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这话若是私下与裴钰说,倒是也无不可,但他偏偏在此时讲,全然不顾场合。
如今听裴钰开堂的是各国学士,稚子小儿如何能比。
裴钰若是答应,岂非在折辱堂下众人。
轩帝这话一出,堂下众人脸色变得不甚好看。
裴钰看懂了轩帝今日就是想要踩在裴氏之上逞他的威风。
为挽众人颜面,他方开口回轩帝,“我此番开堂不过是代宣他人智慧,非己所能,央国之内品行学识高于我者甚多,我恐不堪为任。”
裴钰这句话先是表示,自己所讲是圆觉大师的智慧,并非自己所能,因此堂下众人所垂首聆听的也非自己之言。
他裴钰地位如何与众人今日的礼拜无关,给了诸国学士颜面。
再者,裴钰如今尚未加冠,文史阁各位大夫著文立传的时间都早于他,他自然得自谦。
毕竟央国历史上也没有这么年轻的皇子师。
但裴钰的自谦在轩帝眼中却只有他对自己的拒绝。
诸国贵宾面前,轩帝并未讨得好,最后拂袖而去。
三日之后,诸国学士尚未离京,帝宫便传来旨意。
轩帝道,裴钰既言自己年纪过轻不堪为皇子师,那便去悠南城历练历练,为众多没能有机会入堂学的央国百姓讲学,他总该够资格给这些人当先生。
悠南城位于西南边界,那里是流民聚集的地方,这明摆着便是对裴钰的折辱。
皇帝旨意一出,令众人愕然。
裴钰如今声望极高,为免触怒天下学士以及裴氏身后的世族们,前朝有多个官员谏言,请皇帝收回此令,但轩帝并未听劝,还将上谏的多个言官处以杖刑。
阿笙垂着眉目听完这满是荒唐的事情,看不出多少的情绪。
“他已经出发了?”
“谁,哦,九公子么?月前已经往悠南城去了。”
锦瑟继续道:“听闻静严师父也谏言了,但皇帝没听他的,还说什么他心思恐怕还在旧主身上,一怒之下将人发配去当县官去了。”
“这皇帝当真是昏的……”
边城之地何其荒凉,裴钰在悠南城,定然会吃不少的苦。
念及此,阿笙敛了眉目。
她此时有一些明白,为何当日离开燕城之时,裴钰会一改从前的态度,刻意疏离自己。
他怕是那个时候便知道自己会有这么一遭。
锦瑟不知她所想,继续道:“我倒觉得,圣上这是在用计。”
阿笙微凝着目,细细思考着锦瑟的话。
“姑娘你想,你是会怕一个讲道理的明君,还是会怕一个随时可能斩人的昏君?”
“裴氏太大了,如今中枢六阁有多少人是咱华清斋出去的,更别说裴氏的属族,至今没人知道央国境内究竟有多少世族是裴氏的属族。”
“皇帝要摆脱裴氏的影响必然需要大刀阔斧的动作,这样的事一个明君可不好做。”
锦瑟这话在理,但阿笙却并不觉得一个需要靠先帝为自己铺路的皇帝,当真能有这般的心计。
锦瑟放低了声音,“还有,我听隔壁院里的几个小公子前日里道,说是圣上新提拔了一批言臣入言议阁。”
阿笙知晓这个地方,这是先帝建立的一个专门为皇帝谏言的中枢机构,他们便是皇帝的第二个头脑。
换言之,这是有人献计。
若是轩帝得了其他的谋士,便也说得通他为何舍得打压静严了。
“不过,圣上这番打压也没多少用处。”
锦瑟道:“九公子离京之时,除了自发相送的各国学士,您猜还有什么?”
“裴氏派了五千族兵一路护送!”
阿笙略有些惊讶,锦瑟见她这个模样继续说道。
“也不知道裴氏这些族兵是怎么出现在京郊的,把京机营的人吓得够呛。”
“听说当日,圣上的御令三下三改,帝宫传话的内官跑得那是脚下生风,脚底板都快搓出火来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就让九公子这么走了。”
锦瑟不由赞叹道:“这个威风别人可不敢有。”
听到这里,阿笙却并不吭声。
裴氏族兵不能久离驻地,这番威风怕只能触怒皇帝,别的作用甚少。
裴钰不是会端架子、逞威风的性子。
燕城之时,他甚至连随身的仆从都不用,那硕大的裴氏祖宅启用的也只是很小一部分,足见他与裴老夫人都不是铺张的性子。
那他如此高调的行为又是为何?
