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堂兮美人(重生)by春潭砚
春潭砚  发于:2025年02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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钓系美人×高岭之花
楚颂公小女儿姒夭,美色倾城,为连横六国,婚事被君父用来交换,引天下大乱,视为妖姬。
上一世楚国城破,齐王欲纳她为妃,众臣阻拦,姒夭瞧了眼为首的锦衣少年,眉目清澈,心生寒意。
齐国士大夫丰臣,十二岁拜为上卿,人称“凡间仙”。
齐王无奈,将她赐给大司马,孤苦致死,没成想三尺白绫下,又回到楚国城破时。
姒夭收拾细软,欲逃到塞外逍遥,前世困于身份,被至亲利用,重来一世,只想为自己而活,却被敌国车马堵在林中。
想活命的她拽住侍卫,“本公主要单独求见齐王。”
一阵嘶鸣,众人散开。
丰臣捡起散落的步摇,“公主想魅惑我王?”
美人抬起头,惊魂未定:“谁说我要魅惑君王,也许求的是上卿你啊?”
他笑了笑:“那如何求呢?”
冤家路窄,恨得姒夭直咬牙。
他瞧着她艳丽眉目之间的一丝倔强,似曾相识。
齐国卿大夫丰臣,很早便做同一个梦,桃花树下,有女子哭着追魂索命,偶得姒夭小像,方恍然大悟。
他乃大雅君子,对美色视若无物,只想冷眼看她妖魅众生,亡国公子,第一暗卫,一代权臣,好不热闹。
哪知一日碧海蓝天,桃花债生,这只妖竟误入怀中。
丰臣颔首,对此伎俩实在熟悉。
却见对方笑颜如花,“我与上卿真有缘分,你也没个兄弟姐妹,不如做个姐弟——”
“姐弟——”
他腰间玉带勾住她衣裙环佩,叮当作响。
丰臣:“我并没有那么好糊弄。”
齐书曰:肃公三十六年,上卿丰臣被妖妃所惑,罔顾人伦,叛国入安,致使天下格局骤变。
六国皆惊,坐卧不安,“妖妃,误了天下!”
唯丰家福蕴华堂,佳偶天成。
姒夭嫣然,眸凝春水,“上卿,真为我?”
对面摇头,“并不。”
“果然。”
“是为我们。”
她突然想,在这前世今生的烟雨中,有谁讲过——我们。
不知上一世,三尺白绫之下,丰臣从塞外凯旋而归,伸手拂去榻边清灰,只为落得她几缕青丝,“我终是——来晚了。”
第一谋士,算尽天下,唯失算自己心爱之人。
一世迟,来生债,生生世世,与子同归。
“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
——《九歌·少司命》
①架空春秋战国大乱炖
②HE,男主腹黑梦预。
女主面娇心不娇,有心机与胆识,还有复仇线。
③女主重生后洁!男主洁!虽然倾慕女主者多,但感情线1v1。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重生 甜文 姐弟恋 正剧 钓系
主角:姒夭 丰臣
其它:重生
一句话简介:甘为裙下臣。
立意:无论身处何地都要保持善良,迎接美好。

“辛已之冬,十月既望,檐下滴雨,偷得凉粥半碗,残羹冷炙,难以下咽。”
“月底,天降大雪,旧伤复发,遣甘棠寻药,大夫人不悦,空手而归。”
“十一月,微晴,大少司马出征——”
吱呀,院门响起,惊得屋内人停下笔,透过破了一半的斜格窗往外瞧,只见两个穿红戴绿的婢女,一人手里托个红漆食盘,上面摆着尊酒,另一人腕上荡了三尺白绫。
晨光盈盈,在雪地里映出一片斑驳,那白绫亮得刺眼,让婢女不耐烦地眯起眼。
满地碎琼乱玉融化,吸了人世间仅有的暖,全化成一缕冷风,吹得院内残枝败叶瑟瑟发抖,吹到屋内人微微发怔的眸子里。
