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堂兮美人(重生)by春潭砚
春潭砚  发于:2025年02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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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瑞安嘴笨,本就是?撒谎,心里更慌,素日两?军对垒,鲜血淋漓都不皱一下眉头,偏偏说不得假话。
还是?姒夭抢先一步,“师父莫怪,确实是?我与?乡主在回来路上遇见,不过她?清醒时,我们也?打听过来历,说被山贼抢到,又服了毒,之后要做什么也?不晓得。师父慈悲为?怀,定要救救她?呀,若这里都寻不到解药,我相信天下也?没人再有了,我在园子里闻到过舜华花,与?她?身上发出的香气?一样,子璐女郎也?说是?服毒之后生出此香,所以徒儿才敢带来。”
好一张巧舌如簧的嘴,既瞒住子璐来历,又把?对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还有理有据,说是?闻过香才带人来,谁能反驳。
段瑞安心里唏嘘两?声,不晓得这位巧言善辩的公主与?自家?上卿吵架,到底谁会赢啊。
挚舍人无奈,他?到底年纪大,也?不想看着如花似玉的女子没命,接话道?:“试试吧,尽力而为?,你虽闻到舜华香,也?不能证明什么,天下毒药的材料相似,配制上却大不相同,但?愿能寻到合适的方子。”
“我就知?道?师父一定行。”姒夭面带笑容,起身倒杯甜浆,笑嘻嘻捧到面前,“徒儿这辈子都要跟着学本事,将来救人行善,不只是?我的功德,更是?师父的功德,为?师父祈福,长命百岁。”
段瑞安简直要佩服得五体投地,这舌头若能借给自己,他?就不用每次被丰臣怼得牙口无言,只能尴尬陪笑。
姒夭与?挚舍人说完话,又独自去见子璐,那丫头已经虚弱得说不出话,瞧着姒夭一身女装,顿时明白?过来,满面惊奇。
她?温柔安慰,劝小?丫头不要担心。
第二日去看芸霁,带些安神的方子,让乡主好生休养。
走出院子便碰到风岚清,忙问累不累。
对方笑回一点?事也?无,不知?何时能回去保护公主。
话音未落,且听芸霁在里面喊,“岚清,你过来——。”
语气?急切,姒夭抬头,看对面红了脸,“公主,乡主找我有事。”
“有事就去呀,傻站在这里干嘛?”姒夭存心揶揄,“一等侍卫居然慢吞吞,成什么样子。”
对方连忙施礼,转身进屋。
她?却没走,心里突然生出异样,总觉得那声岚清——唤得亲密。
这位乡主,该不会想把?风岚清留在身边吧,可麻烦了,早知?不该派来,当时觉得对方心细,跟着芸霁放心,怕小?丫头一时冲动,做出不该做的事,说了不该说的话,此时在节骨眼上,半步错不得。
兀自感叹,烦心事一件接着一件,远走高飞的计划越来越远,到时吃鸡不成反蚀米,不止母亲死?因没查出来,还把?自己搭进去。
姒夭满眼无趣,走出芸霁家?的大门还不高兴,见段瑞安一直跟在身后没言语,倒是?少见,回头问:“段御右怎么没进去啊,我看你与?乡主平时关系蛮好的。”
对方沉着脸,走几步牵马,又把?姒夭的马也?备好,方才回话:“芸霁乡主性格爽利,男孩子一般,没事,别看现在难过,过几天就好了。”
说罢飞身上马,喃喃自语,“再说她?跟那个风侍卫不是?挺好,身边有像女孩家?一般的人伺候,没啥不放心。”
