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堂兮美人(重生)by春潭砚
春潭砚  发于:2025年02月01日

关灯
护眼

左侧站着的侍卫瞪眼,腰间佩刀直发亮,吓得赵歌儿噎住声,雪伯赢挥挥手,修长手臂搭在案几边,眉眼俱是一股风流样,倒像个熟客似地,“嬷嬷,我要楚国来的,干干净净才好。”
赵歌儿多聪明个人,心里拨拉两下就知轻重,她没见过雪家大公子,但对面人容貌俊美,八九不离十,娇滴滴哦了声,俯身在对方腿边。
“公子,我这里是女闾,干净嘛,都干净,但要找雏儿怕是太难,公子存心为难奴家啊!”
雪伯赢依旧面色带笑,顺手从铜壶内取了只花,挑起她略带圆润的下巴,目光压下,“嬷嬷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难道还找不到我想要的人?”
“奴——不明白。”
“没事,一会儿便明白了。”
他收回目光,俊丽的眉眼腾地带上杀气。
话音未落,身后走来个年轻小伙,鞠了一躬,“公子。”
“昨晚桃姜女郎是不是来了女闾?”雪伯赢故意提高声音,“特地给你留话,让告诉我。”
对方应声说是,“小的还亲眼见女郎进来。”
赵歌儿脸色青白一阵,方知自己中计,常年打鹰却被鹰啄了眼,原来人家早就设好套,本来没有坐实的人证,这回可齐全,昨夜那个小妖精真不该留。
她笑笑,自古识时务者为俊杰,“哎哟,看我这个脑子,多喝几杯就糊涂,天快亮时是来了个女郎,也不知姓名,也许是公子要找的人,奴们不敢怠慢,好生侍奉着呐。”
随即使眼色,一边的小丫头立刻退下。
姒夭被叫醒时还在糊涂,听到雪伯赢来才回过神,随人来到前厅,看嚣张跋扈的赵歌儿跪在地上,乖得像只兔子。
她忍不住乐。
雪伯赢也不耽误,按照姒夭所说带人到暗室,赵歌儿不敢造次,打开门,放了人。
小丫头衣衫凌乱,见到姒夭只管哭,半天说不出声,伯赢将外衣给对方披上,撂下狠话。
“我雪家的人若有个闪失,你的女闾也没必要开了。”
“奴哪敢,绝对没委屈女郎,顶多吓唬几下。”赵歌儿满脸讪讪色,“小丫头,可不兴乱讲。”
姒夭搂甘棠往外走,懒得搭理。
她知道她无事,真要有什么,早撞墙了。
“咱们先找地休息。”瞧甘棠身体直打颤,握住对方的手,“别怕。”
天光大亮,街道上的人群熙攘,姒夭扶着甘棠,没几步来到原先住的传旅,看到一并跑回来的店小二,才想起雪伯赢还在身后。
她连忙回头,发现人家正绕有兴致地打量自己。
“雪公子,大恩不言谢。”顿了顿,这话也挺尴尬,纵使想谢,身上也没东西,莞尔一笑,“我与妹妹——”
“诶!千万别说要给我家做奴婢!”雪伯赢瞧她一身男装十分有趣,玩笑道:“不过你要愿意做书童,倒可以考虑。”
“都成,对小女子而言没区别。 ”
“差别可大了。”雪伯赢依旧乐悠悠,“女婢是雪家的奴婢,书童只是我的书童。”
姒夭莞尔一笑,佯装没听明白。
雪伯赢也不跟着,留下几个侍卫守护,带其余人回去销案。
这么一闹腾,她们还能不能去安国都未知,甘棠靠在榻边内疚,可怜兮兮抿口汤,“殿下,咱们以后怎么办?都怨我太笨。”
姒夭笑笑,“别操心,今日不想明日事,车到山前必有路,重要的是养好身体。”
公主对自己越来越亲,小丫头恍惚失神,竟觉得对方像亲姐姐般,恨不得把心掏出来,“殿下,我没事,除了饿肚子没遭罪,还有——殿下给我的珠宝,都没丢。”