失神不过一瞬,信手合上花笺,一张绝美却清瘦的脸,许是不再年轻,杏仁眼懒懒垂着,却因这一笑映出年少光彩,足以见过去的辉煌。
白绫与毒酒啊,怎样都好,总归有个了结。
六国纷争,前楚灭国,公主姒夭被齐王赐给大少司马,飞扬跋扈的司马夫人鲍氏善妒,趁对方出征,将她关在别院,虐待欺凌。
可怜姒夭生来尊贵,天下最宠爱的小公主——想到这里连原主都禁不住笑出声,全是外人说的漂亮话,实则她从未得到过喜爱,更不要说父王。
他总是不耐烦地瞧着她,像看一个千古罪人 ,尽管她那样讨好他,宁愿被当做物品交换无上的权力,依然无济于事。
实在倦了。
辛已年冬,前楚公主姒夭自缢于三尺白绫之下,自此齐国上下桃花不开,世人皆传那是她最喜欢的花,万物皆有灵,也随美人而去。
来年春,齐国上卿府,仆人小心翼翼捧着斑铜花觚,碧水中荡着几支桃花,俯身下跪,“上卿,花开了。”
屏几上伸出一只手,修长莹润,接过来,又挥了挥。
“我可说过,这花娇贵,不好散养。”
“大人放心,天下的桃花,只长在上卿府。”
次年春,齐国上卿丰臣以叛国罪论处,丰家上下几百口斩与东市口,一世英名,满堂华彩,不过须臾之间便灰飞烟灭。

第2章 袅袅兮秋风(一)
一场连绵夜雨,遮住飞檐殿角,灯火泯灭,唯有女子的呜咽声若近若离,随着一声惊雷,瞬间消散无影。
灼华殿,两个掌灯的年轻宫女跪在悬花屏风外,窗外风驰电掣并没影响殿内人的困倦,她们懒洋洋打着哈欠。
“唉,你说咱们公主不过晚宴才喝两杯贡酒,怎么就醉成这样?”其中一个睡眼朦胧地说。
“也是。”那个又忍不住打哈欠,困得眼泪直打转,“咱们公主一直酒量好,今日也奇,迷迷糊糊不知叫什么?”
“好像人名?”垂眸压低声,痴痴笑着:“人都说女子怀春。”
“你又不想活!小心让听见,扒你的皮。”
伸手偷偷指里面,眉头拧成绳,“我看是给魇住,如今不比往日,谁还敢提那嫁娶之事,唉!说来公主也命苦,自小母亲便疯了,很快又不在,国君也不待见,还好许给郑国公子,哪知郑国竟灭,又都闹到咱们头上,是那老郑王作孽,非要父夺子妻,与公主有何关系,妖不妖的乱讲,好端端一个尊贵女儿家,怎么就成妖精,一来二去,年纪不饶人,以后啊——”
一道电光火石落下,花窗灯影缭乱,两人不觉往外看,停下闲言碎语,瞧着乌压压天空又开始抱怨天气。
“今年这场雨真有一段日子。”
“烦得很,没完没了。”
漆黑之夜,月隐星残。
帷幔青烟之间,躺着位半睡半醒的女子,似在梦呓,翻来覆去。
猛地一声惊雷,她睁开双眸,怔怔地望着眼前一切。
姒夭清楚地记得饮下毒酒,滚烫入喉,五脏六腑开始灼烧。
“楚夫人 ,一路走好。”
婢女的声音犹在耳畔,交差似地:“奴们也不想啊——都是大夫人吩咐,要怪就怪夫人生得美,惹人嫉妒。”
唯有贴身侍女甘棠撕心裂肺的哭声,意识飘散,一切遁入无声。
哪成想再度睁开眼,居然又回到楚国的灼华殿。
她不敢置信,坐在菱花镜前发呆。
回来了!或许只是个梦,难道魂儿也能做梦。
正在恍惚中,身后响起窸窣脚步声,一个红衣侍女绕过花屏,笑嘻嘻施礼。
“公主总算醒过来,试试醒酒汤。”
她抬眼来看,圆脸圆眼,水灵灵一个小女孩,不禁笑颜如花,“快——坐下。”
对面呆住,公主自小被幽禁深宫,只有公子涵常来探望,后对方被送到安国为质子,再无人踏足灼华殿,性格孤僻,从不会温柔说话。
居然酒醉睡一觉,竟大变样。
“来啊。”对方又柔柔招呼。
甘棠抿嘴唇,方才敢走近,声音放得极低,“公主可觉得舒服些,喝完汤就好了。”
姒夭笑意盈盈地瞧女孩,真也罢,假也罢,做梦也不想亏待这个丫头,上辈子风风雨雨,唯有对方不离不弃,随手打开雕花漆金鸾凤首饰盒,取出一只桃叶簪,插在对方发髻上。
“真好看。”
小丫头吓得不轻,“公主莫怪,昨日奴婢是看这个簪子好,就多瞧几眼,万万没别的心思啊!”
