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夭抬头,并?不掩饰,“自然记得,见过中大?夫。”
众人同桌而?食,心情都十分沉重,淳于敏为避免尴尬,兀自开口感?叹,“没想到安国秩序杂乱无章,早知多带些人了。”
风岚清将菜放姒夭碗中,接话道:“安国虽民风未开,族与族之间死斗极其厉害,但光天化日之下,合伙抢劫倒不常见。”
这?就奇了,莫非他们运气如此差。
话音未落,竹帘晃动,伴着女子尖利之声,瑜萱儿像朵牡丹花般,飘然而?来,在案几边落座,“各位客官受惊了,没想到会发生这?样没天理的事,我已告知官府,定?要将他们捉拿归案,听说有位侠士受伤,还请放心,小女子一定?去请最好的医者。”
说着又掏出手巾抹泪,楚楚可怜,别人也不敢埋怨,姒夭抬眼瞧着,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瑜萱儿乃安相邦的心上人,没可能当地的土匪不知,怎还敢来抢劫,若说富贵,蒹葭馆又不是最好的,难道其中有诈。
随即给风岚清使眼色,对?方会意,两人提早离席,在屋内商议。
“风侍卫,你与那帮人交手,觉得功夫如何!”
风岚清琢磨着回:“出招狠,非常了得。”
“那风侍卫与萁冬的功夫相差多少,可要如实相告,不许谦虚。”
“他比我略差一些,也不是很多。”
“这?就怪了,功夫既然只低一点,你还算游刃有余,他却伤得如此重,只有一种可能,与他对?打之人比与你的功夫高很多,也就是说分明冲他而?来。”
茅塞顿开,难道为灭口!
怨不得对?方在打伤萁冬之后,直接冲到自己屋内,愈发肯定?,“风侍卫,那些人明显为杀萁冬而?来,而?他身上唯一的秘密只与女闾有关,我有十足的把握,对?方一定?想毁灭人证。”
风岚清亦觉得有理,“可惜他们功夫颇高,来无影去无踪,很难抓到,何况现在萁冬又昏迷,只怕今后断了线。”
姒夭想会儿,忽又笑了笑,眼里露出一丝久违的狡黠,“风侍卫,还麻烦你请中大?夫与墨者来,我有话讲。”
风岚清得令,临出门又迟疑,公主的鬼主意太多了,一次比一次冒险,扭头问:“殿下,该不会要以自己为饵,引那些人再来吧。”
“是呀,风侍卫果然聪明。”
她笑得明媚,目光坚定?,“你也看到了,一群人还想冲到屋内杀我,足以见并?不清楚我有没有知晓秘密,不如将计就计,直说萁冬死了,私底下传出消息,他临死前与我畅谈,肯定?能将那帮人再弄出来。中大?夫与齐有亲,顾及芸霁乡主与上卿,自会帮我们,太子那里更不必提,倒是墨家不好说,还劳烦风侍卫去讲,你们都属江湖人士,比我谈起来容易,咱们便可一网打尽,好好看背后的人是谁。”
风岚清眉头蹙起,看她完全不知怕的模样,“殿下,这?些人行踪诡谲,还不知背后势力有多大?,将事惹到自己身上,万一!”
“哪有万一呢?”
