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堂兮美人(重生)by春潭砚
春潭砚  发于:2025年02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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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赶紧将手?臂抽回,挑眼看小丫头听?到没,低低埋怨,“你疯了,难道还没完。”
连忙转身,拉甘棠往外走?,只留给?丰臣个害羞的?影。
屋檐上染着金光,树荫摇翠,一派静好。
专门用来净身的?小屋,木盆里早已放满水,加了些各色花瓣与草药,馨香四溢,白?雾升腾,甘棠拿衣服伺候,探头瞧姒夭胸口的?那朵花越发艳丽,也好奇,“这花长得美,与姐姐配的?很,要是没什么?事的?话,留着也挺好。”
姒夭没吭声?,一边用手?拨拉着花瓣,忽地想起?风岚清沐浴时被自己撞见的?情形,不觉抿唇,抬头问:“风侍卫还在吗?我找她说?几句话。”
小丫头如实回:“早不在了,昨晚上看见她与段御右要酒喝,我还想今天一定晚起?,可刚才?送醒酒汤的?时候,发现人已经走?了,真是的?,一句话都没留,总这样。”
姒夭愣了下,风岚清要走?,她明白?,但没想到离开得如此匆忙。
“何时能再见呐!”悠悠说?着,不免也有?一丝惆怅,看那荡悠悠水面飘散零乱花瓣,觉得人啊,就像这随风而逝,水走?而流的?花,漂泊不定。
她想的?并没错,再见风岚清已是三年后。
此时丰臣早接过相印,成为安之相国?,重新搬家开府,各处花团锦簇,烈火烹油般热闹,之前的?相国?辞官,与苏萱儿浪迹天涯。
说?起?来直让姒夭羡慕,看看人家,远离朝堂,真乃聪明人,而自己夫君越发忙碌,制定政策,颁布法典,从朝堂到乡里,官员几乎换了个遍,简直翻天覆地。
废除公卿制,贵族子弟竟不能世袭官爵,一条就搞得各家暴跳如雷,简直恨不得把丰臣生吞活剥,若不是三公子同泽,二公子同梧小心,直接派军队守住相国?府,简直不堪设想。
又?要整肃法治,公族犯法与庶民同罪,一条条,一件件,哪个不让人心惊肉跳。
前一段安国?民众发生械斗,不知为地还是水源,两个村子的?人打得血肉横飞,丰臣带段瑞安与三公子同泽赶赴当地,恐怕又?是场腥风血雨。
院子里的?蟋蟀叫,秋后蚂蚱也闹腾,快中秋反而比盛夏还炎热,姒夭披件外衣,坐在廊下摇团扇,瞧着案几上刚洗净的?五颜六色水果?,一点滋味都没,心里七上八下。
甘棠有?眼色,捡起?红果?放她嘴里,“眼见要到团圆日子,等这次相国?回来,姐姐可要好好准备啊!”
