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夭被?她逗乐,经历如此多,当然不像对方似地一点就着,反而兴兴道:“其实这位瑶华公主倒是个爽直性子,有点像雪姬。”
“她——怎么会像雪娘子啊!”
甘棠睁大眼?,不敢置信,“雪娘子长得?多漂亮呐,肤白若雪,这位就像黑炭上生出两只眼?睛,根本比不得?。”
“你又胡说,小公主虽是黑些,眉眼?却有神,穿上男装风流倜傥,让我不得?不想起?芸霁。”
又是雪姬,又是芸霁,全都?在月亮上的人,怎能与一个刁蛮公主联系到一起?,甘棠不服,也不吭声,反正自家公主转性,见谁都?好?,除了丰客卿之外。
等快到家才想起?来问:“姐姐,刚才那?位同泽三?公子,说要见客卿,你怎么直接答应了呀,总要商量一下才好?,对方也是了不得?人物。”
姒夭叹口气,伸手点她额头,揶揄道:“我说你到底是谁的丫头!有事只为他想,满口都?是客卿啊客卿,把我忘光,放心,我有数。”
第116章 宜家宜室(六)
夜深人静,烛火摇曳,两人说话间进屋,见乌羊已熏上香,伺候完丰臣洗漱,正端盆往外走,朝她们施礼,又恭顺地离开。
时?候不早,甘棠忙手脚麻利地帮姒夭收拾,熄灭灯火,只留榻边一盏,也退出屋去。
丰臣瞧着依旧高高摞起?的两个枕头,翻身轻声道:“夫人今日玩得尽不尽兴。”
姒夭只当没?听到,故意闭眼不回,对?方又一字一顿地问?了遍,她才佯装睡意朦胧地开了口,“挺有趣的,见不少人,应是我入安以来最热闹的一天。”
“高兴就好。”
对?方慢条斯理地接话,又问?都遇见什么人,听到哪些有意思的话。
瞧这慢悠悠的架势,可有长?聊的意思,姒夭忍住笑,偏不搭话,等了好半晌才挤出一个字,“没?!”
话音刚落,那边又笑起?来,带有几分无奈,丰臣将手枕在头下,不疾不徐,自言自语,“我这辈子啊,谁也不能把我怎样,除了夫人,总被你拿捏得死死的。”
姒夭也扑哧乐,转身坐起?,朦胧月光下瞧过去,对?方满脸无可奈何?,真让人忍俊不禁。
“你怪谁?谁叫你说话办事总是吞吞吐吐,好像藏着似的,明?明?想问?,又不直说,你不说,我也不说,看咱们谁沉得住气。”
“当然是我先缴械投降,凡是与夫人对?峙,明?里?暗里?也罢,何?时?赢过呐。”
他装模作样地叹气,然而眸子里?却?温软异常,整个人显得放松又慵懒,“我倒想让夫人将今日见的人,说的话都讲出来,省得牵肠挂肚,又怕你遇到个别有用心的,让我不知所措。”
“少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心思。”
姒夭伸手拽人,隔着两个枕头四目相对?,气咻咻地:“那个三公子同泽能去伦侯家,是你放出去的消息吧,说我在那里?,对?不对??想让我做中间人,给你们牵线,又故意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好显得并非私下所为,只是随意遇到,对?不对??别觉得我傻,即便不吭声,一举一动你也清楚。”
丰臣唇角上扬,忽地往前俯身,那青鳞髓的香味一下便浓得化不开,纵然闻惯也要吓坏,姒夭习惯性往后退,“怎么,被我猜中心事,杀人灭口啊。”
只见对?面摇头,“我是真想看看夫人的心,到底由什么做成的?七窍玲珑啊,能将我看得如此透,但?有时?又一点也不懂我,该不会故意为之吧。”
“胡说什么。”姒夭躺回去,拉被子裹住身子笑,“你先回答我,刚才说的对?不对??”
