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堂兮美人(重生)by春潭砚
春潭砚  发于:2025年02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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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竟认识,乃兄长公子涵的贴身暗卫风岚清,当初涵被父皇送到安国为质子,跟着去了对双胞胎侍卫,哥哥叫做风岚茗,弟弟便是眼前人。
他们其实也没见过几面,没想到这会遇见。
简直老天眷顾,风家兄弟身为楚国最好的侍卫,武艺超群,年级轻轻便名冠全国,别说一伙土匪,就算来了齐国的士兵都不怕。
姒夭禁不住喜上眉梢,“风侍卫,怎么在这里!”
甘棠也呆呆地偷瞄,还以为在做梦。
风岚清侧身进入车内,里面太狭小,没法施礼,只好拱手,“殿下,说来话长,属下奉公子之命来接公主,适才碰到山贼,让你们受惊了,属下已经处理掉那帮人,还请放心。”
“有风侍卫在,我还有什么不放心。”总算魂魄归位,直起身子,“兄长在哪,安国吗?”
风岚清摇头,“不,公子如今在齐国。”
“齐国!”
楚国才灭,国君生死未卜,公子涵便是楚王室唯一的正统,这会儿入齐,和找死没区别。
看姒夭满面震惊,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风岚清先吩咐车夫前行,交代完路线又退回来,理了理身上潮湿的衣襟。
“殿下,公子此去齐国,乃齐国上卿派人请去,前几日才出发,路过羽国接到信,说有人发现公主在此处,公子便派属下一探究竟,岚铭护送公子继续赶路。”
“居然往最危险的地方去。”姒夭喃喃自语,“难道不能半路逃掉。”
声音虽小,风岚清也能听见,他自小习武,狂风骤雨中依然耳聪目明,并未吭声。
姒夭脑子转了圈,猜到其中原委。
定是涵怕牵连安国,这个哥哥自小温顺,办事左思右想,仁义道德礼智信全照顾到,纵使天下人负他,也不负天下人,但安国国君何尝考虑过盟约,不过墙倒众人推,上辈子说杀就杀,为讨好齐国无不尽其能,真傻!
目光落到一言不发的风岚清身上,想探内情又噎住嘴,做暗卫之人素来死心眼,对方更是沉默寡言第一人,以前就听说风家兄弟都是锯嘴的葫芦,火烧眉毛也不吭声,问也白问。
齐国肯定躲不掉要去,再说她也不放心涵,可若以楚国公主的身份,难保不重蹈覆辙。
“风侍卫,你来找我,除兄长还有谁晓得?”
对方摇头,“无人。”
她安下心,轻声嘱咐,“这就好,等咱们入齐,还请风侍卫替我隐瞒身份,万事小心为妙,齐人素来狡诈,我怕——”
顿了顿,忽地想起刚才对方的话,张大眼睛,“你刚才说谁让兄长去?齐国上卿,哪个上卿——”
“丰上卿,丰臣。”
左右也就这个人,一肚子鬼主意,能把全天下都算计进去,涵落到丰臣手里,前途未卜,她更不能坐以待毙。
只是这样一闹,她想去郑国交回琉璃璧的打算落了空。
夜山秋雨,越来越冷,时不时有雨滴飘入车帷,打在脸颊,激起一层寒意,姒夭与甘棠躲在棉衣下,困得打盹。
身边多了风岚清,至少不用提心吊胆,姒夭打着哈欠,瞧小丫头已经靠上华杆睡熟,也开始眼皮打架。
迷糊中肩头一暖,似云朵拂过脖颈,她觑眼瞧,见风岚清正将狐云肩披在自己身上,她推了推,“不用,天气这么冷,你也小心。”
对方愣了愣,都说公主娇纵,没成想会如此,惊奇转瞬即逝,恭顺地回:“属下身体好,还望殿下不嫌弃,暂时取个暖吧。”
暗卫为了主人,命都随时奉上,何况一个云肩,姒夭明白,也不为难他,笑了笑,歪头倒在柔软狐毛上,“风侍卫熏得什么香啊?”
