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巍巍by一两春风穿堂
一两春风穿堂  发于:2025年02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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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是那贺多吃了几杯酒见茉莉与随从今日也来了这楼内,便起了邪心。
茉莉从前身份高贵,对他也没得好脸,但如今她境况远不如从前,贺多有酒壮胆便敢对茉莉动手。
“她不是公主么?怎么还敢有人冒犯?”何冕小声地说到。
袁成杰见情况不对,立刻吩咐何冕去王庭唤人来。
楼下,茉莉的神情满是愤怒,道:“贺多,你从前不过是我外公脚下的一条狗,今日也敢来我跟前放肆!”
那人哼笑一声,道:“你跟你母亲就是叛贼的遗种,还真当自己还有从前的尊贵?待我此次北伐归来便可向王讨要你!”
“你敢!”
茉莉眼中满是羞愤,也有着害怕,因为她知道,贺多的话并非妄言。
西州有此先例,从前不受宠的王妃、公主被王赐给有战功的臣下。
近日北境有外族来犯,若是贺多从北边归来,他便能说到做到。
此时,一壶滚烫的茶水自头浇下,正好浇在与茉莉僵持的贺多身上,浇得他哇哇大叫。
贺多抬头便对上一双冷漠的双瞳,看着年纪比茉莉还要小些,但她却丝毫不怕贺多,甚至朝他扬了扬手里的茶壶。
贺多看清阿笙后,立刻喝道:“把她给我抓下来!”
话音刚落,便只觉耳旁有利风穿过,生硬地扎入身后的桌上。
贺多久经战场自然识得那动静,他抬头便看到阿笙袖中的弓弩,酒立刻醒了三分,他摸了摸自己脸颊,已然有血色,这丫头的箭极准。
贺多立刻叫停了去抓人的手下。
这袖中弩秀气,但穿透力却极强,他清楚,只要阿笙此刻拉动弩弓,自己当场就能毙命。
“这位……”阿笙看了看贺多,也没兴趣他到底叫什么,道:“长毛。”
这长毛说的便是贺多身后较一般西州男子更长的辫子,西敏族的人喜留长发。
贺多脸色铁青,看了看四周,寻思着怎么反击,但尚未想好,却见阿笙将另外一只袖子也挽了起来,晃了晃。
“这个是带毒的,你可要试试?”
贺多这下脸色彻底不好了,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这番戏弄于我,可知后果?”
阿笙笑了笑,道:“你都敢戏弄西州的大公主,我又怕什么?”
知道阿笙是为了茉莉出头,贺多道:“这是我们西敏的事……”
“这可不是你们西敏的事。”
阿笙打断他。
“你刚才说茉莉公主是叛贼的遗种,那叛贼可是在说西州王?”
“你胡扯!我说的是哲多!”
“可她是西州的公主,又不是你们西敏的人,她的父亲是西州的王,怎么这血脉不论亲近,倒是往上一辈的算?”
贺多抿紧了嘴,听阿笙以缓和的语气说着诛心的话。
“她的外祖父关她什么事?她身上流的是西州王的血,是王庭正儿八经的公主,你随意欺侮是连王都不放在眼里了么?”
楼下众人听阿笙这番说法,立刻附和。
贺多见众人倒向阿笙那一边,又看着她袖里的弓弩,一口气是发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此时楼外,经何冕传信,王庭的护卫纷纷赶来,见此状况立刻将贺多及其手下扣押,方才要送茉莉回宫。
茉莉神色复杂地看了看二楼正在整理衣袖的阿笙,而后转身离开了望月楼。
袁成杰等人此时方敢上前,易澜山对着阿笙竖着大拇指,一时不知该说她勇气可嘉,还是胆子太大了,张了张嘴,最后硬是一个字没憋出来。
毕竟小师妹跟着他们来西州这才一年不到就彪悍成这样,这回去不知道该怎么跟先生交代。

第四十二章 公主持兵
几日后,阿笙等人正在繁忙,又听守院人那里传来喧闹之声,不久便见到一袭红装的茉莉大步走了进来,一旁的袁成杰心下道不好,裴钰不在,谁降得住这姑奶奶?
茉莉见众人皆停下手里的活看向自己,方才发觉自己打扰了大家,而后垂首以东境之礼与众人道了一句抱歉。
袁成杰等人面面相觑,茉莉公主何时以东境之礼待过人?
