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氏的这处宅子是老夫人年轻的时候老家主赐的,建面宽广,从这里只能听得风自门缝见灌出,钻入衣领,凉的人打了个寒颤。
“看样子安老夫人不在家。”
那妇人眉头紧锁,今日是花了大价钱才卖来钟鸣楼的点心,想着让老太太开心开心,才好谈宅子的事,却不曾想吃了闭门羹。
想到这,妇人更是不甘心,她以手握拳,狠狠砸了上去,但却是砸到了那铜扣上,砸得自己手腕生疼,还不见响。
遂负气道:“算了,走吧。”
说完转身上了轿辇,离开了。
门内,看门的小厮细细地听着,确认人走了后方才跑向侧院戏台的方向。
今日,安老夫人的旧友薛氏从燕城来探望,听闻戏班又有了新戏,方才点了戏,在府内看个热闹。
鱼台对岸,安老夫人一袭流云长褙搭配着锦服,眉目如秋水之明,发色花白,她持盏轻抿了一口,看到不远处,小厮与孙嬷嬷低声说了什么,嬷嬷转身朝她点了点头。
薛氏自然没有看到这一幕,她满腹的心思都在戏台之上。
看着那沈家公子最终被斩于铡刀之下,盛嫁娘子殉情之时,还是不忍得抹了眼泪。
这便是近日最为有名的戏目《黄粱》。
薛氏感动之余,却见安老夫人看着那戏台之上,微微愣神,不由问道:“怎么了?”
安氏让嬷嬷将人招来跟前,又打赏了一番,复才询问那戏目的戏作者,得闻笔者名号,那双久未有波澜的眼中瞬间有了光。
她心中虽有揣测,但亦不敢肯定,复又多问了几句那戏作者,却发现根本没人了解此人。
安氏眼中的希冀又一点点地暗了下来。
此时,薛氏想起了此前在燕城,裴老夫人的嘱托。
“说来,你取一幅你那孙女的画像,永乐姐姐说让裴氏的瞰卫也去寻。”
听闻裴老夫人,安氏略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如今倒是不好意思去麻烦她。”
“你这是哪里的话,我们是自小的情分,难道还看这些生来死去带不走的东西?”
安氏闻此点了点头,遂吩咐孙嬷嬷去书房将画拿来。
当年苏远致曾亲自为女儿描像,安老夫人便是托人将这一幅临摹了不少出来,四处去打听,可是却至今无果。
孙嬷嬷当即去书房将画像取了来,薛氏展开看了看,小女娘身着年节时的如意吉祥服,头戴绒花,双手交叠,站于雪松之下。
这个年纪便相貌端庄,玲珑眉目,当真是妙人一个。
薛氏看着这幅画像,微蹙着眉左右琢磨。
“怎么了?”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你这丫头我有些面善。”
闻此,安氏当即抓住薛氏的手,道:“好姐姐,好好想想,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薛氏想了半响,还是摇头,“我这记性到底是不如从前了,这幅画我先带走,若有消息立刻通知你,可好?”
安氏已然找了五年,自然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复点了点头。
这五年来的无数次的希望和失望,安氏本也不报太多希望。
十日后,裴老夫人拿到了薛氏送去的画像,不由愣在了那,又唤来身旁侍奉的嬷嬷两厢确认,才认定这安氏寻找的外孙女便是那个随裴钰一同前来燕城的阿笙。
裴老夫人也未想到,安氏的小孙女原来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遂着人来问,才知当年是裴钰将这丫头捡回了上阳园,也没查清楚她的来历。
裴老夫人顿时心中愧疚,若是当年裴钰查清楚这丫头的来历,安氏便也不会苦苦寻找这些年,想着心里又来气,遂着人去悠南城传话。
彼时赵如胜正好在悠南城,将河曲那边剿匪的事宜亲自报告给裴钰。
裴清召清点的精兵在河曲的大山里溃不成军。
其实这一场仗里,真心参战的人寥寥无几,赵如胜他们实则借“伤亡”的名义,将一千族兵转移,那些所谓的“尸首”全被当场火化,查无可查。
“皇帝已经将二爷叫去训话,看样子是还想咱们出人。”
裴钰垂目看着赵如胜手中族兵的名册,缓声道:“二叔若要继续派兵,便派吧。”
裴钰的话不咸不淡,赵如胜闻此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主上这一招偷天换日妙啊,既能将人全部转到暗处,二爷吃了败仗既要受皇帝训,还要扛着族内的压力,想来青山令他也拿不久了。”
“不过……”
赵如胜忽然顿了顿,裴钰抬眼看向他,却见他眉头蹙起,道:“我接到消息,南边有人接触皇帝派去的那些人,恐怕这假土匪要变真强盗。”
裴钰垂了垂眉目,“想办法通知二叔这件事。”
“主上管这事做什么?”
