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在君父酒里放苦藤药,又?把君兄的礼服破坏,一个被幽禁的女子又?能如何,只好用这些小小的出格举动,来表示自己的恨意。
彼时年?幼,并不清楚会造成何种后果,直到发现每次都是?奴婢挨打,心里不好受,便再没做过。
“还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没人发现呢,原来全?被你看到眼里。”
岚清笑道:“凡王上的衣食住行,自然?有专人负责,侍卫守护,公主太马虎了。”
“幸好有你——”姒夭斟满酒,推过来,“帮我把他们都支开,你看到,我是?不怕的。”
风岚清满眼晴空万里,对方?一直就爱捣鬼,如今小聪明变成大智慧,他的公主愈发与众不同。
夜色已晚,姒夭起身告辞,走?出院门没多久,瞧见只虎皮猫在石头下窜来窜去,身形肥嘟嘟得可爱,前爪在地面磨擦,应是?听到蟋蟀叫,不安稳。
她素来喜欢小猫小狗,以前在宫里养得满院皆是?,走?过来,坐到凳旁,看小猫趴在灌木丛外,目光炯炯。
院门口的灯照在地上,让猫眯起眼,小东西刻意挪开,好把光挡住。
她也蹲下,远远看着像个石墩子似的,瞧猫儿解闷。
各处安静,只有蟋蟀声不绝于耳,不知?过了多久,那只猫还是?聚精会神不动地。
姒夭打个哈气,俗话说夜猫子最精神,她可坚持不住,正欲起身,又?听到前面有脚步声,窸窸窣窣,又?快又?轻。
挑眼看,一个细条身影躲在玄色披风下,敲着风岚清的院门。
禁不住好奇,在丰家住了许久,能来后院的奴婢都打过照面,绝没如此?模样,披风不长,只到肩膀下,露出细腰轻盈,倒像楚女。
姒夭起身,门已关上,想了想,望着旁边一棵郁郁葱葱大树,自己的技能又?派上用场。
三下五除二上去,躲在树枝间,夏天的绿叶茂密,倒是?看不清她,往外望,只见月影的屋子依然?黑着灯,想是?还没回来,而?风岚清就站在院内,正与那名女子说话。
离得太远,听不真切,趁着廊下灯火闪烁,月色明亮,倒能看见岚清一脸疑惑,而?对面人早卸下披风,递上个盒子。
岚清推手拒绝,那位着急,相互推诿,女子的侧脸便彻底映在烛火中?。
却是?冷夫人贴身侍女,寒玉。
三更半夜,单独来找岚清,这里是?丰家,怎么进得来,姒夭脑子转了几圈,依旧想不明白。
即便如甘棠所说,寒玉对岚清有情?,可——突然?想到对方?药浴,又?看寒玉将盒子使劲往怀里塞,推搡几下,索性?放到台阶上,扭身走?了。
风岚清没法,才将盒子拾起又?打开,取出一粒红艳艳,药丸模样的东西。
姒夭愣住,若自己没猜错,此?物是?用来解毒,解谁的毒——风岚清伤口的毒。
第85章 颜如舜华(十一)
夜阑人静,风吹月色,树叶打到发髻间,金簪子嗒嗒作响,她心里一紧,怕被对方发现,连忙跳到地上,匆匆往回走。
没?几步便到院前,恍惚看到梧桐树下灯影摇晃,原来有人,她顿了顿,这样晚了,肯定不是甘棠,又能是谁。
习惯性往旁边躲,藏到蔷薇花架下,风一吹,满面清香。
再定睛去看,只见那盏光引出一个人影,天青色长衫飘荡,烛火里水波纹似地?涟漪,趁出长身玉立,哎呀了声。
他来做什么!半夜三更装成鬼。
越来越摸不透。
瞧丰臣驻足门前,似乎并没?有进去的?意思,索性从花丛中?出来,偷摸跟在身后,伸手猛地?一拍,对方回头,迎上一双月光里温润的?狐狸眼?。
“殿下,从哪里来?”