“还有就是,九公子离京三日之后,合德公主也离京了。”
锦瑟说完这话,一副神色莫测的模样,“公主这是要替皇帝用上怀柔之策了。”
但打一棍子给个甜枣的行为在裴钰的身上未必管用。
阿笙敛了敛眉目,她倒不认为合德是去做什么怀柔之举,这位公主的想法虽然定然与裴钰不同,但也未必与轩帝一致。
阿笙默了半响,对锦瑟道:“立刻拟一封书信,将茉莉这边的情况告知裴王后。”
“那茉莉公主已经没了心思,如今就等着嫁入王府了,姑娘这是还要插手裴氏之事?”
阿笙摇了摇头,“我不是要管裴氏的事,我是要谋自己的前程。”
帝宫朝华殿,小朝会刚下,言官宋执被留了下来。
自上次他贸然与皇帝谏言之后,轩帝将其正式调往了言议阁。
近日,裴氏族兵的事让轩帝很是苦恼。
当年太祖亲自答应裴氏可保留如数族兵,根据记载,只知道裴氏有上万族兵,足以平一方战乱。
但到底这个上万是多少?这个问题在轩帝脑中日夜环绕,让他夜不能寐。
宋执大抵是猜到轩帝为何会刻意将自己留下,俯首道:“臣有一个一石二鸟之计。”
轩帝放下手中文册,让他细细道来。
“裴氏族兵如今大部分驻扎在东南,东南河曲一带多密林大山,我们大可以剿匪为由,让裴氏动用族兵帮助朝廷清除匪患。”
“一来我们能探查其底细,二来也能消耗其兵力。”
轩帝沉吟了片刻,道:“我记得先帝曾经大肆剿匪,那里可还剩下什么匪窝?”
宋执拱手,屈身道:“圣上说有便是有。”
见轩帝似有不明,宋执抬首看向高座之上的皇帝,解释道:“圣上,若当真没有,咱们可以自己养。”
轩帝神色微凝,他细细地审视着殿前躬身的下臣,半响,道:“此事,孤从未听过。”
宋执眸光微动,他复低首一拜,道:“臣明白。”
若成便是殿前功臣,若不成便是万古奸佞。
宋执入仕一路坎坷,十载光阴方才有幸走到殿前,其中曲折打压不足为外人道。
皇帝不愿做违逆先帝政策之举,那便由他来做。
反正这央国朝廷,多是走狗,他选择为皇帝的走狗,亦不为过。
此时,辛栾带着御厨房刚做好的汤水前来,正好与宋执擦肩而过。
他将汤水呈递给皇帝,夸赞道:“宋大人这般年轻便能进言议阁,当真是人才。”
闻此,轩帝冷哼了一声,道:“能进言议阁的也未必都是人才。”
毕竟有些话皇帝说不得、做不得,但为臣者却可以。
见辛栾不甚明了,轩帝倒是好脾气地笑了笑。
“先帝曾言朝廷之中不需要所有人都为纯臣,水至清则无鱼可活,那要这池塘便也无用了。”
辛栾毕竟也是老人了,自然省得此话,陪着笑便将这话给揭过了。
“公主殿下如今去了南边,国学堂那边已经筹办的差不多了,裴怀之可还要留着?”
轩帝罢了罢手,“放他回去吧。”
辛栾闻此低身见礼,复出去传旨。
时岁临近年尾,裴怀之的归来让斋内师生心中安了心。
众人这是看懂了轩帝对华清斋的放过。
毕竟与裴氏手中掌握的其它东西相比,一个教书育人的地方是最不要紧之处。
更何况,自从裴钰被罚去了边城,华清斋内那些原本隐世不出的高人也开始陆陆续续离开华清斋。
这里对皇帝而言,已经全然没了价值。
阿笙回来一个月的时间,紧赶慢赶地赶先生留下的课业,熬了许多的大夜写了近十篇论述,最后停笔之时,就连她自己都忍不住欢呼。
今日,锦瑟带了城中的枣糕回来给阿笙,阿笙看着倒是没什么胃口。
阿笙此时才想起,复问锦瑟:“可有回家去看过?”