“对?也不对?,我确实想让夫人牵个线,不过并不打紧,最揪心的还是怕出事,又让你受委屈。”
话虽贴心,却?不像对?方说的,姒夭半信半疑,俗话讲养个狗还偶尔给根骨头啃一啃呐,只怕自己?啊,也是被人当有用的宠物对?待而已。
“我又不傻,才不信。”
丰臣也躺下,轻轻回,“夫人且试着信信呐,多信兴许就成真了。”
顿了顿,语气忽地沉下来,随即严肃几分,“夫人心里?要有数,以后无论?见什么人,做何?种事,最好咱们有个商量,我不想限制你的行踪,但?世事难料,还是谨慎为妙。这次夫人去锦侯爷家,也是偶然得知,以后一旦忙起?来,可不能如此面面俱到了。”
姒夭张嘴打哈欠,依旧玩笑,“怕什么!知夫者?莫若妻,知妻者?莫若夫啊,我就是不告诉你,你也明?白的。”
可不是自挖坑自己?跳嘛,丰臣无语。
第二日天刚刚亮,乌羊便在外边回,“客卿,夫人,该起?了,外面有贵客。”
想来是三公子同泽,真守信用,说来就来,他们分别洗漱,丰臣先迎出去,因姒夭昨日见过,不必避讳,一番梳妆打扮,也去待客。
小厨里?温上新酒,膻夫忙乎乎炒菜弄肉,不大会儿各自案几上便摆满丰盛佳肴,铜锅里?的炖肉冒着白烟,暖和又香气扑鼻。
三公子同泽拱手,“早知客卿家的饭如此好,我前几日就该来拜访。”
丰臣笑着举杯,“以后常来也不迟。”
俩人推杯换盏,客气至极,细听俱是些客套话,不远不近,不亲不疏,姒夭在旁边坐着,一副看不懂的神色,想来人家一个放饵,一个上钩,好不容易聚到一起?,却?谈些三五不着六之话。
客厅本不大,门还开着,挂的棉布帘也卷上去一半,幸亏阳光明?媚,不太冷,要不还真得穿上两层夹衣。
她懒得听,漫不经?心吃饭,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到同泽身后的侍卫身上,高大魁梧,眉似利剑,竟觉得面熟,仿佛在何?处见过。
寻思半天,终于想起?来,不就在齐国?的燕于飞嘛,那日她被公子青逮住,为救雪姬,说自己?乃丰臣宠妾,当时?对?方来的时?候,身后就跟着两个身穿玄衣之人,其中一个正是他。
原来丰臣与安国?早有来往,不觉瞥了眼自己?的假冒夫君,人家依旧谈笑风生,偶尔抿唇朝她看,也是副含情脉脉的恩爱模样。
她打了个寒颤,难道想去安国?从那时?就定下,未免也太早了吧。
忽听同泽谦逊道:“在下久闻先生盛名,一直想去求教,未曾得来机会,如今终于可以见面,心中有无尽钦佩之情,又不知从何?说起?,若先生不嫌我愚钝,倒想请教几句话。”
同泽的年?纪要比丰臣大很?多,却?如此彬彬有礼,姒夭不免对?他生出好感?,细看这位公子一双眼睛越发出众,如伫立幽潭的山石,给人以坚韧不拔之感?。
丰臣也恭敬地回:“公子谬赞,我的家都搬到贵国?了,有话尽管说,称不上指教,可以一同探讨才是真。”
三公子端起?酒,连着几杯下肚,好似壮胆子,又叹口气,“先生拿我当自己?人,我也就放心了,想必先生早看出来,安国?贫弱,全国?只有阳城最富庶,仍与其他国?都远远不能相提并论?,百姓的日子苦,我每每想起?便如坐针毡,可又无力改变,先生乃当世大才,还请指出一条明?路。”
