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岂不是现在已经到了?”
“按脚力是到了。”侍女知道王后欢喜,继续道:“但他们舟车劳顿,还需休整一番才会进宫觐见。”
毕竟一路荒草地走来,多是狼狈,也该休整休整。
“那得让阿朵丽准备好晚宴才行。”
说着便转身往殿外走去,就连脚步都轻巧了许多。
裴妙音远嫁过后再未回过央国,这些年来极为思念故土,贺兰倬也因此下令,但凡有来西州的央国之人,只要能带来央国之物,或者能将央国新鲜之事记录下来,奉上给王后都可得赏。
虽然这个王令也引来了一两个骗子,但多数来西州的央国子民心还是善的,也给裴妙音带来了不少央国内发生的趣事。
三年前裴钰带着一众文士到来的时候裴妙音满心欢喜,但这三年来随着交流的结束,文士三两地离开,最后只剩下裴钰和两三名帮他整理译注之人,王宫又显得寂静了些,今日好不容易又有来人,裴妙音自然欢喜。
天光穿过古老的木制结构,印在堆了厚厚一摞的纸张之上。
贺兰倬刚进阁内便见到裴钰看着案几之上的纸张,在天光下,他便宛若画中神祗般低垂着慈悲的眼,他常听妙音提起裴钰的祖母乃是央国的第一美人,裴钰那双眼睛像极了她。
虽是如此,他抬眼之时,眼中清明之色却不会让人忽视他坚定的心性。
“姑父。”
裴钰放下手中的纸张起身,今日他着的是西州儿郎的红潮服,长发垂坠偶以股辫装点。
这几年他身骨见长,平日里跟着西州勇士骑马射箭而造就的好身姿在锦服的衬托下更显挺拔。
贺兰倬见阁内几人都在埋头整理裴钰译注的文稿,因此压低了声音,将今日的喜事告知与他。
裴钰笑颜温和,向贺兰倬道喜,自己也不贪功。
“对了,央国的文史侍官一行已经到了,今日晚宴你得出席。”
闻此,裴钰点了点头,又与贺兰倬说了两句便又返回案几,继续他的工作。
要译注圆觉大师的文典的确是一个重大的决定,央国与西州相隔甚远,两国无论是文化还是语言都不甚相通,况且圆觉大师此次书写用的还是古摩诃语,能懂能识的人本就少,西州王室也是招揽许久未能找到合适的人选,才决定从央国再选人来。
王城驿站内,少年郎们对西州王城十分好奇,众人迫不及待想要出去逛逛,但奈何阿笙梳洗到现在都没有出来。
袁成杰看着一群人心早飞了,也知道入王庭面见了西州王后,众人便要开始繁忙的工作,于是向带队的侍官请了话,允许众人在晚宴之前去王城逛逛。
得了袁成杰这话,一群人立刻就窜没影了。
袁成杰看着内院的方向,这一路他们都未能得个地方好生梳洗,有时候连着几日赶路,都找不到一个像样的地方落脚,他们身为男子还好,阿笙就受苦了,好几次都看到她嫌弃地闻自己身上的衣物。
房内雾气氤氲,驿站的侍女将衣物早就备好,但阿笙却洗漱了许久方才起身,此时旅途的一切疲惫都一扫而空了。
她拿起衣物正准备换的时候,却看着那轻薄如纱的衣物不知道该从哪开始穿着。
半响,守在屋外的侍女听得其内的人不好意思地唤了唤,侍女会意,东境的客人都不怎么会穿他们的衣物,于是入内替她着装。
良久,袁成杰等得有些无奈了方才听到内院方向传来的脚步声,回头便见到阿笙一袭云纱长裙,笑得目若星灿,仿似抬步间就要随风腾飞一般,侍女将她的长发也疏成了西州女子的侧股辫,温婉中带着专属于阿笙的灵动。
阿笙本有一幅令人称赞的好相貌,但她平日里多着文士的装扮,少有女儿家的裙裳,今日这番着装之后竟是让人看得移不开眼。
“师兄?”
袁成杰轻咳了一声,找回了自己的目光,对阿笙道:“你洗漱这许久,怕是不能去街上逛逛了。”
阿笙看了看灯火初上的街道,道:“反正要在西州待很长时间,以后有的是机会吧。”
毕竟记忆中裴钰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
念起那个玉骨天生的少年,阿笙忽而有些好奇,几年不见,他可还好?