当年锦瑟被带离家中后,便与家人断了联系。
听到阿笙这般问,锦瑟的神色也落寞了下来。
“去远远地看过一两眼,都挺好的。”
无论是父母还是弟弟妹妹,都挺好的,没有她也挺好。
锦瑟在外多年,经历这许多,回首多是不堪,纵使回去,家人、邻里又该如何看她,念及此,她便没有回去的勇气。
阿笙见她这个模样,微微叹了口气,而后道:“无妨,你若愿意在这里,便在这待着,左右上阳园给我的份例养两个人没问题。”
锦瑟听她这话,笑着点了点头。
二人正说着,一名文仆前来通告,院首裴怀之让阿笙去见他。
裴怀之的院子里有一小片的竹篱,在这个季节,那一片绿色很是打眼。
阿笙到的时候,裴怀之正将一杯陈茶往竹篱下倒。
抬眼便见阿笙眼边有青黛,略有些疲惫地站在自己身后,不由吓了一跳。
“裴院首。”
阿笙垂首见礼,裴怀之罢了罢手,道:“进屋里说。”
裴怀之的屋内已经用上了暖阁,十分暖和,阿笙乖巧地站在案几旁,等着他发话。
裴怀之看她神色不佳,也知晓近日她为了补上之前的课业十分劳累。
裴怀之叹了口气,还是道:“听闻你与西州的茉莉公主有些交情?”
阿笙倒不诧异裴怀之会知道茉莉,毕竟他也是裴氏之人。
“可是公主殿下出了什么事?”
闻此,裴怀之重重地叹了口气。
“前日里,她让人将英王小世子给打了,如今人被扣在了刑庭。”
阿笙听了这话,半响没反应,甚至觉得是自己太累了,错听了裴怀之的话。
裴怀之这才给她细细道来。
原来茉莉公主到了英王府做客,一开始还好好的。
但后来发现这小世子跟京中多个贵女都不清不楚,院内通房的丫头和算不上名号的更是一抓一大把。
这英王小世子俨然是一个情场浪荡子,哪里有此前表现的那般温文尔雅、知书达理,而英王府一直将这些都瞒着茉莉。
本来茉莉入府之前,这些人被府内隐瞒地好好的,但这其中有一个丫头自小便在世子房内,对小世子是痴心一片。
原本这丫头还做着姨娘的梦,但若将来公主为主母,她这身份根本不能登堂入室。
忽然这多年筹划全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因而不甘心,生了歪心思,将这些全都捅到了茉莉的面前。
茉莉知晓之后哪里受得了这种委屈,当下命人将小世子给揍了。
英王爷老来就这么一个儿子,平日里都宝贝着,儿子在自家被人打了,英王府也不是能忍气吞声的,于是报了官,将茉莉给拘走了。
裴怀之长叹了口气,“这茉莉公主好歹挂着大姑娘的名号,族内觉得过于丢人,便去赎人,但那公主耍上了脾气,如何都不肯出来,非要英王府的人去与她道歉。”
说着,裴怀之看了看阿笙,“听闻你在西州的时候跟她有些交情……”
阿笙眉梢几不可闻地一挑,快速道:“院首,我如何能与公主有什么交情。”
“你就不能看在家主的面上,出个面劝一劝。”
“为何要看他的面子?”
裴怀之被问得一愣,裴钰派人暗仆护她一路回来,与自己交接后方才离去,难道不是因为与阿笙相熟?
“那你就当帮我一个忙可行?”
阿笙垂了垂眉目,刻意放低了姿态。
“我一个女娘,那刑庭又如此吓人,我可不敢去。”
裴怀之眉心一跳,阿笙这胆子他是知道的,如今与他拿乔自然是有所要求。
他微眯了眼,道:“说吧,什么条件?”
阿笙闻之立刻挂上了笑,“我听闻斋内优秀的学生可得裴氏一个赏。”
从前阿笙便是冲着这个来的华清斋,那个时候她还天真地认为裴氏可以为父亲翻案。
“是。”裴怀之狐疑地看向阿笙,“你可是有想要之物?”
阿笙点头,十分诚恳地道:“我要钱。”
裴怀之此刻怀疑自己听错了,道:“别的学生要的都是举荐和人脉,你不为自己的前程着想,要钱?”
闻此,阿笙倒是静了下来,将自己所想道了出来。
“院首,我知晓华清斋出去的学生多为谋士、官员,甚至国士,但我想请问您,他们做这些都是为了什么?”