她笑意盈盈,一双狐狸眼水波粼粼,窗外翠鸟莺啼,风吹过来,衣裙翩翩起舞,连着他的袖口,纠缠一处。
“风侍卫,我们可是设计之人啊,虽然我在明,敌人在暗,但咱们早有防备,大?不了请墨者们一同入齐,等到齐国之后,必定?成?事。”
瞧对?面?还在犹豫,索性?起身往外去, “那好,我去找墨者,谁也拦不住。”
风岚清只好一手抓住,属实无奈,“在下遵命,殿下好好在屋里呆着吧,外面?太乱了。”
姒夭莞尔一笑,语气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我就知道,天下最好最贴心就是风侍卫。”
一举一动,天然而?然,风岚清哑然,对?面?就是个给亲人撒娇的小丫头,他又有什么办法。
乌金落,夜幕苍茫。
平阳城内寂静无声,唯有打更之人一边敲着刁斗,提醒着时?候不早,也该睡去。
蒹葭馆内,太平得连一片叶落都能听到,忽见客房里钻出个黑影,蹑手蹑脚来到墨者居住的屋门,先敲三?下,随即一跃而?起,飞出院落。
屋门开,腾地跟出三?个人,在月光中如一片乌云飘来的影,迅速出城。
平阳城外有座山,名为青岭,山势险峻,树木苍翠,风岚清顺条小道走,很快来到片密林,停住脚步,后边黑影也落了地。
其中一人笑嘻嘻向前,恭敬拱手,喊了句 ,“风师兄,好久不见,一向可好。”
第80章 颜如舜华(六)
树静云隐,风岚清拱手,也是笑容满面,“虞师弟,各位师弟都好啊,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们怎会下山,出?现在蒹葭馆,又解救了燕国的中大夫。”
原来岚清与岚铭自小便随父亲入了墨家,只因他们骨骼清奇,乃练武的好材料,顺理成章成为一代墨侠。
后来入楚宫做侍卫,考虑到?六国相争,各学派辩论无休,为不招惹麻烦,故意隐去?身份。
转眼若许年,他已是许久没回过墨家总舵。
对面人往前走?几步,又施大礼,“今日随凌医者买药材,在街上听?到?土匪作祟,才来帮忙,也是凑巧了。
虞衡阳排行比岚清低,因而回?话极其?恭顺,“适才风师兄敲门,凌医者说?一定是你,我们还不信,以为又来贼人。”
话音未落,身后又蹭地跳出?来个人,不高不低,身材单薄,模样却是极其?清秀,嘟着嘴,“风师兄,你是不是记性?不好啊,什么师弟都好,还有我呐!”
竟是小?师妹霜星子,他下山那会儿?,对方还只是个七八岁的小?丫头,如?今长得亭亭玉立,风岚清笑,“你怎么也跟着下来了?黑咚咚的,我没认清。”
霜星子不干,哼唧几声,“风师兄那样眼明手快,怎会看不清,你是存心不认。”
还想继续撒娇,却被虞衡阳瞪了眼,“星子不要胡闹,风师兄来,肯定有正经事。”
小?丫头没办法,只得压脾气退下,对旁边站着的师弟月影絮叨叨,“本来就是风师兄不对嘛,仗着自己辈分大,总欺负人,虞师兄也一样,都不是好人。”
月影在其?中辈分最小?,谁也不敢说?,只能劝慰,“你别气呀,肯定有事,咱们听?着就好,等他们说?完,你再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
风岚清正把姒夭的主意告诉衡阳,并没有讲与雪家的关系,只想让帮个忙,尽管说?萁冬已经没了,私底下带回?墨家总部,看能不能有一线生机。
衡阳点头,“风师兄既然开口,当然没问题,但那些人功夫了得,师兄一路还需小?心。”又停了下,略踌躇道?:“不如?我们与你一起去?,真有事也好有个照应 。”
后面的星子又忍不住跑到?前面,“好呀,好呀,我也要去?齐国。”
还没站稳,瞅见衡阳再一次狠狠地瞪自己,委屈不已。
