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丫头!东西哪有人值钱。”将她两鬓的碎发理好,眼神温柔,“你要记得,这世上没有什么比好好活着更要紧。”
甘棠哦了声,自从离开楚国,殿下对自己越来越亲昵,以往公主总是神色黯然,很少笑。
她知道她一直努力顺从王上,与郑国结亲,差点嫁给老郑王,如今楚国灭了,可殿下好像重新活过般,变成另个人。
她喜欢眼前的殿下,身上多出种说不出的力量,小丫头弄不懂,那叫做生命力。
为自己而活的新鲜欲望,胜过一切。
她们一直等到深夜,吃饱喝足,瞧众人都在庭院里祭月,家奴们也各自买酒,喝得醉醺醺,方才悄悄往外走。
甘棠如今在大夫人身边得脸,对家奴说要去送礼,对方不敢拦,两人很快出了雪家。
前两日托人雇好马车,等在酒肆前,她们健步如飞,眼见要到,忽闻街道传来一阵喧哗,大堆人乌压压围在外面,伴着女子的哭泣声,此起彼伏。
要坐车必得穿过人流,甘棠噘嘴,“大晚上闹什么!”
旁边一个老头热心肠,扭头接话,“女郎说得对,大过节的哟,这里叫做千花巷,里面都是优伶,今晚跑出来几个又被抓住,才闹得乱糟糟。”
优伶——还不都是可怜人!
可惜她们自身难保,也顾不得太多,还没站稳,楼前又开始骚动,人流一下将两人冲散。
姒夭被推着走,眼睁睁瞧甘棠淹没在人海里,她心里急,险些跌倒在地,使劲扶住街边一棵梧桐树,等人潮散去。
冷不防手被人碰了下,吓得叫出声,扭头看树对面露出半张脸,一双眸子明亮秀美,“这位女郎,在下不是有意冒犯。
姒夭愣了愣,看面容还以为是个女孩,没想到竟是男子,点点头,竹白色帷帽随之摆动。
月色下自有一番风情。
四周都是人,两人动弹不得,对面人又开口,显然没话找话,“女郎,天色已晚,若是等会不便,在下可以送你回家。”
半个身子都贴在大树上,衣角乱飞,还挺热心。
“多谢公子,我在这里等人,要出城。”
“哦,是与家仆走散吧。”他掏帕子擦汗,无奈地叹气,“我也是到处逛逛,哪知遇到这种事,还惊动官员,依我说千花巷的人愈发猖狂,早该整肃。”
口气不小,莫非是个贵族,她随口接话,“整肃可不容易,只看平日里来的达官贵人有多少,便知行不通。”
轻蔑口吻惹对方吃惊,“女郎说得对,朝中有人,他们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作乱,唉!也是楚国有难,这些女子落入虎口。”
被抓的竟是楚国人,到底同宗同族,听着难受。
左右想想,身上还有金簪,赎几个女子不难。
她是想到就做的性格,思索片刻,弯腰施礼,“公子,不瞒你说,小女子也从楚国来,那些女子都是迫不得已,我有心赎她们出来,不知公子肯不肯去做说客。”
适逢战乱,人心不古,还有人愿意管闲事,对面眼底露出一丝敬佩,“女郎有心,这事不难,做生意无非求财。”
人群逐渐散开,千香楼安静不少,姒夭从发间取下枚玉簪,对面人迟疑一下,还是接到手中。
撩袍子转身,跑几步又转回来,像记起什么重要事似地,“女郎也不怕我是个骗子,拿簪子走人。”
她摇摇头,“公子怎会贪小财,但凭你腰间的玉佩也价值连城了。”
对方猛地一愣,随即笑容荡在唇边,月色下的眉宇英气逼人,已经彻底没有方才的女儿相,拱手一拜,潇洒倜傥。
“在下名为雪伯赢,今日幸会,定将此事办成。”
他径直走进千花巷,留下姒夭心发颤,雪伯赢,不正是雪家大公子,自己可才从雪家跑出来,此地不宜久留,连忙找甘棠,外面人已不多,可左右不见小丫头影子,心急如焚。
找不到甘棠,哪也不能去。
直到雪伯赢回来,姒夭还在前后转悠,一看就在寻人,他低声道:“女郎,你交代的事已办好,那簪子值钱,还能给几个女孩做盘缠,明日就放人。”
说完并不离开,笑嘻嘻地瞧她,“你是不是有事,在下也许可以帮忙。”
他帮忙,只怕越帮越忙。
“多谢公子,我没事,就是和妹妹走散,等会就行。”
伯赢前后也转了圈,除三两个醉成烂泥的客人之外,一团漆黑。
夜色苍茫,空气里升起寒意,姒夭冷得发抖,兵荒马乱,一个人消失就像石沉大海。
雇好的车马夫不远处喊叫,“哎,你还走不走喽!大晚上又过节,我可还要回家睡觉,不管走不走,说好的钱可不退啊!”