终于步入正题,姒夭暗自寻思,这两人在一起?还不谈论?国?家大事,简直浪费时?间,接下来肯定又要听到丰臣那套法啊法的,她完全不懂,虽然有理有据,却?不感?兴趣。
哪知丰臣出乎意料,满口长?篇大论?,竟不涉足一个法字,反而讲起?仁爱王道,君爱臣,臣爱民,民爱臣,臣爱君,君君臣臣,互助互爱,慷慨激昂半天,不要说对?面的同泽公子,连姒夭也听傻了。
又搞什么鬼。
她知道这里?半点没?有丰臣自己?的东西,纯粹胡说八道,可又看人家神色肃穆,满脸学者?之威,让人不容置辩。
话匣子一打开,直说到两个时?辰,再看对?面的同泽公子,从目瞪口呆到不停打哈欠,如今那双眼睛都耷拉下来,就快睡着。
姒夭只得刻意清嗓子,做个和事佬,“哎呀,外面天都这样亮了。”
示意甘棠与乌羊将帘子彻底打开,新鲜空气飘入,惹同泽公子打个激灵,睁开眼,“哦,原来时?辰这么晚了,已经?到中午,哎呀,你看我耽误这么久,真是对?不住啊。”
立刻站起?身,朝姒夭与丰臣施礼,“以后再来拜访,今日打扰了。”。
丰臣终于停下来,满面含笑,“公子客气,以后一定常来,今日畅谈甚欢,我已经?许久没?有这样说过话。”
对?面满脸尴尬,“好说,好说。”
姒夭在后面忍不住笑,一边往外送人,一边悄声对?丰臣附耳:“我看三公子以后不会再来了,你可真本事,从没?见过这样赶客的呀,搞得人家一辈子都有阴影,那些大道理全都不着调。”
丰臣悄声回:“圣贤之道怎能被夫人说成不着调,小心祸从口出。”
“圣贤话,谁不晓得,人家三公子从小就学,大老远跑来是听你讲治国?之道,你的那一套不是挺好的嘛,怎么到关键时?候就说不来,我看你在安国?没?希望做官了,咱们不如直接开铺子,算你一份,到时?给我当个伙计,活你是干不成的,不过凭着这副容貌,或许招些客来。”
她如今的欢乐便是打趣对?方,丰臣瞧那副幸灾乐祸的高兴样,也笑而不语。
将人送到门外,三公子拱手辞别,姒夭才注意到有位车夫身穿黑色锦袍,头发以玉簪挽起?,心里?诧异,不正是昨夜见到的小公主瑶华。
英姿飒爽,让她禁不住想起?芸霁,还有下落不明?的风岚清。
“安国?的冬天太长?了,不知何?时?能过去。”
“夫人心里?有事啊——”
丰臣与她往回走,下雪地滑,伸手轻轻扶着,又将身上的狐裘披在对?方肩膀,“开春除了我与夫人的婚事,还有何?让你挂心。”
“我担心风侍卫,也不知是死是活。”
丰臣笑道:“不知哪一日我与夫人分开,你可否这样惦记。”
姒夭瞅他一眼,俩人过于亲密,如今调笑的话随口便出,哼了声,“何?止惦记,恐怕魂牵梦绕,终于没?人跟我斗嘴,日子过得太逍遥,不适应。”
“这样也好,只怕夫人把我忘得一干二净。”
他说着,伸手将雪花从她发间拂去。
丰臣扶她进?屋,一边嘱咐乌羊把昨晚熬的汤拿来,喝两口解腻。
姒夭扭头看院子里白雾茫茫,好像又下起雪,弯起唇角,“先别?急着喝汤啊,咱们打雪仗吧。”手顺势收回,转过身子,“我没?那么脆弱,吃点饭就闹不舒服,来吧,可好玩了,摔跤也不打紧。”