“我?从哪里来——”姒夭站直,满脸诧异,“你大?晚上在我?院子门口转来转去,还?问我?,上卿从哪里来啊?”
丰臣笑笑,“我?自然是从屋里来了。”
“做什么!”
对面将手中?铜灯放下,慢悠悠回:“殿下的?问题我?已经回答了,我?的?问题,你还?没?应声。”
真?是个小?心眼?,姒夭撇嘴,反正她与他交锋从没?占过好处,故意伸个懒腰,“我?出来看看花花草草,听蟋蟀叫,不行啊。”
“殿下真?是好兴致呐。”
目光落到对方双肩的?蔷薇花瓣上,粉粉嫩嫩,不远处的?花架仍在颤动,花朵凌乱,想来为吓唬自己,还?如小?猫般藏了一阵。
“上卿的?问题我?已答完,现在该你了。”
她不依不饶,一点不给对方打马虎眼?的?机会,本来与丰臣这种人打交道,即便闲聊也不能放松,何况真?好奇。
丰臣怔了怔,寻思该如何回,他也不是第一次来,晚上看公文累,总会随意走走,必然不由自主来到此地?,看院里茂密生长的?桃花树快爬出院墙,想着当初那个坐在桃花树上的?女子,是否安睡入梦。
他当然说不出,错过目光,瞧着院门边落下的?斑驳,张口倒是处变不惊,完全掩住心中?慌乱。
“刚才段瑞安回话,有关冷夫人,才来看殿下睡了没?,可以商量一下。”
太明显的?借口,有什么十万火急之事不能等到第二天,但姒夭正为此发愁,想不了那么多,高兴道:“太好了,上卿快告诉我?。”
说着便往梧桐树下的?石头上坐,一边还?伸手招呼,“上卿过来啊,站着多累。”
丰臣颔首,晓得?对方满心都是女闾,才让他的?谎话得?逞,走几步,看姒夭往石凳上铺手巾,“家里花草多,落了灰土不干净,再说夏日晚上也凉。”
一边看了眼?丰臣,又掏出另条手巾,搭在旁边石凳,“上卿坐吧,知道你讲究。”
丰臣寻思自己真?如此矫情嘛,不过对方愿意替他着想,心里也舒服,坐下问:“殿下想知道哪方面,太多了,一时不好开口。”
“无论什么都要告诉我?。”信誓旦旦接话,满眼?熠熠生辉。
一副认真?模样,让丰臣瞧着喜欢,点点头,“殿下别急,容属下慢慢讲。”
娓娓道来,将冷夫人原是羽国人,之前生过孩子的?事合盘突出,而?齐子鱼新娶的?夫人便是对方遗落的?女儿。
如今这条线已明了,只为让庆当上楚郡守,不好拿丰家下手,所以弄倒雪家,又找鲍夫人在酒里下毒,所谓敲山震虎。
姒夭想了想,忽地?摇头,“不对。”
丰臣问:“哪里不对?”
