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巍巍by一两春风穿堂
一两春风穿堂  发于:2025年02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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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时日,裴陵邱一案方才彻底查办清楚,朝中上下数十户人家与其有牵连,轩帝心中有火,对裴氏的怨愤到了极致,却又暂时拿捏不得,只能另找宣泄之处,当即下令全部按照结党营私办,成化的大狱都快关不下了。
今日又听得这番言论,自然该是怒火中烧。
合德见礼过后,见轩帝面上怒意尚未全消,于是她先挂上了笑,道:“今日我去抽查了猛儿的功课,父王猜怎么着?”
听得合德说到幼子,轩帝面色又缓了缓,“他惯常喜于玩乐,夫子的话是不愿听的,还能如何,自然是差得一塌糊涂。”
合德轩帝口中虽不是赞扬的话,语气却松了许多,因而道:“所以我在想给猛儿换个先生。”
“可有人选?”
合德浅笑,道:“裴氏九郎。”
轩帝闻此愣了愣,他微凝双目,道:“你可知你点是裴氏的家主?”
合德浅笑,道:“儿臣知要裴钰来为猛儿当先生过于大材小用,但若是只当猛儿三个月的启蒙先生呢?”
见轩帝并未立即反驳,合德继续道:“我们的目的只是借猛儿之名拉拢裴钰。”
拉拢二字一出,轩帝眉头便几不可闻地皱了皱。
合德继续道:“裴氏当年能帮着太爷爷平人心,为何不能在今日帮父王镇江山呢?”
“裴钰年轻,若是能借猛儿之名向其示好,令其亲近,再借机拉拢,此后裴氏又何尝不能是父王手中的尖矛与厚盾?”
轩帝听完合德之言,不由往后靠了靠。
他看了一眼淑丽的女儿,念及她如今相较裴钰不过年长两岁,合德这番话中难免让人读出别的意思,若说拉拢,在轩帝眼中自然是姻亲之喜更为牢靠。
“德儿,你驸马之选可有意向?”
听轩帝忽然问这个,合德垂首,“暂无。”
轩帝并未直言自己所想,也未再问此事,而是允了合德所奏。
合德离开皇极殿时,眉目微蹙,她自然是猜到了轩帝所想,皇家虽有宗亲与裴氏有过联姻,但却无嫡系的接触,这也是当年太祖的交代,毕竟太祖也会担忧,皇家根基不如裴氏深远,恐权力被反噬。
但到如今百年盛世,皇权稳固,而裴氏渐有颓势,轩帝心中萌生联姻的想法便也合理了。
但圣贤以才德品性服人,对于裴氏的儿郎来说,姻亲这般的招揽怕是落了下乘。
念及此,合德抬步走进暮色里。

第四十八章 以礼法相挟
秋风送爽,央国帝京收到消息,央国公主的队伍已经抵达帝京城郊,让央国朝廷震惊的不仅是这茉莉公主的陪嫁之物,还有那一队西州的精兵。
西州王对这位公主的重视被央国上下看在眼里。
西州能将如此受宠的公主送来央国,足见其诚意。
朝中言臣趁着这番言论赶紧上奏,称西州与我国历来较好,如今又送来了茉莉公主,圣上宜与西州结为友好之邦。
轩帝对于西州的诚意甚是满意,对于言官这个谏言便纳受了。
与此同时,南国的学士团也于两日后抵达帝京,为彰显国威,轩帝特意安排南国学士们与西州公主同日觐见,又命史官拿起他们的文史之笔,好好记录下来这番他国来朝的威风。
那日朝堂之上,茉莉公主身着西州公主正服,礼态端庄,容貌秀美,与西州一众随行侍臣朝拜央国皇帝,轩帝看着年轻的公主甚为满意。
自轩帝登基以来,因疲于前朝之事,后庭之中久未有新人,今日一见西州王庭中那朵被王养在掌心的花,自然欢喜。
但他的这番欢喜还未有个结果,却听茉莉垂首拱手,当着南国学士和文史官的面缓缓道。
“茉莉此行途中,方才听闻央国重礼制,有年差二十以上的老少不可配婚的礼法,方才惊觉自己此行有辱圣上贤德之名,对此深感愧疚。”
她看着一旁的南国学士们,复垂首拜礼,朝轩帝道:“茉莉在西州常闻央国重女子地位,不知圣上可准许茉莉些许时日,容茉莉自行在央国宗亲中择一人为婿,时限就以两年为期,届时茉莉方才满央国女子适婚的年纪。”
茉莉这番言论让轩帝的笑凝在了脸上,茉莉这一句老少不可婚配着实将他架在了那,毕竟按年纪算他的确足以当茉莉的父亲,但他是皇帝,岂能以礼制规束?
