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堂兮美人(重生)by春潭砚
春潭砚  发于:2025年02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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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言谈举止文雅,看着就心善。”
风岚清一边将石头?往后推,又把手巾盖在上面,招手让姒夭到身边坐。
她抬头?,璀璨金光入了眼,才发现自己选的地方树叶稀疏,完全挡不住太阳,寻思对方真是事无巨细,面面俱到,心里越发得意,打定主?意要?把风岚清带走。
又想起甘棠,若把两人凑成对,万无一失。
满脸笑意起身,挨他坐下,轻声道:“风侍卫,如今出?门在外,咱们好不容易得来说悄悄话?的机会,我?想问?件事,不知你愿不愿如实相告啊。”
风岚清正把腰间酒壶卸下,揭开盖,冲干净壶嘴,又满上半盏,递过?来,“属下知无不言。”
“那我?就不客气了。”接过?抿了口?,不禁惊叹,“哎呀,好喝,味道也不冲。”
忽而歪头?一笑,满眼小女孩的狡黠,“风侍卫给我?琼浆美酒,我?自然也要?做个好心人,你游历各国,见多识广,可遇到过?喜欢之人啊!”
对方愣了下,万万没想到是这个,脸腾地骚红,“哦,属下职责在身,从没考虑过?。”
考虑——真是个呆子?,遇到就遇到,喜欢就喜欢,电光火石一瞬间还?需要?考虑,姒夭无奈,“风侍卫也傻了,虽说习武之人心里想什么,我?确实不知,但你与一般武生不同啊,生得好心又细,什么叫没考虑过?,难不成安国与齐国美女如云,竟没一个能看上眼,上至公侯,下至平民,只要?你有意,尽管吱声,我?自会做主?。”
叽叽喳喳一大堆,直接把风岚清给讲懵,公主?此时神态,倒很像他以前?在安国见到的——上门给公子?涵求亲的媒婆,当然那些人再托生几辈子?,也不如对面美丽动人。
他缓过?神,尴尬回:“美丽女子?各处都有,只是美丽——我?又不见得会中意。”
腼腆十足,更讨人喜欢了。
姒夭趁热打跌,“那你钟情什么样的!美丽都不够用,要?何种女子?才能上心呐,性子?好,会做活,尤其花绣得好,是不是——肯定要?咱们楚国人。”
她心里藏着一幅画,直把甘棠往里套,就等?对方上钩,可惜人家半天?没吭声,只是垂眸沉思。
风岚清如坠五里雾中,不知公主?要?干什么,难道乃别人常说的,女子?到一定年纪就想给人保媒拉纤,但殿下也没多大呀,半晌道:“我?——也说不准。”
姒夭侃侃而谈半天?,口?干舌燥,就得来一句说不准,心里着急,伸手将酒壶夺来,咕嘟嘟对着喝,风岚清想说那可是自己喝过?的,又顿住,只怕对方抹不开。
瞧她一口?口?喝完,由不得心波荡漾。
姒夭只寻思对方一根筋,千万不要?绕弯子?,何况又是个不爱说话?的,直接道:“其实我?也不是无缘无故问?你,身边有个好人选,楚国人,长得美,最重要?与你相识,知根知底,等?事完后回齐,咱们就可以摊开来,包你满意。”
说罢,站起身,一蹦一跳离开。
真要?给自己做媒呀,还?有人选,楚国来的,知根知底,十分美丽,心里忽地扑通跳,好像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又使劲压下去。
云层不经意散开,几只青鸟在草地上蹦蹦跳跳,金光透过?树枝,映射万丈光芒,落到风岚清眼里,他起身,想看着她安稳回到马车上,原是一个小山坡,倒也没多陡,可刚下过?雨,踩上去满脚潮湿。
姒夭穿着齐脚踝的曲裾,深一步,浅一步地走着,时不时身子?打滑,让她想起小时在楚国的日?子?。
春夏之交,满山鲜花缭绕,碧幽草地万里无边,风吹草动,一波波绿浪打下,好似碧海波澜。
她跑啊,跳啊,自由自在,无忧无虑,最喜欢爬上高高的树,翘起两只腿,看蔓延无尽的层峦叠嶂。
什么时候还?能回去呐!她魂牵梦绕的云梦泽。
阳光刺眼,将手遮在眉上,瞧见太子?清也下了车,正在边上伸懒腰,一副普通人家少年郎的模样。
笑了笑,心里明白?,眼前?可是未来的齐王。
多个朋友多条路,何况还?是成王之人,一溜烟往前?跑,在树下看到一串串垂坠的野果,捡起放到手心。
笑着唤:“太子?,你看我?发现什么?”