第三十二章 王庭宴席
华灯初上,众人乘坐王庭轿辇穿过朝街往王庭而去,一路上,不少西州子民停下驻足观看,看得阿笙等人一脸的莫名。
原来当年裴钰带着东境文士与西州的学者进行了一场文辩,名动西州。
又于去年,在裴妙音的建议下参加了西州的阿如古骑射大赛,他原是消遣,却在那比赛中颇为博人眼球。
那一手几近满月的弓法和绰约的身姿引得不少西州女娘的倾慕。
西州风俗本就不比东境含蓄内敛,赛事最后在裴钰被女娘围堵无法继续比赛告终。
那是他此生第一次被人撕破了骑装,近乎逃地离开赛场。
自那之后,他是说什么都不肯再去搅和这类比赛。
那番动静闹得太大,因而现在王城的人听闻是东境人的轿辇都会停下来看看里面坐的究竟是谁。
阿笙一行人跟在文史官的身后,在宫廷侍从的带领下往喜乐庭而去,刚踏入庭内便见到央国的园艺风光,侍从解释道,这是王为免王后思乡,而命人专门打理。
他们今日逛城里的时候便听了不少西州王对王后颇为爱护的事,当然也听闻了,这王庭内不止王后一位佳人。
阿笙扫了一眼那庭院中的景致,便随众人一同入了殿内。
未久,庭内掌事传呼,众人起身垂首相迎。
裴妙音今日着了一袭宝络繁裙,淑丽的面容之上不见岁月的痕迹,她带着柔和的笑意看过如今央国正冉冉升起的子弟们,又落到其中唯一一位女学生的身上,眼中略有惊喜。
随她一同而来的人着蓝涧如珠服,深邃如海的颜色在他的眉眼间化出了纳百川而行之的气魄。
阿笙看着那人缓步走来,他身量见长,如朝阳之下的青松,不见了少年人的稚嫩,举手抬足间有了更多的从容,如今的他站在自己面前再也不会被认错了。
这便是裴氏的家主,这才该是第一氏族裴氏的家主。
不知为何,阿笙只觉心跳得快了些,咚咚地砸。
见阿笙一个劲盯着裴钰看,一旁的袁成杰小声地唤了她一声,“阿笙。”
这一声传到了裴钰的耳中,他的目光扫了过来,看着那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微微愣了愣,而后开口道:“你是阿笙?”
阿笙见他还记得自己,拱手道:“回家主,是我。”
裴钰差点没认出眼前这个少女与从前那个瘦小的小女娘是同一个人,他颇有些意外,此次华清斋琢选出来的应当是斋内最精英的子弟了,她居然能位列其中。
“静严可还好?”
阿笙微微一愣,复答道:“静严师父身体安康。”
裴钰笑着点了点头,并未再多言,顾自入了坐。
倒是裴妙音见二人相识,多问了一句,“你们认识?”
阿笙复又垂首朝裴妙音道:“回殿下,我从前曾在上阳园任职,有幸在上阳园宴请七国来宾时见过家主。”
阿笙并未提二人从前的故事,不愿被人认为是拿旧事攀附裴钰,裴钰自然也看懂了她的心思,也并未多言。
“你竟是我裴氏之人。”裴妙音的眼中多了几抹赞许,“你以女儿身却能在华清斋一众男子当中脱颖而出,当真是不错。”
阿笙闻此答道:“斋中亦有不少出色的师姐,我只是得了巧罢了。”
裴妙音听了阿笙此言才后知后觉到自己此前言语有失,“是了,如今的女子不比从前,有才情之人比我们从前多了许多。”
而一旁的袁成杰却被阿笙吓出了一身冷汗,她敢去挑裴妙音话中不妥的地方,当真是长了一身反骨。
但好在裴妙音不是一个过于自持身份的人,性子十分随和。
而后,裴妙音才受了文史官的见礼,众人又聊了许多路途中的见闻。
此时,庭内传膳,西州的饮食多喜炙烤,虽此宴按照央国的习惯有做调整,但阿笙看着一整只炙烤的腿肉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还是愣在了那。
掌事念及众人不习惯用刀,于是传了侍女来分食,话刚出口便见席间唯一的女娘拿起了自己桌前的刀具,捏了捏,似有些犹豫,他正要制止,却见她手起刀落直直地将整柄刀都戳进了炙烤的肉中。
这番动静,就连对面的裴钰都抬眼看了过来,却见袁成杰瞠目结舌地看着阿笙一幅“大义凛然”的模样刀了一条烤腿肉。
阿笙会自己动手原因无他,他们这一行很长时间都在荒原之上,这群矜贵的主自然是不敢自己动手的,于是阿笙看不过去,多是她在分食,因此才会在看到放在自己面前的炙烤肉时,下意识地拿起了刀。
她这几个月的刀工见长,没多久便将这一条腿肉分剃了干净,待到她满意地放下刀具却见无论是裴妙音、裴钰还是其余师兄都直愣愣地看着自己,复才想起,这是西州王庭,这类事当有专门的侍从做的。
知道旁人都在看自己,阿笙故作淡定,将掌事招呼来为众人分食,心中的那点窘迫倒是未露在脸上。
“一路行来倒是学会了这个,殿下也试试看看我这刀工如何?”
