人的名字,苏三白,三白、三白,这不就是“王”字缺了那中正的一笔么,难道是在暗示天家有失公允?
这样的话很快就一传十、十传百地传开,让这出戏在央国也火了一把。
轩帝在帝宫中得闻这个传言勃然大怒,原是打算动用京机营之人,却又被辛栾给劝住了。
辛栾道,这戏是陈国的戏,如今传到周边不止央国一地,若是天家对此事有所反应,岂不是自认了这桩冤假错案?
不如当民间的乐子,只要确保没人借此事发难就足以。
这个道理不难想明白,但轩帝登位三年,朝中拥趸不多,民间爱戴之心不盛,这样一出戏现在出现,对他而言难免还是如鲠在喉。
轩帝琢磨了一番,道:“你说这事跟窦氏有没有关系?”
辛栾观皇帝神色莫测,低首道:“当年人还活着的时候窦氏都不敢有所沾染,如今苏府人都死绝了,窦氏何苦出这个头。依老奴看,此事就是巧合罢了。”
轩帝神色微凝,眸中带着冷冽的光,那是一晃而过的杀意,最后却还是淹没在了一片晦暗当中。
辛栾小心地观察着轩帝的神色,不敢多言。
轩帝罢了罢手,最终还是将此事交给了民谈院。
民谈院是专为天家监控并引导民间言论所用。
那几日,群臣在朝堂上观皇帝面色不佳,那本不知道此戏的人,寻摸着皇帝近日心情不佳所谓何事,便也知晓了有这一出戏的存在。
但众人知晓此戏不能大肆宣扬,因此不少人便将戏班子请到了家中,偷摸着看。
江淮以南,临安城安氏宅邸之内,一名妇人衣着朴素,头上连个绢花都无,她左右理了理自己的衣袖,对自己今日这行头很满意,对着身旁提着礼盒的婆子打了个眼色。
侍女省得,立刻上前去扣响了那金环相扣的大门。
未久却不见人来应门。
妇人皱了皱眉。
安氏这位姑母自帝京就带了几个仆从来,府内常年缺人手,这是连门房都跑去躲懒了?
随即又附耳贴于大门之上,想听得里面是否有动静。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