“我?也说不上来——”犹犹豫豫,又想到刚才在风岚清院内看到的?一幕,怀疑另有文章,“就?是冷夫人恐怕不那么简单,找鲍夫人来害我?,一定还?有别的?事,我?却糊涂。”
前言不搭后语,自己都弄不清楚,自然也不不指望对面能听明白,丰臣却直言不讳,“殿下是不是仍觉得?冷夫人与女闾之事有关。”
姒夭抬头,月光下还?能看到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不知为何,越看越熟悉,难道上辈子他对不起?自己,所以到这会儿还?不能忘,咬咬唇瓣,似下定巨大?决心般。
“上卿,说起?冷夫人,我?这里还?有线索,如今都告诉你,咱们?是同条船上的?人,若互相藏掖,只会把?状况弄得?更复杂。”
往四周探看,十分谨慎,丰臣笑:“放心,这里只有蟋蟀,除非它们?会讲人话。”
姒夭脸一红,晓得?自己过于胆小?,轻轻道:“上卿知道我?鼻子灵吧,对香味特别敏感,要么挚舍人也不会收我?为徒,其实女闾出来的?探子身上都中?了毒,平时需用舜华花泡浴,身上会留下香味,上次从羽国带来的?子璐儿身上就?有,但我?在冷夫人身上却没?闻到,虽然怀疑她与女闾有关,但最重要的?这点却不见。”
丰臣寻思着回,“也许殿下想多了,冷夫人就?是单纯为儿子能当上郡守,才闹出事。”
姒夭头又摇得?像拨浪鼓,再次说不对。
话一出口,沉吟半晌,暗忖自己只会唠叨不对,却讲不出所以然,既然到这个地?步,干脆一股脑全说明白。
“上卿,我?刚才撒谎了,其实——那个,是去找风侍卫,出来时看见冷夫人的?贴身侍女寒玉也来了,还?给他送了个药丸。风侍卫在安国时受伤,刀上有毒,我?怀疑那就?是解药,但当初袭击我?们?之人,可是专门来杀萁冬的?啊,要毁灭女闾人证,如此一来,冷夫人又绝对脱不开关系。”
丰臣眼?里动了动,又很快压下情绪,“明白了,这件事交给我?去查,不过——”
突然犹豫,姒夭着急,“上卿,我?可把?所有的?都招了,你还?在这里欲言又止,让人更糊涂。”
开始生气,柳眉倒数,惹得?丰臣笑,“殿下别急啊,我?犹豫不是因为要隐瞒,而?是既然与风侍卫有关,那由他查更快。”
风岚清啊!姒夭低头,如何不明白让对方去更合适,可人家连受伤都没?告诉自己,怎知会不会将寒玉的?事说出来,如果他不对她讲,那这段时间的?相知相交,又算什么。
忽地?与对方生出嫌隙,虽然还?不确定,却已开始沮丧。
对面仿佛看出来,眸子也沉下,“殿下是不是有顾虑,害怕风侍卫不可信。”
“他才不会——”姒夭倔强地?回,一字一顿,“风侍卫素来与我?同心,一定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
丰臣抿唇,“我?什么都没?说,殿下何必生气。”
姒夭气得?面红耳赤,寻思对面真?坏啊,明知自己不顺心,还?哪壶不开提哪壶。
丰臣瞧她的?情绪起?起?伏伏,都是为风岚清而?起?,心里生出一丝异样,忽觉不是滋味,在他运筹帷幄的?人生中?从不曾有过。
却也不意外,自从遇到这位公主,他的?心思便飘忽不定,总生出不明不白的?情愫,想压也压不住,有时真?恨不得?全释放出来。
起?了身,冷冷道:“殿下还?是先与风侍卫畅谈一番吧,如果他可信,我?再告诉殿下如何做,若不可信,麻烦也知会我?一声,在下还?有别的?办法。”
语气不耐烦,姒夭也蹭一下站起?身,寻思我?还?没?火呢,你火什么!他冷,自己可以更冷,俩人都冰着脸,“行了,那上卿就?安生等着吧。”