面对窘境大方化解,裴妙音觉得这女娘当真有意思。
掌事立刻上前为众人分食,见大家都顾自吃食,并未提她不恰当的行为,阿笙刚放下心来,却忽而抬眼看到对面,裴钰竟然微微侧过头在那偷笑,阿笙皱眉,才几年不见,这人变得不厚道了。
倒是裴妙音看着那个小女娘敢直接瞪裴钰,心中略有些疑惑,裴氏之人对于本府主家都十分顺从,但阿笙显然对裴钰和自己没有骨子里的服从感。
而此时的裴钰已经收了笑,又似什么事都没有般低头尝了几口阿笙分拆下来的腿肉,便又没动过了。
裴钰略有些挑食这件事,遇上谁都没什么改变。他这两口已经算是给面子了。
裴妙音低声问一旁的掌事,王什么时候能过来。
掌事有些为难,而后对裴妙音道:“师纳部送来的美人今日闹腾,王亲自去看了。”
闻此,裴妙音淡了神色,便也未再多问了。
这一幕被阿笙看在了眼里。
听闻裴妙音早年曾为西州王诞下一子,却在年幼之时因高热而早夭,此后裴妙音因对西州的环境不甚适应,又经历了两次落胎,伤了身子,子嗣上一直没有动静。
王庭不能没有后嗣,那之后西州王在下臣的提议下纳了美人,此后西州各部便开始纷纷往王庭送年轻女子。
这些年,虽然西州王对裴妙音依旧敬重,但二人之间的关系应当是不复从前的,否则裴妙音也不会倍加思念家中,尤其是裴钰父亲过世之时。
裴氏主家中,裴妙音与裴钰的父亲乃主母所出,老二、老三和老五则是偏房的子女,因此裴妙音与裴钰的父亲自小感情最好,
当年裴钰父亲过世的消息传到西州时,裴妙音一时不能接受这件事,晕厥了过去,西州王赶紧命人往央国去裴氏将自小照顾裴妙音的嬷嬷接来西州服侍,有老人在身旁宽慰,她才好些。
这些故事是阿笙在路途之上听师兄们讲的,听着倒让人心中闷堵,这般事事都不太如意的日子居然会发生在裴氏嫡女、如今的西州王后身上。
自从华清斋的学子赶到之后,译注的工作便快速了许多。
因为能懂古摩诃语又能明白圆觉字里行间真意的人难寻,因此至今这一道工序便只有裴钰一人,但他做出来的毕竟只是初稿,仍有许多缺漏,这里就要靠后面整理的人补上。
华清斋这一次择选来的十二名子弟对于圆觉心论都有一定的研究,因此在后续整理的时候,若有什么缺漏在他们这也能很快发现,再与裴钰商讨之后定稿,最后再由圆觉大师亲自过目一次。
事情虽然繁重,但裴妙音怕裴钰劳累过度,因此每日规定了他入甘兰园的时限,时间一到,守院人便要来赶人了。
今日众人入院时间早,因而午后便可以休息了。阿笙还在埋头抄录裴钰的手稿,此时院外却渐起吵闹之声渐起。
众人抬首却见一名长相艳丽的女子不顾侍从的阻拦大步走了进来。
她挑着眉稍扫视了一圈众人,最后将目光落在了根本没有抬头看她的裴钰身上。
“你就是裴钰?”