姒夭寻思自己平日刻薄,看把小丫头唬成这样,“别胡说,这是赏你的东西,多——谢。”
“奴婢只熬了份醒酒汤。”
“不单这些。”
还想多说几句,余光落到红褐色汤汁上,记得那夜也是醉酒,喝完汤后便昏昏欲睡,直到第二日齐国军队攻入皇宫才被侍女摇醒,想躲已是来不及。
小丫头不明就里,兴冲冲道:“殿下快尝尝,里面还有寒玉姐姐给的药草,说是用来补气,奴婢忘记名字,最近宫里都喝。”
半透明的褐色汤底,确有几根像树根般药材,飘飘荡荡。
姒夭蹙眉,“今天什么日子?”
侍女不解地回:“芒种啊。”
芒种!明日国君不战而降,最终死在乱军之下,自己也被献给齐王。
上一世稀里糊涂跑不掉,这回绝不能坐以待毙,时间紧迫,姒夭俯下身,“甘棠,你去收拾东西,安排车马,半个时辰后咱们出宫。”
对方瞧了眼窗外的倾盆大雨,显然以为公主疯了,“殿下要去哪,明日请奏国君再走不迟,何况这会儿已经宵禁,奴怕——”
姒夭已经站起身,从箱子里取金版,匆匆道:“你别管那么多,拿上钱好办事,什么宵禁不宵禁,那帮人还不是见钱眼开。”
甘棠一向听话,不大会儿又回来,“殿下,工政尹那边说晚上不好声张,只有一辆小安车让咱们用。”
正合心意,不招摇才走得远,包袱里装上首饰细软,临出门前又给灼华殿的下人们散些印子金,今夜只能带走甘棠,明日天下大乱,也好让这帮人寻得一线生机。
夜晚静得可怕,唯有车轮碾在甬道中吱吱呀呀,偶有禁军走过,银色铠甲映得烛火摇曳,耳边传来编钟的叮咚声,伴着虎座鸟架鼓低沉闷响,想必细腰宫又新添了快饿死的佳人。
君兄还在享乐,醉生梦死,无人知花事已尽,一片荼靡。
齐国军队早就蓄势待发,素来骁勇善战的楚人却无故自信,还以为对方会先礼后兵,仍旧沉在一场荒唐大梦中,早把楚国百年基业抛之脑后。
她自嘲地摇摇头,这座长了二十几年的宫殿,噩梦一般的地方。
这一世需要新生,但不是在楚宫。
“殿下,咱们去哪里?”甘棠坐在马车里晃悠,怯怯地问:“真的不禀报国君,万一明日——”
“明日,那就明日再说吧。”一双美眸不喜不悲,楚国马上便不复存在,成为强大齐国的另一个附属品,还有什么可怕。
只是想到国君死在战马下的血肉模糊,对自己毫无感情的兄长,与那个早死的父皇一样,比冷漠的外人还可恨。
可眼睁睁见死不救,她到底没那么狠心。
琢磨片刻,仍旧让甘棠掏出娟纱与胭脂,用手沾着写上几行字,吩咐守夜的奴仆,一个时辰后送去国君寝宫。
安车缓缓穿过凤行门,马蹄踩在宫外石子地上嗒嗒作响,连声音都比在宫里轻快许多,总算逃出来,她长出口气。
“殿下,车夫说马上出城,还不知道去哪里啊?”小丫头忍不住又问,瞧外面黑压压一片,心里直发抖。
“安国,记得从树林里的小道走。”
如今天下不太平,郑,楚,羽,安,齐,雁六国混战,又牵扯周边无数小国,放眼望去,都不安稳,前几年郑国公子乐借羽势力造反,成事后又被齐趁虚而入,导致郑羽两国归入齐版图,北边雁本就弱小,唯有西边安国偏远,可以暂时避难。
再者自己的二兄长公子涵正在安国,刚好去投奔。