裴钰似笑非笑道:“二叔若是在皇帝面前完全失了信,到时候换你去帝京应付可好?”
闻此,赵如胜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他在行伍里待惯了,哪里有那个心思和脾气与皇帝虚以委蛇。
“话说,您到底要这么多族兵是要做什么?”
裴钰眉目微敛,唇边带笑,却不进眼底,“我要上一趟寒州。”
赵如胜讨好的笑凝在了脸上,当即站了起来,在裴钰的眼神中又快速坐了下去。
赵如胜指了指屋外,又摊了摊手,一肚子的话半响没憋出来。
裴钰见他跟锅里的蚱蜢一般,也并未急着解释,而是往后轻靠椅背,坐观着赵如胜的焦急。
“那个地方去不得啊!”
赵如胜顿了顿,“那地方可是真要吃人的!这寒州虽靠央国和辰国的物资救济,但却野蛮难教化,这么些年了两国的军队都没能驻扎进去,咱们这点人去那不是送死吗?”
见裴钰依旧一幅云淡风轻的模样,赵如胜冷静了下来,他知晓自己急得跟蚂蚁一样也改变不了裴钰的决定,复起身往外走。
“去哪?”
“去多弄些人出来!”
裴钰不由失笑,但赵如胜还未离去,裴老夫人派人千里传讯的人也到了。
裴钰见裴老夫人那里的人来,不由眉头微蹙,“可是祖母有事?”
那仆从低首拱手,道老夫人安。
“那祖母可是有什么吩咐?”
那仆从支支吾吾,最后心一横,一幅视死如归的模样,道:“老夫人让我来传话,‘往后不许随便往回捡人,让我老姐妹一通好找!’”
赵如胜认识裴钰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在他的脸上看到了错愕,这到底是做了什么,让裴老夫人不惜那么远派人来当面训斥?
第六十四章 外祖母的消息
日过正午,阿笙方才悠悠醒过来,锦瑟听闻房内的动静,复才入内,便见阿笙坐在床上,长发散乱,神情萎靡,床边还有散落了满地的文稿。
阿笙这些时日忙着定海上商道的线路,如今才来赶先生布置下来的论述,自然是鸡飞狗跳。
锦瑟低身将地上的文稿都捡了起来,也不知阿笙这是从哪里来的习惯,昨日里便见她直接坐在地上翻阅文稿,今日还这般散乱着。
不过锦瑟看着案几上那一叠笔记工整的文册,便知道阿笙这论述当是完成了。
“茉莉公主来过一趟了,还是快些起来吧。”
阿笙拍了拍自己的脸,还是觉得好困。
“她,她来做什么?”阿笙说话间还打了个哈欠,引得锦瑟发笑。
阿笙在外倒是谨慎持礼,这到了私下便是这般随意。
“弄墨觉得此后贸易的商谈少不了需要茉莉公主出面,毕竟是为了西州的事,裴氏不好在明面上多干预,所以求了裴院首寻玄字阶的先生给她讲商贸。”
原本这茉莉公主是不够资格入玄字阶的,所以现下只能私下求先生开小灶。
但毕竟是华清斋的课,茉莉上起来一点都不轻松。
今日来找阿笙原是想让她劝一劝弄墨,但没成想人还没见到便被弄墨提溜回去了。
听到这里,阿笙不由笑出声,弄墨向来严厉,看来这人当真是选对了。
“对了,船队的事打听得如何?”