茉莉却并未理会旁人,大步走向阿笙,阿笙见她过来下意识将自己面前的文册拿了起来,怕她再抽风给撕了。
茉莉见到她的反应,心下也有愧疚,她扬了扬下巴,对着阿笙道:“这是赏你的。”
说着,她身后便有一名侍女手持一个巨大的红木盒子走上前来,打开一看,里面放着的是一块润白如脂的玉锤,一头用红色的穗坠装点。
阿笙一脸疑惑拿了起来,而后看了看茉莉。
茉莉轻咳一声,道:“你们这些做学问的,常年埋头俯身,定然容易腰背酸痛,这个正好适合你用。”
“你是说,这个,是个捶背的?”
茉莉听字面意思大概也差不多,所以点了点头。
一旁的易澜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但在茉莉一记眼刀下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阿笙倒是没想到自己这个年纪就能收到这种茶楼那些大爷们爱用之物,但公主赐她也拒绝不了,便也就莫名收下了。
“但是公主为何要赐我这个?”
闻此,茉莉看向阿笙,眼中第一次没有从前的敌意,她笑得自信而张扬,道:“谢你那日酒楼中的仗义。还有,你说的那些话。”
自从哲多出事之后,茉莉心中有坎,她将哲多的罪背到了自己与母亲身上,多有卑微。
但那日阿笙所说的话,不仅说给贺多,也说到了茉莉的心里,一席话便点醒了她。
哲多的外孙女只是其次,首先她是西州王的女儿。
那日之后,茉莉主动上报贺兰倬,让贺兰倬重罚了贺多。
她告诉贺兰倬,她要有能够保护自己和母亲的能力。
王庭女人众多,后庭风云不比前朝少,贺兰倬见女儿提振了精神,便允了她这话,给茉莉派了一队亲兵护卫,许她有持兵之权,并可随王的亲卫队一同训练。
这一则王令便是在向众人表示,茉莉是西州王的女儿,这才是最重要的。
茉莉心结开了,对东境这一行人也没了从前固有的印象。
但她并不习惯与人示好,辗转了几日,还是觉得应该道谢,原本她想赐些衣物,但见阿笙成日里多是素服,也不知她到底喜欢什么,方才着人做了这么个东西。
未过许久,茉莉公主赠阿笙大礼之事便传到了繁花殿,彼时裴妙音正在着墨绘画。
画中有高山流水、亭台楼阁,一人撑伞于桥上,望连天云海,白日虹光。
今日繁花殿有客来,来人一双丹凤桃花眼,身着西州喜旋服,眉目一凝便是风流。
此人是望月楼的老板云尘。
嬷嬷进殿,见云尘在,欲言又止。裴妙音连眼都不抬,道:“无妨。”
闻此,嬷嬷方道茉莉送了阿笙一块玉做的背锤。
裴妙音的笔触顿了顿,而后抬首,微微有些疑惑地看向那嬷嬷,嬷嬷故又讲了一遍。
倒是那云尘率先笑出声来。
“这公主殿下当真有趣。”
裴妙音倒是想到了什么,问那嬷嬷,“可是公主十岁那年北边来的贺贡?”
“正是那块。”
西州以北,尚未抵达雍国的地方有一片山脉,临水而立,盛产玉石,如脂凝白,当年有几个搬山工挖出来后便献给了雍国国君,后来几经辗转被使臣带到了西州,献给了贺兰倬。
整个西州就只有这一块,又正值茉莉生日,便赐给了她。
这样名贵之物,茉莉手里不少,因此她出手一向大方。
云尘看了看裴妙音,道:“前几日楼内的事,我听说了,这丫头倒是有胆量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哪个武将世家养出来的女儿。”
裴妙音闻此无奈地笑了笑。
“不过这样好么?”云尘那一双风流的眼中露出一抹精明的光,“央国有位贵比东宫的公主,西州若再出一个,对你可不太有利呀。”
闻此,裴妙音依旧端着温和的笑,道:“茉莉能靠自己的能力说服王上,那是她的本事,也是众女娘该学习的。”
这话说的好听,但云尘又岂是不了解裴妙音的。
她说话想来得体,一如她做事从不留余地。
茉莉若只是做一个跋扈的公主没人会在意,但她如今却被赐予了持兵之权……
“钰儿那边可有消息?”