车子晃进树林,夏末时光,冷风穿透帷裳,吹得人发寒,姒夭拢拢衣襟,闭上眼。
迷迷瞪瞪,脑海里又出现皮鞭的声音,啪啪啪作响,倒豆子般全落在肌肤上,顿时鲜血直流,真疼啊,她不禁呼吸急促,浑身紧绷,腾地坐直身。
甘棠掏出帕子,“殿下又做梦了!瞧满头的汗。”
惊魂未定,没心思回话,急慌慌拉开袖口,晨光下青白一片,皮肤纹理细致,没有伤痕。
还好,真的只是梦。
人一旦受过苦,记忆里留下影子,挥之不散,方才回过神,挤出个笑容。
她拉甘棠的手,两人挽在一起,“没事,你陪着我,咱们都要好好的。”

第3章 袅袅兮秋风(二)
晨光乍现,在林中泛起清浅流光,一片静谧中却传来嘈杂声,车夫顿住马,慌张回头。
“殿下,听起来像是舞刀弄剑!该不会遇到强盗吧!现在世道乱,说不准。”
才出城就碰到贼,也是她失算,该带一两个侍卫防身。
“能不能绕道走,躲过去再说。”
“来不及啦,这些人不过求财,依奴说散些印子金出去,破财消灾。”
甘棠忙不迭点头,“奴婢有小金版。“
钱倒是不愁,毕竟身外之物,就怕对方狮子大开口,塞牙缝的哪里能够,姒夭又取出一根金簪,兵荒马乱保命要紧。
她与甘棠躲在车内,慌张打开包袱,抓起首饰往身上藏,玉簪,玉璜,万一车夫安抚不住贼人,还可以跃车逃跑。
其实跑又能跑到哪里去,不过做个样子,自己安心。
耳边的嘶鸣声逼近,两人屏住呼吸。
却听周围马蹄渐急,厚重铠甲发出闷闷响声,伴随着一个男子粗声粗气的怒吼,“车内何人!还不快滚出来!”
姒夭与甘棠不敢吭声,等车夫脸色惨白地撩开帷裳,哆嗦道:“公主,不好了,听口音好像是齐国士兵!这——可比土匪可怕得多,见鬼,他们怎么在楚国境内。”
兵临城下,现在恐怕到处都是敌国军队,姒夭只觉得自己不走运,明明抄小道去安国,算准对方主力在宫殿南边,怎么还能撞上。
“金子你可给了,无冤无仇,至少放咱们一条生路。”十几匹战马在车边奔腾 ,踢踢哒哒惹得她心乱,“不够还有。”
车夫头摇得拨浪鼓,“他们不要啊!那些印子金都扔了。”
“不要钱要什么!”甘棠也急眼,“难不成偏要我们的命。”
车夫皱眉,他哪里清楚,本来在宫里睡得舒服,突然被拽来当差,好处没有,指不定还搭上一条命,自己的委屈与谁说。
车外人明显不耐烦,领头男子大声喊:“吾乃齐国御右段瑞安,今日有任务在身,捉拿要犯归案,没时间与你们啰嗦,先下车等待搜查,否则别怪吾等无礼。”
齐国罪犯,跑到楚国来抓,能信才怪。
姒夭低声嘱咐车夫几句,对方会意,躬身走到段瑞安跟前,拿出在宫里当差的顺从。
“段御右,车里坐的是安国大夫栗内史家眷,刚从楚都探亲访友归来,不好抛头露面,不知御右有没有罪犯画像,小人拿进去让夫人瞧瞧。”
段瑞安点头,掏出张娟纸,一把扔过来,冷笑道:“可看仔细。”
车夫连忙捡起来,健步如飞又回到车内。
打开一瞧,三人皆大惊失色。
眸若秋波,红唇娇媚,天下绝美的容颜,不正是对面的公主。
甘棠支支吾吾,“这——怎么可能,莫非有人与殿下长得如此相像,还是一个罪犯!”