“傻丫头,还惦记那些乱七八糟的。”姒夭哑然失笑,“东西还能比人重要。”
甘棠不好意思低头,“出门在外,身上没金子怎么成,殿下这些日子受苦太多,以后可不能这样过啦,再说以后去安国,路上多有需要,我——”
“好,好。”掏帕子给甘棠擦额头,上一世也总是对方替自己打算,越听心越热,“你了不起,可给我省心啦。”
小丫头又忍不住咬嘴唇,半晌抬头,漂亮的脸上露出一丝犹豫之色,“殿下,在女闾的日子,我听到点事,但难分真假。”
“不打紧就别惦记,世道乱,少惹麻烦。”姒夭起身去拿花糕,留小丫头在身后又坐不住,“公主好好坐着,奴怎么能让殿下伺候。”
“什么伺候不伺候,如今你我相依为命,不用分主仆,还有记得千万别叫我殿下啦,省得以后串了嘴。”捡一块花糕塞对方嘴里,“早说过以姐妹相称。”
甘棠摇头,实在叫不顺,姒夭只得吓唬,“好妹妹,楚国亡了,我早不是公主,说实话,也不想再做什么公主,只想寻处安稳之地,好好活着。去安国投奔兄长,也不打算依赖与他,你也晓得公子函性柔,又在外边做人质,虽然对我好,却做不得主,我啊,是打定主意隐姓埋名,再也不想踏浑水。”
她美丽的脸被朝阳映得暖光盈盈,神色却荒凉至极,惹人心里不好受,“殿下,这件事与雪家有关。”
雪家——更不想管了,乱世能保住自己就成,离这帮世家越远越好,谁知道内里的水有多深,她这个不会水之人要早早绕开。
可对面受惊吓,似乎不说就过不去。
“殿下,善娘讲过,雪家每年都给齐国送美人,你没忘吧。”
姒夭点头,“羽国出美女,也不算个事。”
小丫头摆摆手,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不不,可没那么简单,我也是偶然听到,那个赵歌儿与一个刚抓进来的丫头说话,对方在齐国有亲戚,以前被什么人看上,要送去,但不知为何那位不愿意,然后——然后就被塞了药,毒药。”
毒药,就为做皮条生意,也太夸张,姒夭不解,“人都死了,还怎么送过去。”
“我也不懂,但肯定不是死人的药。”甘棠嚼着花糕琢磨,“诺,就刚才,公主带我出来的时候,我还瞧见那个丫头,除了憔悴点,都好好的呀。”

第14章 香草美人(三)
暖洋洋日头悬在空中,街边响起商贩叫卖声,烧饼香透过窗户缝溜进来,甘棠鼻子抽了抽,余光落到散着光的糊纸上,饿了几天,喝点粥显然不够,嘴上仍不忘接话。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真要毒出个好歹,以后如何拿出手,总不能给个半死不活的嘛。”
姒夭瞧她的圆眼睛直往外瞅,肯定犯馋虫,抿唇一笑,总归毒不毒死有什么干系,女闾那种地方,进去便舍去半条命,谁也管不住。
况且下毒的名堂可多了,保不准这些女孩不听话,服下毒,不就一个个乖乖的。
“别算计没用之事。”站起身,顺手理好头发,“如今填饱肚子要紧,我下去买点烧饼,闻着多香啊。”
看小丫头又要拦,索性先发制人,“我的好妹妹,姐姐快饿死,再不吃点软乎乎的东西,可没法活。”
转身出去,留下甘棠心里嘀咕,打死也不信有朝一日能与公主姐妹相称,哪里像呐,公主那般美丽,她不过是个粗使丫鬟,想着想着,眉毛渐渐弯成月牙,小姑娘心里简单,暗自欢喜,或许上辈子修来的吧。
传舍外面立着热气腾腾的面饼铺,一家挨一家,中间来回穿梭挑筐子,卖水果的小商贩,不远处大树下有人在尝酒。