“小?师妹,去?也不是你去?啊,我与月影才合适,你功课都还没做完,回?去?想想怎么交代吧!别到?处惹事。”
提起功课,星子脸色煞白,也知拗不过,但心里?气,直跺着脚又站在树林下。
最终确定由?虞衡阳与月影一同入齐,其?余人等带萁冬回?墨家总部。
姒夭心里?高兴,风岚清办事果?然又快又好。另一边等太子回?来,将事情讲清楚,立刻出?发,只怕夜长梦多。
幸而一路平安,三更时顺利入齐,太子清持有在通关文犊,未受到?任何阻拦,趁后半夜各自归家,清并为歇息,稍作整理便直接去?敲丰臣的门,略显愧疚。
“不好意思啊,上卿,事发突然,只能将你的心上人偷偷摸摸送回?来了。”
丰臣还在看公文,瞧对方一脸窘迫,晓得太子稳重,想必有事,立刻请进屋,两人将前后说?明白,对方抿口酒,叹了几声,“我说?丰上卿,你这位美人可真了不得,做事临危不惧,比男子还要强,我看你将她锁在家里?,只做个妾室实在可惜,自古也有巾帼不让须眉,不如?让桃姜女郎到?宫中做女官。”
“女官——”
丰臣不觉眉眼弯弯,若是给这位公主知道?,恐怕兴奋得一蹦三尺高,“太子,如?今可不是时候,还不知背后人物是谁,或许在宫中也有关系,万一出?事,鞭长莫及,安生家里?待着吧,太子往后也要小?心。”
“我怕什么,我又不知什么女闾的秘密,再说?太子府难道?还有人敢闯,你放心,只管保好桃姜就成,一定要将事情查的水落石出?,我亦觉此网甚大,也许会涌出?大鱼,对齐国乃至天下都至关重要。”
夜已深,太子清离开,丰臣送出?家门,回?头时发现落了雨,淅淅沥沥打在金箔灯上,吩咐乌羊去?休息,自己在院中踱步。
快快慢慢,亦步亦趋,抬眼才发现又绕到?姒夭的小?院,灯里?飘着雨,一簇簇恍惚到?眉间,隐约看见院门开着,屋里?也有烛火燃烧,一点点暖了心。
总是回?来了,不由?自主地想,又觉得可笑,难道?真怕人家不来,若不回?这里?,又能去?哪。
停留半晌,方转过身,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手中一盏光,划出?了雨的色彩。
回?去?并未睡,衣服来不及换便叫段瑞安来,跟着入齐的墨者已离开,只留下一位叫做月影,加上风岚清,恐怕不够,嘱咐平时上心,至于自己,只要在齐国,即使单人走?在路上也不怕行刺。
一边的姒夭吃饱喝足,躺在榻上信心十足,绝对相信那帮人忍不住,只要能钓出?幕后大鱼,为雪姬申冤,母亲的事也可以水落石出?,激动地翻来覆去?,又不停叮嘱身边的甘棠,以后行事小?心,毕竟两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甘棠打个哈气,睁眼瞧对方眸子,夜色里?直发亮,揶揄道?:“姐姐生个女子真可惜,应该做男人,跟他们到?朝堂上闹去?,我看没人比得过。”说?着又打哈气,困得泪光盈盈,“除了丰上卿之外?。”
姒夭不服气,头靠在软枕上,越发来了精神,“论治国嘛,我几辈子也比不上他,不过那是由?于从小?没读书的缘故,要是能早些学治世的大道?理,不定比他差,更别提私底下的门道?,他未必行呐。”
甘棠伸手给她拉被子,附和?道?姐姐都对,“快睡吧,明日要早起,到?老夫人身边伺候,自从姐姐跟挚舍人学药,她老人家常惦记,昨天还说?宫里?过节,是齐国的什么来着——”
寻思半天,却昏沉沉想不起来,“反正就是夏天的节,所有贵妇都去?,老夫人也想让咱们跟着。”
姒夭寻思好机会呀,如?今就需多露脸,才能引人出?来,“好,明日我就去?找老夫人,哄着做件好衣服。”
甘棠笑了笑,“姐姐现在又积极了,平时都懒得搭理。”一边翻身,终是忍不住睡着。