“熏香——”对方摇头,义正言辞地回:“属下从不用香,香气太盛,不利于隐匿,是暗卫的大忌。”
眉尖紧蹙,如临大敌,“公主若闻出气味来,属下以后可要留意。”
“不,不——”姒夭又打个哈欠,摆摆手,“别紧张,我是离得近才发觉,别人根本闻不见,香气淡雅,很像萱草,书上说北堂幽暗,可以种萱,就是那个萱草。”
她半闭眸子,红唇微启,稀里糊涂也能说几句好听的词来,若与公子乐与丰臣那类才子比,自然是班门弄斧,但与一个自小习武的暗卫来讲,也有些突如其来的惊艳。
“萱草忘忧,食之乐来,想必风侍卫是个面冷心热之人。”说着唇角旋出个笑涡,声音越来越低,马上就快沉入梦中,“你别担心,我啊,是个小狗鼻子,才能闻出来——”
风吹过帷裳,白色狐毛抖动,一阵寒风,他连忙坐到风口,回头瞧她凌乱发丝终于安静下来,指尖动了动,想将那几缕不听话的青丝别到耳后,终是不敢。
他望着她,往事如烟,从小进宫,一直守在公子涵身边,也曾与公主短暂相见,但从没这般看过她,身份自是悬殊,更由于那些捕风捉影的传闻。
楚国公主姒夭,人如其名,魅惑如妖,被她看上的男子活不了。

第17章 香草美人(六)
马车一路向北,没几日来到齐国都城,路上吃食住行由岚清负责,姒夭与甘棠只管跟着。
前些日子战战兢兢,如今终于放下心,三五天后神清气爽,连气色都红润不少。
风岚清在城南找到一间小屋,不大却安静,房东是个衣服铺掌柜,唤作嵩子牛,五六十的年纪,白发苍苍胖墩墩,一脸福气。
内人倒很年轻,杨柳腰,吊梢眼,看上去不到三十,穿件白底绣牡丹袍,轻挽发髻,一枚簪子插在鬓角,阳光下闪得耀眼,娇娇俏俏。
“两位女郎放心,我这里干净又清幽,别看没人住,隔三差五便打扫呐。”斜眼瞅风岚清,风情万种,“公子也放心,我啊,肯定给你照顾好内人。”
风岚清闻言一顿,竹子般立在门口,冷冷回:“夫人不要误会,我们——”
“我是他妹妹。”姒夭接话,一溜烟越过岚清,“多谢。”
“哦,原来是兄妹。”一袭红光落到脸颊,说不出为何喜气洋洋,伸手想拉姒夭的手,被甘棠眼疾手快地抢先,“大娘,我们初来乍到,附近有没有集市啊,好买点菜。”
“有,我带你去,一点不远。”子牛妻是个热络人,不拘小节没心眼,左不过瞧着风岚清好模样,越发热情洋溢。
两人一前一后出屋,姒夭透过窗子往外瞧,院子里种着几颗树,几株花,叶子半黄半绿,满地凋零,一只虎皮猫儿从屋檐跳下,翘着尾巴晃悠悠,悠闲自在。
她不喜欢这里,马车刚进巷口便心尖跳,再熟悉不过,往事接二连三脑子里打转,街边凋落的树,糕点铺子,手工作坊,还有梧桐树下那口水井,上辈子就在此处,与甘棠挤在最东边的两间小屋中,兜兜转转又回来,触景生情。
风岚清看出她情绪低落,以为条件清苦,轻声道:“殿下暂时住在这里,时间紧迫,寻不到合适的地方,等过段日子,属下再去找。 ”
“不用——”姒夭靠在窗边出神,淡淡回:“南城地方大,人也多,住哪都一样,如今还挑什么。”
对方没接话,无故听出一丝凄凉来,也是啊,国亡人微,能在铁骑下逃出命来已属万幸,似乎也没有继续挑三拣四的理由。
可他乃楚国侍卫,纵然国破家亡,只要他活着,她就是他无比尊贵的主人,断不能瞧对方受一点折磨。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那么大的国家,总有东山再起时。
不知姒夭念的却是上辈子悲惨,只愿此生远离朝堂,过普通人的日子,好过锦衣玉食却如精心打扮的玩偶,任人摆布。