姒夭探头看,竟活生生听出一种不服气?来,笑道?:“我知?道?乡主拿御右当朋友,不过嘛,风岚清也?是?我们楚地的一等暗卫,论家?世地位,与?乡主再攀个朋友,也?不算污蔑啊,你别看他?像温吞水,没个脾气?,以前和兄长在宫中行走时,连我们也?要礼遇三分呐。”
段瑞安憋气?,寻思自己怎么也?像个女孩家?,难道?最近与?风岚清执行任务,互相影响,当初第一眼见对方,长相过于秀气?,哪像会武之人,居然还是?天下排名的第一暗卫,简直不可思议。
气?咻咻道?:“我也?知?风侍卫享誉天下,改天就去请教,也?不知?他?身子骨行不行,都说楚人好细腰,男女一样,看到他?,我是?明白?了。”
到底武将出身,所有情绪都在脸上,虽一时忍住,总也?要露出来,姒夭忍不住乐。
她?受够那些在暗处的盈盈苟苟,能与?段瑞安这般直爽性子相处,心里畅快。
“你们打架的时候,可要叫上我。”

两人赶回家,牵马到棚里,顺便?喂食。
段瑞安先将木桶灌满水,又去搬草,姒夭好奇,跟在后面帮忙,嘤嘤小虫子绕圈飞,对方碰了碰,呼啦一下,落得她满身转悠。
“哎呀,慢点,这么多虫子,咬死人。”
段瑞安瞧她一副害怕模样,憨声笑?,“殿下,你又不会弄,非要凑过来?,再说草虫子也不咬人。”
“怎么?,不会不能学啊,有手有脚就能做!还有——别再叫我殿下,省得让人听见,你看我现在哪里像个殿下。”
说着挽起袖口,伸手抱起好大?捆,一脚深一脚浅往回去,像模像样把草抖到马槽,动作太慢,马却?饿得急,一股脑上来?啃,差点咬到手,吓得她又惊慌失措,段瑞安大?笑?起来?。
真?是要强得很?。
“别怕啊,马又不傻,人家?不吃肉。”
觑眼见姒夭手上满是灰尘,两?三下扯出自己手巾,“用完扔了,不值钱。”
目光落到对方腰间,发现自己的玉牌,原是那?日对方拿出来?吓唬燕国?二公子,结果不管用,便?顺手挂上,与丰臣的玉佩一起悬着。
阳光映照下鲜灵灵得发光,心里没来?由得喜悦。
再看她喂马动作愈发熟练,举止之间带着不经意的潇洒,潇洒这?种词,他从?不曾用在女人身上,对面却?有说不出的豁达劲,倒比那?位风岚清看起来?还气派。
禁不住又嘟嘟几句,风侍卫的面容,简直比女子还娇。
他在胡说,风岚清乃俊美,绝不娇弱,段瑞安武将出身,自己生得魁梧雄壮,认为舞刀弄剑之人都该如此,才看不顺眼。
转眼姒夭又抱了捆草,堆叠得老高,晃晃悠悠不停往下落,他连忙快走几步,俯身去捡,嘴挒得老开,“殿下,这?是给?马喂草还是铺路啊,马要会说话,早急着喊叫。”
姒夭也不服气,“段御右一直在那?里发呆,还好意思讲风凉话,也不知琢磨什么?——”
手一放,青草下起雨,窸窸窣窣全扔到他脸上,只道不小心,虫子乌泱泱飞,段瑞安连着打几个喷嚏,几只黑虫顺势入了嘴,好不尴尬。
姒夭笑?弯腰,“段侍卫,真?有趣。”
“公主觉得有趣,笑?了就成。”
段瑞安抹把脸,脸上黑里透红,火辣辣的,寻思难怪六国?第一美人呐,笑?起来?真?好看,几天都没见人家?笑?了。
春雷乍动,万物盎然?,只不过落了一场雨,荡荡悠悠,抬眼便?到惊蛰天。
院里烧起艾草,家?中雾气腾腾,势要将那?蚊虫赶出屋外。
姒夭站在廊下,看面前一汪幽碧湖水,两?只鸳鸯交颈嬉戏,忽地一头扎下水,荡起层层涟漪,树上飞着五彩雀,高高低低,叽叽喳喳,不知说的什么?,许是看见她手里漆盘上堆着鲜灵灵梨子,想来?啄吧。
笑?了笑?,将梨子往怀里藏,“惊蛰吃梨治百病,但这?些都是给?别人准备的,再说你们食量小,一口吃不下,分离不好,一家?人总要齐齐整整。”
转身往老太太屋去,今天那?里摆饭,欢欢喜喜过节。