齐国一年四个最大的节日,春夏秋冬皆需祭祀,老太太精心挑选,给姐妹俩做套丝锻宽裙,玉带束腰一环,瞧她们翩然若蝶,笑得合不拢嘴,“此次你们必然艳惊四座,我脸上有光。”
姒夭嘴甜,亲昵地扶老夫人往外?走?,“我们不过普通姿色,一身上下全是老太太给的,若没夫人撑腰,连大气都不敢出?,哪还有光啊。”
哄得上官夫人满眼春意,后面的芸霁忍不住叫唤,“好个桃姜,嘴里?含了蜜。”
跟着坐上马车,帷幔翻飞,惊鸿一瞥,瞧见风岚清就在一侧,今日也换上锦衣华服,雕白玉般的侧脸被火把照亮,许是发觉有人往身上望,也回?头看,芸霁脸一红,慌忙躲避,心里?小?鹿乱撞。
不知自己哪里?出?问题,这段日子见不到?对方,时不时惦记,从小?到?大任性?妄为,从未牵挂过人,开始依赖风侍卫,是由?于雪姬去?了,心里?空落落,需有人在身边,可日子过去?如?此久,为何还放不开。
马车晃悠悠,对面的姒夭瞟了她一眼,话里?有话,“哎呀,乡主今日穿得真美啊。”细细打量,又看对方脸上施了粉黛,“以往盛会,乡主必是男装,不着铅华,想来夏祭十分重要吧。”
芸霁的脸更红,佯装生气,用手打了下,“桃姜调皮,总穿男装也没趣,本来就是女子 ,不许穿衣裙啊。”
一副女儿?家腼腆神态,实在难得,姒夭笑说?可以,随口对甘棠道?:“你不知道?,我这次去?安国转了圈,还碰到?燕国的中大夫,儒雅又随和?,一表人才。”
偷偷用余光看芸霁,谁都知两人婚约已定,双方都想让这一对早日完婚,哪知人家压根不感兴趣。
反而冷嘲热讽,“什么一表人才,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人和?人都差不多。”
姒夭立即明白,乡主不愿意,被人稀里?糊涂给出?去?的滋味,她也懂。
水晶帘动,枇杷上纱窗。
钟鼓齐鸣,舞姬缭乱,还没到?宫中,已能听?到?那如?火如?荼的热闹。
下车入室,更见喧哗,有人推杯换盏,有人觥筹交错,远处在跳丸,踏鼓,抚琴,近者一对男女举手作势,右边人站立执杖击鼓,竟在赌酒。
甘棠乐道?:“姐姐,夏日连宴会都比以往花样多。”
姒夭却困得打哈气,还未正式开始便泪水打转,瞥了眼芸霁,已不知跑到?何处,想来又被美酒招引,魂儿?都没,她盯着殿内悬挂的獬羊灯,“再多东西也累呀。”
余光瞧侍卫如?云,忽地想自己真傻,穿得花枝招展为引人注目,但谁家蠢到?在盛会上行刺。
两眼迷瞪,给个枕头就能眯着似地,甘棠抿嘴笑,“姐姐等着,我去?拿酒,醒神。”
说?罢笑盈盈走?开,留姒夭站那里?像棵开花的树,美则美矣,满脸冷漠,即便有人想靠近也不敢。
丰臣立在不远处喝酒,对面乃刚当上都城守卫的副司马,关心两国战事,试探道?:“果?真要打?听?说?君王有意联姻,一场婚事能避免伤亡,其?实也好。”
丰臣依旧淡淡地:“还未有定论,燕态度强硬,不过今日夏祭,何必谈烦心事。”
那边却不依不饶,“唉,说?起来也牵连上卿家啊,不知乡主——可愿意嫁呐,芸霁乡主与其?他女子皆不同,脾气倔强又有主意,满朝皆知,只怕不同意。”
丰臣不回?应,继续云淡风轻,“我下朝从不考虑政事。”又唤旁边奴仆,让再去?倒盏酒。
抬眸之间,瞧见立在铜羊灯下的姒夭,今日实在美,像大殿内独有的艳丽装饰,挂在高处,众人仰慕,又不敢碰触,眼下的痣似乎淡了些,远远瞧着竟看不出?,这位楚国公主啊,越来越胆大,他笑着,不觉间移步,朝她身边来。
第81章 颜如舜华(七)
乐声悠扬,轻歌曼舞,听得副司马满眼尴尬,对方已离开,自己也?赶紧绕个圈,寻点吃食。
丰臣瞧着盛装打扮的姒夭,眸子含笑,“夫人,今夜玩得好吗?”