公子?清顺声而望,只见碧波荡漾的山坡上跑来个浑身藕荷色的女子?,娉娉婷婷,娇娇俏俏,一点红唇如那花中的蕊,迎风飘摆。
跑得稍微急了些,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清忙上前?去迎,顺手把她扶住。
恰巧一阵风吹过?,吹得她发髻微散,衣裙飞扬,他真怕她像只蝴蝶飞走,手上使劲,人差点落在怀中。
连忙又撑住,可不能发生越轨之事,姒夭却并不介意,仰起脸,“太子?,你瞧我?找到的果子?多好看啊。”
满心都是刚摘的果实,眼睛像盛满水波似的,手捧到面前?,袖口?便落下去,露出?一段皓白?的腕。
“这叫做葛藟,我?以前?在楚国常吃,特别香甜,对身体好,太子?尝尝。”
清有些为难,他一直长在宫里,没乱吃过?外面的东西,眉头?微蹙,“葛藟,不都是秋天?才熟透吗?”
姒夭笑着把果子?拎起来,晃了晃,“凡事总有例外,植物生长靠的是阳光雨露,怎知不是此地得天?独厚,所以早早结成果啊!”
他还?想拒绝,又怕驳女郎面子?,非君子?所为。
姒夭挑眼一瞅,心知肚明,“太子?不用怕,上面有露水,湿漉漉的,比人洗的还?干净呢,我?常吃,从未闹过?肚子?。”
说着捡起两个放嘴里,红紫的果在她娇艳唇里动了动,咽下去,清居然看愣了。
他可没见过?这般女子?,心里惊叹,一直以为丰臣深不可测,肯定喜欢的也是那些画里人,安静闲雅,高贵淑女,却不想眼前?女郎如山里长出?的精灵,一颦一笑,天?然率性。
寻思着,不知不觉伸手,往嘴里放了颗,果然清甜爽口?,炎炎夏日?,直甜到心尖。
笑道果然好吃,伸手又拿,姒夭揶揄,“太子?,再好吃也不能这样啊,一口?吞进去,没尝出?滋味就完了,需慢慢品,以后多采上十来筐,回去酿成酒,也是一等?一的极品。”
清颔首回好,“你做过?吗?说得头?头?是道。”
“我?在家乡看人弄过?,又不难,再说宫里能工巧匠颇多,还?用发愁。”
微风不燥,阳光明媚,两人在山间小道散步,他又捡起一个,“桃姜姑娘,刚才说是楚国人。”
姒夭顿了下,方知失言,如今再称楚国不合适,笑回:“太子?,我?是楚地人。”
对方点头?,“楚素来富饶,民风奔放,与中原大不相同,我?曾在楚游学,一直对楚文化十分喜欢。”
瞧姒夭不吭声,只用手撵着红果,来回翻动,他笑了笑,“女郎不必如此害怕,我?也不是野兽豹子?,能因为一句话?就发怒!把人放到刀架上。”
太子?清乃温文尔雅之人,姒夭感受得到, “好,奴以后就直抒胸臆,想说的话?便脱口?而出?,纵然太子?反悔,要?把我?杀掉也值了,没准后世立个碑。”
语气调皮,对面开怀大笑,“好厉害的嘴,你把我?比作昏君,自己要?当贤臣啊。”

第72章 有女同车(十)
姒夭一手晃着成串的葛藟,乐悠悠道:“凭我这点能耐,哪能当官啊,普通女执事的本领都没,太子又说笑,不过——齐宫女吏多不多呐,能有多少?”