一缕秋阳娇媚,不偏不倚落到她眼下,那颗画上的痣腾冉而出,许是被雨水弄湿,颜色淡许多,若隐若现,如将落未落的泪珠,别有一番雨打梨花之感,引风岚清兀自遐想,公主美貌倾城,不记得脸上曾有痣。
说起来有趣,他都不敢正眼去瞧她,却凭空生出一种信心,那张千娇百媚的脸上却是光洁无暇,洁如天山之雪。
风岚清安排姒夭与甘棠住下,独自去寻公子涵,好让大家早些见面。
涵作为齐国请来的贵宾,一举一动引人注目,稍加打听,便知被安排在离王宫不远的传旅中。
风岚清复命,涵听到姒夭已安全来齐,欣喜之余又觉心酸,如今两人好比丧家之犬,前途渺茫,忍不住叹气。
“王妹考虑周到,危难之时不要声张,她毕竟是个女子,万一被人瞧见,唉,可惜传旅中全是眼线,我也不好出去见——”
“公子不必担忧,依属下看,不如让公主来。”风岚清凑近,压低声音道:“天气渐冷,按习俗入冬时齐王庭会举办祭祀,齐王为笼络人心,一定会大宴天下,锦夫人需要装扮,正好以此为由让公主来。”
锦夫人乃安国君的远房外甥女,前几年嫁给公子涵,生下一对双胞胎女儿,此次来齐祸福难料,两人将孩子留在安国,独自前往。
计策挺好,却见公子涵沉下眸,半晌没回应,风岚清不解,挑眼迎上岚铭意味深长的目光,心下愈发迷惑。
“公子若觉不妥,也可——”
“不,就按你说的办。”涵清清嗓子,抬头已换副笑脸,一贯的温柔儒雅,“此计甚好。”
离立冬还有段日子,想借裁衣去传旅,姒夭还需多下功夫。
自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还好甘棠手巧,子牛娘子又殷勤,白做工不要贴补,夫妇两个乐得铺子多口人。
她们只在后面忙活,偶尔到外面露脸,小丫头嘴甜,以前在楚王庭伺候,练得眼光独特,自古羽楚两地多美人,打扮穿衣都是最时兴的款式,加上姒夭点拨,终于派上用场,给铺子招不少客人,就连显赫的贵妇也光顾。
门庭若市,钱直往里飞,子牛娘子更拿两人当亲姐妹,姒夭闲时思量,所谓艺多不压人,以后开个衣服铺也成,上辈子真傻,从没想过走出那一步。
人就是如此,前怕狼后怕虎,钻在死胡同里出不来,必要重活一世才豁然开朗。
转眼立冬快到,铺子里新进一批锦,绮,娟,素罗,又有极为稀有的貂裘貉裘,羔羊裘,价值连城。
崇子牛小心翼翼捧着,一件一件往柜子里放,惹得夫人嗤笑,调侃着:“夫君今年买的这批货,难不成要做传家宝,藏起来不让人看呐。”
年轻婆娘没轻重,不晓得钱难挣,嵩子牛仔细用指尖打理毛裘,哼了声,“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几件若卖不出去,咱们今后都得喝西北风,你的簪子啊,楚国袍,都别想。”
对方顿时收起调笑之心,楚国袍华美精贵,她可惦记好久,为此饿大半年,就为拥有一袭细腰,好不容易大功告成,必要弄件试试。
“你可不兴说话不算数呐,我连样式都看好了。”从榻边移来,声音娇嗔,“夫君,我又不要现成的袍子,裁料子照做便成,实在不行,我自己绣花啊。”
“你绣,省省吧。”嫁给自己好几年,连基本布料都弄不明白,还不如新来的两个女郎,“夫人不如去求一求隔壁的姐妹俩,兴许还快些。”
子牛娘子深以为然,忙不迭附和,“说的对,我看那两个丫头十分机灵,又是楚国人,绣个花不成问题。”
“她们是楚国人——”哼哧哧站起身,漫不经心地问:“给你说的?”
