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说的对,最后这句姒夭可没想过,顿时一口气冲上来,“你就这样想我,我这辈子只靠那?两箱财宝活啊,难道一个大活人,还不比财宝重要。”
瞧人家真生了气,脸颊红扑扑,丰臣赶紧把?花糕往对方?嘴里?放,“我错了,太不会说话,谁让天生了副笨嘴,夫人要原谅,其实我更怕,怕自己?将来一事无成,让夫人跟着受委屈,还将体己?钱搭上。”
他嘴笨!简直玩笑,再没如此巧舌如簧之人,姒夭瞪了眼,“既然知道我想什么?,就要明白,今日应了你,下多大的决心,你要真的——”
“我要真对不住殿下,你就将随身藏的毒放在花粥里?,让我喝下,绝无怨言,若还操心,咱们立个字句。”
他起身拿笔,姒夭吓一跳,一把?拽他回来,“晴天白日说什么?!我不过想跟你交个心,真写?那?些不吉利的东西,存心咒我。”
这样着急,眼眶都红了,让丰臣的心前所未有得温柔缱绻,太幸福,一下便?来到终点,从?此以?后再不用藏掖,瞧着对方?与外人眉欢眼笑,心里?没底,忐忑不安。
“我也有担忧,不知夫人愿不愿意听。”
丰臣坐回来,双目灼灼,但凡他用如此眼光看过来的时候,深切又柔情,姒夭心口砰砰跳,简直不敢直视。
“你有什么?顾虑?天下第一人。”嘴角上扬,娇嗔地说:“我也不知能不能替你解决,许是?在不自量力。”
“我担心夫人总能遇到更好的人,若是?遇到了,也不是?不能去,但别告诉我,让我难过。”
姒夭怔住,千想万想,再也料不到,想笑又无可奈何?,总不喜欢自己?说他小,可此情此景,幼稚得很?,什么?叫做恋上别人,别告诉他呀。
“还好意思说我,看看你自己?胡思乱想什么??”伸手把?对方?散开的衣襟拉紧,低低道:“春天也冷,还没到夏天呐,一天天穿得单薄,冻坏又让我着急,我且告诉你,长这么?大,可从?没喜欢过什么?人,今日有了你,日后也不会有别人。”
“此话当真,不是?哄我吧。”手腕一伸,又往怀里?拉,“我看夫人总是?有说有笑,段御右也好,风岚清也罢,都比我亲近。”
段瑞安,风岚清,姒夭扑哧乐了,“哪有吃自己?亲信醋的道理?,段御右不是?你的人吗?至于风侍卫,我告诉你件事,别给外人说。”偷偷附耳,整个身子顺势靠着对方?,“她可是?个女子,这回不操心了。”
“女子又如何?,女子也能喜欢。”
姒夭趴在肩头乐,“要这样说,怎么?不担心甘棠啊?”
丰臣也乐了,手抚过乌黑秀发,往前偏了偏,用唇吻她鼻尖,“夫人提醒的对,以?后甘棠也不能进屋。”
自然是?开玩笑,两人四目相?对,笑了出来。
姒夭忽地又想起件事,手撑着他的肩膀问:“对了,你怎么?知道我身上有毒药呐!”