自周以来,宫中女官多与嫔妃混淆,大都以九嫔之下负担,左右都躲不开侍奉天子,齐也并不例外,女吏专门承办后宫事务,例如带世子的保官,以及负责置办衣物与裁剪,保管贵重首饰的保内司服。
“我真没在意过,若桃姜姑娘有心,等回去可以替女郎问问,只怕丰上卿舍不得。”
“他怎会不愿意,太子有所不知,丰上卿素来宽容,前一段还允许我去挚舍人身边学药,如果宫中缺女医官,倒可以试试。”
太子清愣住,不禁眼里露出诧异神色,“挚舍人?乃天下名医,平时?居无定所,真没想到女郎居然是他的弟子,今后我可越发要礼遇三分?了。”
姒夭脸一红,“哪里的话?我啊,不过就是学个药名,才去几日?而已,不成气候。”说着?又递来果子,好奇地:“以前也听说过他的大名,没想到如此厉害,连太子都会惊讶。”
“唉,舍人?脾气古怪,凡打过交道之人?都十分?惧怕。”
脾气古怪!姒夭想着?那?副慈眉善目的样子,笑出声?,“我看性子好得很?呐,以往两个药童打闹,他都不训,我有时?拿错药,也会耐心指导,哪里古怪?”
太子清摇头,“那?是你不知他以前的样子,脾气大还是其次,主要藐视朝堂,行踪难定,不过——也称得上位醉心医术,哦不,醉心毒术的怪人?吧,叫他医官不如毒医更合适。”
“原来如此。”姒夭点头,之前也听段瑞安说过三言两语,“舍人?真有意思,或许年轻时?制毒太多,以后便发誓救人?,一心向善。”
“女郎说得有道理,人?立于天地之间,总要从谏如流,所谓人?之初,性本善,便是一时?糊涂,被污染本心,总也能回归正途。”
言真意切,端方温雅,倒有点郑国公子乐的神态,姒夭越发觉得亲切,“太子仁义,将来必是万民之福啊。”
对方却叹气,眉宇聚起?风云,“女郎谬赞,我若真乃君子,也不会眼睁睁看着?雪家遭祸,还连累伯赢与他的妹妹。”
又噎住声?,手中红果攥了攥,却没再往嘴里放,抬头看夏日?金光,止不住叹气。
雪家的事终是一块心病,但仔细想来,对方也有错,伯赢桀骜难管,烧酒肆,杀公子青,罪责难逃,可公子青轻薄雪姬在先,也不算无辜,“雪家罪过虽大,还不至于全算到他们?父子头上,灭了族。”
姒夭垂眸,道理都懂,又能如何?,如今时?过境迁,还是向前看吧,走近几步,又把手里的果子塞过去,“太子,昨日?之事不可恋,还不如多吃东西?,何?必自苦,等回宫可没悠闲的功夫了。”
一边又笑道:“人?各有命,各司其职,所能管到的也就是手下一亩三分?地,不过太子前途无量,将来会成为一国之主,定可以把所有不平之事全部整治,如今在节骨眼上,太子还能替雪公子求情?,又去送行,谁能比得上,太子不愧是立于天地的大丈夫,真君子。”
苦心安慰自己?,清勉强挤出个笑容,“女郎像朵解语花,难怪连冷心冷脸的丰上卿也宠爱。”
姒夭不语,看来谁都知道那?位乃冷冰冰之人?啊,既是铁石心肠,又怎会真心对自己?,不过相互利用吧。
她可没敢忘。
“太子,你与雪大公子交情?不浅,有没有好玩的事,说来听听。”
“伯赢啊,趣事可多了,尤其读书时?。”眉宇间愁丝散开,许是念起?年少岁月,语气愈发温柔,“我与他一起?念书,先生的功课重,又要去稷下学宫听各位诸子辩论,每日?忙得不可开交,除君泽弟天赋异禀,可以应付之外,我们?都苦不堪言。不过伯赢呐,胆子最大,抄不完的课业让书童来,听讲学时?把头偷埋在书简里打瞌睡,大司乐问话,都敢胡言乱语,总惹得众学子忍俊不禁,在沉闷无比的求学日?子里,倒也不失为一个逗趣之人?啊,我们?——全很?喜欢他。”