她晓得丰太宰已归家?,前一段闹得沸沸扬扬,不知跑到何处躲清闲,明显不想蹚浑水,如今尘埃落定,雪氏一族终是定罪,只等着过几天便?有结果。
春光明媚,落下一身温柔,虽是傍晚,四?处仍生机勃勃,哪能想到时过境迁,故人不在。
朝堂变动,本在须臾之间,今日嫌官小,明日阶下囚,一个国?家?说完便?完了,何况只是个家?族,不知走错哪一步,大?厦便?倾。
已活过两?辈子,心里看淡。
只是想到雪姬,忍不住心疼,还那?么?小,刚过及笄之年,花都还没开,便?落了。
幸而挚舍人研制出解药,至少子璐能活。
女闾做探子这?条线,她还想查,可自己形单影只,本想等段瑞安告诉丰臣之后,可以借对方的势,但人家?半天没反应,也不知想管不想管,背后的网太大?,水太深,不好轻举妄动。
偶尔也会旁敲侧击,打听雪伯赢的情况,都说燕国?那?边压得紧,还未有定论,他总是与她有恩,不想看着雪姬死了,又搭上一个。
寻思着便?来?到老太太院中,里面已是人流如织,丰太宰正落座,旁边是司寇上官秋,太卜上官芸,各个携家?带口,全是上官老夫人的亲戚,围着榻边,有说有笑?。
老远听见芸霁的声音,总算有点生气,“老夫人,今日怎么?没好吃的呀?我好久不来?,你也没想,不找人去接。”
听她说的,倒埋怨起来?,老太太佯装生气,伸手捏孙女圆鼓鼓脸颊,“你倒会说话,前一段不知忙的什么?,半天不见影,几次让檀奴去找,总说不舒服,懒得出门,今日来?了,先?发脾气怨人。”
旁边的司寇夫人忙插话,“老夫人莫怪,她最近确实没精神,前一段还把我吓住,从?小活蹦乱跳,什么?时候下不来?床啊。”
老太太听着肃起脸,也担心起来?。
“找大?夫看了没?千万小心,咱们芸霁从?没生过病,别的孩子冬天伤风,她都生龙活虎,家?里男孩子都不如。”
不等对方回,旁边走来?一个俊朗的年轻人,笑?着给?老夫人斟酒,“祖母总是偏向芸霁,她一天到晚游手好闲,还招人惦记,我们辛苦求学入仕,都还没得来?疼。”
说话的是芸霁大?兄长,刚封司士随从?,一边瞪过来?,“野丫头,没教养,谁知前几日干什么?去!回来?病殃殃,大?半个月才好。”
语气不好,却?有些宠溺,老夫人笑?道:“咱们上官家?总共就一个女儿?,不疼她疼谁呀?你们都是小子,我不喜欢。”
芸霁做个鬼脸,伸手拿果子吃,咬到嘴里,鲜香满口。
姒夭说话间进门,挑眼看其乐融融的场面,乡主就是个众星捧月的宝贝,心里羡慕。
人家?也是独有的女儿?,兄弟娇宠,长辈疼爱,她却?孤孤零零,从?未体会过家?族亲情,只有在拿自己当筹码做交易时,周围才狰狞出个人样。
眼神暗淡,又不能不笑?,俯身奉上梨,柔声道:“老夫人,棠姜与檀奴才摘的,特别好吃,尝尝鲜。”
上官夫人点头,将梨分下去,特意嘱咐不可切开,又拿出两?三个,放在一个云纹漆食盒里,交给?谭奴。
“去吧,让乌羊送给?公子。”
姒夭听着好奇,难道丰臣不来?吃饭。
檀奴噗嗤笑?了声,蹲下来?对老夫人附耳:“老太太,今年不同往日,怎么?还我去啊。”
努嘴看姒夭,满面春光。
老夫人眼里顿时清明几分,只怨自己糊涂,赶紧把食盒转给?姒夭,一边叮咛。
“今晚上君泽不来?,你给?他拿去,里面有我专门弄的菜,合他口胃,你也在那?里吃吧,顺便?看着,别扔给?乌羊,我不放心,君泽这?孩子,年纪轻轻总闹脾胃不和。”
伸手将最底层拉开,嘱咐道:“此乃消食贴,他要不舒服,就给?贴上。”
姒夭点头,临出门前,又听丰晏阳压着嗓音说话,似有训斥之意。
“母亲也太纵着他,阖家?团圆之日,一年能有几次,偏就不来?,在那?里做什么??”