“已经联络上了漕运的人,都是航行的老手了,应当是没问题。”
阿笙点了点头,待万事具备,开春的第一趟便能看出成效了,如今的顺利她倒是没多放在眼里。
锦瑟见她还坐在床上,赶紧催促道:“赶紧起来吧,今日小厨房的菜是裴院首那里得来的。”
裴怀之这人喜欢食鱼,蒸煮炸焖各色鱼食都能在他的桌上见到。
听闻他为了能得一筷子新鲜的鱼肉,专门养了一小队的渔夫,每日都能送来新鲜的,小厨房的后厨师傅也是专门从临海一代的酒楼挖过来的,阿笙得机会吃过,当真有一副好手艺。
裴怀之见阿笙也爱这一口,他也不是吝啬的,答应若是小厨房有什么新的菜色便会算上她一份。
阿笙闻之,当即起身梳妆。
今日后厨做的是葱烧白腹鱼,热油浇灌在葱段上滋滋作响,令人食指大动。
阿笙刚起本没什么胃口,看着鲜嫩的鱼肉和油香满溢的葱段,一人便吃了一整碗饭。
阿笙吃饱了后,接过茶水漱了漱口,方才问道:“静严师父那可有回信?”
前些时日,得知静严去了临安城当差后,阿笙便托他打听一下外祖母的近况。
其实忽然说着要去见她老人家,阿笙也是心里没底。
阿笙擅自离家多年,别的倒不在意,唯有外祖母,劳她挂心这么长时间,不知如何赔罪才好。
阿笙自许自己胆子颇大,如今却发现自己连见外祖母的胆子都没有。
锦瑟这才起身从堂外的案几上拿回来一封信,“今日刚到的。”
阿笙看了看信戳,是临安城来的,立刻打开了看。
她扫了几眼,便将信的内容看尽,不由蹙紧了眉。
静严将安老夫人在临安城的状况摸查了清楚,发现老太太在临安有些麻烦。
这事还要从安氏祖上说起。
安氏祖上也曾承爵,到了阿笙外祖母这一代的时候,由其嫡长兄当家承位,原本安氏家中也是十分富庶的。
安老夫人在闺阁中时受到家中长幼爱戴,出嫁时也是十里红妆,嫁妆丰厚,窦氏的起家也因此受益。
但前些年,安氏老家主病逝之后,小一辈中没有能接得住安氏这家业的,无论是商行还是田地,经过十数年的经营最后亏得亏,卖得卖,偌大的家业剩不下多少。
而在得知阿笙的外祖母移居临安之后,安氏的小辈便找上了门,他们看着安老夫人一个孤寡老人独居,以为夫家没人了,便惦念起了她手中安氏的产业。
安氏这些人也摸不准老太太手里现在还有哪些资产,所以就盯上了老太太住的那处宅子。
这些日子换着法地到安老夫人府上寻事,如今已经堵得老太太闭门不出了。
裴老夫人着人去查的时候,还听得一人在安府外叫唤,待老太太百年之后,这宅子还是得归还安氏的,何必守着不放。
静严留了两个衙役暗地里留意着安宅的情况,唯怕这些泼皮做出什么事来。
但这件事毕竟是安氏族内的纠纷,而安老夫人也没有着人报案,静严不好管,因此道,恐怕要阿笙亲自来处理才好。
阿笙看完信便起身开始收拾自己昨夜里写好的文稿,又交待锦瑟交予先生。
“姑娘这是要出门?”
阿笙点了点头,便开始收拾行李。
“我要去一趟临安城。”
“姑娘,你刚回来不久,这课业也才刚补上,又要离开,恐怕先生那边会有怨言。”
阿笙停了停手上的事,微蹙着眉看向锦瑟,道:“有人欺负我外祖母,我能不去么?”
听闻这话,锦瑟立刻调转了腔调,道:“如今正值年节,不少学生也归家了,姑娘去看望老夫人,先生想来也不会阻拦。”
说着阿笙又想到了什么,道:“西陵可有武馆?”
锦瑟摇了摇头,“西陵城住户本就不多,又靠近帝京,需要武仆的人家都去帝京找,这里倒没有像样的。”
听到这阿笙不由皱了皱眉。
“姑娘要是急用人,倒可以跟斋里借。”
“还能这样?”
锦瑟点了点头,“斋内戍守的族兵不能随意调动,但裴氏也想到平日里若是学生在外遇到什么打闹之事不好解决,所以一直配了武仆可随学生调用。”
华清斋在护犊子这方面是没得说的。
“我这就去帮你申请,不过这理由是?”