两人?谈话间漫步,又走进一处桃花林,花落半地,树枝间已见粉果累累,姒夭瞧对方缓过神,高兴道:“雪公子的确会讨人?欢心,就像——这些桃子!太子喜欢吃桃吗?我去给?你摘。”
拿桃子比人?,清笑起?来,桃子白白嫩嫩,世人?看着?都喜欢,但是悬在高枝,实在危险,想说由侍卫去弄,却见姒夭已跑过去,蹭一下爬上树,采了二三个,又一溜烟回到跟前,“太子快看,山上的野桃子光滑水润,也长?得好,不比那?些宫里精心培育得差。”
清吓得脸色都变了,“哎呀,不烦女郎动手,身边跟着?这么多侍卫,叫过来就好,万一再摔着?。”
姒夭得意的笑,“没事,我爬树可厉害,太子不都瞧见了。”将桃子用手巾擦净,全放对方怀里 ,“都给?你,我从小没吃桃的福气,一吃浑身长?疹子。”
清愣了愣,原以为对方爱吃,才兴冲冲跑过去,没想到却是为自己?。
忽而愧疚,“女郎的心意我知道,不过树上太危险,以后还是不要——”
一脸严肃,姒夭乐弯腰,太子清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呢。
没瞧见不远处,风岚清正站在树下,原是看她歪歪扭扭走山路,怕摔才跟来,这会儿瞧人?家两个相处融恰,倒是自己?多余。
稍作休息,一行人?继续赶路,马车在傍晚驶入康都。
城内无宵禁,四处仍热闹,天空飘下一丝细雨,淅淅沥沥打在脸上,倒也爽快。
清特意选一间不大不小的客栈住下,嘱咐早点休息,明日?清晨要去汾水上送人?。
来的时?候路过女闾,姒夭特地挑开帷幔看,仍旧是一副你来我往,熙熙攘攘的景象,几个妙龄女子打扮得伶伶俐俐,在门口揽客,并没有因子璐被劫走而产生任何?异样。
想来里面?女子也多,没就没了吧,又或者人?家势大力?大,根本不在乎,料定无论是谁也掀不起?风浪。
前一段她去看子璐,对方经过调养,身体好许多,两个药童正在准备药浴,满屋飘着?舜华香。
“真好闻啊——”
紫菀端漆盆出来,远远还能看到上面?撒着?红色花瓣,接话道:“可不是,难为桃姜女郎住了这么久,还没用舜华来沐浴过呐,不只解毒,又能美容养颜。”
“而且咱们?的舜华与别处不同,挚舍人?用的秘方,长?得最好,最茂盛。”
紫葳一边从五彩漆绘屏风后探出头,手臂还搭着?手巾,“子璐女郎快来吧,凉了可不好。”
舜华原是用来解毒之物,姒夭靠在窗棱上 ,耳边飘来丝竹管弦,思绪也飞出去,在母亲宫里闻到过相似味道,莫非母亲也中毒,或者中毒之人?来过。
说是从女闾出来的探子身上都有舜华香,肯定由于被下毒,甘棠在冬祭盛会上闻到也不奇怪。
可不敢确定,毕竟只是一缕香,虽说喜欢舜华之人?不多,但也难免谁有个癖好之类的。
闭上眼叹气,想来想去,终归不明白。
忽听外面?有人?敲门,打开看,太子清的贴身侍从景翘递来一个金丝木盒,“女郎,此乃宫里的安神贴,太子怕换地方睡不好,用这个便可无忧。”
姒夭笑嘻嘻,抬头看对方身形细长?,眉眼风流,晓得景翘日?后地位不低,常在宫中行走,从身上掏出金版,放对方手中,“我也没什?么能感谢的,俗人?俗物,还请内侍不要见笑。”
景翘连忙推辞,自己?来送东西?,怎么还收礼,“女郎太客气,我可承受不起?啊。”
“总共也没多少啊。”姒夭往后退,看对方执意不收,只好敛起?笑容,“想必我这种人?送的东西?,内侍看不上。”
景翘不好推辞,伸手收起?,小心放到身上,姒夭顿时?眉欢眼笑,“内侍这样我才能安心嘛,要么浑身贴满安神贴也不管用啊。”
对方也笑起?来,寻思这位姑娘真会做事,一点扭捏姿态全无,哪像平民家女儿,便是见过世面?的女公子也比不上。