“胡猜的,挚舍人以?前做毒医,你是?他徒弟,随身自然会带药,再说齐王怎么?死的,冷夫人又如何?,想来也是?下毒吧。”
与聪明人打交道就是?好,姒夭点头,“那?晚我用的药厉害,随身就留了些,万一出事也可防身啊,你要不要也带上,将来行走朝堂,多危险。”
丰臣把?她搂腿上,“好夫人,我上朝堂带毒药,杀人,还是?自尽啊。”
“哎呀,我早说了,不让你讲这些话。”她伸手捂他的嘴,“你如今不是?一个人,绝不能胡说,没听过老话啊,常说会成真。”
丰臣仰头笑,用鼻尖蹭她的睫毛,“我夫人行为举止一派天真,想法简直像个孩子,竟还担心夫君比自己?小呐,话常说就成真,为夫天天唠叨变法,如今都没成。”
心有不甘,与亲人撒娇般,姒夭顺势安慰,“快了,快了,我夫君马上要在安国大展拳脚啊。”
“大展拳脚不敢说,不过以?后给夫人熬粥可简单,小事肯定能做到。”
姒夭撅嘴,“就会说,今天不是?膻夫熬的啊 ,他做的可没你弄得好。”
“什么?难事,你喜欢我晚上就弄,多加点蜜,好让我夫人嘴上甜丝丝,也能说几句暖心话,让人心里?舒坦。”
“不用太多密,我觉得粥本来的味道就好。”不觉琢磨起来,突然意识到什么?,“想起来了,就说味道好熟悉,我以?前喝过的,挚舍人熬过,他跟我说是?延年益寿还养颜,我都忘了。”
“原来母亲是?和挚舍人学的,怪不得祖母去问,算是?问到地方?。”
“挚舍人说过,方?子绝不外传,可见他与夫人的关系极好。”
丰臣摇摇头,“还叫夫人,难道不该与我一同?,称作母亲啊。”
姒夭垂眸,脸颊又红了,“我还没嫁你呐。”
丰臣不继续逗她,尽管笑着,只听外面响起脚步声?,乌阳探个头,“客卿,三公子来了,说有事。”
丰臣不得已站起身,一边理?着衣襟,“这么?急,不知为什么?,早知该嘱咐好,直接回了他。”
姒夭也起身,伸手替对方?穿外衣,“正事还是?要做的呀,不与三公子交往,怎么?做高?官?如何?拿厚禄,对不对。”
丰臣捏她鼻子, “行,为夫现在就去做牛做马,赚来的钱都交给夫人。”
三公子同?泽风风火火找上门?,只因君兄放下话,今日要去水边游幸,难得的机会,既可以?亲密会谈,又能远离朝堂上的是?非之耳,他一早打通人脉,预备直接带丰臣过去。
一路青草翠柳,黄鹂鸣叫,倒是?副春意盎然的景色。
马车停在荒亭外,站在河堤上探望,不久见雾蒙蒙的水汽中驶来一辆小船,看模样倒像普通打鱼人家,但前面掌舵的人白须白眉,身材魁梧,是?人都认得,乃君王的贴身侍从?,柳伯。
侍卫回头禀告,三公子同?泽才与丰臣站在岸边挥手,小船缓缓经过,柳伯虽然年纪大,却耳聪目明,年少时习武,也曾是?安国人尽皆知的好侠士。
提高?声?音喊:“前方?可是?三公子!”
同泽立刻回:“柳伯好眼力,我君兄可?在?船上。”
那边仰头大笑,转身?进入船舱,不久出来,又从船尾跟出三五个身强力壮的侍卫,共同划桨,小船很快便靠了岸。
柳伯伸出手?,将同泽扶到船上,一边又像丰臣施礼,几人在?船舱落座。
船并不大,却摆着?一条檀木长?案几,上面瓜果酒饮俱全,前方坐着?位身?穿玄衣,头戴羽冠之?人,两鬓斑白?,已过花甲之?年,想是之?前躺着?小憩,如今见人便?坐起身?,眼皮半耷拉着?,将睡未醒的神色,瞧见二人笑了笑,“三弟给我带来大才啊。”
同泽见状施礼,“小弟见过君兄。”
丰臣也连忙拱起双手?,“臣拜见国君。”
对方摆手?,昏昏欲睡的眼皮才睁大,“先生请坐,我虽远在?安国,穷乡僻壤,却久闻先生盛名,如今一见,真乃三生有幸。”