女子的东境话说得并不算流畅。
裴钰此时方才抬起头来看向来人,他神色清冷,不见平日里温和的笑意,虽是看向那女子,却依旧没有开口应她。
裴钰这人的脾性极好,少有能令其动怒的事,此时,茉莉打断了他的神思,他还是在克制着。
此时,守院的仆从赶了进来,躬身挡在那女子之前,道:“茉莉殿下,王后特意交代任何人不得打扰央国众学士的工作,还请您……”
仆从话未说完便被人一脚踹开。
茉莉公主是西州王的长女,虽然不是王后所出,因是王庭盼了许久的第一个子嗣,因此自小备受宠爱。
那女子指着裴钰,大声道:“你凭什么独占这甘兰园?”
甘兰园原本是王庭供养智者所建,因此能在这里研究学问的在西州都是称得上名号的。
茉莉有一名教她东境文字的先生,原本希望能来甘兰园拜会,但得知这里被裴钰等人用了,又想起他在文辩之上令西州众文士哑口无言,一时气愤,便将此事添油加醋说给了茉莉听。
此时,她便是为了此事而来。
裴钰放下手中的笔,看向茉莉,缓声道:“这是王令。”
裴钰此话一出仿似提醒了守院之人,立刻出面挡在了茉莉与裴钰的中间,唯怕她做出什么冒犯贵客的行为,届时挨罚的却是他们这些人。
茉莉见此本欲发作,又念及裴钰的话,一腔怒火发泄不得,她自然不敢对“王令”多言,于是又瞪了裴钰一眼,转身间顺手将离得最近的阿笙桌上整理好的文稿一把抓起撕了个干净后又全都撒在地上,这才愤愤不甘地离去。
阿笙还在愣神,看着最后那几张文稿落地,刷地站了起来,裴钰抬眼还未来得及招呼便见阿笙已经冲了出去。
“阿七,拦住她!”
候在一旁的阿七一个箭步便冲了出去,将阿笙拦在了阁楼的门口。历经四年的成长,阿七的体格远不是阿笙可以扭得过的。
“你放开!”
“那是西州的公主,你还能打她不成?”
此时裴钰率先走了出来,他见阿笙着实气得不轻,开口道:“茉莉是西州王的大女儿,性子骄纵了些……”
“所以她就能随意向人撒脾气么?”
袁成杰等人此时才走出来,便见到阿笙在与裴钰顶嘴。
他们也能明白阿笙的愤怒,这些文稿都是用古摩诃语记载,本就难识别,阿笙光弄这些用了好几天的时间,如今被撕得这般零碎,她又得重新抄录。
“阿笙……”袁成杰提醒道。
阿笙看了他一眼,明白裴钰的身份摆在那,自己更不能跟他叫板,于是深深缓了口气,复朝裴钰垂首道:“我不该与家主置气。”
话虽这么说,语气却生硬得很。
“进去吧。”
裴钰并没有与她计较,复又对守院的人道:“此事不可告诉王后。”
茉莉的生母来自西州的属部,仗着茉莉受宠,这些年一直摆着架子,此事告诉裴妙音也不过是让她闹心,毕竟这种联姻送上来的女子,背后还有其它考量,只有西州王才能处理。
而这王庭内的女人,多是这般出身……
念及此,裴钰敛了敛眉目,遂转身走进了阁内。
因这番插曲,阿笙留在甘兰园内待到很晚,守院的人也知今日之事,不好拦她。
待到夜深阿笙方才做完手里的事,此时月色已经悬空。
从甘兰园往回走的路寂静无声,深邃得可怕。
她想想便有些后悔,几位师兄说留下来陪她,被她婉拒了,现在想想还是该厚着脸皮答应的。
阿笙深吸了口气,走入了那条小道,未几步,便见大树垂腰处,有一人静静坐在那花坛边,望着此刻西州那一轮弦月,月色照得人更加清隽。
听闻脚步声,裴钰方才收回目光,望了过来。
夜风卷起长发,吹不散他眼中浅浅的笑意。
而他一旁,阿七抱着剑挑眉看着阿笙。
阿笙微微愣在了那,裴钰为何会出现在这?
“家主,你们怎么……”阿笙话未问完,忽而想起了什么,神色淡了淡,道:“你放心,我白日里只是一时气不过,我不会去惹麻烦。”
听闻这话,裴钰却是笑了笑,他会出现在这里倒不是担心阿笙不知轻重去得罪茉莉。
而是白日里阿笙的反应,让他想到了一件事,或许她可以做到。
“我有话与你讲。”
闻此,阿笙脸色方才缓和了些,她几步走近,眨巴着眼看着裴钰,等他细说。
“你可愿帮我一个忙?”
这话把阿笙问懵了,裴钰要她做事还需来问她意见?