云尘正思虑着,却被这话打断。
听裴妙音提起裴钰,云尘道:“小家主的讲学就要结束了,不过他中途去了一趟央国,也不知是去做了什么。”
裴妙音笑了笑,并未接此话,继续提笔欲画。
但两三笔后,却是微皱着眉看着自己此时再下的两笔,怎么都不如此前的流畅,画意已断,故今日就此停笔。
“这孩子自小以他父亲为榜样……”说着又叹了口气,“但我倒但愿他别像临安。”
裴妙音提起往事,云尘不由跟着垂了眉眼。
二十多年前,裴氏的裴临安也曾是名动天下的人物,最后却在人声鼎沸处,凭栏依靠,意外跌落,被街道之上进京为天家表演的象队践踏而亡。
这玩笑般的死法对于裴氏家主而言,如何不让人唏嘘。
“若家主还在,你也早就该回去了。”云尘道。
裴妙音闻此,眼中的动容悉数不见,她敛了眉目,道:“这话莫要再说了。”
云尘听出她的不高兴,而后垂首称错。
云尘离开的时候,与来的阿笙正好打了个照面,阿笙略微有些惊讶,王后的宫中竟然出现陌生的男子。
刚转眼便与裴妙音的目光对上,阿笙立刻收了神色,为免唐突。
裴妙音知她在想什么,道:“云尘是阉人。”
阿笙惊讶地看向裴妙音,却见她如常般吩咐嬷嬷给阿笙沏花茶。
“云尘曾是我的暗仆,自我入宫之后,为方便时常进出繁花殿,他自愿净身。如今替我打理一些铺子。”
裴钰曾提过裴氏对西州的投入和撤离,他的话语是轻巧的,但其中的付出定然沉重。
“今日来可是有事?”
阿笙自回来后便在甘兰园跟着一同繁忙,已经几日不见了。
“哦,家主那边来信,他不日就要返回……”阿笙欲言又止地看了看裴妙音。
“怎么了?”
阿笙方才继续道:“译注的工作已经快到结尾了。”
换言之,这次裴钰归来后,他们可能不久就要离开西州了。
这下,又要留下裴妙音一人了。
闻此,裴妙音神色淡了几分,而后又端持着温和的笑,道:“这是好事。”
的确是好事,经典东传,裴氏声望会再上云霄。
阿笙看懂了裴妙音眼中一闪即逝的落寞,问道:“殿下为何不干脆跟我们一同回央国呢?”
裴妙音仿似知道她会说出这话,只是浅笑着摇了摇头,道:“如今西州才是我的家。”
“可你想回去。”
阿笙的眼中印出裴妙音眸光似水,那么柔,也那么冷,“我想回的是十八年前的家,不是现在的裴氏。”
十八年不闻不问,家宅高门依旧,却物是人非,即便回去,也只是陌生。
见阿笙眼中有着几分悲悯看着自己,裴妙音笑了笑。
“我知钰儿定然是与你说了什么,但如今我也好,他也好,我们身上都有各自的使命,裴氏子弟可以撤离西州,但我却撤离不得。”
“为何?”
裴妙音微微敛了眉目,她脑海中印出的是出嫁那日,父亲慎重的话。
“因为我相信我父亲的选择,我也会完成他的嘱咐。”
此时鸟鸣之声凌空而起,颤乱了纷繁的枝桠。
阿笙看着裴妙音静静地看着自己,用温软的语言说着坚定的话。
“西州会是裴氏后退的路,我一定会做到。”
阿笙被裴妙音眼中的坚定所摄,那种眼神她无比熟悉,亦如自己想要查清当年父亲的案子。
有些事他人看着何必为之,但却是自己给自己的一个交代。
一个能将国策倒背如流的女子,又怎么会沉溺于情爱之中。
阿笙起身,拱手拜服,道:“我明白了。”
裴妙音知她一点就透,浅笑着道:“去吧。”

王庭很快就接到裴钰的车驾返回王城的消息。
据说,南国的学士们自发一路相送,直至西州的南河关,方才不舍地离去。
裴钰的此次讲学也很好地宣扬了央国的文礼之法,南国王室决定派遣正式的使团去央国朝拜大国的文礼之道。
听闻这个消息的轩帝自然是欢喜得不得了,文礼之法是央国的软实力,如今能扬名大陆南境,这番影响力就连先帝都未能做到。
而与这个消息一同传来的还有刑部对于裴陵邱之死的调查进展,赵焕城在安城摸查许久,怀疑此事恐怕与西州有关系。
事情的起因来源于他私下收到的一份消息,称有个走私货的贩子,可证明裴陵邱出事当日有几名西州人连夜出城。
赵焕城给轩帝的折子中并未直接挑明裴清召与郭定坤的关系,但他猜测,裴陵邱若是死在安城,前二者必然结冤,一旦裴清召撤手,西征资粮的筹集便会遥遥无期,也就消除了西州的风险。
因此,此案并非简单的仇杀。
轩帝看完折子重拍案几,直道西州阴险,哪有古国风范,当下下令暂停淮西商道,断了与西州的贸易往来。
西州得知此消息的时候,王庭诸臣又炸开了锅。
就连贺兰倬都未想到事情会败露在一个贩子手上。
据郎卓回报,央国那边找到了那个送他们出城的贩子,但这贩子常年往返东境各国走私货物,就连身份都没个准,这样一个人究竟是怎么被央国朝廷找到的?