但轩帝此时又看了看朝堂上南国学士们殷勤的目光,这些人正是来朝拜央国礼法的,若是自己在这里反口,央国在南国刚树立起来的威望便会荡然无存。
轩帝装作不知朝一旁的言官问道:“如今宗室中可有适婚的儿郎?”
轩帝原是想给自己找一个台阶下,但不成想被他递话的那人并未省到他的意思,垂首道:“回圣上,按年纪算,忠勇候府的小侯爷、英王家的小世子等儿郎都与茉莉公主年纪相配。”
这番话彻底把轩帝的那点心思给堵死了,他看了看殿前的史官,笔下文墨飞腾,不由咬了咬牙,道:“既然如此,孤便许你所请。”
听闻轩帝许一位和亲的公主自由自选夫婿的权力,南国众学士当下躬身礼拜,大言钦佩央国之君,而轩帝对这些很是受用。
茉莉面上沉着地说完那些话,虽不圆满,但还是表达了清楚,当轩帝许她所奏时,一颗悬着多日的心终是放了下。
果然阿笙说的没错,轩帝欲立国威,此时南国学士来朝拜央国礼法,以礼法相挟,便有了转换的余地。
今日有史官记录在册,即便来日南国学士离开,轩帝也不能改口。
念及此,茉莉方才舒了一口气。
“公主……”
身边随行的侍女上前提醒茉莉,茉莉方才醒过神来,往后三步,退了回去,与众人一起听轩帝的谕旨。
这位侍女正是锦瑟,此时她穿着西州的服饰,众人只当她是茉莉公主带来的随侍。
当初阿笙与合德合作的其中一个条件就是要保下锦瑟,合德也做到了,在锦瑟配合完调查之后,合德便找了个理由将其带走了。
如今,锦瑟因牵扯进裴陵邱一案,被华清斋清退,暂时得入茉莉身边也算是有个归处。
她深知自己能以自由身站在这都是阿笙的筹划,因此对她多是感激,接到阿笙的信件后便立刻前往边关候着了。
茉莉在央国有锦瑟在旁伴着,便能少很多意外。
朝会之后,众人散去,茉莉与锦瑟等人复离开了中正大殿。
还未步出宫门,便见一位内官迈着小碎步,朝众人跑来,“圣上道公主初入帝京,相比没有落脚之处,便将西岚殿指给了公主殿下,可暂时歇脚。”
茉莉愣了愣,正欲答应却见锦瑟上前半步拦住了她欲脱口而出的话。
片刻后,茉莉方才省得轩帝这是根本就没打算放过她,若是今日她在帝宫住下,那么在外看来她便是皇帝的女人,她的所有言论都再难外传,皇帝大可对外宣称这是茉莉自己的选择,是茉莉爱慕他的天威。
纵使茉莉此途中听闻过一些央国皇帝的传言,但未曾想,轩帝之言竟也能朝令夕改。
“不必了。”一道女声想起,众人回首,却见一女子目似花柔,穿着八宝玲珑服,身后跟着两名侍女朝几人款款走来,那内官见得来人亦深深躬身见礼。
锦瑟低首屈膝,见礼道:“合德公主。”
合德笑着让人起身,而后轻轻拍了拍茉莉的手,仿似安抚。
而后对那内官道:“圣上既然许了茉莉公主陪嫁自由,她一届女子自然不好住在宫中,没得让外人以为咱们圣上出尔反尔,不如住在我的公主府,茉莉公主初来乍到,我也能照拂一二。”
有合德出面,那内官自然不敢多加阻拦。
茉莉看了看锦瑟,见她点了点头,复才对合德称谢。
搬去公主府前,众人须先回驿站收拾一番。
茉莉回到房中便砸了杯子,“老色胚!南国的人还没走便要出尔反尔,央国的礼法都吃狗肚子里去了!”