“家主请说。”
裴钰却是浅浅笑了笑,如同说着玩笑一般,道:“帮我劝姑姑回央国。”
裴钰这话彻底把阿笙说懵了,西州的王后现在要回央国?算出使,还是与王和离?
知道阿笙困惑,裴钰又道:“你可知为何我姑姑会嫁来西州?”
阿笙想起了此前曾听说过的一些传言,“为了逃避天家赐婚?”
裴钰笑着摇了摇头,“对裴氏而言,皇帝如流水,虽然姑姑自己有所顾虑,但祖父却不会因为天家的旨意葬送姑姑的幸福。”
阿笙微微挑眉,对于裴氏而言,西州还有什么是值得他们惦念的。
忽而一个念头在脑中闪过,裴钰看着阿笙眼中逐渐清明的神色,知晓她该是猜到了。
“是西州的兵力。”
第三十四章 裴钰所请
自太祖之后,又是百年盛世,皇权走到今日与世族必有争锋,为保族人性命,裴氏须早做准备。
若是央国内出现任何动乱,这里可以作为裴氏族人撤离的一个选择。
因此裴钰的祖父当年选择与贺兰倬结盟,除了向西州运送粮草布匹等生活资源之外,还给他送来了裴氏的谋士,助他夺王位,定天下。
西州曾是裴钰的祖父给裴氏留下的一条后路。
但当年他老人家未想到的是西州北方的雍国会因内乱动荡,导致流民南撤,在西州附近各自为营。
而正是西州周边的动荡不断,才让裴氏最终不得不放弃西州,族内谋士也逐渐退出西州领土。
夜风疾行,刮过树梢,树影摇曳如同鬼魅,阿笙抬眼不小心看到,又下意识往裴钰的方向走了两步。
“贺兰倬的王位是裴氏帮他坐稳的,所以他敬重姑姑,但是……”说到这里话音不再,裴钰神色淡了淡,这个“但是”便是出在了裴妙音的身上。
权势交锋,最忌情感,裴妙音在该退出的时候迟疑不定。
裴钰不愿在裴妙音情感之事上多提,而是拿当下事实讲与阿笙听。
“朝廷新命西南大将郭定坤,在西边屯兵戍守,轩帝的目标是西州。”
“轩帝要发兵?”
“他登位时便有争议,所以需要立威。”
阿笙毕竟也学习治国征战之道,她明白央国太平已久,新帝为立威望,必选征战。
西州与央国周边诸国不同,他们不具备相同的文化叙事,在舆论上容易造势,况且西州近年因周边频繁滋扰,在兵力上已见疲态,而它与央国距离适中,不至于将战火倒引至央国境内,因此西州会是轩帝的首选。
但要打仗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前线的消耗巨大,因此钱粮都是问题,况且轩帝要师出有名还需契机。
“如今轩帝尚未处理完财政上的事,真正出兵还不会那么快。”说着裴钰笑了笑,满是凉薄意,“二叔倒是积极配合,为皇帝筹款,却从未想过,若是双方交战,姑姑作为裴氏嫡女,便会成为西州掣肘裴氏的把柄。”
而如今把持裴氏的是裴清召两兄弟,他们可不会为了一个裴妙音与朝廷反着干,那么裴妙音便注定会成为那个牺牲品。
更何况,裴钰想接裴妙音回去,还有另外一层考量。
“裴氏如今的情况你应当知晓,我虽为家主,但毕竟是晚辈,有些事有礼法压着,我不能做,但姑姑与我父亲同为家主嫡脉,若她肯返回裴氏,族中掌权之责便会重议。”
裴钰身上有“礼教无双”之名,央国盯着他的人太多了,他不能有行差踏错之举,但在权势之上,君子是斗不过小人的。
况且裴清召那些人还仗着长者身份不肯还权。
裴妙音若返回央国,得她支持,裴钰行事会更加容易。
裴钰此番前来西州,除了圆觉大师的经典出世之外,最重要的目的是想将裴妙音接回去。
裴妙音远嫁异族这件事裴钰的父亲至死都耿耿于怀。
况且,裴妙音如今在王庭的处境裴钰看在眼里,因此这个想法便更加笃定。
裴氏的女儿无需在外委曲求全。
裴钰也曾试探过裴妙音的态度,但裴妙音与贺兰倬多年夫妻,她心中还是重这段感情,返国这件事便迟迟没有机会提出。
况且裴钰也需要一个好的时机和好的人选对裴妙音循循诱之,他也怕贸然提出会激起她的抵抗情绪,此后再提这件事便难了。
而阿笙是央国此行中唯一的女子,裴钰看得出来,裴妙音对阿笙有着欣赏,况且阿笙性子带着她这个年纪该有的三分直率,但也懂得自持,更重要的是,她十分聪慧。