她无奈,不想依靠伯赢,可没办法。
只好低头,干脆拿出贴身照,柔声细语,“雪公子,小女子与妹妹——其实都是你家婢女,但没卖身,我们姐妹从楚国逃难出来,在贵府落脚,本想常做,但我还有个哥哥在安国,十分想念,所以——”
她支支吾吾,对方很快明白。
伯赢看了眼照身贴,那上面的女子美得惊人,竟在自己家做婢女,暴殄天物不过如此,他这几年在外游学,极少回来,连家里出这般美人都不知道,勾头来瞧。
“恕在下冒犯,女郎一直戴着帷帽,我怎么知道上面的人是不是你?。”
语气玩笑,却也属实。
姒夭咬咬牙,指尖挑开一角,借着青白月光恍若仙子,比画像还要动人。
伯赢一时失神,只听对方反问:“公子,那我怎知你就是雪伯赢呢?”
他赶紧收回目光,伸手拽下腰间玉牌,“女郎刚才也看见了吧,这牌子内有在下的名字。”
汉脂白玉上镌刻一行小字,雪伯赢,旁边还有朵雪莲花。
那是雪家图腾。
验明身份,姒夭才放心,“公子神通广大,只要能找到妹妹,我们——可以不去安国,继续伺候公子。”
她求人的时候,自带一股娇媚风流,那是从小惯于讨好人的柔顺,纵然本主十分不屑,却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勾魂夺魄。
对方伸手来扶,碰一下双臂又松开,有些不悦,“既然没有卖到我家,何必再回来,帮忙就要得好处,我可不是那种人。”
听他语气变了,想来这样人家,最不屑乘人之危,姒夭也瞬间改口, “是小女子想报答公子。”
对方又笑起来,一双凤眼顾盼生姿,她方才注意到他的肤色极白,近乎没有血色,烟栗色长袍裹住秀挺身形,略显单薄却风流婉转。
早听说雪家人生得貌美,但没想到男子也能如此。
雪伯赢带着姒夭,在千花巷附近又转悠几圈,仍找不到人。
一个机灵的小丫头没可能自己跑丢,突然不见踪迹,铁定出事。
万一对方有个好歹,都是自己的错。
上一世虽然窘迫,可甘棠至少好好活着。
雪伯赢看她大冷的天急红脸,一边安慰:“别急,此乃羽国都城,坏人不敢作乱,兴许你妹妹在哪里绊住脚,很快就回来。”
瞧对方不搭话,又继续道:“不如这样,只咱们两个势单力薄,天也快亮,你先找地方睡会儿,在下去报官。”
对面正好有个驿馆,他知道对方心里不踏实,安置好后又承诺,“很快回来。”
姒夭坐不住,“我与公子同去。”
“女郎是不信我啊。”忽地笑了笑,温柔里带着三分戏谑,将腰间玉佩放到案几,“在下若失言,你就拿这块玉击鼓鸣冤,准管用。”
“我——万万没那个意思。”
“哦,那莫非女郎心疼?”