要想调用裴氏的这些武仆,学生还需得如实交代用处,不得做欺男霸女之事。
阿笙默了默,一本正经道:“打狗,或者,帮老太太教训不肖子孙。”
第六十五章 讨债的阿笙
临安位于燕城以南,因到了年尾,各路货商辗转南北,路上交通多了许多盘查的关卡,为了能快些到临安,阿笙选择了包船走水路,中途不停靠。
阿笙等人并未立刻去安府,而是寻了就近的客栈住了下来。
接下来三日,阿笙着人装作寻人的模样,去四处打听安氏。
安老夫人久居不出,因此城镇里倒是少有人与她有交道,但都能指出安氏的宅邸,毕竟当年安氏宅邸的气派还是时常为人称道的。
此外,阿笙也摸清了安氏这个所谓的“侄儿”到底是什么来路。
原是安氏老家主过世之后,长子身弱,持家之事便落到了次子手上,但这人却是赖赌的,没多久便将家底输了个精光,想着法的去骗长子家中的钱。
他借着持家之便,强行从长房那里抢来了一些产业,但赌这个东西沾了哪里是那么容易戒掉的,未多久,这些也被他抵押了出去。
如今眼见着家里空了,得闻安老夫人住到了临安,索性带着家眷到了这里,就守着安老夫人的宅子,隔三岔五地去问安。
一开始还与安老夫人相处得不错,但渐渐便开始拿幼子体弱说事,说起了这宅子的事。
他们想让安老夫人同意将这宅子过给安老二,也让孩子将来有个依仗,安老夫人这才看清楚这些人的嘴脸。
最后老太太索性闭门不接待了。
这日,打探的人来报,今日一早便有一个妇人去安府敲门,但久不见有人来开门,便坐在了安府门口的大街上撒泼。
阿笙将安老二家的情况摸清楚了,便觉今日是时候了。
安府落座城中,府门外本就热闹,远远就能看到一妇人坐在一家大户宅门之前,大呼这安老夫人不顾孙子死活,孩子如今饭也吃不上了,老太太好狠的心纳。
旁人听得两句摇了摇头便走开了,先不论这宅子主人与这妇人什么关系,你家孩子生养还能赖到老人家头上,这一听便知道是个泼皮赖。
说来安老二家这个媳妇与他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是他在戏楼里看上的,趁着安老家主卧床自己做主娶回来的,这二人脾性相似,都是没皮没脸的。
他们知道世家大族爱面子,安老夫人又是安氏鼎盛时期教养出来的,更是看重这些,因此才想出了这招,便是要逼安老夫人出面。
阿笙远远地看着那妇人诨赖在地上,嘴里不断地将安老夫人的名讳大喊出来,就是要在街坊邻居的面前丢老人家的脸。
那娟娘正嚎得撕心裂肺,忽见眼前一片阴影,抬头便看到五个身形高大的汉子将自己围了起来,当下噤了声。
“你是安氏之女?”
娟娘见一旁走出个年轻的小女娘,面色阴冷,不苟言笑地看着自己,“可让我一通好找,带走。”
说着那五个汉子便将娟娘架起,用粗布塞了她的口鼻,动作十分迅速地塞进了马车,一路往城郊驶去。
城郊的破茅屋内,一个汉子就跟拧着小鸡仔一样将那娟娘丢了进去。
娟娘毕竟曾经也是在外有过营生,看得懂这些人来者不善,一被人拿开嘴里的粗布便立刻开始告饶。
“安守城与我没有半点关系,你们定然是抓错人了!”
阿笙一听,原来这娟娘是将自己当成向她那赌鬼丈夫讨债的了。
她不慌不忙地走到那娟娘身前,冷声道:“安守城是谁?”
娟娘听这话不对,不是冲着自家男人来的,一时疑惑,“你们不是找安守城的?”
闻此,一旁的裴氏武仆学着那匪气十足的模样,大喝道:“我们姑娘找的是安青鸾的人!”
他这一嗓子倒是将阿笙吓了一跳,她默不作声地挪了挪位子,装作无事发生。
忽然听闻安老夫人的名讳,娟娘又疑惑了,“这……”
见她摸不清阿笙等人的路数,阿笙方才开口道:“安老婆子欠了我东家二十万两银子,这些年倒是让我们好找。今日便遇上夫人了,正巧了不是?”
听到阿笙这话,娟娘这才省起,为何老太太从帝京来却只带了三两个仆从,这般节俭,原来是来避祸的。
“那你们,你们去找那老婆子啊!你们抓我作甚!”
那娟娘的发饰已经全然散乱不堪,整个人如泥地里拔出来的一般,丑陋不堪。
阿笙皱了皱眉,道:“你当我傻啊,那宅子是空的,不找你这个活人,我们去找鬼啊。”
“空了?”
娟娘愣在了那,怎么会空了?这时她才想起,安府的大门的确已经多日未开,左右邻里也道没见人出来过,原来是又跑了!