贺兰倬现下也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些,当今之计是要央国重开商路。
西州之地物资并不如东境富饶,冬季之前,无论官商都要囤积物资,而西北又常年有异族滋扰,不适宜走商,南边诸国虽有供量,却不足以弥补东边商道的补给。
如今季节将近,轩帝这一手倒是打的人措手不及。
众臣你一言我一语,没得个结论。
此时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回王上,如今我们与央国打是打不得,为今之计,不如选择和亲。”
此话一出,满庭寂静。王庭之内多是幼子,唯一能到年纪的便只有王上疼爱的茉莉公主。
众人看着贺兰倬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虽知晓此计可以让西州缓上许久,但无人敢附议。
此次群臣商议未久,这消息便被茉莉知晓,她从校场归来骑服未换便匆匆赶去见贺兰倬。
宫人们只听得哭闹之声,未久,便有侍卫入内,将茉莉给架了出去,此后便一直禁足在安乐宫内不得外出。
今日阿七称裴钰要看看苦无与圆觉二人的笔论,便是那些阿笙从央国带来与圆觉的册子,因此阿笙此刻正抱着给送过去。
她刻意绕了绕,从安乐殿前过,却见殿前重兵守卫,其内连个洒扫的人都不见。
阿笙不禁想到数日前茉莉的欢喜,与此刻的境遇简直天差地别。
王恩便是如此,西州王掌心的那朵花,终究是要被他亲手埋葬。
阿笙撤回目光,继续往前走过。
她也曾想过,若是自己不向贺兰倬提议杀裴陵邱,茉莉今日是否还会是这番境地,但很快她打翻了自己的想法,即便没有自己那番提议,西州解不了轩帝西征之困,最终还是会走上和亲这一条路。
阿笙到裴钰的客院时,远远便看到那人靠在窗边浅浅睡去,窗边的案几之上还放着他看了一半的册子。
风拂过他的眉梢,吹起几缕落在身前的发,让阿笙不自觉停下了脚步,唯恐自己不知轻重吵醒了他。
众人之间,裴钰的任务最重,他还抽出时间去南方讲学,归来后又马不停蹄继续译注的工作,不用想他都该是疲惫的,但人前裴钰从未露出半点疲态。
那恼人的风终是起了势,将案几之上的纸张吹得哗啦作响,裴钰缓缓睁开了眼,阿笙便撞入一片仿似秋水的眸光中,心下不由漏了一拍。
裴钰看到站在庭院之内的少女,她为图方便穿着利落的素服,手里抱着一摞文书,似乎怕打扰他,便这般站在院内。
见此,裴钰浅笑了笑,他朝阿笙招了招手,阿笙方才抬步往屋内走去。
阿笙进屋后将文书放下,又立于一旁,半响不出一声。
裴钰翻了翻她带来的东西,而后抬首看向她,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道:“怎么了?”
阿笙想了想,还是将袖中的玉令拿了出来,放在了案几之上。
“此前答应家主的事,恐怕办不到了。”
更何况她还拿着这枚玉令去赵焕城那里过了眼,这件事也不知裴氏那边有没有通知裴钰。
裴钰并未立刻收起玉令,而是看向她,道:“与姑姑聊过了?”
“家主。”阿笙看着裴钰,道:“裴氏十八年来对殿下不闻不问,如今要她回去,真的还能回得去么?”
闻此,裴钰敛了眉目。
“再者,他们皆道殿下无子,在西州没有依靠,可这不也正是她没有软肋么?”