姒夭哭笑不得,对方太单纯,看不出这明显冲着自己来,没想到重活一世,还要落入齐国手中。
要么跑——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她还能跑过战马,目光一滞,透过飘荡帷裳,落到骑在高头大马的段瑞安身上。
此人虽气势汹汹,但讲话条理清楚,能看出念过书,不是那些只知道打打杀杀的粗人,她恍惚记得对方会成为日后的大司马,计上心头。
躲不过,只能迎难而上。
姒夭理好发髻,兀自下车,暖阳升起,淡金色落在软腰上,趁着一水牡丹色袍裙如秋花潋滟,柳枝轻摆,浅笑嫣然。
目光一挑,眼波荡漾,喧哗声戛然而止,对面不过是些常年在马背上活命的粗人,哪里见过这般美色,不肖说姒夭,单身后怯生生跟着的甘棠,都美得心惊肉跳。
段瑞安愣住,拉马缰的手不禁抖了抖,一笑倾城,六国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虚传。
见她几步来到近前,明知故问,“御右,不知那个罪人犯了何事,劳烦你千里迢迢来抓人啊!”
段瑞安立刻下马,拱手施礼,“殿下,适才乃玩笑话,我王请公主赴宴,让臣来接。”
姒夭愣了愣,没听错,一字一句讲的是齐王来接,前尘旧梦直往脑袋里钻,又要落入齐国手中,不知哪里出叉子,若再度赴宴,众目睽睽之下被当做妖妃唾弃,依旧赐给大少司马,让鲍夫人折磨致死,忽地身子一歪,段瑞安眼疾手快,连忙来扶,“殿下小心!”
顺手拽住他袖口,樱唇若血娇滴滴,“段御右,本公主想单独求见齐王,你看如何呢?”
吹气如兰,段瑞安周身一震,顿觉血气倒流,竟没敢回,早变成只呆头鹅。
姒夭早就见怪不怪,身子又靠了靠,“御右应允了吧,本公主不是个忘恩负义之人,今日之事自然不会忘。”
笑像初入林间的小妖,倏得就勾了魂。
峨眉下一双猫般眼睛,睫毛浓密好似蝴蝶羽翅,脖颈肌肤真白啊,分明是人畜无害的眉眼,偏又不知从哪里生出一丝媚来,段瑞安一时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万剑穿心也比此时来得实在。
“公主,这——”
眼见开始迷糊,前方传来一阵马蹄声,伴着厚重车轮压在石子路上,震得两边林鸟乱窜。
恍惚林中见到士兵开路,身上黑甲熠熠生辉,段瑞安心里一惊,吓得双手松开,姒夭险些跌倒,发髻间的金步摇散落在地。
也是适才戴得太多了些,命和钱她都得要啊。
顺势往前望,只看这声势浩大的阵仗也知不是一般人,竟把段瑞安唬成个兔子。
方才的威风凛凛早就荡然无存。
莫非齐王来了。
六匹骏马奔腾,两边悬刻着青龙白虎,上方十二鸾鸟衔金铃,左右跟着骑兵无数,分明天子座驾。
若是齐王正好,她只要能与对方单独相处,避开那些一本正经老不死的朝臣,就算铁石心肠也得化。
姒夭垂下眼,跪在地上用余光瞧,只见众士兵下马,一字排开,中间走来个人,春辰直裾坠着兰花绣纹,露出玄色长靴的尖,不疾不徐,缓缓而来。