说罢扭身进院,把?那门摔得?啪啪响。
丰臣叹口气,觉得?自己可怜又可笑,竟变成那些在朝堂上说不上两句话,便急得?跺脚的?庸人。
俯身提灯,看到石凳上铺着两条手巾,犹豫之下还?是拿起?来,一条边角上绣着桃花,他认得?,乃姒夭的?手巾,另一条上却绣着海棠,愣了愣,手巾宽大?,比另一条绣桃花的?厚重许多,很像男子的?东西?。
这一夜又下起?雨,狂风大?作,掀起?雨滴打在屋檐上,似有毁坏穿破之势,姒夭心里有事,又加上这一夜的?雨,总让她想起?上辈子,翻来覆去,睡不踏实。
不得?不承认被丰臣猜中?心事,如今最怕与风岚清生出嫌隙,早认定对方乃值得?依靠之人,也把?他划入自己未来生活,简直比亲人还?亲,可突然发现,也许人家有隐瞒之事,这样下来,除甘棠之外又无人可信,心里直往下坠。
坐起?身,拿出枕边绢扇,心里有火不知往何处发,都怪那个丰臣,一天到晚满肚子诡计,什么都能让他猜到,自己在人家跟前就?像个透明人。
气呼呼扇着,旁边的?甘棠翻个身,打起?哈气,朦胧中?看见公主坐在榻边,明明下着雨,一点也不热,还?在扇风,轻声问:“姐姐做噩梦了吗?做梦也别怕,我?给你倒水喝。”
姒夭眼?睛红,上辈子,下辈子,还?是只有小?丫头最好,伸手将对方按回去,“你别急,我?没?做噩梦,不过就?是回来了,过时辰睡不着,一会儿就?好,你先睡吧。”
甘棠用被子蒙住肩,温温柔柔地?回:“好呀,姐姐也别坐太久,晚上下雨,这间屋子太旧,总也透风的?。”说着又笑起?来,仿佛在梦里般,“幸亏风上卿让人来修过了,要是以前更冷。”
丰臣找人修屋子,姒夭整天忙来忙去,倒没?注意,瞧眼?前黑咚咚的?屋内,唯剩月光伴着风雨,树影缭乱,张牙舞爪在窗上,看不清何处有变化,气咻咻地?:“这人办事素来偷偷摸摸,也不说话,是想让人谢,还?是不想让人谢呀,想让人惦记好,还?是不想让人惦记好,想让人恨,还?是想让人——”
噎住口,差点把?喜欢说出来,其实讲了又如何,又不是那个意思,可脸颊火辣辣,想来她是被他气疯了,胡思乱想。
第86章 颜如舜华(十二)
姒夭拿着锦扇,呼啦啦又扇了阵,定下?神,一头?埋在?被子里,强迫自己睡觉。
天大的事明日?再说?,不就是风岚清背叛自己嘛,背叛就背叛吧,上辈子被背叛的次数还少?啊,再说?有事隐瞒,或许有别的理由呐。
宽着自己的心,昏昏入睡。
其实她的忧虑完全没必要,隔日?风岚清一大早便来,将自己受伤以及昨晚寒玉送药讲个明白,还拿出镶金木盒。
姒夭脸上的喜悦藏不住,像听见大好消息似的,惹对面迷糊,虽然可以摸到女闾那条线,也不至于喜气洋洋吧。
她却?想只要能与风岚清连心?,比什么都?重要呐,毕竟对方牵扯到自己将来。
将木盒打?开,正如自己所料,确实是颗解毒丸,悄声问:“你怎么不吃啊?”
对方摇头?,“来历不明的东西不敢用。”
姒夭深表赞同,“小心?总是对的,不过寒玉并没害你的理?由,我今日?去挚舍人?那里,让他一瞧就晓得了。”
无论如何,事态已明了,女闾肯定与冷夫人?有关,如果说?以前还不确定,寒玉此举却?将这点坐实,若非与袭击蒹葭馆的土匪有关,怎会知道?对面受伤,又特意送解药,简直不打?自招。
倒与她之前设想一样,看来对方除掉自己,并不单由于涵,想来也是,一个失势的公?主,在?楚郡守上起不了多大作用,冷夫人?聪明,要杀她早杀了,拖到这会儿才出手,只能由于女闾的秘密,想灭口。
她忧虑岚清的伤,动身去寻挚舍人?,拿出药给对方看,老人?家?愣了下?,只问从哪里得到,满脸诧异,“这药——应该已经没了呀!”