“这王庭之内多的是生母卑微的小王子,她为王后,谁为嫡子全凭她的心意。贺兰倬对殿下又是那么信任,在我看来,她将老家主当年的嘱托做得很好。”
裴钰静静地听着阿笙的话,未有半点反驳,片刻之后,方道:“好,那此事便就此作罢。但条件不变,你可有想要之物,我尽力帮你实现。”
阿笙看着裴钰那双如秋水般沉静而清亮的眼,一时说不出话来。
裴钰不够信任自己,或者说他并不看重自己,而她要的东西是要与天家去争那份真相,裴钰会为了自己去查当年的天家之争么?
他不会……
或者说,单凭现在的自己,不足以让他出手去查天家之事。
她在裴钰眼中的份量还不够。
裴钰静静地看着阿笙思虑良久,终是吐出一句,“我尚未想好,不如家主等我想好了再与你提?”
“好。”裴钰知她定然有事,但她既然不提,自己也不便过问。
“还有事?”见阿笙不肯离开,裴钰问道。
“我……”阿笙欲言又止,但她知道自己此行所做纵然瞒得过央国之人,但瞒不过裴钰。
她用他玉令之事,裴钰迟早会知晓,但若此时认了裴钰极可能会将她赶出裴氏,自己这些年来的经营就白费了。
但若不认,将来裴钰自己发现,会不会更生气?
裴钰定静地看了看阿笙闪烁其词的双眸,而后收回目光,拿起案几之上的文书。
阿笙便听他缓声道:“天下事,能做成的,非你一人之功,会出错的,也非你一人之过。”
他这话说得没来由,阿笙愣了愣,却见裴钰不再看她,道:“回去休息吧。”
阿笙垂首,眸光微动。
安城一行她事后复盘之时方觉有些地方太过巧合,比如那被山石砸个正着的后备营。
还有安城的四时打更人,他们离城之时,从东到西,穿城而过,却是一个都未遇到。
念及裴钰这段时日恰巧也不在西州,她终是听懂了裴钰所言。
“家主,可是你帮了我?”
“我不知你在说什么。”裴钰音色清冷,道:“你不过是去凉山相地,其它的无须多问。”
阿笙看了一眼裴钰,他已然拿起了册子,不复看自己,于是道了一声“是”,方退了下去。
待阿笙走后,裴钰方又拿出自己此前看了遍的信件,这是裴氏瞰卫送来的密信。
信中写道,将那贩子交给赵焕城的是裴氏留于西南境的策应。
当年裴氏回撤,但裴妙音不愿离开,所以族中在西南留下了一部分策应的人,以便接应西州。
所以这背刺西州的人,是裴妙音。
就结果而言,裴妙音揭发此事,在西州送走了刚获持兵之权的茉莉,而将茉莉送到央国,便是将西州王的愧疚和惦念送到了裴氏的手上。
茉莉会是裴氏重新与西州建立联系的关键。
裴妙音这一举两得的一步棋,当真不失当年的风范。
她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修正祖父的计划。
裴钰看着字里行间斟酌再三的字词,最后是向家主请示,是否要核查裴妙音这些年在西州所行之事?
裴钰未回那一封信,而是过早地点起了烛火,将那封信付之一炬。

阿笙脑中思绪万千,难以入眠,复起身着裳,走出屋内。
从裴妙音给她的那封信起,甚至更早,早在静严的出现,她便仿似一步一步走在他人的计划当中。
她曾以为自己能杀掉裴陵邱且全身而退,多少是有些运气的,但如今回想,自己恐怕只是一盘迷局之上的棋子罢了。
阿笙看着满布星子的夜空,她来裴氏已经快五年,时间飞速,越是耽误,当年之迷便越难查清,她不能再被动地等待机会。
念及此,阿笙看着一片灯火归宁处,那是安乐殿的方向。
次日,茉莉的母亲施丽获得贺兰倬特许,可入安乐殿探望茉莉。
自从哲多被斩后,施丽早没了从前的锐利,连衣着也朴素了不少。
今日,她着宫人带了许多茉莉平日里爱吃的东西,经过盘点后方才入内。
而阿笙扮作宫人亦在其中。
这是施丽许多天来再次见到女儿,她看到内殿一片狼藉,就连梳妆的镜面都被人砸了,而茉莉则是一袭素服坐在窗台边,神情憔悴。
她以为又是贺兰倬派来的说客,根本未看来人,大吼:“滚!”