同泽捡起个红黄果子放嘴里,乐呵呵道:“依我说今日小聚,虽是君臣之?间?,也可?称作私下?会友,君兄与客卿都不必太过拘谨。”伸手?拉丰臣坐下? ,喜笑颜开,“快,快,尝尝新摘的果子,我们?这里独有的,叫做山梨,外面再富贵,也不见得吃过,我君兄这个人只要下?了朝堂,就是脾气最好的,不必怕他。”
“哎!怎么还没几句话,就揭我的短啊。”
安国君笑起来,这会儿再瞧一双眼,早不是刚才的浑浊之?态,忽得炯炯有神,在?那张已经?遍布皱纹与衰落的脸上只剩下?对眼睛,想是庆王室的独传,丰臣第一次见同泽,最有印象的也是双眸。
直通人心,燃起火,全是野心落下?的种。
有野心便?好,他最怕碌碌无能之?辈。
丰臣笑道:“多谢三公子提醒,我素来胆子小,若早知今日能见到国君,昨夜恐怕都睡不好。”
同泽满脸大惊小怪,啧啧几声,“客卿虽如此说,谁能信呐。”
三人共饮,气氛融洽,都是常年在?朝堂行走之?人,即便?一个眼神也心知肚明,今日大费周章,找到隐秘之?处见面,显然不为闲话家常,国君也没如此闲暇,何况冬日刚过,开春虽是万物?复苏,却可?能再生战事。
安国的冬天素来不太平,饱受戎狄侵扰,今年过了个稳冬,已是难得。
三五盏酒下?肚,安国君忽地叹口气,“先生入安有段日子,可?觉出什么不同吗?我们?这里贫苦,与中原相差甚多,只怕委屈先生与家眷,若有不周到之?处,尽管与同泽说,他定会妥善安置。”
丰臣将手?中的酒饮尽,“国君何出此言,我已来安数月,十分喜欢,好比这苦酒,虽刚饮时难以下?咽,但只要再接着?多喝几盏,便?能尝出滋味,至纯至烈,天下?少有,远胜过那些徒有其表之?物?。”
对面露出欣喜之?态,“果真如此,先生可?有我们?安国人的血性啊,若非刚烈之?人,怎能喝得下?至苦之?酒,倒让我刮目相看。”一边亲自给丰臣满上,接着?道:“我听?说先生刚来阳城,先拐弯去?了乡下?,陪夫人一路游玩,可?惜已入冬,没什么景色,现?在?春日阑珊,若先生与夫人还有兴致,我可?以派人领路,故地重游。”
丰臣将酒盏接过,照旧一饮而尽,语气淡然,“国君待我以上宾,三公子视我如兄弟,臣不打诳语,不为奉承,只愿与王交心,臣刚来阳城,转而去?乡下?,并非为游玩,而是探看安国百姓的日子,若直接进入朝堂,接触的都是达官贵人,又如何得知真正的民情,不知真假,何来变革。”
素来天下?学士,谋臣在?各国之?间?游走,哪个不是好吃好喝地供着?,接着?进学堂讲书,倒从没有这般直接去?最贫苦之?处,再来说话之?人,安国君不觉愣住,心中升起肃然之?情。
“先生可?看到,听?到了,我安国的百姓苦啊,像这苦酒苦菜,虽说能吃,但人活世上,谁不想过富贵安稳的日子。”语气动容,眼眶也湿了,“都是我身?为一国之?君无能,想安国以前也曾在?周王室之?下?,风光无限,但因地处偏僻,常年与戎狄苦战,国力?消耗,如今只剩破败不堪。一直以来,我也有心变法,眼睁睁看各国都有成就,只感叹变法强臣,可?遇而不可?求,又有谁会来这里!先生肯与我敞开心扉,我也不妨告诉先生,我与同泽的心一样,无论谁来当政,只要能将安国变强,吾等皆不介意,若安国可?在?先生手?中翻天覆地,我愿与先生共享一国。”
君王之?诺,重于泰山,与外姓之?人共享一国,前所未闻,就连丰臣也愣住,同泽见状立刻附和:“若安国可?在?先生手?中变强,我庆氏子孙,愿与先生共享一国。”
船突然晃了晃,想是遇到河流湍急之?处,正如丰臣的心,汹涌澎湃,励志变法若许年,终是找到了人。