见丰臣愣了愣,又笑,“行,别?为难,晓得你这样的人物,自然不会?贪玩,我跟甘棠去。”说着拍手,直拉小丫头往外跑,还不忘喊乌羊,“你家客卿答应了,快来凑热闹,别?不听话。”
乌羊应声,偷偷瞅丰臣,见公子点头,才小心翼翼跟上。
几个?人便在?院子里闹腾开来,雪仍旧落着,一阵风吹过,直让人瑟瑟发抖,却挡不住姒夭的好兴致,捧起绵软白雪,三两下便握成个?球,伸手扔出,一会?儿一个?,飞来飞去,只是可怜对面的乌羊,站在?院内不知所措,压根不敢还手,很快就被砸成雪人。
姒夭瞧着可怜,干脆让甘棠又拉来两三个?奴仆,人一多,立刻没?了顾忌,乌羊寻思来真的呀,绝不能吃亏,呼哧呼哧动起来,欢声笑语越过院墙,很快又引来不少人,先是跃跃欲试地?看,不久也加入战斗。
大雪覆盖的树枝乱颤,满眼腾空而起的雪球飞舞,嘣地?裂开,如开在?雪中?的飞花,只见满园青色衣襟,唯有?甘棠与姒夭一个?穿饿黄,一个?穿酡红,如两只落入凡尘的精灵,比墙角枝头绽放的红梅还要娇艳动人。
丰臣裹着狐裘,闲散地?靠在?廊下,眸子不自觉染上笑意,看她跑来跑去,摇摇晃晃,却总是不倒,白嫩肤色被冻得发青,两颊又升起红晕,由于玩得尽兴,霞光般久久不散,白是白,红是红,再没?见过如此鲜活的颜色。
直到一个?时?辰后,乌云压顶,不得已方才散了,丰臣用裘衣将姒夭裹住,毛茸茸白狐毛里露出小小的头,眉眼弯弯,“客卿下次也来吧,别?总像个?物件一样,站在?那里多无聊。”
“我并不觉得无趣呀。”手臂收紧,只怕冷着她,吩咐烧炭火,拿热酒,“我瞧着夫人高兴,心里也乐,比自己打还开心,只要时?间别?太长,到时?冻坏了,晚上不舒服,可怜巴巴。”
“冻坏!只有?你,我经常在?外面活动,才不会?。”伸手接过甘棠递来的热酒,喝下去浑身暖和,又抬眼笑道:“你们也喝呀,别?总我一个?人,快叫膻夫来,每人弄一盏。”
再没?见过如此体恤奴仆的主人,大家心里的感激都浮在?脸上,一屋子也不分主仆,温馨亲密。
丰臣附耳,“我看夫人确实有?拉拢人心的本事,也许咱们开间铺子挺不错。”
“早跟你说了不听,跟我一起做生意,还用吃现在?这份苦。”
眼里满是不服气,又被玉浆冒出的热气熏得眯起,像只窝在?冬日取暖的小猫。
丰臣瞧她一副娇憨模样,还想接着玩笑,余光却见乌羊走近,低声叨咕几句,脸便沉下来,随对方出了屋。
姒夭在?对面看得一清二楚,肯定有?事,反正闲,恨不得平地?起风波,好有?个?乐子,给甘棠使眼色,让小丫头也去。
大概一盏茶的功夫,对方满脸惊诧地?回来,眼睛睁得老?大,悄声道:“姐姐,近日可是奇了,以前的故人一个?接一个?往外冒,我居然看到——安歌。”
安歌本在?丰太宰身边侍候,乃丰臣安插的眼线,姒夭听对方提过,为何此时?入安,难道不怕打草惊蛇,百思不得其?解。
“客卿与乌羊,安歌,还有?段侍卫一起在?书房说话,老?半天都不出来呐。”小丫头也好奇,兀自琢磨,“该不会?齐国那边出事,或是他?自己犯错,被赶出来!”