“满藏学识为报国守家,为百姓立命。”
阿笙的声音轻缓,字字凿凿,“可是院首,这央国的国还是百姓的国么?”
“你放肆!”
裴怀之被阿笙这话惊得赶紧呵止她。
阿笙并未被裴怀之的话喝退。
“为官者若只是清廉为民,不谋权术,连自身都难保,天家眼中只有帝王之权,不见百姓之苦……这样的世道岂是一两个人可以改变的。”
阿笙的话也就说到这里了。
“我不想去做什么廉洁公正、为民请命的女官,也不想为了这样一个天家朝政费尽心思,我只想当个富贵闲人。”
父亲的事让阿笙已然对权势和天家失望透顶,她不愿在这里赌上自己的一生。
“所以院首,我可以要钱么?”
裴怀之皱着眉看向阿笙,这个华清斋十年来第一个四阶全修的女学生。
在他眼中,阿笙在学识之上的成就便远超许多男子,她的前程可谓无量,但阿笙所说种种,他亦难以辩驳。
良久,裴怀之方才开口道:“你先将人弄出来。”
阿笙拱手屈身,见了礼便转身离去了。
第五十九章 赎回茉莉
刑部寮所,赵焕城正在看着案头上的文册,忽而听下属来报,说是裴氏派了人来接茉莉公主。
“哦?来的谁?”
“不认识,一个小女娘。”
不知为何,赵焕城立刻想到了裴陵邱被杀之前出现在通州的那个丫头。
他放下手中的文册,道:“走,去瞧瞧。”
刑庭内本就阴暗潮湿,到了这个季节便是生冷。
但赵焕城看在茉莉西州公主的身份,自然不敢过度为难,阿笙到的时候便见到茉莉独居一隅,其内被褥用具全都是新的,桌上还放着热茶,看来三餐具足,温饱不愁。
阿笙看着茉莉此刻抱膝而坐,坐在羊皮褥子垫着的床上正在愣神。
她忽然见到有人来,眼中瞬间有了光,再看清来人是阿笙的时候神色又暗淡了下去。
“怎么是你?”
“不然公主以为是谁?”
阿笙端持着淡淡的笑意,但茉莉却偏过头不去看她,“你回去吧,我不会这么简单离开的。”
“公主要怎么样才肯走?”
茉莉也知晓自己是西州王的公主,为了与西州的这份关系,刑部不敢久留她,也正是仗着这个,她才敢反挟刑部,要英王府与自己道歉。
但等了这些时日,莫说英王府的世子,就是连个仆从都未曾来过。
原本她心中已然有数,只是见到阿笙出现,便想着或许阿笙有法子让那个人来与自己服软,因此又硬起了脾气。
“我要司徒昭亲自来与我道歉!”
司徒昭便是英王世子的名讳。
赵焕城此时已经到了暗牢,正好可以在暗处远观这里的动静,他听得这茉莉公主的诉求便头疼。
饶是阿笙听到这话,也是眉心微跳,若有得选她也会转身就走。
但茉莉是裴妙音许与贺兰倬的一个承诺,她不能有事。
想到这里,阿笙压了压脾气。
“公主你将人打伤却要伤者与你道歉,这是什么道理?”
“是他欺骗我在先!”
“他如何欺骗你了?”
阿笙的话听不出愠怒,她的声音始终带着几分气音,这让她的语气总是听着有几分柔软。
“是世子许了你终身不纳的承诺?还是英王府已经正式与西州王庭过定结亲?”
茉莉知晓阿笙的意思,她与英王世子名不正言不顺,她凭什么对人家有任何主张,但茉莉就是气不过。
明明人前那般和蔼硬朗的人,怎么会是一个沉浸于女色之人?
阿笙又怎么不知道,茉莉不过是在自欺欺人,仿佛那英王世子来道歉了便能改一般。
见茉莉被自己说的红了眼,阿笙又叹了口气,耐着性子缓声道:“公主你好好想想,这英王世子是谁带来的?”
茉莉抹了抹眼,看向阿笙,“合德公主?”
“可是她此前帮我解围,这段时间对我也是多有照顾……”
“可她是央国的公主,她与你的立场生而不同。”
阿笙打断了她。
“若不是一个万花丛中过的人,又怎么懂得一下子拿捏住你这样的女娘的心?”