“国君,三公子,臣只是个普通谋士,担当不了如此重任,若国君与公子信任于我,决心变法,臣愿倾力?一试,却不可?立此承诺。”
“先生肯留在?安国变法,吾等求之?不得。”安国君不禁伸出手?,拉住他,言之?凿凿,“只要先生留下?,无论什么都可?以答应。”
丰臣摇头,眉宇又恢复了云淡风轻,“臣若变法可?成,心意已足,并无贪心之?物?。”随即从袖口拿出帛书,呈到面前,“此乃臣所写的《强安十策》,还请三公子与国君过目。"
二人相视一眼,连忙接来,展开只见俊秀飘逸的小字,一字一句,将安国从朝堂到荒野,制度到民俗,所有问题逐个罗列,并写出相应对策,还有变法之?精神,步数,部署,事无巨细,清清楚楚,尽在?一卷之?内。
安国君与同泽大略看了几章,激动不已,开口想问,又不知从何谈起,实在?是一幅巨大的版图,他们?从未想过,亦从未敢想。
丰臣咬了口山梨,乐悠悠倒像闲话,“国君,三公子刚接触法家学派,必然会觉得惊奇,其实很简单,大道至简嘛,只是变法不可?一蹴而成,乃漫长?的过程,我既然留下?,便?会一步一步来,需要君王信任与权力?的支持,在?这方面绝不能出错,而其间?又以君王之?信最为要紧,否则臣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自六国逐步宣称为王,摆脱周王室而互相争斗,变法便?是中心议题,国国有变,出成就者除齐之?外,屈指可?数,而历来变法之?臣的下?场却万劫不复,几乎无一人善终,丰臣说出这样的话,安国君自然明白?。
首当其冲便?是根深蒂固的氏族,安国虽不像齐与楚,拥有庞大的家族势力?,但公族之?间?私斗严重,民风彪悍,亦难以撼动,再说哪国没有贵族,贵族又掌握至高的权利,想变法,必要从此下?手?,丰臣的路绝不好走,而自己年事已高,太子之?位悬而未决,倘若他寿终正寝,变法岂不是搁置,君王走了,臣子被杀掉的数不胜数,为保变法成功,必需立下?与他同心同志的储君,而此人丰臣已经?选好,便?是今日而来的三公子同泽。
安国君仰头大笑,再次抓住丰臣,“君子一诺,千金之?重,何况我乃一国之?君,请先生放心,变法期间?发生任何事,无论对面是谁,哪怕我的亲生父母与子嗣,也会站在?先生一边。”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三公子,笑道:“同泽必与我一心,先生大可?放手?去?做。”
无需太直白?,言谈之?间?,契约已成。
接着?又迫不及待打开《强安十策》,一字一句请教,旁边的同泽也听?得津津有味。
水流船动,风吹树摆,转眼天色已暗,柳伯往里送好几次饭,三人皆不理会,他没办法,只好硬坐下?,舔着?老脸喊:“国君,三公子,客卿,再聊下?去?,咱可?就靠不到岸了,还在?河里晃悠呐,你们?也不累。”
安国君方大梦初醒,“哦,那赶紧往回走。”瞧见冒着?热气的饭都变凉,愧疚道:“你看我,与客卿说起话便?没完,同泽少一顿就罢了,客卿远道而来,怎好在?这里挨饿呀——”
丰臣叹气,“国君又与我客气,我已不是远道而来的客,如今也是安国人。”
“好,好个安国人。”同泽兴奋举杯,“我们?将船靠岸,回宫找一处安静地,继续谈。”
柳伯听?得脸色都变了,还要谈,国君年纪不小,不像对面两个年轻,正想阻扰,余光却见安国君也是满脸幸福,恍若孩童,只得止住声。
这一谈又到天亮,丰臣才与三公子从宫内出来,坐在?安车上打哈欠,对面也是困得快闭上眼,将他送到家,转身?上车,忽地拍了下?头,又喊道:“客卿稍等,有件事忘了说,大事!”