姒夭垂眸,想起老?太师在?接风宴上提起丰太宰,那副讳莫如深的模样,喃喃道:“丰晏阳这个?家伙,不会?死?了吧。”
一句话没?头没?尾地?冒出来,可把甘棠吓一跳,“姐姐别?胡说啊,就算儿子出逃,也怪不到父亲头上,何况天下大乱,各国的学?子,谋士本就是来回游历嘛,总不能因为这个?就把人杀了,再说太子清仁善,刚上位必要拉拢群臣,以太宰的根基绝不会?出事,最多罚一罚罢了。”
头头是道,姒夭暗忖也在?理?,又琢磨如果清迁怒太宰,干脆杀了也不错,一面替丰臣报仇,另一边毕竟母亲之死?与女闾有?关,背后最大的主人倒台,她自然舒心。
冥冥中?晓得这条线还没?完,丰臣是什么人!怎会?放着仇人不管。
大雪狷狂,不久便积了厚厚几层,远远看去白茫茫一片,仿佛整个?城池要被淹了似地?,悄然散去。
之后忙着准备过年与大婚之物,家里着实忙碌一阵,甘棠天天教膳夫做菜,又是淳熬(肉酱油浇饭),熬珍(五香牛肉干),淳母(肉酱油浇黄米饭),简直要把王室八珍美味搬家来,姒夭也没?闲着,被小丫头唠叨着买食物器皿,一天闲不得,再也无心顾及别?的。
期间三公子同泽带瑶华公主又来了几次,丰臣皆盛情款待,依旧满嘴仁义道德,惹对方诧异不已,又不知该如何接话。
转瞬便到立春,放眼望去,冰柱在?金光下慢慢融化?,绿叶抽芽,鹅黄绽放,就连鸟叫声也多起来,人醒得愈发早了。
有?了人气,城市便生机勃勃,离大婚之日没?几天,姒夭又被甘棠拉出去置办,其?实家里早就堆成山,达官贵人送来的珠宝物品数不胜数。
但小丫头非闹腾着出门,忍不住馋嘴,要买好吃的东西,想来窝了一冬,实在?烦闷,姒夭也就随她的愿,出去透气。
哪知来来回回转了一天,对方依旧两手空空,倒是所有?地?方去个?遍,夕阳西下才回家,惹得姒夭洗把脸坐榻上,累得捶腿。
“只这一次,我再不陪你逛,以前也不知你有?如此大的精神,居然比我还欢实。”
甘棠将洗脸水端出去,又拿来玉浆放下,坐在?边上不说话,傻乎乎满脸带笑,意犹未尽地?看过来。
姒夭只当?她傻了,伸手点额头,“困了就去睡,别?发呆,你和我还客气啊,不用伺候。”
挑眼往外瞧,月光银白,照在?窗楞上泛起幽幽的光,想来春日到了,即便夜黑,也不甚寒凉,更没?有?冬日凄苦之色,笑道:“你看天气才好,那个?鬼就不见了,总是早出晚归,你也不必等他?,睡吧。”
甘棠却依旧眉欢眼笑,起身施礼,“姐姐,今夜好睡呐。”
一溜烟,像只雀似地?飞走了。
鬼鬼祟祟,莫名其?妙乐什么,姒夭躺下,寻思大概近朱者赤,如今身边人都跟那个?鬼一样,有?点事便神神秘秘,一天到晚捉迷藏。
她翻个?身,迷迷糊糊闭眼,确实累了,不大会?儿便进?入梦乡,好像做了个?美梦,在?雾水迷离的湄水边,幽深青翠的榆树林中?,闻到一股奇香,若隐若现,绮丽超然,实在?难得,不由自主寻香而去,走啊走,直到湿了罗袜,冷却乌发。
朦胧中?看到一个?女子,姿态纤巧,翩然若蝶,正低头摘水边的一朵花,她走近几步,想问此地?是何处——又见不远处来了个?男子,看不清模样,却觉得面目清秀,仿佛曾经见过,正欲开口,那女子忽地?将手中?小花扔入水中?,愤愤然问,“你真要走,去哪里!要寻的东西就那么重要。”