姒夭听着就有文章,连忙回:“不瞒舍人?说?,我的侍卫在?安国受伤,刀上有毒,有人?特意送来此物,说?正好解毒,我们不知真假,才找舍人?。”
对面抬眼?,打?量一下?风岚清,“是这位壮士吗?过来我看看。”
风岚清伤到左手小臂,并不介意,坐在?案几边,将袖口直接撂开,挚舍人?瞧了眼?,伤不重,但皮肤发?黑,又有一片淤青在?周围散开,立刻肃起脸,眉头?紧蹙。
“多久了,身上有别的不适吗?用过别的方子吧。”
语气沉重,倒让姒夭吓一跳,该不会风岚清的伤有蹊跷,不等人?家?回话,急急地:“少?说?大概半个月,时不时觉得身体不适,只泡了药浴,就是常有的方子,金银花之类,舍人?千万想想办法呀。”
风岚清看她着急模样,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对方心?中的位置,想必重要,竟觉有些甜蜜,反而?不在?乎手上的伤了。
又寻思姒夭讲到泡药浴,连用的花都?能记住,足以见当时瞧得清楚,那他自己呐,不觉又火辣辣烧上脸,心?神不宁。
但从昨夜到今天,对方十分冷静,或许自己太多虑吧。
恍惚中听到挚舍人?在?说?话,“此毒甚为厉害,一般的药材没用,必需服下?针对性的解药,这颗正是,快吃吧,拖得久了不好,如今还来得及。”
幸亏今日?来了,姒夭心?里想,本来没当回事,以为寒玉献殷勤,赶紧倒水,看他服下?,才放下?心?。
“风侍卫,舒服些吗?”
岚清笑道?:“主人?不必担心?,本来也不重,如今服完药更没事了。”
看对方精神尚好,姒夭长出口气,“以后啊,每一步都?要小心?,不能胡来。”
风岚清抿唇,“胆子最大的就属公?主,倒劝开别人?。”
“我胆子再大,可我没事呀,左右都?有你护着。”一边去倒玉浆,嘱咐道?:“多休息几个时辰再走,挚舍人?正配滋补的药,肯定管用。”
执拗地让对方躺好,转身去外?面帮忙。
来到熬药房,瞧见两个药童都?不在?,只有舍人?站在?灶前,目不转睛盯着青瓷盅里的药汤,咕嘟嘟白雾乱飞,满屋草药味,姒夭笑着走近,问:“有没有能帮忙的呀?或者老师开恩,也让徒弟学几招。”
挚舍人?眉眼?弯弯,这丫头?啊,就会讨人?喜欢,将手中药勺递过来,“你来看看里面有几味药?若是能答出三种以上,我便告诉你这天下?最好的滋补药是如何做成。”
姒夭莞尔一笑,好赖也学过几个月,自然问不住的,过来看了下?,“当归,首乌,陈皮,另外?还有细辛,舜华,师父是存心?给徒弟打?小抄啊,故意挑简单的问。”
挚舍人?仰头?大笑,“那是徒儿聪明,师父放水也放得高兴。”
说?罢取来另一个铜勺,将瓷盅里的草药逐个挑出来,“你要记住,此药方大补,平常一个月服用一次即可,延年益寿。”
姒夭心?里窃喜,又学到本事,以后可以用此药作为秘方开张,伸头?去看,心?里将药材默念几遍,舍人?脾气古怪,从不让她们用笔,只能凭心?记住。
热腾腾的水汽扑到脸上,面皮薄薄一层,像蒸出的细纱,挚舍人?不由愣了愣,总觉得哪里不一样,问:“桃姜,脸上的痣怎么不见了?”