“心疼!”她脸一沉,寻思对方也不像轻狂之人,怎么口无遮拦,“我不明白。”
“哪里不明白,难道不是可惜这玉佩当当敲在鼓上,震碎了可惜。”
人家故意逗趣,她也得给个面子,勉强挤出笑容,“公子放心,如此贵重的玉佩,刀架在脖子上,小女子也舍不得。”
“严重了,留着也成,必要时刻还能卖几个钱。”
他的语气总有三分玩笑,似乎天大的事也不放在心上,大家公子端的是处变不惊,稳如泰山,死板得很,偏偏眼前人言语带笑,大相径庭。
就是不知办事牢不牢靠。
雪伯赢安置好姒夭,直接来到司寇子婴家,对方还在休息,迷糊中听见雪家大公子来访,顿时清醒,那是将来要当御史大夫之人,谁敢怠慢。
匆匆套上外衣,满脸带笑,“公子大驾光临,恕在下礼数不周。”
伯赢起身施礼,“敝人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他讲明来意,子婴当晚派人满城搜索,最终将目标锁定千花楼。
有人瞧见一个年轻女子被人拉到里面,模样与甘棠类似,但拿不准是不是本来的优伶。
可惜千花楼主人乃羽国皇后弟弟亲信,一向深得对方信任,平白无故闯进去搜,也不容易。
子婴犯难,雪伯赢不好再逼,这件事还要自己解决。
他回去将实情告诉姒夭,沉思片刻,“千花楼抓人,无非当做摇钱树,绝不会要命,再者今夜县丞已令人盘问过,敲山震虎,至少不用担心安危。”
停一下,又问:“桃姜姑娘,你之前是不是说过妹妹也有照身贴。”
姒夭点头,“公子,我妹妹可是正经人家女儿,怎能不明不白到风月之地,还有没有王法!”
六国混战,礼乐崩坏,王法这两个字也是新鲜了。
陡然想到丰臣的话,天下一统,整肃法治,百姓才会有好日子过。
甘棠毕竟还小,素来把名声看得重要,万一受到凌辱,照样活不成。
“有照身贴就好,至少知道身份。”雪伯赢打断她的胡思乱想,胸有成竹,“只要在羽国,没谁敢动我家的人。”
姒夭知道雪家势力,虽是商贾,暗地里却结交官员,与各国关系复杂,一环套一环,密不可分。
尤其是眼前的雪家大公子,日后青云直上,前途无量。
“公子说得对,有雪家庇护,我妹妹一定没事。”
睫毛还挂着泪,极力将焦心与恐惧压在眼底,一双桃花眼微微发红,惹人心疼。
他掏出帕子来,轻轻放到她手边。
“恕在下冒昧,女郎眼下的痣是天生的吗?”
姒夭一愣,用帕子擦眼角,小心绕过点的那颗痣,嗯了声。
对方歪头笑,“以往总听人说美人痣,今日算见识。”
她抿唇不语,知道他在讨自己欢心。
也许上辈子总陷在男女之事上,如今看得淡泊,若非要依靠雪家找甘棠,她大概也不会搭理他。
想到这里又挑眼一望,眼神更软些,“小女子普通姿色,不及雪家下等丫头。”
“这可是胡说,我又不是没回过家。”雪伯赢抿口酒,一边伸手掏,“姑娘一个人在驿馆,身上有钱好办事。”
她伸手接来,楚楚可怜地道谢。
雪伯赢后半夜回家,随从早迎在门口,本来一起从齐国归羽,哪知大公子突然不见人影,几个仆人慌忙找半天,最后只得傻乎乎等。
“公子——”贴身侍从藤冬一路小跑,黑黝黝脸上全是冷汗,“可算回来。”
雪伯赢摆手示意安静,快走几步问:“你家阿兄萁冬在吗?”