娟娘脑子里自行将道理补通了,又爬着阿笙面前去,却被阿笙身后的壮汉一脚给踹了回去。
“姑奶奶,姑奶奶,你饶了我,我与那老婆子也不熟……”
“你当我好忽悠呢?”阿笙的声音极冷,“你满大街地嚷嚷那是你孩子的祖母,跟你没关系?”
“我那是想讹她啊!我跟她真没关系啊!”
阿笙并未理会她的话,起身道:“关着吧,也别给吃的喝的,什么时候肯给钱了,再来与我说。”
“姑娘!姑娘!”
娟娘想要上前,见到阿笙身旁的高大的裴氏武仆又缩了回去。
阿笙走出屋外,对领头的人低声说:“关到今日晚上,等人饿狠了,再找个空挡让她逃。”
吩咐完这些,阿笙便回了客栈休息。
夜半十分,武仆来报,那妇人果然趁着看守的人如厕的空挡跑了,他们的人跟了上去,如今人在城西的五里巷,想来这里就是安老二在临安的住处了。
那娟娘一身狼狈跑回了家中,把安老二也吓了一跳。
娟娘大口喝着家中储水岗内的水,待水喝饱了,又满屋子搜刮吃食。
她将自己这一日的经历告诉安老二,安老二方才说今日听到巷口那小贩在说,这几日有人在城中打听安老夫人的消息,看样子是真的。
二人一合计,当下决定先跑路再说。
但二人尚未将家中值钱的物件收拾妥当,那虚掩着的大门便被人一脚踹开。
娟娘看清来人,一下子脚软了,安老二指着阿笙身后的武仆也是连连后退,一个不小心直接跌坐到了地上,连爬待滚地往后院跑。
“拿下。”
裴氏武仆的身手自然不凡,立刻将这二人拘到了阿笙面前。
其中一人低声与阿笙道:“那个小的跑了。”
阿笙点了点头,对扣押着的二人道:“这钱,你们谁还?”
那安老二惯常是个耍横的,当下大喊道:“你们没了王法了!我们与那安婆子没甚关系,凭什么要我们还钱!?”
阿笙此时拿出来一张单子,抖落抖落,展开给安老二看。
这上面是按照安老家主那里排起,安氏子嗣的关系,她顺着安老家主那一脉,指到了安老二这。
“这几日我在城中可打听明白了,你们时常往那宅子去,还敢说与那老婆子没往来?”
那安老二吓得腿下哆嗦,嘴上张了张,硬是一个字都没挤出来。
此时,脚步声阵阵传来,门户再次被人打开,十几名官兵模样的人冲了进来。
原来安老二跑掉了的那个儿子正是去官府报了官。
安老二原是想着救星到了,却不想阿笙立刻转了脸面,对那些官差拱手道:“各位差爷来的好,正好将这两个欠钱不还之人带去堂上分说分说。”
说着便主动走在前,催着让官差将人带去官府,一时倒是让人分不清到底是谁报的官。
这一群人中他倒是看到了一个熟面孔。
几年不见,阿笙脸上已经脱去了一些稚气,身量也高了,此时她一幅嬉笑的样子,毕恭毕敬地站在堂下。
静严放下了手中的惊堂木,堂下的衙役相互看了看,惊堂木不落板便算不得升堂,这案子到底审还是不审?
“说吧,什么情况?”
听闻堂上官老爷问,那安老二立刻想上前,却被裴氏武仆伸出一脚绊倒,疼得呲牙咧嘴,回看时却见那人若无其事,仿佛不关自己什么事一般。
此时阿笙上前,道:“大人,安氏欠我东家二十万银钱,如今安氏的人却拒不奉还,还请大人为我等做主。”
说着又从腰间递上去一份欠债画押的文书。
静严收下那封欠债的文书,却并未打开,而是看向一旁的安老二,问道:“为何不还钱?”
安老二与娟娘二人立刻哭诉道这银钱是安老太太欠的,为何要自己去还啊!?
安老二仗着这临安的官管不到燕城的事,一口咬死,自己与那安府内的人毫无关系,这钱不该自己还。
阿笙拱手道:“大人,草民着人四处打听,这夫妇二人日日都嚷嚷着这安府是他们家的产业,这怎么就毫无关系了?明明是这二人不想还钱才用的这番说辞。”
听阿笙这般讲,安老二夫妇连连摆手,高呼求大人做主。
静严挑眉看着阿笙煞有其事的模样,看向那安家二人,道:“你们如何证明自己与那安老夫人没关系?”