丰臣停下?脚步,看他急慌慌跑到跟前,低声道:“刚才君兄单独交代几句话,其实他想直接给你说,又不好意思,怕以权势压人,所以就由?我来提。”
莫名顿了顿,不指为何表情奇妙,似笑非笑,“我跟你关系好,也不拐弯抹角,变法一旦开始,虽说有国君撑腰,到底公族势力?大,万一考虑不周,伤到你,如何是好,我们?就商量,最好客卿也成为庆室族人,即便?再闹,也不能自相残杀,对不对。”
丰臣一时没反应过来,“庆氏——”
那边哎呀了声,“你看你一个聪明人,这都反应不过来,也是,咱们?谈了整晚,脑袋都变得木木的,不就是我们?有个小妹妹,瑶华公主,你娶她?,做成驸马①,咱们?不就变成同族人嘛!”
夜凉如水,月明星稀。
三公子见对面迟迟未回应,又往前走几步,语重心长,“我?知客卿乃读书识礼之人,眼看就要与?夫人大婚,确实为难,但男子素来以建功立业,济世苍生为责,至于家里?面的事嘛,并非重中之重,客卿宠爱夫人,不好开口,我可以作为说客,如今形势危急,一旦变法开始,还不知如何翻天覆地,为客卿的安全,也是为夫人着想,还请暂时委屈一下,先将?婚期推后,迎娶瑶华公主为先。”
依旧沉默,惹一直在身边的段瑞安心里打鼓,以他对自家公子的了解,历来都是朝堂之上最为要紧,当初与雪姬不也是家族联姻嘛,想来对方年轻貌美,娇憨可爱,人家可是一点也没上心,如今变法迫在眉睫,要把姒夭公主收为侧室,娶瑶华公主为妻,好像也不是很难理解。
还没听到回音,又兀自惋惜起?来,到底是个公主,与?瑶华又差到哪去?,可惜国亡了,这公主也就不比平常。
正在胡乱琢磨,却听丰臣开口,语气?不紧不慢,“多谢君王与?三?公子美意,我?想就不必了,既轻慢瑶华公主,也对不住我?夫人,三?公子怎么忘了,我?可是惧内得很,变法若有风云,也是身为执法者该来承受,并不能牵连终身大事,还请三?公子海涵。”
拒绝得干脆,拱手施礼,已有送客之意,同泽愣了愣,不好再留,只得转身离开。
坐在马车上一路晃悠,百思不得其解,都说?丰臣一心变法,他看着倒不像,其实也不是非要促成这门?婚事,一来瑶华年纪不小?,属实难寻匹配之人,再者也为关?系更加牢靠,自古以来联姻都是最好的办法。
另一边段瑞安跟丰臣往里?去?,心里?也好奇,低声问:“公子想好了,依我?说?在安国人生地?不熟,将?来展开大的变革,肯定需要靠山,三?公子虽好,到底还是有实际关?联更稳妥。”
丰臣点头,“说?得不错。”
“那公子还回绝呀,我?听人讲瑶华公主虽性格倔强,也是个美人,并不辱没咱们。”余光瞧对面一个劲走着,似乎没有搭话的意思,又叹口气?,“唉,说?起?来姒夭公主也很好,虽然你们做戏,却也有情义,以前没办法,雪姬仍在,委屈她当个枕边人,如今好不容易要大婚,又出来个公主,想来她气?性大,也是忍不了的。”
丰臣一只腿已迈进小?院,方才道:“少操心这些,昨日让来传话,我?晚上回不来,你可说?明白了。”
“哦,属下绝不敢耽误,早早就来递信。”
对方很满意,脸上又浮现出笑?容,“好,回去?休息吧。”
段瑞安瞧他秀挺身影消失在门?口,如坠五里?雾中,刚才那表情莫非是害怕,担心——夜不归宿啊,难得也有让自家公子胆怯之人。
丰臣拒绝与?瑶华公主成亲,大婚在三?日后如期举行。
按理他只是个客卿,典礼不可铺张,但本人上心,也布置的精致,处处张灯结彩,美酒佳肴,贵客云集。