姒夭叹口气,明白?对方话里有?话,结婚好几载春秋了,肚子还没动静,她也气咻咻,“准备什么?都没用,一天到晚不沾家,我能有?才?鬼了。”
“要不咱们弄些补药,总比干等着强。”
“我才?不——”晃着手?腕,将团扇弄得哗啦啦响,“又?不是我要传宗接代,管他呐。”
甘棠还想劝,却见安歌迈腿进院,自从乌羊跟丰臣到处乱跑,便?留对方在家里,一面笑着禀报,“夫人,今天可是好日子啊,猜猜谁来了,风侍卫在外面呐。”
小丫头拍起?手?,“哎呀,姐姐老惦记,果?然把人惦记来了。”
姒夭早蹦起?身,在安国?压根没朋友,天天与甘棠混着,这会儿能有?个故人,实在让人高兴,连忙喜滋滋去迎,迫不及待拉对方说?话。
“所以说?你运气好,刚刚运过来的?山梨果?,都新鲜的?呐!”拽风岚清直往廊下坐,又?捡个红黄果?放手?中,热情得就像见到亲人,“这次来可要多住住,我不管你有?什么?事,别?老把我一个人扔下。”
对面却站在原地未动,似乎有?些为难,单手?转着果?子往屋内看,轻轻问:“公主,客卿不在,哦不,相国?不在吧。”
“找他有?事?”姒夭又?伸手?,再一次把人拉到身边,“他忙,去了乡下,叫富什么?——你不知道,安国?自从变法,没一天清净日子,两族人私自械斗,闹得厉害,恐怕十天半月不能回来,不如跟我说?吧。”
风岚清方才?坐下,环顾四周无人,脸上露出丝笑容,然而只不过瞬间,又?变成一副凝重神色,压低声?音道:“公主,我这次可没带来好消息,幸亏相国?不在,否则还不知怎么?开口,你们——有?没有?收到郑郡那边来的?信。”
郑郡自从由公子乐治理之后,安安稳稳,经济繁荣,能有?什么?事,再说?也没理由传到安国?呀,姒夭不明白?,“风侍卫如何吞吞吐吐,你既然来,肯定要给?我说?的?嘛,不如直接讲。”
风岚清艰难点头,“公主莫急,与咱们倒没关系,只是相国?的?家人出了事。”
丰臣的?家人——姒夭腾地心头骤紧,立刻想到芸霁与老夫人,脸色苍白?。
对面不敢再瞒,接着道:“上次我来,曾与公主说?过齐王清召回雪伯赢,他回到都城便?开始算账,当时与雪家有?关,却又?对他家出事袖手?旁观之人,还有?齐子鱼这个罪魁祸首,全被灭族,至此还不知足,又?给?早就牵往郑郡的?欧阳家胡乱安个罪名,打入死牢。我也是在墨家总舵听?到消息,当时来不及告诉公主,与月影先去郑郡探虚实,可惜迟了一步,到的?时候,司寇还有?几位在朝当官的?欧阳家公子早被处决了。”
“那——芸霁,老夫人。”
姒夭只觉浑身发软,轰隆隆就要倒地,被风岚清伸手?扶住,“公主要挺住啊。”
她张张口却说?不出话,眼眶全身泪,突然想到在门口火堆里抽出来的?帛纸,还以为已经躲过,原来并没有?,丰臣唯一的?家人都没了,如今已是孤零零。
“怎会如此,雪家的?仇与欧阳家有?什么?关系!”喃喃说?着,简直不敢相信,看那廊下明媚春光,鸟蝶飞舞,一瞬间寒冷刺骨。
风岚清掏手?巾替她擦泪,“一个人被仇恨蒙住,哪里还会讲道理,我看这件事还没完,才?来告诉公主,不过芸霁还有?老太太应该没事,我听?说?他家女眷都还活着,想来也是齐王心存善念,并不想将欧阳家赶尽杀绝,可是雪公子未必会死心,他已亲自到郑郡,准备把欧阳家女眷押往都城,到时是杀是卖,也说?不准了。”
姒夭听?得一线生机,连忙用帕子胡乱擦把眼泪,问:“确定吗?”