中秋刚过,桂花酿正时兴,香气四溢,馋得人忍不住勾头瞧,来往行人停停走走,谈笑风生,一派繁华。
果然中原富庶之地,国虽小却安宁,商贾云集,百姓的日子也好过,相比之下楚人的日子太难熬,那么大的疆土又如何,内里空虚,一击而溃。
父皇在位时便奢靡不振,君不君,臣不臣,兄长即位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堆烂摊子理不清,即便齐国不做大,楚国也久不了,姒夭站在街边感叹,可这一切和自己有何关系,她不过是个物品,随时能够拿来交换的筹码。
阳光明媚,微微刺眼,照得她半阖起眸子,目光落到对面的青瓦上,满眼璀璨流光,昨晚还喧闹的女闾如今安静如夜,前后不见半点生气,仿佛是个鬼魅的影,张牙舞爪荡在黑暗中,被第一缕阳光吹散,毫无踪迹。
而一步之遥外,那些烟火缭绕,摩肩擦踵的店铺愈发鲜活动人,让人心里莫名暖洋洋,最是人间烟火气,燃起尘世所有贪恋,她前半生遥不可及的普通生活,充满魔力。
“这位小哥,新出的面饼香喷喷,来几个吧。”迎面的老太太伸手抹把汗,从雾茫茫的蒸汽里朝她招手,“剩不多啦,便宜都给你。”
姒夭愣了愣,反应过来叫的是自己,她依旧穿着青布褂,头发挽个小髻,抿起唇角,走过来捧起三五个面饼。
“旁边的桂花酿也好,小哥去瞧瞧,价钱公道。”大娘满面堆笑,殷勤得像自家生意,“我看你生了副女孩样,说话轻轻俏俏,太烈的酒不成,果子泡的就最好。”
姒夭点头,特意挺直脊梁,压低声音,“大娘,墙根有好些个酒铺呐,你指的哪家?我看还有乌梅酒,果酒,清酒,没想到羽国这么多酒。”
看她兴高采烈的眉眼,老太太直接用竹筒从后面装了半满,清亮亮晃到眼前。
“小哥尝一口,不瞒你说,就在左边破屋檐下第一家,滋味最好,又纯又甜,他家以前与我们住在一处,沾点亲戚,但我不胡说,保证材料都新鲜,果子全现摘,信得过,如今秋天,红枣,黄梨——”
“还有桃子泡的酒,可卖?”不远处有人接话,语气含着笑意,“桂花酿也成。”
两人随声而望,瞧见雪伯赢身穿柳绿薄袍,头戴鹅冠,从树影婆娑下走来,一边拿过竹筒,闻了闻,“香味确实不错,我也去买几盅。”
老太太眼尖,晓得贵客临门,弯腰迎合:“幸得公子喜欢,总算我老太婆没胡言乱语。”
对方点头,顺手掏钱,姒夭连忙拦,“公子千万别破费,我这里有。”
他全当没听到,抢先放下印子金,足够买整间铺子,吓得老太太脸绷得鼓皮似紧,眼见这位贵公子拉着俊美小哥往墙根下走,半晌没出声。
今儿碰上大善人,神仙保佑啊。
桂花抽芽,香气流转,全落在人身上,伴着雪伯赢袖口的沉水香,丝丝缕缕直往心口飘,离得太近,姒夭推了推。
“公子怎么来啦,是不是有事。”
“没事,你且安心。我才去交完差,回来看看。”
见姒夭垂眸不语,意识到自己唐突,立刻松开,“我是说,人生地不熟,总要找人商量一下,女郎就算去安国,也需雇辆车,如今世道乱,找个靠谱的车夫可难。”
言语温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姒夭唇角上扬,所谓无功不受禄,怜香惜玉也好,另有所图也罢,她有天生的警觉,能躲多远是多远。
“多谢公子惦记,我身上还有几个钱,雇个好车夫不难,再说我和妹妹商量过,准备换男装出发,公子不必担忧。”