茉莉眉头微皱,听阿笙继续道:“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一场谋划,只有你傻傻的去与人谈感情。”
“合德公主走之前将你交给英王府,哪里是让你去做客。”
“这是想着你入了英王府的大门,在外人眼里便是英王府的人了。”
“你今后便是翻天也翻不出英王府的天来。这西州便算是被央国拿稳了。”
阿笙细细与茉莉解释,她的和亲原本代表的是西州的投诚,这桩婚事正好也让东境诸国看到央国的地位。
但如今茉莉却因巧言而为自己和西州讨得两年的缓和期,还有那自择婚姻的权力,外人又该如何看天家对她这般纵容,可是央国惧怕西州的威严?
而且,合德与茉莉接触这么久,未必看不出她那脑子里哪里想得出当日朝堂之上的那番言辞。
既然是有人教她,便是西州还有其他谋划。
越早敲定茉莉的婚事,便能占得一分先机。
茉莉被阿笙一句话点醒,一时不知如何言语。
“东境女子重名节,英王府如今吃定你名声已经不再,等着你去求他们纳你入府,你还在这等着他们给你道歉?”
茉莉此时方才明白,为何英王府的人敢将她送进府衙,全然不顾西州王庭的颜面。
茉莉是再也坐不住了,立刻跑到阿笙面前,隔着牢笼抓住阿笙的手,问道:“那我现在要怎么办?”
“跟我回去,英王府的事莫要再提。”
“可是……”
见茉莉还在犹豫,阿笙问道:“可是什么?”
茉莉眉头微蹙,看了看阿笙,又撇开眼,问道:“你说会不会是司徒昭被家里人绑着,不肯来与我服软?”
饶是阿笙这脾气,听闻这话也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若是他当真来求你,你可要跟着他回去?”
茉莉想了想,道:“他若是肯将他房中的人都打发了……”
“既然如此,当初又何必着人打他?”阿笙打断了她的话。
“我那是一时气不过。”
“殿下,你当这刑庭是过家家的地方,都陪你闹着玩儿?”
阿笙的声音已经是十分无奈了,“你可知如今你大牢里走一遭,英王府会如何待你?”
茉莉看了看这布置的不似牢房的刑庭,摇了摇头。
“有劣迹在身,不得坐主母之位。”
茉莉愣了愣,“什么意思?”
“你去了英王府,说好听的是为客,但若英王府反咬一口你就自奔而去,你又当如何?”
“自奔者登不得堂室,更何况你还有牢狱之过,你打人之事会一辈子成为英王府拿捏你的把柄,你若还要入他英王府便只能从侧门入,不仅是你,西州王庭也会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英王府这是拿着这件事打算强压你一头,好在圣上面前邀功,为天家赚足了颜面和威风。”
一个堂堂的公主却成了他国臣子的妾室,硬生生让西州连带着裴氏都低了央国天家一等。
英王府直接将人送来这,恐怕就是想要将此事闹大,以名声倒逼茉莉,当真是好狠的算计。
阿笙只觉自己从前怎么没看明白,茉莉是这么个拧不清的性子。
茉莉听完阿笙的话,眸光微闪,“你的意思是,我与司徒昭……就这么算了?”
阿笙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茉莉心中却还是心存幻想。
或许茉莉是认为这一切不过是阿笙的揣测罢了,毕竟与世子相处数月的是自己,但英王府至今未派人来又是一个铁一般的事实。
茉莉自己也很矛盾。
阿笙也知道,若没有实证,她是不愿轻易相信阿笙所言。
随即,阿笙取出了一份文书,道:“我此前派人装作公主的人去英王府服软,这是英王妃给的东西,世子也在旁边,此事他亦知晓。”
茉莉揭过阿笙手上的东西打开一看,是一份纳妾的文书,上面白纸黑字验证了阿笙的话,其下亦有英王世子司徒昭的亲笔签字。
茉莉神色略有些恍惚,就连那文书也拿不稳,随即掉在了地上,文书落地的声音仿似有千斤重,砸在茉莉的心中。
见她这副模样,阿笙也于心不忍,终究是初次动情却是被人算计,若她只是寻常人家的女娘,倒也不用面对这般的局面。
但此事已拖不得了,英王府已经通知了合德公主,若是等她回来做了和事佬,便再难挽回局面。
“跟我回去吧。”
茉莉泪眼婆娑地点了点头。
此时狱卒方才为她打开了牢门,在阿笙的陪伴下离开了刑庭。
暗牢内,赵焕城微眯着眼看着阿笙二人离开的背影。
他当真没想到,这个年纪的女娘居然能想的这么全,除了那英王府,就连一向以和善示人的合德公主都被她看得这么清楚。
这让赵焕城不由再次想到裴陵邱的案子,若是这丫头与西州有些关系,当日她当真只是碰巧来报案?