而这些都是裴妙音所喜的品质。
裴妙音多年无子,膝下寂寞,若是阿笙肯亲近,便有可能引导她考虑返回央国。
裴钰看向阿笙那一双如珠玉一般的墨瞳,想到了刑部赵焕城给他带来的一幅肖像画,那是画师殊文的画像,与阿笙到有几分相似。
可惜的是,这幅画是当年一位画友所画,按年纪算,那殊文当值中年了,如今光拿着这泛黄的画卷,着实难以寻人。
“你若能劝姑姑返回央国,我可许你一件事,但凡我能做到,无论是金银还是前途,你皆可提。”
我可许你一件事……但凡我能做到……你皆可提……
此话一出,阿笙只觉万籁寂静,只剩虫鸣之声。
这一句话,她仿似等了许久,也从未想过会在今日这般场景下听得。
她看着裴钰那双如画的眉眼,定静地沉声道:“好,但口说无凭,我要家主立个字据。”
“公子还能骗你不成?”阿七开口道。
阿笙微微侧头,不敢看裴钰,但嘴里却还是嘟囔道:“那万一你以后不认账,我找谁说理去。”
裴钰见阿笙这个模样,不由失笑。
他并未怪罪,而是将腰间一枚白玉的令牌递给了阿笙。
“字据若落入他人手中便是把柄,不如你拿着这个当作我许诺的证据。”
“这是象征着裴氏嫡系身份的玉令,每人手中所持皆独一无二,无可作假。”
阿笙看着那枚晶莹剔透的玉令,上面雕刻的是《沧海书》中的鲲鹏,其下有一个小小的“钰”字。
阿笙得了这枚玉令喜滋滋的,阿七只当她是如寻常人一般贪慕虚荣,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你还不走,杵这干嘛?”阿七见她答应好了,却不见离开,出声驱逐。
阿笙看了看几人身后冗长的道路,这里白日里是荫道,到了晚上自然难见光。
“那个,家主,可不可以把他借给我一下,送我往前走一段……”
说着又指了指阿七,阿笙自然是不敢让裴钰送她的。
倒是裴钰看了看阿七,反问阿笙,“你怕黑都不怕他?”
阿七凭借自己的武艺即便在西州都素有威名,此时被一个小女娘这般使唤脸色已经有些难看。
他心生一计,笑着对阿笙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而后对裴钰倾身一礼,提溜着阿笙的后脖颈便往阴暗的道路走去,阿笙此时方才省起裴钰那句话什么意思,想要挣脱根本没可能。
“你,你要干嘛!你放我下去!我告诉你,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别掉我手里!”
裴钰抬步去看,便见阿笙被阿七放在一棵树上,正紧紧抱着那树干不松手,他几分无奈地看了看阿七,阿七这才将人接了下来,又送回了住处。
第三十五章 一个小教训
茉莉冲撞甘兰园后未久,王庭便有谣言称王后利用身份优待母族之人却对西州学士颇为苛待。
这谣言从何而起不难猜,听闻贺兰倬得知此事之后,将茉莉叫去训斥了一番之后,却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惩罚。
毕竟茉莉的外祖父是贺兰一氏得力的干将,有这番加持,只要茉莉没有触及贺兰倬的底线,便不会受到严惩。
得了裴钰嘱咐,阿笙自然会多关注一些裴妙音。
自从这些言论出现之后,她便少出宫门了,听闻嬷嬷说,她大半时间都在练笔,也少与人交流。
“近日怎么不见茉莉公主?”
听阿笙忽然问到茉莉,袁成杰等人相互看了一眼,一旁的小胖子易澜山咬了一口阿笙从市集上带回来的肉囊,说道今日听宫人讲,今年的阿古如大赛又要开始了,去年茉莉因病没能参加,今年却是卯足了劲,所以这些天都在马场练习。
阿笙听了倒只是点了点头,复转身离开了,留得袁成杰等人一脸莫名。
数日之后,众人得了准,可去旁观西州这一年一次的盛事。
这阿古如骑射是少年人的乐事,无论男女都希望借此赛事扬名,因此每年报名的人都格外多。
袁成杰等人就位之后,左右看了看,却不见阿笙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