姒夭愣住,显然对方看不到自己,听那语气,原是一对小情人在?吵架吧。
男子面露难色,悄声哄着,“我找到便会?回来,你等着,时?间不会?太久,我听人说了,那玉树琼花就在?不远处的天山上。”
“天山还不远,去了就不必回来,我也不愿等着,从此再不必相见。”
女子跺着脚,扭身往边上跑,噌地?一下来到姒夭面前,迎面差点撞上,她连忙躲,不经意间瞧见对方的脸,顿时?愣住,为何与自己长得相似,尤其?是睫毛下的那颗红痣,如朱砂一般,映入眼帘。
她喃喃叫着,“你——是谁,别?走啊!”伸手去抓,却是一片虚无,雾气弥漫,只看到自己在?水边打转,那个?男子不知何时?也消失,兀自喊到:“你们别?走啊。 ”
胳膊不住抖动,越来越急,冥冥中?似乎抓住什么,对面女子又回过头,她腾地?睁开眼。
却瞧见丰臣的脸,正垂眸看自己,她的手紧紧抓着对方中?单的衣襟,已经滑落了一半,惊魂未定,怔怔地?睁大眼睛,像只受惊的小宠物。
丰臣晓得对方在?梦魇,伸手帮她擦干额头细汗,温柔地?放低声音,“做的什么梦,竟吓成这样,想是天太冷,明?日该多加层被褥。”
她听着对方的话,却觉得飘渺遥远,张口又合上,合上又张开,半晌才心神归位,“没?什么,其?实也算不上——是个?太坏的梦。”
是母亲吧,她竟然梦到母亲,从来没?有?过的事,当?然算不得恐怖了。
第118章 宜家宜室(八)
院子里起风,吹得窗棱呼啦啦响,丰臣将对方靠着的软枕又揉了揉,更舒服些,笑道:“你要是经常做噩梦,在枕下放个铜剪便好了,实在不行就到外面求求神?。”
姒夭这会儿才松开手,看?见被?自己抓落的衣襟,脸一红,两人离得太近,温热呼吸落下,不好意思地侧过?脸,“没事,我这个人你还不知道嘛,一天到晚只想?好事,要做也是美梦。”
“正是因为知道夫人如此,刚才可把我吓坏。”
他随手将中单穿好,还是侧身看?她,并不躺回?去,姒夭借着月光偷偷瞅对方,寻思自己方太失态,不过睡迷糊也可以理解吧,打个哈欠,“对不住啊,把你吵醒,快休息吧。”
“今天是个好日子,你竟睡得早。”听人家突然说着,又伸出一只手拍了拍自己肩膀,温柔道:“逛了一天,回?来也没吃饭,饿不饿。”
她本来是不饿的,可做了个不好的梦,醒过?来又被?哪壶不开提哪壶,立即饥肠辘辘,叹口气?,“饿死也没办法?呀!总不能三更半夜把小?厨的膳夫折腾起来,忍着吧,明日再吃也一样。”
“还没到如此晚。”对方轻笑起来,语气?愈发柔情,“所以说夫人有福气?,我这里有现成的,还没过?午夜,起来吃吧。”
“你有现成的——”
她腾地坐起身,差点与丰臣撞个满怀,往后退了退,笑着看?他,“不会又唬我吧!小?事骗我,以后休想?从我这里听一句实话。”
一边又忍不住从帷幔的缝隙往外探头?,瞧案几上是不是有吃的,嗫喏着:“我虽然饿,可也不胡吃,要是那冷冰冰的,或者糕点就算了。”
“夫人倒挑,有什么吃什么吧。”丰臣已?经挑开帷幔,“你等着,外面?冷。”
姒夭躲在被?种,浑身暖融融,看?他走到案几边,将灯点明,又把一个青瓷盅放上榻桌,分别置了两张碗,小?心翼翼端过?来。
“熬的粥吗?”