说着昂首挺胸,端走几步,虽说细看还像个娇娇女,却也有几分潇洒少年郎神色。
纤纤素手伸出,掌心捧着枚玉牌,柔声细语,“雪公子,这是你的玉牌,小女子完璧归赵,他日若有缘分,定会报答公子之恩。”
竟把玉牌还回来,雪伯赢顿住,各国战乱,带上雪家玉牌无异于护身符,看来人家急与划清界限,他哦了声,施礼告别。
待人走远,姒夭才在树下松口气,望着雪伯赢柳色衣角消失在眼前,微微蹙眉,她上辈子被圈禁在破屋子中大半年,对朝中之事并不清楚,可也听过有关雪伯赢的歌谣。
“狐中魅,堂上坐,麻衣如雪,厌厌夜饮,贪人败类,不可言说。”
那是说他骄奢淫逸,如山中狡猾的狐狸,被世人不耻。
她不晓得他犯了什么事,看上去明明一个端方君子,眉眼漂亮,倒是有副狐狸样,总不会官位太高又生得美,被人诟病吧,说起来狐狸又有什么错,活生生被人编排。
这世上的流言蜚语如江河猛兽,涨潮落潮,又有几个不是见风倒,今日高堂坐,明日阶下囚,她自己也是声名狼藉,哪有心思管别人。
收回思绪,转身进铺子买酒,顺便雇车,需马壮车宽的才行,从羽国到安国,还要绕过齐,少不得又折回郑,一路奔波,不知会遇到何事。
等到郑国,找机会归还琉璃璧,她拿着始终不安心。
几番盘算,最终订下城南一家,钱付的虽多,但车夫兄弟两个俱是满脸忠厚,人高马大。
另一边的雪伯赢独自在街边逛游,整个人飘飘然,他也懒得琢磨,索性晃到夕阳西下才回家。
刚进院子,迎面撞到雪稚拖着酡红长袍在竹帘下打转,立马返身往外走,急得亲妹妹后边直叫唤,“哎,你看到鬼,昂首挺胸地回来,见到我就溜。”
他只好驻足,无可奈何地回:“好妹妹,大呼小叫说的什么话,哪有对兄长哎呀,你呀的——”
雪稚提着厚重长袍,停下大喘气,“你怪谁,好不容易从齐国回来,天天往外头逛,也不与我说话,哪有做兄长的姿态。”
她脸颊圆润,一双杏仁眼连着小巧鼻尖,像只娇憨可爱的猫儿,小动物藏不住心事,口不对心也在澄明的眸子里,雪伯赢再清楚不过,三番四次来找自己,惦记的另有其人。
可惜他对这个“其人”实在了解甚少,即便在齐国打过交道,有时甚至住在一起,但丰臣性子内敛安静,一举一动好似按着周礼画出来般,这样长在规矩里之人,纵使见着也不是个活物,看透心思简直比太阳西出还难。
他唯有讲几句安抚对方,反正木已成舟,再不喜欢也没用。
“鬼机灵,你是想与我说话啊?咱们又不是今日才认得亲。”
撩袍子往里走,故意不走正路,绕道拨开两边的桂花,一脸笑嘻嘻。
“知妹莫若兄,我晓得你心里的事,别怕,你就当为兄那晚失言,丰上卿人品清贵,别说只是进贡的庸脂俗粉,即便天下第一美人在眼前晃悠,也无动于衷。”
雪雉被猜中心事,女儿家脸上挂不住,粉面通红,“什么天下第一美人,第一美人不是年纪都好大了,早成昨日黄花。”

第15章 香草美人(四)
落红满地,露水青苔,采香径上飞落几只翠鸟,叽叽喳喳,被脚步声惊起,扑腾着翅膀腾空而起,又隐入高耸屋檐间。
“天下第一美人?”雪伯赢仰头大笑,小姑娘长大,竟关心捕风捉影的事,揶揄道:“我妹妹还知道这个,你倒说说谁是第一美人。”
“不就是那个楚国公主嘛。”雪雉抬起眼,神色认真,“别以为我长在深闺不清楚,事情闹那么大,连郑国都灭了,谁不知道。”
说着又暗自琢磨,自言自语,“都说她长得美,见一眼魂儿都没,还说她是妖精变的,桃花灼灼,什么桃花精,兄长见过没有?”