“没,这还用说,就看那一手握住的细腰,八九不离十。前一段楚国出事,跑来的人不少,唉,也可怜。”
“在家发牢骚就成,别到外面多嘴,如今咱们可是实打实的齐国人,国之强,平民亦有荣焉。”
子牛娘子垂眸,知道对方在提醒自己,她原是郑国人,郑灭后逃入齐,家人俱走散,提起来又是一段伤心事。
国与国争斗不休,引来无数仁人义士,天天讲什么大一统,礼仪之邦,复仇雪耻,口口声声为国为民,老百姓的日子却越来越苦,家里随时放着收拾好的行李,干粮总不敢吃完,只怕一夜之间他国就攻进来。
人生的唯一念想啊,也不过就是那包细软。
她唉声叹气,瞧窗楞下薄薄一层细雪,忽地觉得人生也就如这些雪花般,时飞时落,最终都会化为一汪水,太阳照照,什么都没了。
腾冉之间屋门响,有人在外面喊:“贵客临门。”
打开瞧甘棠站在庭院里,乳白袍随风飘荡,“一身锦衣华服的呐,前拥后簇,说是大司马夫人。”

门口喜鹊叫,扑腾翅膀落在枝头,冬日暖阳明媚,也让人喜气洋洋。
子牛娘子眉眼弯弯,瞬间将刚才的多愁善感扔到脑后,她可不是伤春悲秋的性子,金子才重要,急匆匆往外走。
“呀,该不会是鲍大少司马的内人,早听说他家在巷里有房子,不知在哪。”
一边回头招呼夫君,“快,快,这等人物千载难逢,赶紧把那件银狐毛裘拿来,单是一件也够。”
甘棠有眼力价,将人送出去又转回来,帮着拿裘衣,小嘴叭叭甜,“掌柜的,依我说多备几件,那位夫人年纪不大却贵气得很,穿金戴银,说话也利落,保不准今天咱们大开张。”
从哪里飞来的百灵鸟,说话唱歌似地,崇子牛眼角皱纹都笑出来,又三两下掏出不少,特意用描金漆盘端上,大踏步往前走。
微风拂面,吹得屋檐落雪纷纷扬扬,落到肩头,景致随心,连从未下过地的崇子牛也忍不住感叹,“瑞雪兆丰年啊,好兆头,好兆头。”
声音飘得远,飞到隔壁姒夭耳中,昨晚做梦又被人虐待,今日困乏,遂靠在廊下打哈欠。
阳光映在雪上,亮得她微微闭眼,想起也是个寒天冻地的日子,喝下毒酒,当时抱着必死之心,赌咒发誓再过一世,必要活出样子,许是怨念太深,上天眷顾,没成想得到机会。
包袱里的印子金还够,等与涵见面后便可以离开,两个女子在乱世不易,想办法带走风岚清,无论遇到何事都能摆平。
齐国不能久住,楚,羽,郑都不行,最好去燕国,离得远,人生地不熟才安稳。
乐滋滋打算,忽地院门一阵吱呀乱响,甘棠气喘吁吁跑来,大叫声姐姐,又很快压下来,“殿下,不好啦,我刚才听到点事。”
“什么。”没睁眼,只用眼尾一挑,揶揄道:“铺子着火?”