锦瑟看了看房门处,赶紧让茉莉噤声,而后将地上摔碎了的杯盏都捡了起来。
“公主慎言,这里是央国,您初来乍到,皇帝对您未必放心,恐有耳目。”
闻此,茉莉一惊,方才皱着眉,不再多言。
锦瑟叹了口气,的确,恐怕就连阿笙都未想到,轩帝此人居然德性能差到这个地步。
“不过有合德公主相护,咱们暂时是安全的。”
见锦瑟提起合德,茉莉不由好奇道:“她就是那个贵比东宫的公主?”
锦瑟见她这般言语立刻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公主殿下,慎言、慎言啊。”
“哦。”茉莉略有些愧疚地垂了垂首。
锦瑟看了看屋门外站着的西州兵士,方低声与茉莉道:“合德公主是先太子妃诞下的唯一子女,当年先太子妃与圣上青梅竹马,因此圣上十分看重合德公主,自小便将她养在太后宫中。圣上如今嫡出的只有一个幼子,合德公主为长,许多事圣上不好办的,便由公主出马为其解忧。”
茉莉闻此才方明白,为何那帝宫那内官见到合德居然多的一句都没有,便让她将自己领走了。
锦瑟看了看天色提醒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快些收拾,入了公主府方才安心。”
茉莉连连点头,立刻吩咐侍女收拾东西,连夜搬入了公主府,以防再生意外。

王庭讲学之后,裴钰书信央国,众人即将带着译注返程。
轩帝得闻此事,未经裴氏许可,便将此消息广布周边七国。
果不其然,七国同时来信,希望裴氏如在西州那般,开堂为众人讲学。
轩帝一时沉浸于诸国的礼拜之中,心绪飘然,当下应承了下来。
但此事,裴钰还尚不知晓。
轩帝见到裴钰在西州开堂后,为西州王庭带去诸国的尊崇,便欲效仿,因此又赐了裴氏许多物品。
看着帝宫络绎不绝的赏赐队伍,裴钰之母阮氏心下欢喜非凡,在席间谈及幼子初长成,言语间皆是欣慰。
裴清召接了话茬,自谦道自己这家掌得名不正言不顺,膝下几个儿子也不让人省心,裴钰此番归来,正好将持家之权归还。
阮氏听他这番话也知他并非真心,好话听了便是了,也未过心。
席间,裴清召的话尽顺着阮氏,也未有从前那般的张狂之语,只因他此时方看清,为何裴钰多年来并不争权。
裴氏的荣誉归根结底在于学识和文史渊源,他这些年再操劳也不过如那掌柜一般,没人会当他是正主。
如今裴钰之名广誉四方,就连皇帝提及裴氏也只认这一个家主,他何须争夺?