对面点头,“消息可靠。”
她沉下眸子,脸色阴郁得可怕,直让风岚清心里打颤,半晌才?又?开口,“公主,你该不会——”
倒底在一起?相处过,彼此一个眼神便?心知肚明,姒夭再度抬起?眼,惊恐中却也有?了镇定,如被石子落入的?湖面,涟漪散去,平静如初。
“风侍卫想的?对,我要把欧阳家的?女眷救出来。”
“以你和我的?能力,简直送死!”风岚清一听?便?急了,连忙劝道:“之所以绕道来告诉公主,只是不知该不该把消息透给?相国?,这件事乃秘密进行,如果?外面消息传进来,又?怕晚了,咱们不如去找相国?,他一定有?办法。”
姒夭却摇头,“这件事不能让他知道,说?是位高权重,却也在刀尖上行走?,变法刚刚开始,不论别?的?,单指他现在忙的?事,两族之间私斗,牵扯公族世家,各有?各的?靠山,在那边执法,只怕会大开杀戒,到时安国?大乱,连自己都难保住,又?怎能分心救人——就算他想出兵,安国?君以国?家利益为先,也不会同意,还不如我去。”
瞧风岚清目瞪口呆,显然以为自己疯了,又?笑了笑,故作镇定,“风侍卫与我相处久了,难道以为我是个傻子不成,你可别?忘记,本夫人把命看的?比什么?都重要,之所以开口,肯定有?把握,雪家公子还欠我一个人情呐,他曾许诺与我,若有?需求只要开口,肯定答应。”
“公主为何如此天真!雪大公子已非同往日,只怕早忘记过去的?诺言。”
姒夭并不接话,起?身走?向屋内,风岚清只好跟上,看对方心急火燎地收拾衣物?,想起?那次去羽国?探监的?情形,晓得自己拦不住。
还是那个想做便?要去的?公主,她无计可施,纵然前方有?火坑,也不能让对方一个人跳,不免有?些后悔,或许不该莽撞,把消息告诉姒夭。

第134章 君子好逑(十二)
风岚清思绪万千,又琢磨欧阳家已经死了一半,若芸霁与老太?太?也出事,她如今不说,只?怕对?方受不住。
相国府前后都有侍卫看守,并不容易离开,甘棠这次不便跟上?,姒夭劝了好一阵,让小丫头守家,等丰臣那边完事,回来也好解释。
俩人乔庄打扮,趁着?夜色出门,临走前?又来到一处富贵地,门匾上写着三个大字——公主府。
竟是瑶华公主凭着太后宠爱,在外建的私宅。
抬眼?望去,月色下?黑压压屋檐如连绵起伏的山峰,府内守卫森严,姒夭明?白自己?进不去,只?将封信塞给风岚清,嘱咐交给瑶华。
对?方只?得隐蔽潜入,用暗器将信打入屋内,再飞身逃走。
这才弄辆安车,由风岚清架着?,离开阳城。
日?夜兼程,路上?也得走好几天,幸而她们早有长途跋涉的经验,相处融洽,风岚清总是体?贴入微,虚寒问暖,找不到客栈之时便在安车上?休息,同?为女子倒也方便。
中秋时在野山上?采几朵桂花,就算过了节。
来到郑郡时,恰巧入夜,因没有宵禁,街边依旧热闹非凡,食物香飘散,在扯着?嗓子的叫喊声中跃动,一片烟火。
晚风吹来,全是秋的气息,姒夭紧紧外衣,对?岚清道:“咱们先买吃的,等晚些再去郡守府。”
对?方点头,也不问如何能进得去,反正公主有办法,弄了几个薄皮肉包子,吃完又喝胡辣汤,靠在车里眯了会儿,方才等到夜深人静。
马车小心行驶,停在府门百步之外,怕侍卫发现会打草惊蛇,两人步行向前?,满眼?高?门大院,实在不是普通人可以出入,侍卫老早晃着?刀,大声怒吼,“什么人,三更半夜私闯郡守府。”
姒夭快步迎上?,月色朦胧,雾气迷离,也看不清容颜,但体?态妖娆,锦衣华服,声音一出,若夜莺之歌。
“武士在上?,若非有急事,小女子也不会黑漆漆来呀,还请通报一声,我乃郡守故人,只?说那位喜欢在书简上?画小猫小狗的人来了便是。”