对方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不,不,但也差不多,刚才有位夫人买裘衣,我跟去伺候,后面又进来位贵妇,两人一边试衣服一边说话,我听见她们,好像说的是公子——”
“兄长!”姒夭直起身,急急问:“有话快讲,是不是齐国要他的命。”
“公主别急,也不是公子的事,那个,其实是锦夫人——”支支吾吾,脸上生出一片红霞,“公主,我听那两位夫人讲,锦夫人自从来到齐国,经常半夜而出,天亮才回传旅,好像去的是城东上卿府。”
“上卿——”
自然想到丰臣,齐国享誉天下的上卿可没几个。
她禁不住吃惊,锦夫人年轻美貌,身为亡国之人的家眷,被掌权者觊觎并不少见,兄长寄人篱下,敢怒不敢言也在常理之中。
但丰臣一直名声在外,怎会做如此淫靡之事。
姒夭蹙眉,喃喃自语,“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丰臣。”
对方忙不迭摆头,“公主又错了,不是咱们见过的丰上卿,这位乃皇亲国戚,上卿不过挂个名,祖母曾为齐王乳母,齐侯并非嫡出,亲生母亲早寻不到,前太后也不上心,因而与这位乳母特别亲昵,特意赐她家齐氏,升为贵族,如今人人见着都要称呼一声齐子鱼,齐上卿,尊贵无比。”
齐子鱼,骄奢淫逸,好色之徒,也是锦夫人命苦,偏偏遇到这个魔头,姒夭叹口气,细想又觉得讽刺,当年涵迎娶锦夫人,自己从楚国送去贺礼,一对雕金雁耳坠,寓意比翼双飞,对方嫌她名声不好,直接退回,可惜人都没长前后眼,如今又怎么算。
适逢乱世,女子过活越发坎坷,她并没有讥讽之心,反而十分怜悯。
被人当做战利品,玩物轻贱的日子,有谁比她更熟悉。
她还是堂堂一国公主,锦夫人可为阶下囚。
小丫头不懂里面的门道,难过只为公子涵,对于锦夫人一点也不喜欢。
“公主别伤心,这件事提起来都是同情公子,左不过全怨那位大色魔,公道自在人心,锦夫人以前眼睛长到头顶上,算个教训。”
姒夭抿口水,苦笑几声,“你也糊涂了,讲些不分是非的话,别人也就罢啦,锦夫人那个性子,咱们都清楚,按过去早该一头撞死,还不是顾忌夫君与孩儿,不能错怪她。”
“公主竟替别人说话,忘了当年锦夫人如何待咱们。”甘棠噘嘴,搓着手取暖,“有空操心这些,不如多休息,养身子。”
起身往外走,忽地喜滋滋,“殿下等等,我忙完就回来,那位大司马夫人买了足足三五件,还使劲夸我,掌柜眉毛都要飞天上,肯定有赏。”
院门开启又合上,伴着墙沿雪花乱飞,大司马夫人几个字落到心尖,让姒夭裹着披帛的身子发抖,她其实没必要怕她,时过境迁,如今自己又不是鲍家侍妾,难道对方还能冲进来撒泼不成。
理智上如此,心却控制不住,满脑子都是鲍夫人尖酸刻薄的脸,若细看也称得上美人,但实在生得过于精明,眼尾高挑,瞪一眼利剑般,倒是很符合武官夫人的身份。
她想得烦闷,这一世与对方无冤无仇,终归也为枕边人,不觉一阵恶心。
这辈子定要孑然一身,与男子无半点瓜葛,落得清净。
正在赌咒发誓,院外却有人驻足,风岚清伸手敲门,没人应声,犹豫片刻,推开走进,瞧见姒夭靠在廊下,羽睫低垂,似是囤着。
一等暗卫身轻如燕,几步绕到身边,日头渐升,庭院雪地映着白光,偶有风穿廊而过,吹得姒夭发丝轻摆。
他不禁用身子挡住风口,阴影落下,姒夭方神游归位,睁开眼,瞧见对方小心恭顺的模样,抿唇一笑。
风侍卫真不错,沉默寡言又心细如发,重要的是忠心耿耿,上一世涵被锦国君所杀,她虽没打听,也晓得眼前人殉职,心生怜悯,各国倾轧,还不如今后跟自己远离尘嚣,至少活命。
彼此需要,美事一桩。
意味深长地笑,千姿百媚,风岚清竟有些慌乱,垂眸拱手,“属下是来请崇子牛明日去传旅,为锦夫人裁制新衣,殿下可一同前往。”