她悄声问,给对方挪地,才发现一直当做壁垒的两个软枕早被?自己踢到榻下,怨不得前后宽敞许多,忽地浮现出方才靠在人家怀里的情形,简直没脸想?,双颊发烫,但也顾不得太多,先吃饱喝足再说。
伸手打开瓷盖,果然瞧见一盅花粥,五颜六色,还加入不少药材,只是煮得稀烂,已?辨别不出。
她笑嘻嘻舀了一勺,清甜无比,实在是人间美味,不禁赞叹,“哎哟,你何时换了新膳夫,竟煮得如此好的东西,说实话,虽然原来那个也不错,就是手脚不利索,粗粗笨笨,让甘棠教了半天也不成。”
丰臣将盅里的粥又倒出一些,把姒夭的碗填满,残余的又放到另一个碗中。
“安国人不讲究吃穿用度,想?在这里找一个好膳夫,只怕不容易,不过?夫人要觉得好,以后我可以常做。”
姒夭顿了顿,怀疑自己没听清,又眨着眼睛问:“什么——可别告诉我是你做的。”目瞪口呆,倒比刚才梦魇还惊恐,“看?看?你从头?到脚,十指不沾阳春水,哪像做饭的人呐,还不如说我梦游煮的,更可信。”
“你就这么不信我,可偏偏就是我做的呀,要不要告诉你方子,以求自证。”
满眼清浅的笑,若有所思,“虽然弄了一天,还是不正宗,总觉得缺点什么,这碗粥其实是我小?时候,母亲偶尔会熬制,说是养颜益寿,她走之后,我又求着外祖母做,当时也是折腾半天,还跑去问挚舍人,搞清楚里面?加了何种药材,才得来相似味道,今日我是第一次弄,只能算凑合吧,算不得好,夫人能说喜欢,在下莫感荣幸。”
养颜益寿粥,挚舍人,难道是那日对方教给自己的方子,但当时都给岚清喝了,她也没尝,说不准。
继续津津有味喝着,“我可真好福气?,上卿是嘴馋了吧,又吃不到,所以才花功夫弄。”
“我没那么馋,今日做有今日的道理。”
“什么道理!哦——你先别说,让我猜猜啊。”口腹欲饱,人的心情也跟着好,她含着汤勺乱琢磨,“难不成你今日生辰,我也跟着沾光。”
丰臣摇头?,“今日乃夫人生辰,应是我跟着沾光啊。”
姒夭恍然大悟,可不是嘛,才想?起今日乃自己生辰,她从没在乎过?,俗话讲出生之日也是母亲受难之时,在楚国并不兴庆祝,何况之前与母亲的关系也不好,全?是自己任性?,错怪对方,不由得叹气?,“生辰就生辰吧,一年一年得老了,有什么可记住的。”
不等丰臣接话,又自顾自地笑起来,“不过?还要多谢上卿有心,想?必前段时间问甘棠要我的八字去算大婚之日就记住了吧,小?女子无以为报,你不如告诉我粥的方子,等上卿生辰时,我也照样给你煮一个如何。”
对方不应声,慢条斯理地一口一口喝着粥,那姿态闲散,显然是不准备说的。
“不讲算了,你就守着你的秘方,天天给自己做吧,真不会享受,我又不会拿去开店,怕什么!”没几下碗底便空,再看?瓷盅里也是颗粒不剩,叹口气?,“唉,真好喝,要是每晚都能喝两口,暖暖胃就好了。”
“夫人求求我呢。”顺手将自己剩余的又倒入姒夭碗中,“做起来也不难,无非是花草加入安国的蜜,所以十分好喝,都给你,干净的。”
姒夭不客气?,继续风卷残云,嘴上接话,“怨不得特别甜,又不腻,也不知夫人从何处得来的方子,既然还加安国蜜,齐到安那么远,少做也平常,肯定不容易得来材料。”
“我也是这样想?,不知谁教给母亲,或许是个安国人也说不定,所以才加上本地蜜。”
姒夭忽地笑了下,满脸狡黠,“你呀,不告诉我做法?也没用,现在知道出处,有空就遍访安国,不信找不到。”
对方往后靠了靠,悠闲道:“夫人何必非要找方子,难道要做给我吃,在下不值得殿下如此费心吧,你想?吃,我做便是了。”
姒夭嘴硬,“谁为你,这叫做礼尚往来,你给我做,我自然要回?礼,省得欠来欠去,你没听说啊,这辈子欠债,下辈子要还,到时纠缠不清,下辈子只盼着别遇见你。”
又要说在林中逃跑,被?自己抓住的事,丰臣不言语,嘴角含笑,看?她的纤细身影,如今变得丰润雅致,在灯火抹摸下愈发妩媚,一口一口吃着甜粥,放入樱桃似的口中,那是他做的粥。
“夫人吃得满口甜,都不会讲几句好听话,赖好我也费了一天的心。”
情真意切,只怕对方生平第一次下厨吧,从早到晚不见人,又让甘棠特意把自己拉出去逛街,想?来也是人家的主意,心兀自软了些,毕竟不是石头?做的呀,自从那日糊涂说要三书六礼娶自己,之后做的事都让人摸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