施丽见女儿这个样子忍了忍眼角的泪,唤了她一声。
茉莉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来,看清来人后,眼中蓄满了泪,扑到了母亲的身边嚎啕大哭。
阿笙看着母女二人哭作一团,敛了敛眉目,王家的子嗣也是这般,依仗他人的恩典而活,哪有永远的威风和如意。
王家如是,百姓亦如是。
阿笙看了看殿外戍守的侍卫,浅声道:“夫人,我们时间不多。”
施丽此刻才想起今日前来的初衷。
茉莉抬头看到跟着母亲前来的居然是阿笙,不免疑惑。
阿笙几步走近,示意二人走到远离侍卫的地方。
茉莉遂将人带去了自己的卧榻处,又放下来帘幕,将阿笙遮住。
“你怎么会来?”
茉莉抹了抹眼角还挂着的泪,她并不愿意被外人看到自己这副窘境。
“我是来与公主殿下献计的。”
茉莉闻此,眼中有光,“你有办法让我不去和亲?”
阿笙摇了摇头,“此事涉及两国关系,势在必行。”
听闻阿笙这般讲,茉莉的眼色冷了下来,“那你来做什么?”
茉莉此番态度,阿笙倒也不恼,轻声道:“公主不愿和亲可是因为轩帝年纪比西州王还大?”
阿笙此话说中了茉莉的心事。
茉莉自小娇养长大,她这个年纪正是对自己的婚事有着畅想的时候。
毕竟她这般年纪的女娘都喜爱英姿飒爽的少年郎。
而轩帝年纪甚至比贺兰倬还大,因此阿笙猜想,这才是她不愿意和亲的主要原因。
“我有法子可以为你争取将议亲的时间延缓两年,并让轩帝许你在央国内自由选择婚嫁对象……”
“我不嫁!我不去东境!”
茉莉的反应很激烈,她一掌将阿笙推开。
阿笙微蹙着眉,却并未发作。
“但是殿下,你有的选么?你一人与西州这千万人,换作你做西州的王,你会怎么做?”
面对阿笙这话,茉莉还是沉默了。
良久,她才开口。
“你有何计划……”
茉莉微微蹙眉,静静地听她为自己细说这其中的计划。
午后,施丽陪茉莉用过午膳之后,方才带着人离开安乐殿。
施丽刚走不久,宫人便替茉莉向贺兰倬传话,公主求见王一面。
贺兰倬原本以为茉莉又要闹,但却见女儿换上了公主正服,俯首躬身拜礼。
“女儿多日反思,终是明白作为一国公主,我有自己的使命,所以父王,我愿和亲。”
茉莉低垂着头颅,脑海中是阿笙的话。
“和亲之事西州已然与央国通信,此事势在必行,而你现在能做的是尽量让西州王觉得有愧于你,他越是愧疚,你能换去的东西就越多。”
见到从前那般娇纵的女儿忽然变得懂事起来,贺兰倬赶紧将人扶了起来。
茉莉看着贺兰倬,继续道:“但是父王,和亲向来是属国向宗主国进贡的手段,我西州古国如何能向历史渊源不及自身的国度俯首。所以女儿斗胆请父王答应我三件事,以保我国颜面。”
茉莉将此事与西州古国颜面联系在一起,贺兰倬哪有不应,“你说,父王尽量满足你。”
茉莉沉了一口气,而后道:“其一,请父王为我准备丰厚的嫁妆,其中包括您赐予我的那一队亲兵,使我在央国面见皇帝之时不失底气;
其二,请父王让王后殿下向央国裴氏的祖地去一封书信,请求他们能在央国庇护于我;
其三,请父皇私下派人前往南国,将央国重女子地位之事宣扬出去,确保南国即将入央国朝拜的学士知晓此事。”
茉莉一口气将阿笙说与她的三件事合盘说出。
她这三请,其一是为了让轩帝乃至央国众人亲眼看到西州王对茉莉的重视,将她的尊贵落实。
其二,则是借裴氏向轩帝及央国世族施压,若按裴氏的关系算,西州王是裴氏的女婿,裴妙音为其嫡母,这茉莉便是裴氏的半个女儿,她在央国便挂着裴氏的名。
有这两者,央国上下都不敢随意轻慢茉莉。
而这其三,则是阿笙为茉莉准备的后手。
贺兰倬听完女儿这三请,微微蹙眉思虑片刻,道:“好,父王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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