席尽人散,裴清召看着自家房中的姨娘哄得阮氏尽是开心,二人饭后往西厢而去。
他立于原地回头看了看人尽散去的前庭,眉目微挑,眼中尽是冷漠。
西州科沁草原之上,一队人马浩浩荡荡。
裴钰已经让袁成杰等人先行出发,剩下的人不算多,但还有文典同行,因此贺兰倬派了西州的护卫一路护送返回央国。
行至途中,裴钰嘱咐阿笙带人去一趟周山,当年他曾因暴雨,在周山偶遇一位独自一人守着一座道观的老道。
裴钰受人恩惠,在观中住了一日,因此,他让阿笙等人去替他还个恩。
平原之上,阿笙与车驾之上的人拜别,复带着几名西州护卫与主队分离,绕行周山。
行至林间,阿笙方才回头看向换做西州骑服的裴钰,他如今是西州儿郎的辩股装扮,宽肩窄腰,甚是利落,他便这般混在西州的护卫当中,而圆觉大师的文典,其实也早已经被袁成杰等人带回。
那浩浩荡荡的裴氏队伍里,除了阿七等武卫还有几个装满杂物的箱子之外,便没有其它的了。
返程之事做得这般复杂,阿笙猜测,是有人不愿裴钰返回央国。
周山山势高耸,众人爬至傍晚方才爬至山腰,遥遥地看着云雾深处残破的飞檐。
好不容易走近,观外的木门却已然破旧,就连锁栓都被人随意丢在地上。
阿笙喘着大气,快步往前一把推开那木门,却听“吱呀”一声,那木门轰然往内倒塌。
阿笙愣在了原地,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微微蹙眉地看向裴钰,“我没用那么大力气。”
裴钰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而后越过她往内走去,几名西州的侍卫也是一幅忍俊不禁的模样从阿笙身边陆陆续续走过,留她一个人站在原地不知该从何开始解释。
阿笙不知这观中从前是否也是香火鼎盛,但此时满庭只剩下生了苔藓的香炉和蒙尘的神像,这里显然已经许久没有人来过了。
阿笙转眼便见裴钰拿出锦布将那香炉细细擦拭干净,而后熟练地从神像的脚下摸出来三柱清香。
起香,三拜,瞬间烟气袅袅腾升。
这便是裴钰的问候,待香燃起,便是问候过了神明。
即便这观已残败,他的礼却从未废止,他眉眼中的庄严便是这旧堂里唯一的虔诚。
西州的侍卫在殿内的神像之前用干草铺了床铺,看样子今晚上是要在这里过夜了。
日落之后,山里便下起了雨,这个时节昼夜温差大。
阿笙一个时辰前还因为爬山捂出了汗,现下全凉了,她只觉这山间的风飕飕地刮骨头,直到裴钰让人架起了火堆,阿笙方才觉得好了些。
阿笙独自烤着火,看着纱帘的另一头火光盈盈,裴钰的身影印照其上,他就坐在距离自己很近的位置。
因男女之别,裴钰和西州的侍卫在纱帘的另一头。
“家主,当年你是怎么发现这个地方的?”