看对?方满眼?诧异,又伸出手,不由分说塞了包金子过去,“劳烦帮个忙,辛苦了。”
出手阔绰,是谁都?得愣三愣,侍卫挑眼?望,女子身后还跟着?个玄衣侍卫,玉树临风,潇洒异常,绝非普通百姓。
单看腰间武器,剑鞘寒光凛冽,暗忖若对?方单枪匹马杀过来,他未必是对?手。
偷偷将钱收好,那黑黝黝的脸上?也荡起月光,“还请女郎稍等,我去去就来。”
进去喊一声又不难,若对?方真是郡守故人,他还可以再得赏赐,何必触霉头。
快去快回,姒夭很快就见?对?面喜气洋洋地出来,步态轻盈,连身上?背的刀都?像个杂耍的道具,拱手施礼,“两位快请,小人已?通报侍卫长,恰巧郡守在院中散步,嘱咐属下?带女郎进去。”
姒夭招手唤风岚清,一起跟着?往里走,发现郡守府只?在外面看着?吓人,实则是另副情形,两间小院相连,零散几棵绿树,并无任何特别景致,完全没有一郡之守的气派,想来公子乐便是如此,处处低调,为人小心,就连当?上?郡守也毫无排场,之前?她与丰臣来过此地,屋子倒比现在辉煌得多,如今搬进别院,竟有一种凄凉之感。
想来郡守不易做呀,如履薄冰,夜深沉还在院里踱步呐。
刚踏上?长廊,却?见?公子乐已?迎在门口,身穿霁色长袍,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笑,笑里又满是疲倦,“公主,好久不见?了。”
侍卫有眼?色,躬身退出,风岚清也顿足不前?,留姒夭与对?方独处。
“说实话,我早料到你会来,只?是没想到如此快,也没想到竟是一个人。”
姒夭进屋,看里面并没无仆人,也放下?心,兀自在案几边坐下?,笑着?回:“怎么是一个人,我与风侍卫一起来的。”
她明?白他话里有话,指的是丰臣,但并不想接茬,看对?方一个大郡守在那里忙着?倒玉浆,语气依旧温柔,“公主还是不饶人,明?知我问的不是这个意思,也罢,如今世事多变,各人有个人的难处吧。”
一段日?子不见?,他越发畏首畏尾了,姒夭接过酒盏,抿了口,开门见?山,“我这个人无事不来,来了就不安生,公子可要帮忙,要不我就留下?,不走了。”
公子乐淡淡一笑,“我若不想帮公主,何必放你进来,有几个人敢在我的书卷中画小猫小狗啊,不过公主若肯留下?,我也求之不得,只?怕没这个机会。”
姒夭抿唇,晓得来对?了地方,找对?人,“你放心,我绝不让你为难,照我说的做就好。”又环顾一周,挑眉问道:“哎呀,不知郡守夫人在不在,可别又冲进来扎我一剑,我也有求于她呐。”
对?面脸一红,“你怎么还记得那回事,她早就回到齐国。”
姒夭略迟疑下?,想来他们夫妻并不和睦,但凭自己?的身份并不合适问,笑道:“既然夫人不在,只?能公子去办了,找件好衣服,胭脂水粉与首饰,让我打扮一翻。”
她本就美艳动人,虽说早过最好的年纪,却?平添一种风情,略施粉黛便让人惊叹,那蓬荜生辉的美,月色为之倾倒。
盛装完毕,坐进辆小安车中,晃晃悠悠,在夜色隐蔽下?来到一间传旅,雕栏玉柱,比郡守府还要阔气,细看俱有侍卫站岗,方圆十里并无闲杂人等,倒不像做生意之处。
安车停下?,递上?封传①,姒夭不用下?车,很快又被抬进去,穿过两三个小院,来到一处僻静地,方才停住。
挑开帷幔,瞧见?两遍树木郁郁葱葱,有几颗不知名的花树,淡淡散着?香,夜色下?漆黑不明?,唯有前?方屋内的烛火隐隐灼灼。
里面飘出丝竹管弦声,似乎还伴着?女子娇笑,笑几声又隐入虚无,可见?存心魅惑,但无人有兴致去搭。
她在门口驻足,并不急着?进去,直到在花屏外吹竹笛的女子无意间瞥见?,叫了声,“噫,怎么还有人!”