躬下身,殷勤道:“女郎以后有事尽管吩咐,在下一定尽力?而为,还请快歇息吧,明日?我来的早,给?女郎带套衣服,太子说换男装更方便。”
姒夭应声?,关?门灭灯。
桑扈鸣叫,彩羽翻飞,又是一年夏花盛。
汾水泱泱,荡漾两岸芦苇,升起?雾气迷蒙。
一辆青布安车里走下太子清,今日?特意穿身蓝布袍,身后跟着?景翘,立在幽幽水边,眼睛只望着?不远处的榆树林,目光殷切。
清晨天寒,侍从将一件薄裘衣披在太子身上,对方晃晃手,示意拿开。
风吹树枝,张牙舞爪,燕燕乘日?飞来,他叹了口气,竟觉夏日?寒冷,就像这人?世间的事啊,有人?落寞忧伤,有人?繁华似锦。

汾河上落下只鹤,羽翅洁白如玉,扑腾着翅膀,引颈高歌。
分明在盛景之下,也?有凄凉之?相?。
太子?清垂眸,瞧雾气迷离的河水泱泱,似有暗涌流动,想着上次出游,春意阑珊,还?是与灵魄一起。
相?伴读书,同宿同住,灵魄与自己性格不同,他循规蹈矩,谨小慎微,对方恣意妄为,万事不放在心上。
那时他便劝过他,办事待人还?要谨慎为先,以这?副性子?,将?来只怕出事。
灵魄只仰头大笑,将?烈酒一饮而尽,笑道:“我又会出什么?事,一个无?能?之?辈,不过偶尔狂妄,谁还?当做眼中钉啊。”
想到此处,百感交集,世事多变,言语犹在耳畔,故人已成为阶下囚。
不由感怀,人在高处不胜寒,他以前只是个普通公子?时,至少还?可以结交朋友,如今立为太子?,处处被?人奉承,却难听到半句真心话,就连唯一的挚友也?要离开。
想着竟掏出手巾,抹了抹眼。
景翘看得?清楚,兀自叹息,自家公子?什么?都好,就是心太软,不过也?正由于这?份柔软才能?顺利当上太子?,其他几个公子?虽不错,独少份仁义之?心,讨不来王上喜欢,加上清的生母地位颇高,又是嫡子?,才顺理成章。
自己身为内侍,自然也?水涨船高,可惜朝堂复杂,也?不知公子?能?不能?应付。
不由得?惆怅,也?差点拿出手巾抹泪。
主?仆二人暗自伤神,忽听耳边传来一阵铁链响,伴着沉重脚步声?,清抬头,只见黑黝黝榆树林里走来三个人。
前面两个身穿官服,手中拽条铁链,锁着个囚徒,那人步履阑珊,满面伤痕,他心内一怔,想必就是伯赢。
立刻上前几步,轻轻叫了声?,“灵魄。”
河边风大,声?音很快被?淹没,又有飞鸟翱翔天空,一声?声?长鸣尽显凄凉。
对面并未停下,径直朝前走,像是没听到,景翘连忙跟上,大声?喊:“雪公子?,公子?。”
两个衙役才反应过来,见对面穿着打扮简朴却得?体,这?帮人做惯押解之?事,压犯人服刑,出城自会有亲眷来看,托他们仔细照顾,路上总能?捞点好处。
其中一个络腮胡甩下皮鞭,粗声?粗气吼:“前方何人,怎敢阻碍吾等执行公务。”
景翘快跑几步,将?怀里银子?掏出,放到对方手中,“两位官爷行行好,我家主?人与雪公子?乃至交,今日听说好友要流放,赶来送点东西,他家也?不剩几个人了,还?请两位多操心。”
出手阔绰,对面立刻嬉笑颜开,“既是旧知,来送送也?应该,快请公子?过来,我们今日出来得?早,有的是时间,能?容你家公子?与他说几句话,不过枷锁不能?卸呀,万一逃跑,没法交代。”
景翘陪笑,“多谢官爷开恩,你看我家公子?只是个书生,连拔刀的劲都没,怎会劫持犯人,还?请放心。”
说罢转身去迎公子?清,对方已等不急,大踏步来到近前,满眼都是衣衫不整的雪伯赢。
他简直不敢相?认,素来玉树临风,人称天下第?一俊美,貌比女子?的灵魄,竟落到如此不堪下场。
先掏出手巾,拨开对方额间乱发,看脸颊全是血痕,心如刀绞。
开口声?音发颤,却要强作镇定,“灵魄,雪家的案子?,我对不起你呀!”