阿笙有些困顿,却不愿睡去,所以才给自己找话岔子。
裴钰低垂着眉目,看着烧得正旺的火光,浅声道:“躲雨。”
躲雨却往深山中去,这话阿笙是不信的……
她深深的叹了口气,眨了眨有些困顿的眼,倒是没意义地到了一句,“原来,你从前的日子也是这般难为……”
裴钰去细听她的话,却是模糊了,想着她大概是困顿了便也没再扰她。
夜里风吹起来,阿笙不禁又打了个寒颤。
她下意识将自己缩成一团,抱着双腿磕睡着,迷迷糊糊觉得身后的人还坐着,今夜裴钰似乎并没有休息的打算。
夜半时分,风雨更疾了些,吹得阿笙头顶的瓦砾往下掉,阿笙本昏昏欲睡,一下子瞌睡又惊醒了。
裴钰看了看纱帘之上又歪着头开始瞌睡的人,她似乎睡得并不安心,就连躺下休息都不愿意,一直这般睡了醒,醒了睡。
终于在后半夜,裴钰只觉后背一沉,他略微侧头,却见阿笙隔着纱帘直接把他的后背当成座椅就这般靠着睡着了。
侍卫见此以手势示意裴钰是否要将人弄起来,他罢手,阿笙本就睡不安稳,现下当是过于疲惫,才丝毫没有醒的迹象。
他示意众人就这般休息吧。
一番骤雨过后,几人弄来的柴火燃尽,阿笙是被冻醒的。
她靠着裴钰睡着睡着便又躺了下去,因而并不知晓自己睡着时的场景,而此时草垛微湿,让人不愿再沾染。
阿笙看着微亮的天色,明显能听到有人踩在石阶之上践踏水洼的声音。
阿笙翻身欲起,却被裴钰抬手拍了拍肩,复放缓了动作。
此时庭院之内,西州数名侍卫手中都握紧了长刀的手柄,屋檐的雨水“滴答”“滴答”落得没完,每一下都仿似砸在阿笙的心里。
庭院之内,众人静气凝神,随时可勃发的杀意隐藏在静谧之中。
忽而,那扇被侍卫按上去的门再次被人推倒,“哐当”一声之后是来人略有些尴尬的笑。
待看清来人,裴钰复才起身,让众人收了刀。
此人正是阿七。
据阿七回报,他们一行按照原路线,在果儿峡前的山坳不出意外地遇到了一群“山匪”。
但那群人却并未以队列中那些沉重的箱子为目标,反而直刺车驾之上,然而车驾之上坐着的只有阿七,这群人很快被击退。
裴钰静静地听着阿七绘声绘色地描绘自己怎么英勇无畏、身手了得,并未打断他的夸张之词。
阿笙看着阿七描绘得生动,但裴钰却只是浅敛了眉目,似乎在思考其它的事。
忽而,裴钰看向阿笙,道:“若是你要在这一路伏击,会选哪?”
阿笙忽而被点到,她迅速想了想西州与央国之间的地貌。
这中间多有可藏匿之处,若进了果儿峡,可伏击的地方当真就更多了,不由微蹙起了眉。
但阿笙想到了一半却忽而笑了,她问阿七:“这些人可是真土匪?”
“自然不是,看身手就知道是买来的人。”
阿笙笑着看向裴钰,问道:“家主,我们要回去定然只能走这一条路,与其防着他们,不如向地头蛇问道。”
裴钰微挑眉目,见阿笙指了指山外的方向,“他们要伏击,定然身上带着许多精工良器,那可都是值钱的东西……”
她顿了顿,笑道:“那果儿峡西北有一群真土匪。”

第五十章 抵达燕城
天朗气清,上陵的天好不容易放晴,裴氏永和府内,裴清召正躺在院中的胡椅上晒太阳,听着茶水煮的翻滚的声音,好不惬意。
自裴钰报返程已然一个多月的时间,自此之后再无书信回报,裴清召心里掂量着路程和时间,也不知这一趟能不能有什么好消息。
直至晌午,门房那里终于递来了信,道裴钰一行已经过了山海关,准备先去一趟祖地再回上陵。
裴清召得闻这个消息,脸上的笑意在回身的瞬间荡然无存,他立刻招来暗仆询问消息。
那人低首躬身,支支吾吾,在裴清召的厉声呵斥,方才说出实情。
原来裴清召派去的三拨人被一群土匪给盯上了。
那果儿峡东西都是有地界划分的,这群人从入峡口第一次动手便被人误以为是来抢山头的。
因此蹲着点地被人轮番劫掠,那些人清楚山势地形,握有先机。
最后,央国过去的这些莽汉身上但凡值钱点的东西都被扒拉了个干净,别说是手上吃饭的家伙,就连身上拿来蔽体的都没剩多少。
一群人自认过于丢人,直接没回来交任务,最后还是那话事人觉得找来的主人家不能得罪了,才返回交代了前因后果。
暗仆等人也觉得过于丢人,尚未想好怎么与裴清召交代。
裴清召听完整个人半响没回过神,此事过于荒谬很难不让人作他想,但裴钰向来洁身自好,怎么也不可能与土匪走到一道去。
“既然是土匪,不去抢裴……他们,抢我们的人做什么?”