萁冬是雪家养的死侍,从小侍奉在父亲身边,无论大小事务都亲自负责,千花楼与雪家私下也有来往,主要是给齐国进献美人。
自古楚羽多美女,今日见到的桃姜如此貌美,想必妹妹也不差,十有八九会送到齐国,肯定和雪家扯上关系。
问问萁冬便知。
对方点头,“这会儿应该睡呐。”
“明日一早,让他来见我。”
雪伯赢走进屋子,几个丫头正点灯,黑暗里腾地亮起暖光,不经意落到白纱裙边,泛起柔波潋滟。
他瞧着一瞬间恍惚,等奴婢过来伺候穿衣才回过神,兀自笑了笑——侍女,我们家的!哪里像呢。
那张介于少女与妇人之间的绝美容颜,柳腰婀娜,倾国倾城,总觉得在何处见过,却是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他换好衣服,倒在榻上,被子还没捂热,就听屋外有人喊,“阿兄,阿兄回来了啊!”
清脆如莺啼,伴着女子稀碎脚步声,在夜里尤其响亮,雪伯赢笑笑,披衣而起,瞧见紫萝藤花屏外绕过来一个豆蔻年华的女子,鹅黄曲裾轻摆,发间的玉簪比月色还要洁白。
他的亲妹妹,雪雉。
“果然在,到家也不吱一声,偷偷摸摸。”雪雉俯在榻边,两只眼睛闪闪惹人爱,“阿兄,齐国好玩吗?你待那么久。”
花屏外的侍女点起灯,屋内又亮堂起来,雪伯赢打个哈欠,“好妹妹,几年不见只长个头,大晚上不睡觉,跑到男子榻边,有没有规矩!”
雪雉哼一声,难为她等他大半夜,人家还不领情,“规矩,从你嘴里说出来也稀奇,咱们雪家最蔑视礼法规矩的人,除了阿兄还能有谁,雉儿想阿兄,不行嘛。”
雪伯赢靠在绣枕上,懒懒地:“行啊,只怕都是口里的话。”他半眯起眸子,故作伤心道:“我妹妹心里想的什么,阿兄能不明白,齐国可有什么好玩的呐,恐怕有人让你牵挂。”
雪雉抹不开,别过脸去。
“丰臣挺好的!”对方揶揄,困得哈欠连天,“只等妹妹过几年嫁过去,尽管安心。”
“谁问他——”小女孩嘴硬,“一天也不见带个信回来,妹妹早把他忘了。”
真能忘也是好事一桩,他从不喜欢这个准妹夫,外貌才华倒是天下难找,但心思难测,总觉得隔层冰,让人心里没底。
雪雉生性单纯,喜怒哀乐全在脸上,又满心思全是对方,他统共就一个妹妹,如何能不担忧。
世人都说雪家与丰家联姻,前程似锦,可他半点不在乎,唯有雪雉的终身才重要。
“你不喜欢他了——”伯赢翻个身,笑嘻嘻地瞧小丫头,“好啊,刚好为兄也不喜欢他,咱们不如退婚。”
“退婚!”雪雉吃惊,赌气话竟惹得阿兄胡说,嗫喏着:“退婚可是大事,还需要父亲同意,咱们与丰家是世交,恐怕不好吧——”
“你倒听话,父亲与丰相交好,那是他们的事,与你我何干!这些年咱们替丰家也做不少事,难道连终身都要搭上?世代相承,子子孙孙,永远做丰家的附属。”
他眉宇起了凌厉之气,垂下眸子不言语,雪雉明白阿兄心性高,本是羽国第一公子,自从羽依附与齐,世人都传对方成为御史大夫,靠得还是丰家。
阿兄自然咽不下这口气。
不喜欢丰臣情有可原。
“阿兄,不是这么一回事。”她歪头瞧他,撒起娇,“雉儿与丰臣,不是小时候就在一起嘛,也算不上谁依附谁,阿兄最疼我,我也疼你,天天为阿兄祈福,将来一定寻个自己满意的阿嫂。”
妹妹乖巧,他没有不心软的道理。
雪伯赢单手撑住头,又恢复温柔笑眼。
“只要他疼你,敬你就成,只怕有人不交心,你别傻乎乎不醒事,丰家如日中天,我看丰臣未必像他的父亲,一生只娶一个妻。”
烛火炸个响,小虫子嗡嗡叫,绕着飞来飞去,落到墙上黑乎乎一片。
雪雉撅起嘴,“什么娶一个两个,妹妹没想那么多。”
雪伯赢冷笑:“以前不想,如今就要寻思,打今次开始,咱们进贡的美人也要留在丰家。 ”
他忽地顿顿,想起在丰臣书案上瞧见幅帛画,上面的女子桃腮杏面,秋水为眸,与今日见到的女郎连相,只是少了颗眼下的痣。
怪不得眼熟。
“丰家也收美女!”雪雉心里扑腾跳,急急地问:“做什么?”