姒夭才笑着?走近,“今夜月明?星闪,四处寻乐,怎么你们能来,我就不行啊。”
对?面见?她实在好看,压低声音,“姐姐在哪个馆——我竟从没见?过,可是刚来的,想必明?年便满城皆知了。”
年纪轻轻倒会说话,又生得眉清目秀,姒夭从头上?拔出个点翠金钗,塞她手里,悄声问:“里面是谁呀?我被稀里糊涂送来,也不清楚,脾气又怎样——”
对?方抿抿嘴,示意别说话,将人拉到边上?才开口,“听说齐国来的大官,我们也不知倒底是何方人物,都?是被蒙眼?拉来的,这位公子也奇怪,人倒是漂亮,就是腿脚不太?好,每次总让人吹拉弹唱,他一个劲地喝酒,看上?去又不像好色之人,却?不放我们走。”
姒夭点头,“不管是谁,我先进去会会。”
说罢往里去,又被对?方拉住,显然那只?金钗发挥作用,小丫头继续嘱咐,“姐姐可要记住,这位公子喜欢楚女,说着?扫了眼?她的腰,我看姐姐就是那边来的吧,盈盈一握,他肯定喜欢,前?一阵还总让我们穿楚国袍呐,要把腰扎成柳条似地摇摆,我们可不行,若是还能说上?几句那边的话,便更讨人喜欢了,姐姐得宠,我们也好自由。”
她笑着?点她额头,“晓得了,就你机灵。”
轻轻绕过花屏,抬眼?望去,只?见?几个女子身段妖娆,衣服凌乱,像散落的花般跪在地上?,吹箫击鼓,指尖攒动,旁边还还坐着?个女子,正拿起琉璃盏,往榻上?男子的嘴边送。
男子雪肤花容,眉毛细长,一半青丝落下?,身穿諸色中单,半遮着?的胸口露出白玉般皮肤,竟无一丝血色,浓密睫毛垂下?,挺拔的鼻下?却?是红唇一张。
实在是副妖娆容貌,男生女相,还能是谁。
姒夭心里叹口气,既来之则安之,没有退后的道理,笑道:“雪公子,自在羽国一别,有多久了,想来早把小女子忘了吧。”
对?方并不回应,将琉璃盏的酒饮尽,一副醉生梦死的神色,不知过多久,忽地抬眼?,一双风流婉转的眸,腾地起了风云。
铜立人侍女两边端跪,头上?顶着?炙热燃烧的灯,似乎炸了个响,屋外星子落雨,月亮知情识趣地躲进乌云中。
雪伯赢仍未接话,顿了顿,嘴角却?勾起笑,他起身,连带着?腰环上?的玉佩叮当?作响,走路颠簸,想是有条腿不方便,手却?伸出来,一双修长莹润的手,腕部细得,捏一下?就要碎掉。
姒夭的心沉了沉,可是比以往清瘦多了,如今像个纸片人,形销骨立,风一吹便能散架。
勉强笑着?,用胳膊挡住迎面而来的手臂,却?装作要扶人似地,“公子喝了多少酒,只?怕再摔倒。”
对?方也不坚持,借着?她的力倒回榻上?,单手扶在额前?,从白生生的手臂下?眯眼?瞧她,笑意仍旧未散,却?一句话也不讲。

第135章 寤寐求之(一)
旁边人有眼色,想来肯定是故人,她们在屋内闹腾几晚上,使尽媚术也没让对方斜眼看一下,这位女郎刚进屋,人家就起身来迎,互相看了看,便齐整整地退下。
无?人也好,省得姒夭还要做样子,索性端起酒,不管对方清醒还是糊涂,总之醉了好办事,笑盈盈地:“咱们久别重逢,总要喝一盏啊,反正多了就睡,有我在边上也不怕。”
一边伸手将琉璃杯递过去,雪伯赢并未张口,她便用盏沿轻轻在唇边蹭了蹭,道:“你不?喝算了,我也不是专门给人陪酒的。”
对面方才笑出声,好似之前?都在梦中,他坐直身子,靠在软枕上,言语调笑,“你若喝一口,我便喝。”
姒夭说?好,“有什?么难,一路赶来正好口渴。”想去取杯子,却被雪伯赢伸手拦住。
她的腕落在他手心,一点点往胸口拉,指尖就快碰到袒露的皮肤,姒夭习惯性想收回,又晓得不?是时候,用尽意念才强迫自?己没有动。