那暗仆道:“他们一人一匹快马,连个包袱都没有,随行的还穿着西州王庭卫的衣物。”
“那些匪人也是有眼力劲的,以为他们是王庭的正经差人,身上没什么值钱的,又带着身份,自然不会动他们。”
听完暗仆说得这些,裴清召忽然觉得今日的日头晒的过了,竟有些头疼。
“近日老夫人是不是也要去燕城?”
“是,听闻是临时起意,说是想吃燕城的桑栗子。”
裴氏的这位老夫人是裴妙音与裴临安之母,就连裴清召兄弟几人都是由她教养长大。
老人家喜静,自裴临安过身之后便独自幽居在太行山的别院,少理世事。
但这并不代表她老人家威仪不在,江淮的那些族伯们对于这位老夫人甚是敬重,她所说的话份量很重。
如今因裴陵邱之事,连带着他的处境也不太好,若是老夫人这个时候干预族中掌权之事,局面便当真是难以挽救了。
念及此,裴清召当即起身,吩咐下去,立刻赶往燕城,接迎老夫人。
但他终究是没走成。
裴清召的脚步刚迈出府门,便接到宫里的传信,轩帝有召。
裴清召低首接令,看着手中的诏令,心下已经猜到了轩帝因何事找他。
轩帝此前应承七国来函,称裴钰将在帝京再次开堂,如今七国学士即将抵达帝京,但裴钰却不知何时返京,轩帝这是着急了。
自裴陵邱出事之后,轩帝对于裴氏之人勾结官员一事心中有刺,对于裴清召的信任也不复从前,他深知自己这三年的经营已经算是废了,对于轩帝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诏令也不复从前的殷勤。
“裴二爷,请吧。”
裴清召与那内官陪了笑,复才跟着一同去了。
燕城郊外,几匹快马飞驰而过,踏起尘嚣无数。
其中三匹即便冲过弯绕的山路也不见减速,为首的是阿笙,她一骑当先,快出裴钰和阿七一个马头。
三人于林间赛马,穿过一片茂盛的林道,视野当即开阔,此前林中树木蔽眼,一个转角忽见一名老妇在嬷嬷的搀扶下站于城外石碑之下,而她的身后有数十人恭敬地站着。
“阿笙,勒马!”
裴钰朗声道,阿笙快马难停,于众人面前方才堪堪收停。
尘土飞扬,众人惊呼,阿笙心下一沉。
待马站定,却见几步开外,那名老妇人鹤发银丝,目色清亮,她身姿端正,无半步吓退的模样。
倒是她身旁的嬷嬷被吓得松开了扶着她的手。
阿笙赶紧下马,“抱歉,还好吗?”
阿笙尚未来得及上前,却见裴钰比她快一步走到老妇人身前,躬身一礼,“孙儿见过祖母,祖母受惊了。”
老妇人看了看裴钰一身西州骑装,将人扶了起来,而后对阿笙宽和地笑道:“无妨。”
阿笙复学着裴钰的模样,低首向老妇人道:“是我御马技术不精,让老夫人受惊了。”
裴老夫人知他们少年人的心性,笑着摇了摇头,并未怪罪。
“今日我倒是与你们有缘,前后脚到这燕城。”
裴钰等人此时方才看到一旁的车马,难怪裴氏的族伯们都出城相迎,原来是祖母快一步抵达了燕城。
“先回去吧。”
得裴老夫人发话,无人再提策马一事,纷纷跟着一同回裴氏在燕城的老宅。
阿笙与阿七一同走在裴钰几步靠后的距离。
她看着裴老夫人一路都握着裴钰扶着她的手,眸色柔和地询问他一路以来是否辛苦,不由想到了自己的外祖母,也不知她老人家如今身体可好。
阿七见她一路微垂着头,以为是她还在自责。
“老夫人出自将门,岂是你这点小动静可以吓到的。”
阿笙顺着点了点头,不似从前会与阿七辩上两句。
阿七不由低身去看她,却见阿笙神情有些迷糊,竟然是在犯困。
明明一刻钟前还在策马疯跑的人,怎么走着走着路就能困?