老太太叹气,全是惋惜,“行了,他不过就这?一次,你是父亲,本应多担待。”语调中似有哭意,“时光已过,总是回不去。”
姒夭听得糊涂,提东西往外走,穿过庭院,来?到丰臣屋前,乌羊正靠在廊下打哈气,见到她,连忙起身,“姑娘怎么?来?了?手里提的好东西吧,你看——原该我去取,又劳烦你。”
哄死人不偿命,听的人心里暖洋洋,主家?偏是个锯了嘴的葫芦,沉默寡言,闷得很?。
她挑挑眉,问:“丰上卿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啊,睡了没!我这?会儿?进去好不好。”
对面摆手,颇有些无奈,“没什么?,身体棒着呢,就是——”
顿了顿,讳莫如深地看桃姜,“你不知道?”
她如坠五里雾中,“我——我才来?你们家?几个月,能晓得什么?!别给?我打马虎眼,到底怎么?回事?一家?都热热闹闹,偏他一个人在这?里,面壁思过啊。”
真?要面壁思过,也说得过去,毕竟雪姬刚离开,哀思一下,也称得上有良心。
“由于雪家?的事吧,心里难过,不愿过节。”
乌羊挤了挤乌溜溜眼睛,寻思对面还真?是啥都不知道啊,不过也无妨,反正自己跟公子若许年,从?没见他对任何女子上心,不妨巴结一下。
凑过来?道:“桃姜姑娘别急,这?里有个缘由,今日——是公子订的母亲忌日,他当然?不能去别的地方,等吃完饭,还要在外边祭拜呐 。”
姒夭呀了声,愈发糊涂,忌日就忌日,怎么?还能订?若是丰夫人忌日,全家?都该祭奠,竟只有一个人。
乌羊多聪明,看出她疑惑,接着解释,“其实夫人是秋天去的,今日乃公子执意如此,到底为何,我们做下人的也不清楚,反正就一直这?样。”
姒夭啧啧两?声,真?乃咄咄怪事,从?没听说亲人忌日还能自己选,这?个丰臣果然?奇怪,特立独行啊。

头上阳光褪去,天边一抹残红。
姒夭靠在廊下犹豫,即是如此,自己?最好别触霉头,笑道:“多?谢你,我很快出来。”
说罢推门,夕阳洒在窗楞上,落下流光,映出细小浮尘,满目飞扬。
心里?有些异样,倒不是怕,只觉屋内暗黝黝,可见主人心绪不佳。
小心绕过竹帘,丰臣正坐在榻边翻书,浑身素白,屏气凝神,偶尔轻蹙眉头,方显出乃一个活生?生?人,而不是幅静止的画。
大概听到动?静,抬起眼,看见姒夭站在外面发呆,眸光涌动?,“你——来了。”
他?当?然知道她会来,往年老夫人都少不了让奴婢送饭,今年有姒夭,自然没必要找别人。
突然发现盼着人家来,盼着又为何,由于?雪姬的事,对方还在生?气,早在心里?认定?他?是块冷血无?情的石头吧。
姒夭拎着食盒,在案几边落座,一盘盘往上摆,鱼炙,羊肉羹,凉拌车前草,白蒿,蔓菁——
碧悠悠青菜,拌着热气腾腾的鱼肉,屋里?顿时有了生?气。
她一边放着,一边挑眼看罩席四角的白玉虎镇,丰臣靠在凭几上,素色袍子如银浪翻滚,那虎镇便被卷在波涛之下。
她没看他?的眼睛,也知对方心情沉郁,从进门到现在,除问候声,一字未言。
早点放完,赶紧溜走?,姒夭抿唇,挤出个笑容,伸手?拉出食盒底下的消食贴,“上卿,你看老夫人心多?细,怕你不舒服,还备了药。”
对方沉默,依旧垂眸,不想太尴尬,只能没话找话,“放在肚脐上就行,我以前用过,特别好,到时让乌羊来伺候。”
还没回应,她懒得继续,起身要走?,却听丰臣道:“乌羊伺候我,你做什么?去?”