对方瞥他?一眼,“闷死了,一点意思都没,我过会就走,上卿好好玩吧。”故意环视一周,又揶揄道:“殿里?的美女可真多啊,一个个虎视眈眈,就瞅着机会往上卿怀里钻呐,我杵在这里?多碍事。”
丰臣哦了声,“夫人在吃醋?”
“吃醋,没有的事。”
她自然不能认,走近几步,伸手拉他?袖口,“我深明大义,想给上卿再挑几个美人,女子最了解女子,你们男人眼光不行。
说着又笑起来,可见把他?当乐子。
“反正小女子没几日便?要?离开齐,为表示报答,一定替你找个可心?可意的啊。”
丰臣将?盏中的酒一饮而尽,眉眼笑意更深,神情闲散,“多谢夫人费心?,那就请替我好好看吧,一定要?不乱跑的,省心?省事,最好别满肚子鬼主意,巧舌如簧偏又生得太美,犯了错也?让人忍不住责罚,到处给我惹麻烦。”
姒夭撇嘴,知道人家在指桑骂槐,好在最后一句说得动听,依旧春风荡漾,“上卿放心?,齐国的豪门贵女乃大家闺秀,当然不会像——”
噎住声,听不远不近的编钟叮咚作?响,泉水落在幽谷,激起碧波荡漾,仿若敲在心?上。
脸兀自绯红,总觉得对面在灼灼地瞧自己,又不敢抬头去迎,恰巧甘棠端着两盏酒乐悠悠走近,瞧见两人哎呦了声,“不知上卿在此,我再去拿一盏。”
“不用,我才喝完。”
丰臣收回目光,转身离开,看他?走远,甘棠才轻声道:“姐姐,刚才有件奇事,我一会再给你说。”又瞧对方魂不守舍没应声,调笑道:“脸怎么?如此红啊,还没喝酒呐,该不会——”
姒夭才回过神,赶紧打断小丫头,“别胡说,快讲正经话。”顺手拉对方到院中僻静处,靠在一棵不知名的花树下,“现在就说明白,到处沸反盈天的,反而不引人注目。”
甘棠应声,顷刻间?肃起脸,再无心?玩笑,“姐姐,我去拿酒时,你猜看见谁了,雪家奴婢芸儿①,现在跟着鲍夫人。”
芸儿——竟还活着,又寻到更好的差事,想来雪家杀得杀,卖得卖,也?是不易。
姒夭叹气,不由念起前尘旧梦,心?里?稍许安慰,“是她就好,如今瞧着还成吧,你们有没有讲几句话啊。”
甘棠摇头,“没找到机会,但?觉得不对劲。”
“这有什么?,家族遭罪,也?有灵巧奴婢被卖给别人,如此盛会,鲍夫人肯定参加,不就见着了。”
说着慢悠悠饮酒,目光无意穿过悬挂花灯的树影,瞧见众贵妇簇拥着个雍容华贵的夫人,心?里?一忖,细眼冷艳,薄唇不屑,除了冷姬再不是别人。
料到对方会来,如今她也?不想躲,楚郡守之争早拿到明面上,何况丰臣说无妨,即便?被认出又如何,到底自己背靠大树好乘凉,笑了笑,觉得此次回来,也?许是由于雪家的缘故,丰臣态度变得十分强硬,有些?不可一世?。
本来嘛,坐到那个位置,早该如此。
“你呀,别一惊一乍,小心?也?不用这样啊。”
甘棠依旧愁云不散,继续低声讲:“姐姐,不是的,方才我本要?拿那盏倒好的茱萸,端的时候,芸儿却使劲朝我眨眼,又推杯酒过来,不知何意,我想问她,突然又来人,便?各自散开。”
姒夭愣了愣,“你确定是她拦住你不让拿酒,再刻意推来另一盏。”