雪伯赢摇头,漫不经心地回:“没,郑国出事的时候,我才刚入齐求学,再说这位美人常在国君之间游走,可看不上咱们。”
“她看不上我,哼——”雪家女公子撅起嘴,眼尾挑得老高,“再美又如何,德形败坏,天下皆知,我还懒得看她呐,不过是你们喜欢。”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雪伯赢在帘子外停步,待迎出的侍女跪下,用帕子擦拭被露水染湿的衣角,接着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淑女,她也配。”雪雉已在榻边落座,端起茶喝,“美啊美的,都是幌子,不如讲色欲熏心。”
话一出口便顿住,仿佛那几个字烫嘴似地,按理如此混话本不该她说,就是忍不住。
那些所谓的美人转转悠悠,花容柳腰,莺声燕语,楚国公主是老了,可还有年轻水灵的女子年年花开,她的未婚夫君如玉如竹,人见人爱,肯定都费尽心机绕在身边,自己又离得那么远,如何不急。
她真怕他一时兴起,一失足成千古恨,心里闯进别人,哪怕只是偶尔的意乱情迷也受不住。
鼓起腮帮子,手里攥着铜柏茶发呆,雪伯赢更衣出来,看宝贝妹妹神色恍惚,笑而不语。
侍女端来新摘的水果,鲜灵灵堆满,他捡起一颗紫文桃,咬得津津有味。
雪雉方才回过神,哎呦叫了声,起身来夺,置气道:“我最喜欢吃这个,你忘啦,现在竟然自己吃。”
雪伯赢啧啧摇头,“盘子里多的是,非要抢我的。”
“那怎么一样,从小都是先给我的,如今兄长本事越来越大,马上就要高官厚禄,不把妹妹放眼里。”
气哄哄想咬一口,发现人家早吃下小半边,又扔下,端坐在一侧,秋阳散下来,打在竹帘上,落下层层流光,耀得她像个红彤彤的瓷娃娃。
一个心思凌乱,七上八下的娃娃。
“好,好,我服了你。”雪伯赢重新拿起一颗,小心翼翼递到嘴边,还像儿时般,但凡有好吃好玩的东西总要先给妹妹,“今年冬天,迎新除旧,我带你去齐国转转,如何?”
一语中的,惹人心里软乎乎,但面上仍要端着,纵使眼尾早泛起笑意,“那怎么行,父亲才不会同意,再者传出去也不好听,显得咱们着急——”
噎住嘴,才发现自己不打自招,一个桃子从左手跳到右手,右手再转回来,就是不放入口中。
雪伯赢一边垂眸瞧着,一边抿茶劝慰:“不打紧,万事有我呐,你尽管准备,等到年跟前动身。”
雪雉笑颜如花,终于放心咬起桃子,倒底还是兄长疼自己,知情识趣,离婚期毕竟还有两三年,总不见面多生疏。
心情好,果子尝起来也甜,喜滋滋抬眼瞧,只见侍女又颔首进来,跪下给雪伯赢手里放着什么,她好奇,凑过去看,原是一枚娇嫩的桂花簪。
“噫?真应景,该不会给我的吧。”伸手就拿,睃眼看侍女,“从哪里来的?”