姒夭一怔,此话奇怪!她不过暂住,还真把自己?当?奴婢呀,心里?本来就有火,轻蔑回:“我有活要做,正经事可多?了,院子里?的梨还没摘完呐,放一夜,再坏掉。”
几个夏梨,倒比他?还重要,丰臣叹口?气,“殿下要是空闲的话,能否留下,与我说会儿话。”
随手?放下竹简,哗啦啦惹得姒夭心烦,居然听出祈求之意,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一会儿一变,比三月的天气还难以预料。
只得耐着性子转过身,“上卿,饭都凉了,先?吃吧,不管什么?样的事啊,只要肚里?有粮,就能忘掉。”
她顿住,说漏嘴,本想装作不知道,初来乍到,没理由陪他?渡过念母之痛,自己?母亲都还没思过呐。
可丰臣这般人,最善于?听话听音,几句便晓得对方已知道一切。
端起玉浆,抿了口?,“殿下吃饭没?我看足足有两个人的份,只给我太浪费。”
瞧姒夭眼睛动?了动?,似有踯躅之意,不觉想起对方在安车上吃巨糯,狼吞虎咽的模样,将手?边鱼炙往前推。
“ 殿下在楚一定?常吃海味吧,我们?齐也临海,东西多?,这道鱼蒸出来后又淋上雪山密,非常好吃。”
蒸鱼还用密!
上次丰臣从宫里?带来花糕,芸霁也说加了安国的雪山蜜,确实美味,不觉勾起肚里?馋虫,从早上忙到现在,滴水未进。
又偷看对方笑意盈盈的眸子,早不见方才的阴沉之色,心里?开朗,直接端起碗盏,“我确实挺饿,你一个人吃饭也别扭,恭敬不如从命,那我就陪你吧,热热闹闹才好。”
丰臣颔首,“多?谢殿下。”
无?论如何,语气温顺,她夹块鱼肉入嘴,果然酸酸甜甜,滋味不同,“名不虚传啊,从没吃过这么?新鲜的,也不知哪位厨子,咱们?家还是宫里?传出来的做法。”
她说咱们?家时,如此自然亲昵,丰臣听着舒心,附和道:“家里?厨子做的,我母亲——”顿了下,才开口?:“我母亲很爱吃 ,不过当?初取不来雪山蜜,用本地的,据说也成?,若是能尝到安国蜜,应该更加喜欢吧。”
一条鱼竟勾起对方的伤心事,姒夭始料不及,赶紧转话题,指着旁边另一盘肉,笑道:“这条也是鱼啊,胖嘟嘟得有趣,肚子鼓好大,像要破开似地。”
“殿下有所不知,此菜为有名的鲜鱼藏羊肉,如今在齐国家喻户晓,我王一天都离不开,乃宫里?新封膳夫所做,齐子鱼大力推荐。”
听到这个名字便讨厌,就连胖乎乎的鱼都觉得碍眼。
“什么?特别的,不就是鱼肉羊肉放一起嘛,既没有鱼味,又没有羊味。”
公主也是个小孩子,看她峨眉蹙起,可爱至极,愈发取悦了他?。
丰臣眉宇舒展,将那盘鱼推过来,“鱼与羊本无?罪,都说十分鲜美,吃一口?也没坏处,再说又不是那位膳夫所做,何必逞一时之气,反而委屈了自己?的嘴。”
也有道理,她倒要尝尝如何鲜美,拿起木箸,轻轻拨了拨,鱼肚里?露出滚白肉,放到嘴里?,鲜嫩无?比,以往所食之物皆不能与其相提并论,哎呀了声。
丰臣笑问,“好吃吧?”