那痣本来就是姒夭胡画,这几日?为引刺客出来,想仗着美艳,更显眼?些,便不弄了,再说?冷夫人?那边也瞒不住,左右还有个丰臣呐。
随口回:“那个痣啊,是我点着玩的,后来人?家?说?难看,我也就不费事了,本来嘛,脸上那么多痣,如何能好看。”
挚舍人?笑,“你脸上白净如玉,就算点痣也是一颗啊。”
姒夭摇头?,笑意盈盈,“老师有所不知,我脸上可不只一颗,左眼?下?天生有红痣,舍人?从来没注意过吧。”
对方怔住,身为长者,自然没理?由总对着人?家?年轻女子的脸看,这会儿听说?,才定睛瞧去,那浓密睫毛下?却?藏着颗红痣,在?弥漫的水汽中,如湖边垂坠的海棠花,影影灼灼。
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也见过,同样的痣,同样的位置,一样得美丽。
草药还在?瓷盅内叫嚣翻滚,花朵渐渐失去颜色,却?将汤汁染得五彩缤纷。
红红绿绿煞是好看,姒夭用勺子搅来搅去,欢喜道?:“看着就滋补,起码闻着香,咱们以后配方子啊,最好多加些花。”
春风满眼?地说?,眉目低垂,白色雾气越发?重了,蝶翅般睫毛凝出露珠,有一种新鲜又湿润的美。
对方没回话,仍呆呆瞧着,思绪越飞越远,身体竟慢慢失去知觉,仿若灵魂出了窍,落到不知名的远方。
那一年,青春年少?,雄心?壮志,正在?各国游历,誓要辨识天下?草药,做世间第一医者。
不记得去过多少?地方,高山幽谷,沼泽湖泊,爬过万里冰封的悬崖,入过深不见底的江河,凡书里提过的药材,他大概都?见到了。
所谓神农尝百草,要配最好的药方,当然需身先?士卒,有时也会误食毒物,差点命丧荒野,无人?知晓。
人?人?都?说?他是个怪物,有人?叫毒医,有人?唤神医,可他完全不在?乎,生来便要做成此事,挚家?世代医者,轮到自己,必然发?扬光大。
若真误食无法医治的毒药,也只能认命。
那是在?安国,他记得清楚,一片斑驳的榆树林中寻到种植物,据说?叫做相思子,长在?潮湿阴暗处,枝叶翠绿,叶间坠着绿色果实,打?开是一颗颗鲜红豆子,名不见经传却?含有剧毒,他兴奋不已,想找出与之相对应的解毒方,为确定无误,特意往嘴里放了颗。
本来算好剂量,不至于要命,一边还服下?解毒丸,那知此毒甚大,远超过医书上记载,顿感浑身无力,撑着往外?走几步,还是昏昏沉沉,倒在?渭水边。
随即失去知觉,再不知今夕是何夕。
不知过了多久,两日?或是三五日?,才恢复意识,奄奄一息地睁眼?,便瞧见这样一张脸。
清晨阳光冷冷地打?下?,水上雾气蒸腾,湿润了对面光滑的皮肤,睫毛真长啊,他从没见过的美丽,一时恍惚,竟以为自己死了,升上天庭,遇见仙女。
张张口,气若游丝,“仙子,我这是到了几重天啊?”
对面噗嗤一笑,“你呀,还想着上天,不到下?面就好了,倒想着成仙。”
他目光迷离,瞧见对方睫毛下?的那颗红痣,实在?妖娆。
“不是九重天,那看来是下?了地府,我下?地府也罢,怎么女郎这样的人?也会下?来呢。”
对面越发?咯咯笑个不停,伸手从腰间掏出酒壶,将他扶起,直往嘴上送,一边轻轻地:“别胡说?,我好好的,阳寿长着呐,才不下?地府,你这人?真有意思,怎么直挺挺躺在?水边啊,我还以为你死了,会说?话就好,喝点蜜浆吧,热乎乎暖胃,要不是我今天偷出来玩,你呀,早完了。”
原来他没死,还遇到一位救命恩人?,蜜浆润喉,寻思着毒药的劲应该过去,又从腰包里取出一枚解毒丸服下?,脸色便红润起来。
他想对她施礼,可实在?没力气,只好拱手,“多谢女郎相救,我是误食了林子里的毒物。”
女子眼?里露出惊奇之色,伸手指向榆树林,“你是吃了那里长的红色豆子吗?哎呦,你可真傻啊,我们住在?这里的人?都?知道?,越鲜艳的东西越有毒,不能随便碰的。”
第87章 芝兰玉树(一)
他虽然刚缓过劲,可?本性所趋,一听到毒药便两眼放光,“女?郎长在此处,认识所有榆树林里的草药吗?”