侍女偷瞄眼大公子,怯生生回:“奴婢该死,适才替公子收拾衣物,簪子跌落,幸而没摔坏。”
好端端一个少年郎,身上竟带簪,雪雉眼睛骨碌碌转,莫不是兄长年岁大,有心上人,可细细打量这只簪子,做工略粗,如何拿得出手。
她支开侍女,玩笑地问:“阿兄,这簪子给我吧,反正又不值钱。”
雪伯赢手掌一翻,“不成。”
“怎么,难道不是你的东西,做不了主。”
“是我的东西,也不是我的东西,总之不能给人。”
“是你的便是我的,如若不是你的,自然也要有个名头,哪家哪户,我买不成嘛。”
雪伯赢摇头,直接用手指抽回来,“你从小霸道,长成大姑娘还如此,将来少不得吃亏,依我说还是收敛点好,天下所有物件也不是靠钱就能得来,看上就是你的,哪有这样的道理。”
他轻轻叹息,煞有介事地蹙眉,也有几分长辈神色,惹得雪雉忍俊不禁。
“我霸道,我霸道,咱们家竟然是我摊上这个词,但凡打听个人都要笑死,谁不知道雪家大公子才是狂傲不羁,连父亲都管不住,才把你早早送到齐国。”
一片流光越过竹帘影子,影影倬倬,倒映在簪子的桂花瓣上,样式普通,若不是他闻到上面淡淡花香,也不会特意买下。
在去传舍的路上,一时兴起,生平第一次买女子物件,想给谁,为了谁,竟也不曾琢磨过,即便心里有隐隐的影子,如眼前微微荡起的轻尘,转瞬之间,不见踪迹。
连玉牌都还回来,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又怎会接受簪子,他唇角轻牵,想着那个女扮男装的小书童,俊俏水灵,心里有根线被人拨了拨。
如宝似玉的小书童,正坐在马车里,晃悠悠出城。
甘棠从怀中掏出个小包,打开见三五个鹌鹑蛋,“公主,哦不,姐姐,等咱们去安国,见着公子涵就能吃顿好的了,如今委屈点,先填肚子。”
甜丝丝香气荡在鼻尖,勾起馋虫,姒夭咬一口,从舌尖甜到心里。
“从哪里弄来,还是你心细,我都忘了路上难找地方落脚,更别提吃饭。”
她一边含着鹌鹑蛋美滋滋,倒像是琼浆玉露似地,甘棠心疼,“别急,慢点吃,我在传旅拿的,包裹里还有面饼,肯定能坚持到明天,等翻过这座山,再找地方休息。”
“我这个人生来糊涂,多亏有你这个好妹妹,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小丫头脸红,公主的性子大变样,本来就生了副楚楚动人的脸,再说点温柔软话,让人掏心抓肝。
她看着她,雪白的皮肤,乌黑的发,明明早过了豆蔻年华,依然如春日盛开的花儿,一碰就能碎般,恨不得捧到手心。
那些世人传的流言蜚语全没影,天下大乱,怎么能推到一个女子身上,难道老郑王色欲熏心,公公纳儿媳也是公主的错。
如今楚国没了,往后越发无依无靠,她本来草贱,怎样都能活,只怕公主受罪。
“殿下,哦,姐姐——”吐吐舌头,笑自己笨,半天难改口,轻声问:“我听说公子涵在安国教书育人,也不知好找不好找,若是直接去王庭,倒是容易。”
楚国公子涵很早被送到安国当质子,两国交好,相互扶持,可惜到生死存亡之际,对方也无法助一臂之力,齐实力太强,安不敢得罪,就连自己的三公子玉在战乱中生死未卜,依然不敢吭声。
如此胆小如鼠,还不知涵的日子有多难熬,她不能冒险,况且上一世安国君为讨好齐国,还将涵处死,重来一次也难保,姒夭叹气,嘴里的鹌鹑蛋忽地味同嚼腊。
“不能直接去王庭,咱们的身份要保密,先打听一下兄长的住处再说,你别怕,安国虽大,但多是崎岖不平的穷山僻壤,住不得人,无非就是王城繁华,不难找。”
对方点头,瞧帷裳外天色渐晚,秋日冷气潮湿,冻得骨头直发紧,连忙将仅有的厚棉衣取出,披到姒夭肩头,却被对方直接拽起,两人一起躲在毛茸茸的领口下,相视一笑。
车轮在山路上摇晃,伴着后半夜淅淅沥沥下起雨,她们相互依靠,听雨滴打在马车的华盖上,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
枯树枝被风雨捏碎,撞击在盖杆上,落下一片泥泞,姒夭出神地盯着,突然觉得那点污渍很像自己,在狂风暴雨中无辜挣扎,转眼又被人遗忘,天光大亮,化成灰尘,一抖便掉了。
“嘶嘶——”
腾地马声鸣叫,车身抖动,她回过神,与甘棠面面相觑,只听前方车夫大喊,“不好,有——贼人!”