“虽是好吃,但也要舒心啊。”依然嘴硬,把肉往旁边推,却只推了一点点,有些不舍,想起儿时在楚宫与母亲一桌吃饭的光景,对方也最爱鱼吧。
瞅一眼丰臣,正襟危坐道:“味道好,但心里?不顺,也算不得好。”
“殿下说的对,若惹心里?不适,没任何益处,倒不如不吃。”
说着将那盘鱼彻底扔到案几下,动?作冷冰冰,比她还恨呐。
“像殿下这般受得住诱惑者,真不多?啊。”
她能拒绝诱惑,天下奇闻,恨不得都吃了,但想到雪姬,雪伯赢,自己?上辈子也受过苦,被人无?情鞭打,那疼痛的滋味阴魂不散,至今还能从梦中惊醒,山珍海味也味同爵蜡。
不由得叹气,“也不知雪大公子如何了——”
她在自言自语,并不认为对方能听到,又拿起木箸,夹曼青菜放嘴里?,一丝苦涩。
丰臣将剩下的大半条蒸蜜鱼放到姒夭碗中,佯装随口?问:“殿下那日去羽国,见到伯赢吧,他?没有说什么??”
这会儿才想起来,黄花菜都凉了,何况段瑞安应早禀报清楚,左右不过女闾那点事。
“雪公子只说不让我管,别的上卿都知道啊,我觉得——女闾最可疑,但其中牵扯人物众多?,线又埋得深,也不是我能动?的,到时弄巧成?拙,反而不好,上卿位高权重,不如查一查。”
一双美目炯炯忽地有神,被人点燃般。
丰臣垂眸轻笑,“放心,以我与灵魄兄的交情,绝不会袖手?旁观,雪家这次落罪,本要灭族,还好他?以前做过公子清的伴读,如今清已立为太子,深得我王喜爱,为他?在君王面前求情,兴许能保住一条命。”
总算有好消息,姒夭喜上眉梢,“这样最好。”
“殿下很关?心他?——”
“关?心谈不上,在羽国时,他?曾有恩与我。”
丰臣直起身子,似有调侃之意,“没想到陛下如此长情,不知哪种大恩,值得冒险到大牢。”又放低声音,喃喃自语,“要是有一日,我变成?阶下囚,不知殿下会不会来。”
没来由说这种话,幼稚至极,她笑了笑,“上卿皱一下眉头,六国都得倒,怎会入狱,倒是有天我变成?囚犯,不知你还能不能记得今日这顿饭的情意,来看看我。”
她故意揶揄他?,寻思雪伯赢能活,大家应庆幸才对,竟东拉西扯,打起哑谜。
抬眼瞧过来,发现对方也正目光灼灼地看自己?,四目相视,心尖跳了跳。
虎视眈眈干什么?!她又不是罪人。
连忙将酒倒了盏,也给丰臣满上,她素来不是硬碰硬之人,何必得罪对方,“无?论如何,能留下一个活口?也算有幸,上卿与雪公子交情甚深,肯定?也高兴,咱们?多?喝几杯吧。”
人家在转移话题,给自己?带高帽,丰臣无?奈,真是佩服这位顺势而为的公主。
酒过三巡,饭吃一半,姒夭又有要走?之意,却见丰臣起身,取出一盏荷花鸟形香炉铜灯,用丝袋包好,“殿下,陪我去个地方吧。”
铜灯小巧精致,绝好的做工,想来今日乃对方母亲忌日,也许嫌家中吵闹,要到别处祭奠,也未可知。
她只有点头,走?出庭院,乌羊已备好马,两人很快出家,树枝晃动?,夕阳没了影,月色微起,一路出城。
她跟着他?,马蹄时快时慢,若是自己?落后,丰臣总会停下,等她过来,再并肩而行,无?话却也默契,没出城多?久,绕过不大不小几个碧玉湖泊,见到一片开阔树林。
再往里?去,又见满山遍野的玉兰花,姒夭惊叹,竟有如此美景,往后看,不知已到半山腰。
月挂柳梢头,雪白花瓣染上清冷之色,幽静雅致,灯火亮起,原是丰臣点上铜灯,荷花盖子轻翻,火便熏着鸟腹中的香片,放到兰树下。