“知道,这件事办得好,多谢。”起身倒茶,却被对方抢先一步,桐柏茶叶荡在黑釉茶碗中,也不喝,又毕恭毕敬放下。
姒夭知他拘礼,转身席地而坐,“风侍卫今日没事吧,不如多待会儿,与我说几句话。”
她要与他谈天说地,风岚清愣住片刻,自己可最不善于说话,公主应该了解。
呆立良久,直等的姒夭不耐烦,故意叹气,“风侍卫怕是不愿意,本来嘛,我一个天天锁在屋里的妇人,又有何真知灼见,也只能让人无聊。”
话音未落,却见对方已理袍跪坐,“殿下折煞臣,恰恰相反,是臣没什么见识,特别无趣,凡是与臣打过交道之人,都觉得闷。”
抬眸瞧飞入两鬓的眉,姿态嚣张,偏偏主人谦虚内敛,他若不做暗卫,早就娶妻生子,岂不美哉,又不像自己生于王侯之家,无法改变。
适才还对男人厌烦无比,如今竟关心起对方,又或许她并不将他看做男子,风岚清是完全没有危险的存在,何必堤防。
“风侍卫说笑,我又不与你谈论天下大事,再说也做不得主。”
她靠在凭几上,目光荡到屋外,茫然地望着。
“咱们不过闲话,如今楚国大势已去,齐很快会设立郡县,到时也与郑一样沦为附属,我心里只放不下涵,君兄无信,相必已经去了,唯有涵乃楚王室唯一血脉,依我说性命要紧,你们也不必强撑,先虚与逶迆,再从长计议。”
她只想劝涵保命,别无他求。
风岚清顿顿,“殿下,楚王室的血脉不只有公子,还有——冷夫人的公子庆。”
树枝被落雪压折,噗通一下,激起白花乱飞。
姒夭坐起身,惊奇道:“谁,公子庆,他还活着!”
对方点头,“不只公子庆,冷夫人也在,据说流落到随国,不日就会入齐。”
公子庆乃父王宠妃冷夫人的儿子,八九岁,自幼机灵,若不是君兄公子向迷上冷妃,逼父退位,国君之位难保不会留给庆。
姒夭哦了声,暗忖庆乃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活下来应当高兴,但此事蹊跷,那夜时间紧迫,只留信给君兄,怎么对方都死在马蹄之下,冷夫人与庆竟然活下来。

冷夫人心胸狭隘,善妒好魅,与姒夭并不对付。
“活着就好。”她淡淡地说,思绪早飞到九霄云外,“不过,也有不便之处。”
风岚清听她话里有话,抬起眼,正对上一双水眸,太僭越又低下,并不开口。
姒夭没注意对方神色,起身凑近。
“风侍卫,你自进宫便跟着涵,我有话不藏掖,如今局势艰险,依照齐对郑的策略,很快会设楚为郡,需派人管理,我本以为涵乃最佳人选,称得上一条生路,但如今庆还活着,人人都知年少之君更好掌控,恐怕——”
她身上的桃花香太浓,风岚清顺势往后靠,屏起气息,“殿下的意思,我明白。”
“明摆着的事,齐国最大的幕僚丰臣年轻却歹毒,就算涵能当上郡守,后面也难保,不过拖延时间,可如今连这个机会都渺茫。”
她满脸忧虑,又想起自己的千秋大计,无论如何走为上策,“还不如——趁早抽身。”
说来容易,对方恭敬回:“殿下别忘了,两位女公子还在安国,纵使岚清能护送公子与殿下离开,齐国也绝不会绕过孩子。”
安国君胆怯,到时齐国强军压境,两个孩子必然被交出,道德沦丧,周礼已失,有气节之人早死光了。
既是如此,想保住涵的命只剩一条路,庆不死也要被弃,绝不能上位。
兄弟倾轧,你死我活,世世代代逃不出的诅咒。
姒夭垂眸不语,两人心照不宣。
半晌甘棠提酒菜推门,见风岚清眉开眼笑,招呼着上桌,屋内顿时香气扑鼻,三人围炉而坐,气氛才温馨起来。
陶土炉里咕噜噜炖着汤,甘棠盛上大碗,先转手给姒夭,却被风岚清接过,顺手试温度,才小心翼翼放到跟前。
小丫头噗嗤捂嘴乐,“哦呦,想不到风侍卫比我还心细,哪像持枪拿剑之人。”
风岚清面上尴尬,不好回话。
“怎么不像舞刀弄剑。”姒夭手里握着滚烫的面饼,不停吹着,“你没见风侍卫的手,修长白净,比女孩家生得还好,定是灵巧,怨不得乃楚国第一暗卫,据说比岚铭的武艺还好,是不是呀!”