他明知不该说,岂不是往伤口上扎,可又忍不住,自从?知道雪家出事,也?曾无?数次想去王上跟前求情,但刚立太子?,身边谋臣皆不同意淌这?滩浑水,只怕到时救不出人,还?把自己搭上,那就连保对方一条命都不成。
“灵魄兄,你千万爱护自己,来日方长。”
见对方目光低垂,不想多言,只能?先帮他整理仪表,“我知你心里有怨,但如今事已至此,还?要往前看,前路漫漫,自有沉冤得?雪之?日。”
雪伯赢依旧一言不发,任由他擦干手脸,绑住发髻,又拿过裘衣,披到身上。
“此去山中,十分寒冷,我也?没别?的可送,只能?为你添衣御寒。”
狐狸毛柔软地滑过脸颊,方让雪伯赢回过神,好像从?不知自己还?活着似的,分不清此时是梦境还?是现实,看着清,愣了一会儿。
一副活死人的神态,不禁让人潸然泪下,太子?哆嗦的手又收回。
“灵魄——”轻轻喊了声?,叫魂儿般。
“殿下。”雪伯赢此时才开口,嗓音已嘶哑,每说一句便有风灌进来,生生扯着疼,他断断续续,声?音极低,清激动不已,贴耳去听,只怕漏掉一个字。
“殿下能?来,伯赢感激不尽,来生还?愿做太子?伴读。”
清点头又摇头,泪流满面,将?对方狠狠抓住,又听轻声?呜咽,赶紧低头查看,那双素日白净执笔的手,竟是遍布伤痕如枯枝一般。
大声?叫道:“他们——用了私刑。”
对面人凄凉一笑,“现在何必在乎这?些,殿下保重,我以后再不能?陪着你。”
还?想说什么?,张口只是没音,远处的狱卒已往这?边看,太阳升起,迷雾散开,清想起桃姜还?在车内,不能?浪费时间。
“灵魄,你看谁来了?”给景翘使个眼色,对方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安车前。
掀开帷幔,径直走下个身穿青布短衫,小书童打扮之?人,阳光下越来越近。
雪伯赢忽地眉眼舒展,他怎能?不认识她,那不是自己曾要求做书童的桃姜啊,没料到真能?见到。
姒夭方才在马车里便等得?不耐烦,偷偷往外看,只见太子?清与景翘两个大男人哭哭啼啼,早知对方心软,也?没见软到一捏就碎啊。
如今景翘来唤,立刻下车,穿着书童衣服,行动也?方便,老远招手,“雪公子?,还?能?认出我来吗?”
她春光满眼,活蹦乱跳,突然给此时的悲凉场面添上一抹喜色,是啊,为何不喜呢?