他?垂眸含首,面容肃静,姒夭也不吭声,在旁边默默陪着,看香炉燃起一缕烟,在灯的影子下弯弯曲曲,散入夜里?。
思故人,魂入梦,不见愁。

夜色阑珊,虫鸟静。
姒夭瞧着那烟荡悠悠,兴许无意间熏了眼,竟有几分湿润,丰臣在思念母亲,不知是怎样的一位母亲,想?必温柔怜爱,即便逝去多年,儿子还专门选日祭奠,可?见感情深。
她就未必,提起母亲,总有千头万绪的情愫,不觉叹气。
“魂兮归来,入修门些,川谷径复,流潺湲些①——”
轻轻念着,乃是楚国的《招魂》曲。
一声声,凄幽婉转,在寂静林中飘散,伴着风吹落叶声,又了无踪迹。
丰臣垂首站立,听细声慢语,看旁边人一副乖巧顺从的模样,不似往常总要气鼓鼓怼几句,好似一个安静的剪影,眼里亮晶晶。
哭了,不知为何。
“殿下有伤心事?”说着递来手巾,温柔道:“想?是我的错,招出你的泪。”
姒夭不接,在身上?找,可?今日?太?忙,居然没带,只好又硬生生拿起,“没事,我好着呐,替上?卿伤心而?已。”
依旧嘴硬,丰臣也习惯,哦了声,“居然为我,我都没伤心,你却伤心?”
姒夭擦干泪,瞥了对方一眼,明明单独来祭奠母亲,满面?肃杀,还说不难过,那就换个词,抿抿嘴唇,“我见上?卿脸色不好,情绪不佳,所以代?你哭两下,大男人顶天立地,反正不能哭,我无所谓,鬼哭狼嚎也没人管,你记住我的好就成。”
他哑然失笑,这会儿?还要做人情,“多谢殿下替我哭,怨不得?现在觉得?好多了,通体舒泰。”
姒夭唇角也露出笑,倒底聪明人,挺会顺水推舟。
她将手巾叠好,放到身上?,“等我洗干净再还你。”挑眼看了下四周,夜黑风高,冷飕飕,又道:“咱们回去吧,省得?家里人来找。”
丰臣默默往前走两步,看那暗压压的树枝,满目苍凉,花却开得?艳,白如?雪团,层层叠叠,“我再多待会儿?,没人能寻到,这是我母亲生前最爱的地方。”
姒夭抬头,也落了满眼兰花,月色下仿若黑影,瞧着久了,十分怖,原来丰夫人喜欢兰花,轻声念,“还是白日?来的好,大半夜黑黝黝,看不清楚。”
晚风拂面?,吹得?对面?人身上?的斩衰②噼里啪啦,被烛光一照,好似燃起火。
“白日?来有白日?的好,夜晚来有夜晚的好,夜深人静,更适合缅怀故人。”
姒夭不再吭声,寻思自己也有缅怀的故人吧,上?辈子在脑海中匆匆而?过,翻来覆去,竟找不到一个,她是恨毒了身边人,除甘棠之?外,再无留恋。
失神?半晌,还是丰臣提起香炉铜灯,那火光一晃,照出条亮光,直出了玉兰花林,只见一个斜坡小?路,似是有猎户走过,踏入青草,揉在土中。
他眸光一沉,晓得?那条路通向王家猎场。
丰臣回头,目光又落到面?前深思的姒夭身上?,觉得?她的脸有些异样,一丝丝飘着鬼魅的影,倒不惊奇,这段日?子以来,他经?常觉得?她似鬼若妖,不像个人。
“回去吧,有露水,别再冻坏。”
姒夭缓过神?,眼里的迷蒙还在,呆呆地:“哦,上?卿身上?的斩衰单薄,肯定?不舒服,咱们走。”
说罢转身牵马,春夜露水湿滑,脚底打转,三番四次上?不去,待丰臣将包裹整理好,又过来扶她坐好,再自己骑马,拉住缰绳,刻意落姒夭一步,缓缓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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