其实阿笙这一路都缺眠,她素来睡不安稳,又是这般在野外,每日都不过是浅眠,邀人赛马也是因为她发觉自己有些疲乏,想振作精神。
这时彻底放松下来便还是觉得困乏,现下旁人的话在她耳边都是嗡嗡作响,入不得半点心。
阿笙看了看身后的一众裴氏族人,想来裴钰到此众人又是免不了一大堆的礼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沾床,不由叹了口气。
“累了?”
“嗯。”
阿笙下意识回答,下一秒才发现问自己的不是阿七,而是被她叹的那口气引得回头的裴钰,与他一同看过来的还有裴老夫人。
裴老夫人见阿笙犯迷糊的样子,不由笑了笑,对一旁的嬷嬷道:“先带他们去安顿。”
阿笙愣了愣,倒也没有推辞,自己这状态怕是强撑会唐突更多,于是大方向裴老夫人拱手垂首,而后随着嬷嬷加快了步伐,从旁离开。
裴钰看着阿笙与西州侍卫一同离开,方才对裴老夫人解释。
“她是华清斋的弟子,因帮忙整理苦无与圆觉大师的笔论所以比其他人走得晚了些,便与我同路了。”
裴钰会这般与老夫人说清也是阿笙也到了要避嫌的年纪,这般同他们一群男子归来,怕老夫人误认为她心性有偏。
毕竟,阿笙从前为了旁人一句猜测便敢去划自己的脸。
裴老夫人虽久居太行山,但她心如明镜,那孩子眉宇之间澄明无私,心性不差。
她拍了拍裴钰扶着自己的手,示意他不用跟自己解释。

第五十一章 心如明镜
裴氏祖祠之内烛光缭绕,裴钰换上了沧海浮生服,以冠带束发,如照入静湖的月华,低垂着眉目看着祭台之上层叠而立的牌位。
这些是裴氏世代子嗣的牌位,裴氏延绵至今数百年,这祠堂燃不尽的烛火就是裴氏曾经经历的辉煌。
裴钰看向第一排最左侧的牌位,其上刻着裴临安的名字,下意识走近了几步。
裴老夫人看着裴钰略有几分落寞的神情,不由心中一酸。
“若不是我当年心软,也不会让安儿赔了命,留给你们这个烂摊子。”
裴老夫人言语间依旧自责,是自己当初心软抬了庶子的身份,才会让家中纲常颠倒,让人心生邪意,勾结外人对自家兄弟出手,害死了自己亲生的儿子。
看着老人家眼神暗淡了下来,裴钰扯出嘴角的一抹笑,对裴老夫人道:“祖母,你身为嫡母善待幼子本无过错,无需自责。”
裴老夫人抬眼看向祭台之上老家主的牌位,缓声道:“裴氏一门曾经何等风光,如今却满门荒唐,待我百年之后,倒不知该如何去见你祖父。”
裴钰又何尝不知,裴老夫人这些年避居太行山便是心中有愧,她始终认为当年若非她将裴清召兄弟二人放到自己名下教养,也不会酿成那般祸事,让裴临安盛年早亡。
裴家家主被牲畜践踏而亡,多么可笑的死法。
但少有人知,裴临安会出现在那日的街头是裴陵邱亲自相邀。
先帝与裴陵邱打赌,一向端持礼仪的裴临安不会去凑街头那热闹。
为了先帝玩笑般的一个赌注裴陵邱便诱骗自己的兄弟,作了他人的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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