不过赵焕城亦知,阿笙会出现在这里劝茉莉离开,便还是与裴氏相关。
既然朝廷已经将此案结了,赵焕城自然也不会主动去搅动这汤浑水,毕竟裴氏内部的事,他可没那个本事去沾染。
第六十章 阿笙谋划的与谋划阿笙的
阿笙将茉莉接出刑庭之后,便安置在了裴氏在城东的院子里,这里原本早就准备好了,但此前茉莉在合德的公主府待着顺心,合德又多次挽留方才迟迟未能入住。
阿笙将人接回来的时候,锦瑟已经将这里打点好了,各个门户都派了人把守,毕竟这英王府接了合德的委托,若是将茉莉这般弄丢了,将来不好交代,因而知晓茉莉离开了刑庭必然会找上门来。
果不其然,第二日一早便有人来找。
来的是一个婆子,带着几个仆从跟着,锦瑟为其开了门,她扫了一圈那婆子带来的人,才问她来这的目的。
那婆子左右看了看,不见茉莉的人影,堆上了笑,道是来接公主回去的。
锦瑟笑道:“茉莉公主乃西州王的女儿,嫡母为裴氏之女,怎么也跟你英王府扯不上关系吧。”
那婆子听这话便是要与英王府撇开关系,左右看了看。
这巷内的人家炊烟渐起,当是都在家中,于是扯开了嗓子,疾呼茉莉公主自奔英王府,怎么就不认这关系了,难道公主就可以始乱终弃吗?
她这一嗓子当真将左右临户看家的都唤了出来看热闹。
那婆子见有人来,立刻又架起了势,还想继续,随即便见着二十几个粗壮的汉子从锦瑟身后冲了出来。
那婆子见这阵仗顿时吓得一声不吭,但又想起主家的吩咐,觉着大庭广众之下,他们也不敢拿自己怎么样,又试着扯了几嗓子,却不想对方当真动手了。
那些粗壮的武仆将这婆子和随行的仆从全都捆了,直接丢回了英王府门口。
众目睽睽之下,那婆子和仆从蜷缩扭曲的模样,就在英王府的大门口丢主家的脸。
还未等英王府有下一步动作,阿笙又着人于午后行人最多的时候,上到了城门大楼之上,一连十多个声音洪亮的武仆,对着人群聚集之处,大声高宣。
他们说得不是别的,而是那英王世子生平为人,乃至于何时何地与哪位贵女有情愫,乃至房中通房丫鬟于何年何月委身于他。
当日,城楼之下看热闹的人堵得道路水泄不通,几乎将整个东城都赌瘫痪了。
这消息传到英王府的时候,王妃硬生生是给气晕了。
英王府立刻着人去城门楼上拿人,待到的时候,哪里还有人影。
反而是他们这般巴巴送上去,被围观的百姓堵了个正着。
当日下午,那些与司徒昭有关系的贵女府中全都一纸状书将英王府告上了府衙。
原来,司徒昭与他们每一位接触的时候都是以谈婚论嫁的名义。
因而,这些人家全都以骗婚的罪名状告英王府。
听闻当日,英王府内家法的板子都打断了三根。
但这些却还没完。
阿笙又以茉莉的名义拟了贴子,将司徒昭诱骗公主,无视西州与央国交好,企图强逼公主为妾之事全都陈述其上。
还附上了有司徒昭签名的纳妾文书,让人送到了英王的死对头神勇将军府上。
听闻次日的朝会之上,大将军拿着此事痛批英王不顾西州与央国交好的情谊,置皇帝信誉于无物。
这大将军倒是清楚轩帝在乎央国国威和自己的颜面,专挑痛处讲。
轩帝听完他的话,勃然大怒。
道英王要是管不好自己的儿子,他来管,当下下令将司徒昭拉去杖责,而后罚闭门思过,省的在外惹人嫌。
此外,又派人去安抚茉莉公主,赏赐了许多东西,为她做足了颜面。
短短两日时间,茉莉倒是里子、面子全都赚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