雪伯赢抬起眸子,荡起说?不?尽的柔情,一汪春水里却又藏着天生的警惕,“我要与你,共用一盏。”
姒夭佯装生气,使劲将手腕抽回,“行,你还怕我下毒啊,想让你死,何必等到今日。”
对?面摇了摇头,未等她拿起酒盏,又一把夺来,仰头而尽,姒夭愣住,寻思到底为何,却看他眸子沉下,“你就如此看我。”
瞬间?出神,滚热气息飘到耳际,“我不?过想与你共用一盏而已。”
没来得及应声?,对?方又坐回去,依旧保持一臂的距离,那股压迫感?顿时消散。
姒夭方回过神,“雪公子还是如此有趣,说?话?没个正经?,与我喝一盏,自?己喝一盏,要不?是怕下毒,有什?么不?同呐。”故意装不?懂,很快转移话?题,“你看到我也不?惊奇,怎么不?问一句如何逃出来的啊。”
一个逃字足以耐人寻味,谁不?知她嫁给丰臣,天下第一人,即便叛齐入安,还能当安之相国,锦衣玉食,荣华富贵,谁会逃。
“相国夫人过得不?好?我看君泽倒不?是那样的人,外面不?都说?嘛,若不?是为独拥美人,素来冷静自?持,能把天下算进去的第一谋士怎会丧心病狂逃离母国,去给他人做嫁衣。”
语气不?好,意味不?明?,姒夭瞧他,倒有丰臣谋划人心的样子,不?过前?者总有坦荡的缘由,而对?面人郁沉阴鸷,犹如深渊。
欧阳家的男丁全部死光,齐子鱼也被灭族,谁知当初丰太宰的案子是不?是此人从中作梗,零零总总,该死的人,无?辜的魂,全都落在对?面人身上,让他笼罩在一团鬼魅之中。
确实大不?相同了,那位姿意盎然的贵公子,在姒夭踏入屋中,抬眼望过去时,便知已荡然无?存。
想来也普通,家族一夜之间?败落,自?己又流放在草木不?长的山谷里,与一帮荒蛮野人过活,别说?几年光景,就算几天,能活下来也不?易。
姒夭哼了声?,佯装生气,端起琉璃盏,兀自?抿着,“这话?说?的生分?,早知不?该来,我是怎样,你还不?清楚!全听别人说?,我若当时也听外人——”
故意停住,将酒饮尽,脸颊也生出红晕,对?方当然明?白她的话?,一个弱女子冒天下之大不?韪来死牢探监,至今想来,依然动容。
“相国夫人与我说?一说?吧,你也知在下愚钝,在穷山僻壤里活过来,早就断了魂。”
他斜躺在榻上,平添一种柔弱之态,瞧着让人心软,姒夭叹口气,“以前?的事都过了,别老想着。”
柔声?细语,仿佛气突然没了,全是殷切的关心,又让他想起死牢的一切。
那会儿的月亮应该也在吧,可惜除了黑壁上悬着的一盏破油灯,隐隐灼灼,什?么也瞧不?清,他挣扎许久,想仔细看看她,却是徒劳,如今想来依旧遗憾,记得对?方哭了,滚热的泪落在指间?,手不?由轻轻蜷起,在拇指下反复揉搓,若是此时她再落下一滴泪,又跌到让他痛楚之处,别说?为诉苦,即使来杀他,也无?妨。
目光流连,落在她刚梳好的发髻上,在琳琅满目的首饰中瞧见一枚桂花簪,样子太平凡,略显突兀,他却笑了,那是自?己做的,无?论如何,对?方一直留着。
嘴唇颌动,语气越发软下来,“我好着呐,有什?么委屈尽管说?,欲言又止,反倒让人操心。”
姒夭伸手,将锦被挪来,给他一边盖着,低声?道:“已入了秋,别凉着。”手划过对?方左腿,短暂停留又抬起,“我看你刚才走路不?方便,腿上受伤了吧,有没有找医官看,依我说?天下最好的还是挚舍人,但他不?安生,总喜欢云游四方,等回来,一定能医好。”
雪伯赢拉她的手,又放下,并不?僭越,温柔地笑,“你看你,我问的话?还没回,倒问我,腿摔了,谁还有本事把断掉的骨头接好,反正现在也不?需要东奔西走,不?碍事,快讲讲你怎么忽然出现在我屋里。”