这一问二人又傻了,若是去翻安家的族谱,他们的确算是远亲。
阿笙见安老二说不出话来,话锋一转,放软了语气,道:“大人你看,若不是这二人在临安闹着自己与安老婆子有亲,我东家也不会知道安老婆子在这,更也不会派我们来收债,如今钱若追不回去,我们也交不了差事不是?”
“那你要怎样?”
阿笙又拱手,指了指安老二道:“自然是要他们还钱,二十万两,一个字儿都不能少,这事都过了东家的眼了,拿不回去东西我们交不了差啊。”
“都跟你说了,我们跟那老婆子没关系!”
“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这临安城的人可都说你们相识的,凭你一张嘴我们跑这么大老远来,岂能空手而归?”
“哎哟,大人呐,你给我们做主啊。”
静严看着阿笙一本正经的模样,道:“你们只要能交差事就行?”
“自然。”阿笙答得理直气壮。
“这样吧让他们出一份断亲书,白纸黑字证明自己与安婆子没了关系,你们回去也能交差不是?”
静严指了指安老二道:“这人怕是浑身上下搜刮完了也拿不出那么多钱,得饶人处且饶人。”
阿笙闻此故作愤怒,“大人,这案子可不能这么断啊!”
静严看向安老二,道:“你们怎么说?”
听闻要写断亲书,换言之自己此后便是与安老夫人没了干系,她的产业自己便也难以主张了,想到这里那安老二便犹豫了。
静严见此,道:“若是你们不肯还钱,我也只好上书帝京的监察院,依律查封安氏资产,直到足以抵债为止。”
安老二听得要闹到帝京去,别说安氏的那个宅子,就连自己手里剩下那点三瓜两枣也要交出去,顿时坐不住了,立刻跳起身道:“我写断亲书!”
阿笙眉目微挑,故作不悦,安老二看着阿笙脸色不太好,瞬间有着说不出的得意,“小姑娘,追债这种事你还得找准了人才行,我们可是良民,哪里会惹上这种勾当。”
很快,堂下师爷便拟好了断亲书,安老二迫不及待地画了押,拿着纸张朝阿笙扬了扬,说不出的得意。
断亲书一式三份,其中一份留于衙门入档,此后安老二便与安老夫人彻底断绝了关系。
阿笙看着手中的断亲书,再不看安老二夫妇二人,由得二人大摇大摆地走出衙门,再不回头。
静严见阿笙神情淡淡的,也不知在想什么,拿起惊堂木轻敲桌上的砚台,问道:“这几年不见你哪学来的这些讹人的本事?”
阿笙闻此,立刻换上了乖巧的笑,“静严师父,好久不见。”
刚刚还一脸冷峻的小女娘当下换了幅面貌,瞬间没了那肃穆之气,倒多了几分灵巧,就连那师爷都不由失笑。
堂下衙役这才省过来,他们大人这是跟着演戏,怪说不正式升堂。
静严这才将阿笙递上来的所谓欠债的文书打开,里面一片空白,若今日他正式升堂,阿笙拿出这种东西便是藐视央国律法,免不得一顿板子。
静严懒得与她计较这些,罢了罢手,道:“行了,先换身衣服去见你祖母吧。”
阿笙此时穿着浮夸的百鸟朝凤服,主要是为了衬托讨债人的气质,她甩了甩略有些宽大的长袖,此时看起来倒是滑稽得很。
阿笙规矩地垂首以文士之礼见礼,而后方才带着人离开了府衙。
但阿笙却并没有立即去安府拜问,而是等了两日,待到确认安老二夫妇二人紧急处理了临安城的宅子,离开了临安,复才正式递上了拜帖。
那日,安老夫人正在房内打理盆栽,看着院外路过的几个婆子将侧院果蔬地的菜挑到后厨去,心情倒是不错。
她这宅子占地大,因而来的时候孙嬷嬷便提议将侧院的空地整理出来,正好可以种一些安氏爱吃的蔬果。
也因此,安老二夫妇二人来闹的时候,他们将大门一关,靠着院内自己的东西也能过活。
孙嬷嬷从门房处得了帖子,几乎是一路小跑到安氏的院中,老夫人发色银白,容色端和,见跟着自己几十年的老嬷嬷这般着急,便知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