钟鼓之乐,彻夜不停,直闹到天已朦朦亮。
姒夭坐在榻边,看桌上摆好的干果与?蜜糖,忍不住先抓了把塞嘴里?,也不知对方待客要到何时,总不能亏待自己?。
一边用余光打量屋子,今日焕然一新?,红绸像被月光洗净似的,鲜盈盈,亮灼灼,烛火摇曳,落在竖着耳朵的犀尊里?,美酒荡漾,旋出的光线又打回鎏金三?羊灯上,看得久了,满眼生辉。
笑?了笑?,又靠回软枕上,把头撑在膝盖间,心里?荡悠悠,做梦般,哪能想到这辈子既然大婚,还是与?丰臣。
如今提起?上辈子,对方在齐王跟前慷慨激昂讲妖妃不可入宫的模样,还发恨呐,但此时的恨又轻飘飘,新?添了些许甜蜜意味。
“上辈子欠我?的,这辈子好好还吧,”
她从未这般轻松过,母亲的仇已报,丰臣的仇也报了,兄长涵回到楚郡,再没有任何忧虑之处。
生活头一次亮堂堂,简直不敢置信。
琢磨来,琢磨去?,又打个哈气?,朦朦胧胧中听到有人推门?,想是丰臣回来。
睁开眼,并不迎出去?,脸冲着里?面,偷偷捂嘴乐。
等对方脱下外衣,来到榻前,刚掀起?帷幔,她便砰地?一下起?身,双手搭在他的脖颈,下巴撑在他的肩膀,温柔附耳,“夫君,你回来了。”
丰臣被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动弹不得,他以为她睡了,怕把人家吵醒,原来在等着自己?。
手顺势搭在腰肢,把人轻轻放入榻中,看对方今日施了粉黛,头上插着金钗,纯衣纁袡,浅绛衣缘,本就是生得艳若桃李,被肃穆的颜色一衬,愈发美艳诱人,倒让他不敢细看。
“你还不睡,不累吗?”把被子给她盖好,柔声道:“该早回来的,不过外面人太多,也不知从哪里?来的这么多客人,安国上下看着也没多少人。”
姒夭噗嗤乐了,“还不都是来凑热闹,晓得我?夫君厉害,要巴结呀。”
一口一个夫君叫着,丰臣听着发晕,虽说?以往做戏,倒也会喊,可如今真情真意,语气?的转变是人都听得出来。
俯下身,把头埋在她颈弯,鼻息落下,惹得姒夭痒,伸手推一下,“身子好沉啊,可别说?要这样睡,给我?压坏了。”
丰臣环在腰间的手却愈发收紧,“不过抱一会儿,看夫人喊叫的。”
姒夭不再挣扎,乖乖被他搂在怀里?,“不能太久,我?累。”
“我?也累,累得很,不过值得。”
声音越来越低,气?息微弱,总让人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能出什么差错呐,今日大婚,对面是她的夫君,新?婚之夜该如何度过,姒夭从没想过,但只要与?丰臣,无论怎样都好,也不是第一次耳鬓厮磨,只想让他好好休息。
“躺下来睡吧,被子都盖不好,我?倒没事,你在上面着凉。”
对方没应声,身体微颤,让她心口骤紧,“哎呀,怎么现在就冷吗?”
伸手推不动,只得用上劲,方才看清对方面容,额头满是细汗,气?息不稳,明显有事。
“怎么了?”反手搭在他的手腕,摸着脉搏起?伏,惊得脸色苍白,“你——吃了不该吃的东西,是不是有人下毒,或者酒不对!”撑起?身子,要从榻上挣脱,“我?有药,你等着,让甘棠和段御右都过来。”
却被丰臣双臂揽住,“别动,我?一会儿就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不过要给我?点颜色看,很快就能过去?。”
姒夭着急,“谁要给你颜色看,什么人!”