她笑盈盈问,面饼太烫,弄得指尖通红,风岚清连忙接来,用那双被交口称赞的手翻着,“公主谬赞,我怎能与兄长比,都是谣传。”
满口兄长,其实不过大一个时辰不到,双生兄弟,哪至于分得如此清。
姒夭继续固执己见,“你也太谦逊,以前宫里献艺,我又不是没见过,父王曾说若论功夫精湛,天下最有天赋之人便是风家弟弟,可骗不了我。”
她说得热闹,甘棠也在一边大惊小怪,“都怪我年纪小,没瞧过。”
“你进宫太晚,可惜。”
风岚清抿唇,并没打算参与这场有关过去辉煌的讨论,兄长与自己本就一体,不必争长短,一心一意将面饼弄好,放到盘子里。
他越沉默,另外两人越兴致盎然,屋外冰天雪地,屋内暖意融融,锅子冒着白烟,瞬间拉近彼此距离。
甘棠抿口汤,小女孩心性好奇,“风侍卫在安国多年,听说那边连着戎狄,异族美女满大街,是真是假?”
风岚清认真回:“没传得夸张。”
“听说她们鼻子特别高,眼窝深,与咱们长得不一样!”
“是不太相同。”
“那风侍卫有没有娶亲呐?”
好丫头,正问到姒夭心上,对方若有家室,势必无法一同归隐。
“我没娶亲,只有兄长与嫂嫂三年前完婚,还有个小外甥。”
姒夭随即嬉笑颜开,“风侍卫眼光高,瞧不上一般女子。”
目光一落,望见如烟水气熏着甘棠娇嫩的脸,暗恼竟把眼前的小美人忘了,两人若结为连理,关系岂不牢靠,话锋一转,“不知岚铭侍卫的夫人来自何方,想必出身名门。”
风岚清摇头,“并非名门,乃平民之女,但性情贤惠娴雅,与兄长感情极好。”
“也对,性子好顶重要,风侍卫将来一定也能遇到。”
对方没吱声,英气里竟有几分腼腆,不知为何会扯到自己婚姻大事,他从未没考虑过娶妻,日复一日,奉公职守。
风家香火自有大哥延续,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公子涵温雅守礼,待自己如同家人,他这辈子已将命交给对方,千难万险必要护住。
姒夭也明白公子涵被杀,贴身暗卫定不会独活,看着炉子里跳跃的火苗攒动,映在风岚清秀气的脸上,恍惚间好似血痕。
心口惊跳,全是悲凉,仿若她已断定他的一生,只见一柄利剑穿入胸膛,那个在马车上,长廊下,替自己挡风遮雨的坚实臂膀。
一丝动容。
上辈子并不会如此,太多人围在身边,对生活里的点滴难有触动,何况情意难辨,最终都会撕掉面具,变成一幅幅觊觎美色的嘴脸,女子如物品,根本算不得人,她的心早就冷了。
姒夭收回神,收回杂乱心绪,风岚清乃有用之才,必要紧紧抓住,起身轻轻嗳气。
“冬天犯懒,困得很。”边说边给甘棠递眼色,“菜还多,风侍卫千万别走,我先去后面靠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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