齐王已年近花甲,看衣服倒很年轻,人老心不老,都传对方一心朝政,清心寡欲,她可不信。
纵然是,见到她也不成了。
转瞬之间,人已来到近前,姒夭腰身一软,柔柔地:“王上——”
对方轻笑,音色清朗,“公主何必多礼。”
她愣了下,这可不是老人家的声音,分明一个少年郎,忍不住好奇,抬起头,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落下,揉碎雾气,尽数全跌进眸中,秋景盛春,却让她活生生心口发冷。
来人不过十五六的年纪,生得却是风流倜傥,青丝以鹅冠束起,悬胆鼻下一双俊美眸子,眼底若山间清泉,看得久了又似月下寒江,深不可测。
柔里带着三分冷,雅中又有一丝艳,天下没有两样。
齐国士大夫丰臣,出身名门,自小谋略过人,十二岁拜为上卿,人称“凡间仙”,皱一下眉头,六国便无法安睡。
上一世齐王有意纳她为妃,众臣阻拦,直言妖女怎可入宫,为首的便是丰臣,若非对方多事,齐王也不会将她赐给大少司马。
今日也是不走运,才出虎口又入狼穴,偏偏碰见他。
姒夭心里翻江倒海,没注意丰臣的目光早把段瑞安扫个来回,了然于心,笑意荡在眼底,“公主想要单独入宫,魅惑我王?”
“谁说我魅惑君王,也许求的上卿你啊!”脱口而出,死马也得当做活马医,即是重活一世,她不信还能被那堵厚厚的宫墙围住,绝不束手就擒。
娇媚如花,眼尾又带着若有似无的风流劲,实在动人。
丰臣抿唇,自然也晓得跪在眼前的女子是谁,民间有歌谣,“天下乱,六国争,国将灭,与姒夭。”
当年楚颂公将对方许给郑国公子,才在郑国住几日,就闹得郑国公神魂颠倒,与亲儿子抢美人,公子悦悲愤欲绝,与羽国结盟造反,最后两败俱伤,让齐国坐收渔翁之利。
要不是郑国归入齐版图,他也不能带着千军万马如入无人之境,一举拿下楚国。
郑,楚,加上名存实亡的羽,可不是名副其实都灭了国。
这样的女子,怎能小窥。
“那公主要如何求呢?”他直起身子,负手而立,玉树临风地揶揄:“臣——或许担待不起。”
听话听音,可他的话却听不出任何弦外之音,许是容貌太出尘,总也不能往那档子俗念牵,姒夭不觉抿紧唇瓣,望着那竹子似的身条直咬牙,适逢乱世,想求个安稳度日无异于痴人说梦,男女之间不过那点破事,她上辈子难道还看不透。
总归再高高在上,也不是真圣人,纤纤素手伸出,想碰一下对方的螭璃纹玉带钩,又不自觉抖了抖。
丰臣——若没记错,才到舞象之年,这一生勾过无数人的魂,却从未对仙人般的少年下过手。
犹犹豫豫,全在对面人的眼底,丰臣依旧笑得朗月入怀,“公主,大该是发了慈悲。”
慈悲——有谁慈悲过自己,在被父亲当做礼物送人时,让大司马夫人折磨致死时,可没人怜惜过她半点。
生于乱世,只管保住自己就行。
那一点良知随风而逝,姒夭唇角勾笑,低声道:“上卿真会说笑,求也不在这里求啊!”