“肯定,奴没那么?傻。”
这倒奇了,宴会上的酒必然由专人配置,难道还能出问题,就算出事,如何满堂人都好好的,莫非只冲自己,怪不得近来日子太平,没人刺杀,难道又是个局。
仔细寻思,鲍夫人这辈子与她无仇无怨,只有一种可能,对方受人控制,没准女闾出来的人,立即嘱咐,“那之前的茱萸酒,你可也?拿来了,咱们查一下。”
甘棠懊悔地回:“我着急,心?里?又慌,便?忘了,再去看已经不见。”
姒夭放眼望去,人人醉生梦死,并?没任何异样,愈发确定先前所想,“大司马夫人确实?可疑,这里?不安全,咱们先回去。”
佯装酒醉,让甘棠扶着去给老夫人告假,又挑眼看了下丰臣,虽隔着芸芸众生,对方也?会意,晓得出意外,很快借故回家,直接敲姒夭院门。
在安国发生的事,他?已了然,虽然觉得冒死把刺客引到身上,实?在莽撞,但?事已至此,只能顺水推舟。
门打开,甘棠识趣,招呼风岚清与月影离开,姒夭也?不拐弯抹角,“上卿快去查鲍夫人吧,肯定有问题。”
随即将?小丫头的话复述一遍。
丰臣先落座,回道不难,嘱咐着公主老实?待着,“我很快办好。”
一天到晚让自己困在家里?,姒夭还想也?查查看呐,不服气地:“你把我拴起来得了,当个人偶似地,如果还出事,就请上卿替我报仇,定要?将?此线弄个水落石出,也?不枉费小女子一片苦心?。”
她在置气,却让丰臣簇眉,“殿下对雪公子如此深情厚意,豁出命也?要?为他?翻案。”
此话奇怪,姒夭当然不单为伯赢,但?还不想将?母亲之死说出,一脸莫名其?妙,“难道上卿不愿为雪姬翻案?我只是个小人物,就算被刺杀,若能让雪家重见天日,你应高兴才对吧。”
“我为何高兴。”
眉宇压下,自起了一股风云,姒夭瞧着心?口怦怦跳,拿不准这人又哪根筋不对,“谁知道你怎么?就不高兴,上卿的心?思我猜不到,也?不敢猜,总之这件事一定要?查。”
对面脸色愈发难看,她识时务者为俊杰,又软下来,“不过——也?不用太担心?,刺客嘛,哪有那么?大本事,敢在上卿眼皮底下害人啊。”
听着倒有点依赖的意思,他?心?里?怒火顷刻灭了一半,早习惯被对方的话牵着走,垂眸道:“不出两日,我就把大司马夫人的底细摸清楚,你也?要?说话算数。”
年纪轻轻,啰嗦得很,“知道,搞得族长一样,就算涵也?不曾这样对我说话呢,怪吓人。”
丰臣又笑出来,“那我换个讲法,臣担心?殿下安危,还请在家中好好休息,等着属下报信。”
好话就要?顺耳说,听着才舒服,姒夭起身去取桐树灯上烤好的枣,满屋飘香,丰臣进屋就闻到。
“早知灯树还能做饭,应该一开始便?送来。”
瞧姒夭将?红枣吹了吹,放他?手心?,一边撑住脸,“对呀,上卿还有什么?不用的东西尽管拿来,我不嫌多,劳烦分开装好,将?来可以带入燕国。”
无时无刻不惦记她的千秋大计,丰臣将?枣放入口中,热乎乎带着脆甜,尝久了却有一丝苦味,不知是不是烤得太过。
又听对方轻轻问:“上卿,有件事别怨我多嘴,最近宫里?传得厉害,芸霁乡主的婚事真要?定下来吗?”