丰相宠爱逝去的夫人,身边从不放人,莺莺燕燕还能给谁,“阿兄,你什么意思啊,难道丰臣还没娶妻就想纳侧室!”
小丫头不谙世事,真想留枕边人何需给名分,他也不想她太难过,提个醒就成。
“那倒不至于,大家族做不出这种事。”雪伯赢躺回去,闭眼懒懒道:“只是雉儿你心里要有数,若将来受委屈,记得还有阿兄,别忍着。”
烛火淡下来,落在他俊丽脸颊,想是困得很,双唇嗫喏着,语气里的疼爱却不减丝毫,阿兄素来疼自己,她心里有数,伸手将衾被给对方盖好,小鹿般的眸子满是笑意,
屋外又下起雨,淅淅沥沥,暗夜里的城池像个魅影,悄无声息,唯有女闾却不安静,丝竹管弦,嬉笑怒骂不绝于耳,被呼啸的风一吹,飘到老远。
羽没有宵禁,大半夜惹得姒夭睡不安生,心里闹腾,若甘棠真在里面,难保不出事。
雪伯赢到底是富家公子,不明白女子的苦楚,万一有个差池,小丫头的性子可烈,哪能等到明日。
越想越心焦,索性下床,端油灯唤楼下的小二,笑吟吟递过小金版,“小哥,有件事求你,不知方不方便,这点牙祭买猪肝吃。”
对面早被叫得晕乎乎,连忙舔脸回:“女郎客气,有事尽管吩咐。”
手收了钱,小心藏在袖口,脸快开成花。
姒夭点头,低声道:“我想借你的衣服穿一穿,明早便还。”
小伙子聪明,二话不说拿套崭新的过来,“衣服不值钱,不嫌弃就好,如今世道乱,女儿家出门在外不方便,换个行头更安稳。”
姒夭道谢,留下几句话,回屋打扮,头发先用纶巾挽住,将雪伯赢的玉牌反挂在腰部,再把整个脸擦干净,倒像一个白净少年郎。
人还未到女闾前,迎面而来一股酒气,夹着浓郁脂粉香,直让人作呕。
女闾这种营生也是近年才有,又是齐国的杰作,以往都是富贵人家养优伶,如今明正严顺开了张。
美其名曰给落难女子一条生路,生路就是卖自己,还不是如意算盘打得响,每年女闾要给上面交多少税金,她也略有耳闻。
已有花枝招展的女子走出来,围在左右娇滴滴,“小哥长得真俊啊!怎么以前没来过。”
“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个女子呐。”
姒夭笑笑,压低声音,“你们嬷嬷可在?”