第16章 香草美人(五)
风雨沧桑,昏天暗地,帷裳被吹得张牙舞爪,姒夭咬紧唇瓣,抱住发抖的甘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这辈子如何走两步便碰见歹人,焦急地问:“什么!”
车夫挑起帘,一阵狂风席卷而来,激得他龇牙咧嘴,“小哥你听,前面有马蹄声,林子里又乌泱泱一片,我们兄弟两个常走山路,一瞧就认得,唉,本来这条路挺安生,哪知会遇山贼!三更半夜的——”
“山贼是不是就为银子啊!”甘棠壮胆子接话,“我们还有,破财消灾也成。”
车夫一手拽住乱飞的帷裳,扯嗓子回:“多半是,两位小哥想得开就好,我还怕你们要钱不要命,到时咱们都得喂狼,幸亏这里没女人,要不就惨了。”
小丫头吓得偷看姒夭,公主这般美貌,万一被认出来,不死也丢半条命,连忙压低声音,粗声粗气地哦几声,可挡不住神色慌乱,发丝乱飞,满脸写着此地无银三百两。
姒夭心里也乱,但事已至此,慌也没用,掏出身上的珠宝,“麻烦大哥,我们就不露脸了,不怕你笑话,我与弟弟从没出过远门,只怕说错话,等到安国,加倍酬谢。”
说着又把一个金珠放对方手里,“这个拿来压惊。”
车夫推诿,“不成,不成,佣金早就给了。”
嘴里虽如此念叨,适才被风吹皱的眉眼却舒展开来,谁又能和宝贝过不去,姒夭使劲塞,他也就半推半就,顺手藏到怀里。
“二位放心,这些人我们也打过交道,收钱让路,求财不求人,去去就来。”
帷裳落下,夜雨声烦,姒夭裹着皮裘,听马蹄声戛然而止,眼前火把晃动,不远处像有人在说话,偶有一两句飘进来,听不清楚。
旁边的甘棠差点落泪,“公主——咱们要不先跑吧。”
“傻丫头,这会儿能跑哪里去,没事。”晓得对方被吓糊涂,强打精神安慰,“你不都听到嘛,那些人求财,实在不行就多给点,好在出来带不少东西,总归命最值钱,别怕。”
话音未落,又传来一阵喧哗,马蹄狂奔,人声鼎沸,咚咚——伴着重物坠下的声音,惹得火光乱窜。
“吁!”车夫使劲拽住受惊的马,转头喊:“小哥,那边好像打起来,我兄弟也没回来,不知咋回事。”
“难不成内讧,为分赃。”甘棠眼睛腾地亮晶晶,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大哥,咱们趁乱先走吧,我看你弟弟特别机灵,肯定能想办法脱身。”
主意虽好,就是太损了点。
对方啊一声,指尖攥紧缰绳,关键时刻留下血亲,实在说不过去,但心里也怕,等那帮人杀红眼,他也就是只被碾死的蚂蚁,人死如灯灭,就算后世给自己立个碑也无用。
忽地耳边生风,一个人影从天划过,在漆黑月色下好似鬼魂,三人大叫一声,还没来得及反应,一柄利剑已横在脖颈,寒光凌冽。
车夫压根不敢看是谁,吓得直接跪倒,急声求饶,“大侠,饶命啊!”
来人并不吭声,一手挑帘子朝内望,见到姒夭与甘棠抱作一团,发髻散乱,楚楚可怜,分明两个娇柔女子,却轻轻喊了声,“殿下——”
声音熟悉,姒夭愣住,挑眼往外瞧,火把跌落,燃起红海,一片火光之中是张棱角分明的脸,剑目星眸,皮肤白净,倒像个书生似地,只是眉宇间天然一股英武之气,所望之处,令人生寒。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