四目相对,眼波流转,心口直跳。
林中迷雾消散,几片秋叶落到丰臣衣衫上,他拍了拍,回头柔声道:“公主,请吧。”

第4章 袅袅兮秋风(三)
车辇驶在山路上,晃晃悠悠,青色帷裳飘荡,姒夭与丰臣对面而坐,余光瞧见自己的安车跟在队伍之后,心里发慌。
若是别人,她倒游刃有余,偏偏来个丰臣,周身自带一股禁欲气息,仿佛不沾尘世。
车上摆着香炉,袅袅轻烟,挑眼瞧对方,真是副天下独有的好模样,只是神色太超然,目光抬起,清浅一笑,惹得姒夭垂眸。
“公主可曾去过齐国?”丰臣望过来,闲闲道:“在下是第一日来楚,总听父亲说贵国的酒极好,公主肯定常饮吧。”
“我不喜酒。”姒夭蹙眉,冷冷地回:“喝多了失德。”
“是嘛,那可惜了。”半垂下眼帘,神色安宁,倒是副闲话家常的模样,仿佛刚才那场针锋相对的试探从没发生,“不过,我也不喜酒。”
姒夭鼻子里哼一声,马蹄声呱噪,没心思搭话,眼见离楚国越来越远,说不出的五味杂陈,又悲切又可笑,不过才半日功夫,逃生的机会便被眼前人踏个粉碎,莫非自己重活就是个笑话,亦或前一世受的罪还不够,必需走两遭才行。
不甘心啊,虽说上一世她也算不得好人,但天下坏人何其多,总共罗列下来,也不该一个女子受罪。
丰臣始终垂眸,余光瞧对方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红红白白倒像春天开的粉桃,那青色帷裳时不时掠过娇颜,衬得她愈发艳丽,原来桃花面却是这么回事。
只是柳眉微蹙,将主人的心事暴露无疑。
姒夭心慌意乱,耳边似乎还能听到两军对垒的厮杀声,今日一战不知枉死多少生灵,对面人还在神态自若地聊酒,谁不知丰臣乃齐国最大的幕僚,杀人如麻却长了张仙人般容颜。
知人知面不知心。
小小年纪,如此歹毒。
上辈子惨死白绫之下,对方也不算毫无责任。
这一生岂能信他。
丰臣看上去心情不错,大概是楚国这块肥肉终于入口,至此除安国那块硬骨头,几乎都归入齐国版图。
“殿下,我王正准备中秋祭祀,宴请各国贵客,公主如今荐临,必艳惊四座,也是我王荣幸。”
漂亮话人人都会讲,亡国公主不过是个物件而已,她太清楚,叹口气,“上卿,姒夭一届弱女子,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抛头露面,怕是不妥,王上若真有意相见,我愿单独前往。”
看来还没灭了要引诱君王的心思,丰臣亦觉得有趣,这位天下第一美人看上去特别焦急,似乎不单独与王见面就会魂飞魄散,实在与传说中妖艳惑主不太一样,他倒觉得她有些小女孩的天真。
“公主想要单独求见我王,其实也不难。”姒夭看见一线生机,忙不迭眼波荡过来,丰臣轻笑,“适才不是说要求求在下吗?”
他在戏弄她,还是有心一试,记得丰家早就给对方聘下出身名门的未婚妻,从来洁身自好,加上年纪太小,并不是风月场上的人①。
这些年齐国独大,其他五国为讨丰臣欢心,想出的办法层出不穷,美女宝物不计其数,可没听对方动过心。
姒夭迟疑一下,指尖捻起衣裙,正准备坐过去,忽地马车轻晃,猝不及防,整个人落到对方怀里,一只手搭上对方肩膀,长衫下是坚实肌肉,不似看上去那般纤细,手心一热。
丰臣并不僭越,伸手将她扶住,放到身边。
“公主是不是误会。”他目光清澈,直看得她脸红,“在下的意思很简单,如果让殿下单独求见我王,公主可有交换之物。”
交换——她嗫喏道:“我的东西,只怕上卿不稀罕。”
丰臣摇头,“殿下此言差矣,在下既然开口,自然心里有数,记得欠我一个人情就成。”
姒夭点头,明知火坑也得跳,只要活过这一遭,总比被人打死强。
她发髻凌乱,像只刚受惊吓的兔子,丰臣安抚道:“殿下,此去齐国还有几日,你可以好好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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