“听老祖母讲过,知道一二,不过我不敢碰的。”
“那还请女郎带我进去看一看有什么药材,你?不用伸手,只管告诉我?来采。”越发兴奋,似乎连身上中毒都忘了,直接坐起来。
对面彻底呆住,瞧此人容貌俊美?,一双凤眼闪着清辉,言谈举止又斯文,想?来是?个读书人,怎么傻乎乎的,身体才好竟要再进去。
“你?疯了吧,若是?又中毒,我?可?救不成?你?,那些毒物没方子能?解,以往也有到山上打猎的,或是?别地方来的旅人,不知深浅乱吃东西,死的不少呐。”
他看她眉间蹙起,十分担心,温柔道:“多谢你?,想?必女?郎心善,即是?如此,更要带我?去,我?乃医者,一定可?以制出解药,就不会再有那么多人枉死了。”
“你?是?医者——”女?子轻轻重复,满腹疑问,“你?若行医,还能?快把自己毒死了呀,哪有这样的医者。”
他笑了笑,掏出身上的药包,“女?郎刚才不是?看到啊,里面都是?药丸,不是?医者带这么多药干嘛。”说着又装模作样叹口气?,自嘲道:“没听过有句话,叫做医者不自医。”
想?来一个快被毒死之人,还有谈笑风生的本事,也是?非同凡响,女?子弯起唇角,“好吧,不过要等你?好起来,先随我?回村住,过两天再带你?看,咱们一起做药。”
笑得那样灿烂,比夏日阳光还要明媚,比山间百花更是?诱人,他到现在都记得那张笑脸,整整十来年,哦不——二三十年过去,如今自己已是?要六十的人了。
“你?,叫什么名字啊?”
“挚枫荷。”
“枫荷啊,原来是?药名,不过我?也一样,祖母起的名字,唤作白薇。”
“白薇,又称为老君须,性寒,清凉解毒。”他喃喃念着,恍惚失神。
“挚舍人以后做药,千万和我?一起啊,好让徒儿学本领。”
他呆呆地回:“自然,以前答应你?的没做到,今后一定。”
姒夭咦了声,抬眼看对方痴痴模样,寻思挚舍人素来神态超然,怎么忽然失魂落魄,笑道:“舍人说的什么啊,原来如何没答应我?——”
挚枫荷方才回过神,想?来思绪飘得太远,人老了,总爱回忆往事,连他这样的人也不例外,瞧着姒夭,垂下眸。
“我?的意思是?再有好方子,一定教你?。”说着往汤里加几朵金银花,佯装随口问:“桃姜,你?是?楚人吧,家里还有亲人吗?父母——”
“父母早不在了,但还有位兄长,后母和弟弟。”
倒说的实话,涵与冷姬再加个庆,可?不是?刚对上。
“啊——”对方长叹一声,“你?的母亲,已经走了!”
“是?啊,很?小时候的事。”
刚扔进?去的金银花仍在翻滚,屋外响起脚步声,两个药童要来了,挚枫荷欲言又止,心里急,又不知如何是?好,最终深吸一口气?,简直比当年尝毒药还慌乱。
“桃姜,你?母亲也是?楚人吗?和你?长得像不像呀,我?是?说——你?眼下这个痣很?特别,我?已经年过花甲了,也见过许多人,但从?没瞧到眼下痣,而?且还是?颗红痣。”
姒夭的心思都在药汤上,想?着要学安身立命的本事,并没注意对面人的神色不对,认真回:“我?的痣确实和母亲一样,不过周围的人都说我?们长得不是?很?像,唯独这颗痣却?是?独有的,证明我?是?她女?儿。”
“那你?母亲的名字——”他颤巍巍地问,明知太唐突,此地无银三百两,又忍不住。
如此急赤白脸打听人家母亲的闺名,实在不像话,只好胡乱找个理由打掩护,“哦,我?突然记起来,其实之前也见过眼下有红痣之人,在安国,不知与你?母亲可?是?一脉啊?”
“真的——”
姒夭也来了兴趣,自从?母亲走后,很?少有机会谈到对方的过去事,更别提还是?追踪溯源,抬眼道:“我?真没见过一样的呐,母亲以前也在安国,名字的话,自从?嫁给?父亲,都叫白夫人,她不愿提起别的,我?便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