见她穿着普通,口气倒不小,开口就要找嬷嬷,众女子面面相觑,姒夭也不言语,随手掏出几个印子金,撒在空中。
璀璨夺目,落雨似地从空中划过弧光,这些优伶识货,没成想大晚上来贵人,你一臂,我一手,连忙把人拉进馆内。
她众星捧月,被安置在雅间,不大会儿就见一个花枝招展的妇人来到近前,猩红唇边悬着颗痣,艳归艳,可惜怎么看都俗得很。
面由心生,做皮肉生意之人大抵也就这幅模样了。
对方眼尖,余光瞧见姒夭腰间的玉佩,便知非富即贵,哎呦了声,“这位小哥模样俊,排场得很,怨不得奴大早上听见喜鹊喳喳叫,人家都叫我赵歌儿,不知看上哪位姑娘,好给贵人领来。”
姒夭开门见山,“赵嬷嬷,你见多识广,肯定一眼便能看出来,在下不是羽国人,几年前从楚国到各地做生意,近日才来贵宝地,半夜听雨,忽觉思乡,不知你可有楚国的优伶。”
“有啊,小哥不知,我们家可是羽国最大的女闾,各地美人应有尽有,这就叫来。”
说罢起身,没走几步又被姒夭叫住,“我可不要伺候过人的,挑个干干净净的来。”
女闾里哪有没接过客之人,除非才抓住。
赵歌儿脸色一沉,转瞬又笑上眉梢,“小哥会挑,偏也有福气,我们昨日才收了些楚国女孩子,水灵又干净,先喝口酒,等等啊。”
说罢像只鹦鹉似地飞出去,留下姒夭松口气,为缓解紧张抿了下酒,苦得咋舌。
屋外乐声起伏,男女调笑不绝于耳,乱世飘零,人人都求着及时行乐,无论在风月之地还是朝堂之上,又有何分别。
试想她上辈子,比她们也差不多吧。
不过是求条活路。
屋外起了脚步声,她的心怦怦跳,门吧嗒一声被推开。
却见几个膀大腰圆的家奴,伸手拽住她往外拉,赵歌儿捻帕子靠边上笑,吊梢眼飘来飘去,“小丫头,还在这里唱戏,我做了多少年嬷嬷,男女还能分不清!”
一边招呼奴仆,“可轻点,千万别碰坏,以后没法做生意。”
姒夭差点没气笑,这是要把自己压下,直接开张啊!她什么场面没见过,使劲将手臂抽回,冷笑道:“你想私自囚禁我,也不看看有没有这个本事。”
面色凛然,一双桃花眼能把人穿透,纶巾散了半边,落下青丝打在弯眉上,美得摄心夺魄,美人一旦到了炫目的地步,便让人不敢逼视。
赵歌儿觉得有趣,做这行若许年,女孩们大都怯怯懦懦,要么跪下求饶,要么泣不成声,还真没见过这般讨账似地。
何况如此美。
目光又回到的那块玉佩上,独有的汉白玉,瞧一眼就知是雪家人,肯定为今晚刚抓进来的小丫头,雪家自然不好得罪,但她也不怕,上面的裘相早就看不惯对方独大,这回正好。
“我不敢?”
赵歌儿扭着浑圆的腰,自从成为嬷嬷,伙食太好,愈发像只大白鹅,不过唇角弯弯,也有几分妩媚,附耳道:“你当我傻吗?雪家又如何,不如留在这里吃香喝辣的——”
姒夭一忖,人家根本不怕雪家,那个信心过头的雪伯赢啊!害苦自己,亏她特意把玉佩反戴,怕让人瞧出来招摇。
“你放心——”赵歌儿瞧她不吭声,咯咯笑出声,上下左右打量,“跟着我,保你荣华富贵一辈子。”
荣华富贵,她堂堂一国公主,倒在乎这些。
“可以啊。”勾唇一笑,“那就请嬷嬷多疼疼我吧。”
这丫头变得还真快,喜怒皆在一瞬间,天生就是魅惑人的胚子,赵歌儿心花怒放,随机应变才能活得久。
她越发喜欢她。
当下让那些五大三粗的人退下去,另准备一间绣房给姒夭,还招来两个小丫头伺候,说些甜言蜜语的话,才扭腰走出屋子。
姒夭瞧对面的二个女孩身量未足,比甘棠还要小,温柔问:“你们叫什么名字?来这里多久。”