雪家虽然没了,至少雪伯赢活着,清心里也?淡然许多,给景翘使眼色,俩人离开,好给人家说话的时间。
姒夭跑得?起劲,不注意脚底一滑,差点摔到对方怀里,还?好雪伯赢伸手扶住,轻轻一碰又很快收回,带着腕上的铁链哗啦啦作响。
手泥泞不堪还?带着血痕,如此污秽怎能?碰她。
姒夭却将?他一把抓住,抬头笑道:“雪公子?,幸亏你反应快,要不我摔倒了,磕得?满脸是泥。”
一脸的春光明媚,好像对面站的不是阶下囚,还?是那位玉树临风的公子?。
雪伯赢怔住,嗓子?已沙哑,说不出太多的话,只是淡淡笑了笑,但那双凄凉落寞的眼里起了波澜,像阳光下缓缓移动的汾水,荡漾起清澈动人的意味。
冷不防有东西塞到嘴里,一股香甜,对方依旧笑得?春风满眼,“公子?,这?个蜜糖甜不甜啊?是我专门?制的,里面加了润喉保养的草药,虽然手艺不精,起码吃着舒服。”
雪伯赢张张嘴,药丸的外层褪去,已尝到苦涩药味,不免皱眉,若是以往肯定吐掉,但此时含在嘴里,却觉嗓子?柔润。
轻声?道:“你做的,还?会这?些?”
“是呀,你不知道吧,我如今成为天下名医挚舍人的徒弟了。”
满眼得?意,又从?袖口变戏法似地掏出个袋子?,递过来,“公子?去的是深山,不知会遇到何种情况,这?里有跌打膏药,日常用品,带上吧。”
他诧异地问:“也?是你做的?”
姒夭忙摇头,“我没那么?巧,只有蜜糖是我弄好,其余全是挚舍人与甘棠准备的东西,不过这?样也?好,他老人家的东西用着放心,要是我过手,万一药量不准,再把你给毒死。”
雪伯赢笑了笑,不是讥讽之?笑,不是淡漠与自嘲,乃真得?唇角弯弯。
姒夭舒口气,刚才见到他落魄模样,又想到雪姬,心里难过,兄妹俩人感情极好,上次在牢中,雪伯赢只说惦记妹妹,如今流放深山,真怕对面寻短见。
眼眶不觉湿润,虽说活了两辈子?,见惯悲欢离合,但人啊,只要活在世上就容易动情。
伸手将?狐裘拉紧,掏出自己手巾替雪伯赢净脸,又熟练地理发,太子?到底没伺候过人,虽然弄了半天,也?还?是一副邋遢样子?,经她一调理,果然顺眼许多。
“公子?还?年轻,以后世事难料,总有再起来的时候。”轻轻附耳,却掷地有声?,“公子?想一想,齐王已老,太子?很快就会继位。”
她绝非信口胡说,心里有数,虽不能?保证重活一世,所有的事都会如上辈子?般,但对雪伯赢的官运深信不疑。
对方却吃惊,不明白对方为何言之?灼灼,抬头看花容月貌,眸子?坚定如山。
不觉深受触动,一字一顿回:“我若有东山再起之?日,定加倍报答女郎。”
姒夭笑了,“公子?说什么?呐,我不过来送送你,给些吃吃喝喝的小东西,还?用报答啊,再说上次你已经讲过同样的话了。”
雪伯赢抿唇,哪里是小玩意,身陷囹圄之?时,对方先去探监,后来送行,患难见真情,天下又有几人。
而他对她才是没做过任何事,只在羽国帮着寻棠姜,还?是对方先进的女闾,给了他堂而皇之?找人的借口。
自己当初舍不得?人家走,碍于面子?又不好张口,居然想出找人假扮山贼去抢劫,再英雄救美的法子?①,现在想来,糊涂又后怕,万一那帮人失手,伤了她,又如何!

第74章 有女同车(十二)
一片不知名的花瓣,粉粉嫩嫩,落到姒夭发髻,蹭着她水灵灵的眼,实在?美丽,雪伯赢伸出手,再也顾不?得腕上的铁链响,将那朵花轻轻拂去,想到自己为她那买的那枚桂花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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