对方不再说?话,仍然俯在她身上,轻轻喘息。
她拗不过,只能将?指尖再次搭上手腕,感受着脉搏渐渐平稳,看来对方说?的对,幸亏无碍,可心里?仍旧发慌,谁能这样大胆,居然明目张胆往食物里?下药,如今丰臣还没上朝堂啊,将?来若是封侯拜相,开始什么变法,日子该如何过。
这样想着,双手绕过他的脖颈,将?人紧紧搂着,喃喃道:“我?看你还是不要做官了,与?我?开铺子赚钱也不会少啊,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命值钱,这地?方太吓人,虽说?在齐国,你也得罪不少人,但那会儿有两大家族做后盾,到底无人敢动,安国民风彪悍,深不知底,我?真怕你哪天稀里?糊涂就没了,何苦呐。”
听身上人不回话,也不逼他,继续自言自语,“我?知道你们读过书的人,尤其这个学派,那个学派的,都要实行自己?的学说?,济世救人,对吧,可依我?说?,百年之后,谁还记得谁呀,就算你做出一番天地?又如何?自己?日子过不好,还能管别人,改革家多的是,善终的有几个!”
不由又想起?在楚国变法的令尹,死得凄惨,大概触景生情,眼眶也热了,“我?可不想你万劫不复,年纪轻轻,前途无量,怎么不能过安稳日子啊,咱们大仇已报,正是该逍遥的时候。”
不知一个人嘀咕多久,听外面灯火炸个响,对方始终没回话,但她知道他没睡着,人睡着身体沉,自己?不可能承受的住。
半晌瞧丰臣睁开眼睛,柔情在眼底荡漾,幽幽道:“殿下,给我?唱支歌吧。”
平白无故让她唱歌,姒夭揶揄:“我看你是好了,还?有心情听歌。”
探头看向帷幔外,屋里渐渐亮起来,已快天明,劝道:“睡吧,今日肯定没?人闹,等醒了?,我?让甘棠给你唱,她会的比我多。”
“只想听夫人的——难道不成吗?”
突然可?怜兮兮,方才被人下药,这会儿刚缓过来,脸色依旧苍白,只有脸颊染着一丝红晕,叫人怎不心疼呐!
姒夭想了?想,咬住嘴唇问:“那你——要听什么,我?可?只?会几支歌谣而?已。”
“只?要夫人唱的便好。”
她琢磨着,眉眼染上笑意,樱唇轻启,曲声悠扬。
“春风动春心,流目瞩山林,光风流月初,新林锦花舒。春林花多媚,春鸟意多哀,春风复多情,吹我?罗裳开①。”
清轻柔美,荡在晨起迷雾中,扰人思绪万千,丰臣默默听,半晌问:“何?处来的歌啊,音调与中原大不相同。”
姒夭歪头笑,“原来也有我?们大才子不晓得的东西?呀,你不是连虫鸟文都能认出,也难怪了?,这首是民间小调,叫做春歌,我?刚才用的吴语,你长在齐国,肯定没?接触过。”
“春歌,倒是应景——”
忽地起身,用鼻尖蹭她的唇,悠悠道:“不是还?有乘月采芙蓉,夜夜得莲子嘛。”
他原是听过的,又来逗自己?,姒夭哼了?声,“知道还?问,故意难为人,我?也只?会几句而?已。”
寻思与一个什么都懂之人谈情说爱,实在无聊,想给个惊喜都不成。
叹口气,装模作样?,“所以说笨人有笨人的好,傻人有傻福,像你这样?的啊,看?起来万事通,其?实最无趣。”
“瞧夫人说的,我?也不是什么都懂,不通的地方可?多了?。”
他闭起眼,将对方搂入怀中,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膀,用下巴抵住,柔声道:“我?就不懂夫人的心,猜好久还?是不明白,如今大婚已过,你活生生在我?身边,仍若梦中。”
姒夭想起第一次见他,在驶往齐都的马车中,山路晃悠,也曾不小心扶过丰臣的肩,紧实健硕,不似看?上去那般纤细,往事犹在眼前,如今却亲密无间,她感受着他的气息,有种岁月静好之感,自己?又何?尝不在做梦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