其中一个小圆脸回:“奴叫娇奴,她叫媚奴,很小就来,不记得。”
她过来拉娇奴的手,“我叫桃姜,比你们都大。”
小丫头面面相觑,不敢吭声。
姒夭想套近乎,楼外有人把守,逃出去根本没戏,只要不被囚禁,此处就能看到前面的风月场,至少雪伯赢来,自己能知道。
“你们坐啊,别老杵在那里,又没外人。
拽两个小丫头身边落座,叹口气,“咱们都是可怜人,好端端谁愿意来!你们是从小没人养,我啊——是找人反被抓!反正最后都一样,只不过我气不顺,自投落网天下第一人,你们可别笑话啊。”
娇奴瞅了眼媚奴,媚奴看了眼娇奴,欲言又止,沉默好一会儿才怯生生地:“小娘子别气,像你这样抓进来的可多了,奴们哪里会笑。”
“抓进来的人多了!”她装作不可置信,“都像我这般有人伺候,真不愧天下最大的女闾,那以后的日子不会太差。”
一直沉默的媚奴大概是看不下去,这个空有美貌的傻姐姐实在可怜,开了口,“小娘子不知道,女闾里面的姑娘都分三六九等,抓进来的也一样,小娘子貌美又听话,才有屋子住,那些不听话的都关在后园的暗室呐——”
“关在那里,恐怕不少挨打吧!”
“那倒不会,抓进来也为将来,断然不会受虐待,只不过饿几天。”
娇奴机警地用手肘碰了一下,媚奴顿时噎住声。
第13章 香草美人(二)
两个小丫头垂眸不语,眼神畏畏缩缩,姒夭心里明白,随即打个哈欠,“哎呦,困得很,折腾半天也累,咱们睡吧。”
娇奴与媚奴应声说是,退到偏房。
剪了灯,屋内瞬间遁入漆黑,她靠在榻边,怔怔望着眼前的一切,找人反被抓,确实丧气,但好懒闯进来,寻思暗室在后院,等天亮自然有机会,左右没几个时辰,不如养精蓄锐先眯会儿。
她素来不是拧巴之人,生生死死也经历过,更没什么可怕。
耳边歌舞声不断,迷迷糊糊,不知多晚才睡熟。
春末秋阳的天气最好,人也清爽,但对在女闾过活的女孩没区别,夜猫子欢腾整夜,天明才睡,像一个个索命的艳鬼。
晨雾落下,打扫的丫头推开支棱窗,哈气连天,有一下没一下地收拾残羹冷炙。
赵歌儿软绵绵躺在榻上,旁边丫鬟打扇子赶小虫,昨晚事多,先是几个楚国女孩逃跑,接着又稀里糊涂多抓了个回来,然后再招来另一个,还和雪家扯上关系,闹得精疲力尽。
她翻个身,困得睁不开眼,天大的事也懒得问。
恍惚中听见外面的丫头敲门,“嬷嬷,不好啦,官府来人,说要搜查。”
赵歌儿只当做梦,不言语。
小丫头着急,“嬷嬷,官府的人满楼都是,只怕——”
“怕什么怕!”她睁开眼,一脸铁青,能是谁,竟为几个楚国女子大动干戈,雪家难道缺那几个人,本来两边的绝色都会送到齐国,还不是一回事。
“来就来,什么大不了。”她拢拢头发,踢踏着鞋走出门,“让他搜,也要有胆子!”
赵歌儿兴冲冲往外去,抬头挺胸好似刚放出笼的斗鸡,还没到前堂,就见黑乎乎站满身穿铠甲的士兵,威风凛凛似要杀人,目光瞧士兵簇拥着位青袍公子,瞬间满脸带笑,“哟,哪来的贵人,大清早蓬荜生辉啊!”
脸变得真快,属实不是一般人,雪伯赢靠在榻边,抿唇而笑,看对方殷勤倒酒。
“公子大驾光临,赎奴招待不周,也不知为何来了这么多官人,想来平日辛劳,需解解闷,姑娘马上就来。”
“急什么,我们公子就算找乐子,也不是谁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