语气温柔,低低带着凄楚之意,丰臣回:“还未定,君王倒有这个意思,毕竟开战对我国不利,若能联姻,则大不相同。”
姒夭轻蔑地哼了声,拿起手巾来扇风,脸颊通红,“你们男人打不了的仗就让女人去,把人家一辈子搭上,还在这里?大不相同呐。”
桐树灯的火苗一簇簇在跳,落到她微皱眉间?,全是怨气,丰臣看着想笑,“殿下,又不是你去联姻,为何如此激动啊。”
“芸霁是你的堂妹!”她瞅着他?,一字一顿,“你的堂妹,亲人,就从不为她的终身着想,也?是呐——”说着冷笑,扭过脸,继续将?案几上的枣扔灯里?烤,噼里?啪啦,仿若此时心?里?的火气,到处乱窜,“上卿满脑子大事,国家,百姓,身边人算什么?。”
背影被烛火笼罩,顺着玲珑身姿往上,夏日炎热,穿得又薄,那一袭细腰隐隐若现,在火光中摇曳,要?断了似的。
他?突然恍惚,问:“殿下,被人强迫过吗?”
幽幽地说,若不仔细听,很快便?被那烛火的啪啦声掩住,姒夭怔住,并?未回答,又听背后人道:“是不是曾有人逼迫,让殿下心?里?不舒服,或是害怕——”
她依旧不言语,目光落上墙壁,看到影子慢慢朝身后而来,他?秀挺身姿直接重叠在她的影子上,将?自己融了进去,燃烧在一片火光之中。
被火祭了般,在焦灼夏夜里?,她看到他?伸出只手,似要?落在自己肩头,却又收了回去。
“殿下如果有心?事,不妨给臣说,也?许能解决,即便?无法,也?可以解闷,总是讲出来舒服。”
姒夭七上八下,佯装漫不经心?,“我有什么?,唯一的不顺就是在林子里?,被你带到齐国。”
“是嘛,看来殿下很恨齐,甚至还有点恨我吧。”
那影子动了动,却也?没离开多远,她知道对方在瞧过来,衣服太薄了,刚才烤火,衣领又落下一截,自己的脖颈全被看了去,发着烫,激起细腻疹子。
连忙掏出手巾擦汗,“哎呀,上卿真会说笑,被热糊涂了吧,我怎会恨齐,恨你呐,如今世?事纷乱,国与国常年战争,就像你说的大一统也?挺好。”
特意走开,将?几个烤好的枣取回,放在案几上,回头已是笑意盈盈,“屋里?太热,把门打开吧。”
忙乎乎去开,一缕风吹进,让丰臣缓过神。
人家显然不愿与自己亲近,表现得太明显,他?见过对方与风岚清说笑的模样,又冒险去看雪伯赢,甚至与段瑞安,新来的侍卫月影都有说有笑,为何与自己相隔十万八千里?。
难道他?就那么?差。
身为天之骄子,第一次对自己产生疑惑。
默默坐下,神态淡漠许多,“殿下不愿说也?可以,只要?明白如今你我在同条船上,若是有日落水,记得让臣去救。”
姒夭抿唇,“我落水也?就落水了,怎么?能劳烦上卿。”
一张伶俐的嘴,总也?不饶人,想来又在怨他?铁石心?肠,丰臣抬眼,正欲说话,忽听院里?响起脚步声,伸手招了下,让姒夭附耳。
“不大声呼救也?成,可以牢牢抓住我,一同淹到水里?呀。”
姒夭诧异,却见对方眸子清澈,笑意荡在眼底,不觉茫然,“一起下去,不是更没指望了吗?”
“公主不是常说臣乃举足轻重之人,若我掉下去,一船的人,一江的人都得翻。”
语气平淡,内里?的意思却惊涛骇浪。
她是知道的,他?是谁,不只有这份魄力,更有与之相匹配的能力,平常日子太安逸,虽然嘴上不愿承认,有时竟产生幻像,对面不过一个儒雅温和的少年。
全是错觉了。
第82章 颜如舜华(八)
夜色降临,甘棠的声音在外响起,“上卿,家里人都回?来了,老夫人那边让上卿过去说话,想是离开得太早,以为身体不适。”
姒夭回?说知道,瞧丰臣将手中烤枣放入口?中,慢条斯理起身,她看他秀挺身影失在茫茫夜色里,想着方才的话,心里荡悠悠。
既然答应对方,以后便老实待家,却把甘棠派出去?,日日在外转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