姒夭也往榻上靠,抿起唇,有些不?好意思,“我来这里,还不?是听说?你到了郑,总算有个可投靠的人物,才处心积虑逃出来,又托人找到郑郡最大的女闾,打扮成歌女来见呀,说?实话?,要不?是真见到人,我都不?敢信,所以说?龙总要飞天,你如今平步青云,也算该得。”
瞧雪伯赢疑惑地看着自?己,一鼓作气,将话?讲明?白,“天下人都传我嫁给丰臣,日子过得顺遂,可那全是外人的胡话?,我和他无?非相互利用罢了,到这个地步也不?瞒你,公子肯定早晓得我乃楚国公主,齐灭楚之后?,为公子涵能够当上楚郡守,我只有应付丰臣,不?敢冒犯,他拉着我,也是为叛国找理由,公子可别糊涂,被那人骗了去。”
听起来头头是道,前?后?也通,雪伯赢点头,“公主够厉害,居然能跑出来,安国可是铜墙铁壁,人人善战呐。”
姒夭噗嗤乐,“我说?你们做大事的人啊,也有糊涂的时候,再铜墙铁壁,人人皆兵,那是对?外族,又不?为对?付一个小女子,丰臣可忙了,如今正在什?么变法,哪有时间?管我,其实我想出来早能出来,无?非没个奔头,正好听说?你来到郑,寻思着也不?远,才冒失一回。”
声?音越来越低,又染上可怜之意,“当然,我也不?是一定要缠着你,若公子能送我去楚郡,或者给处安身地,改头换面,安稳过吧。”
忽地将发间?的桂花簪取下,放到对?方手中,“公子曾说?过,我若有所求,便拿簪子来,如今到用的时候了。”
雪伯赢将簪子握在指尖,兀自?笑着,一伸手又别回去,手顺势落下,拨动几缕青丝,滑过杏眼桃腮。
姒夭诧异,“公子,做不?到——”
“人都来了,想去别处,我也不?愿意啊。”对?面看她着急,愈发眉眼弯弯,语气闲散,“簪子不?必还我,等日后?有真正重要的事,再用吧。”
“这还不?重要啊!”姒夭面红耳赤,急急道:“公子若收留我,定会得罪安国,得罪丰臣,再说?闹出去,世人说?的话?也不?好听。”
“好不?好听,我又不?在乎,但公主要是讨厌闲言蜚语,我藏着你便是。”
藏字说?得撩人,姒夭莞尔一笑,既然能来,心如明?镜,雪伯赢是念恩的,但那恩绝不?足以抹掉恨,当初信誓旦旦要为自?己做牛做马,恐怕早就忘得一干二净,居然连欧阳家的人都杀,可见恨丰臣入骨。
恨当年对?雪家的事置若罔闻,全做壁上观,总算得到报仇的机会,就算她现在告诉对?方,都是丰太宰的主意,丰臣已将雪姬尸体妥善安置,又让太子清为他求情,也不?过是大海里加入一瓢水,没有用。
除恩之外的那份男女私情,才是她来这里的底气。
姒夭打个哈欠,将枕头拿来,歪身靠着,“今后?就倚仗公子了。”
“我的——便是你的。”他看着她娇柔身体卧在榻边,嗓音莫名暗哑,“桃姜女郎。”
夜已三更,雪伯赢让出屋子,悄声?离开。
姒夭裹在被中,还能闻到对?方身上的味道,兰花香荡在酒气中,陌生又熟悉。
短暂相逢,不?过几句话?,却充满博弈与不?信任,想来也是在这样的夜,月亮皎洁,星子璀璨,她被嘈杂人流冲到树下,迎面瞧见个俊美公子。
“这位女郎,在下——不?是有意冒犯。”
桀骜不?驯中又有几分?腼腆。
雪色肌肤,烟栗色长袍飞在月色中,人都说?雪家人生得貌美,没想到男子也如此。
姒夭默默翻个身,晓得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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