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愣了下,差点被气糊涂,只看到盘里空空如也?,没注意还有饭,又放回去,“那——你接着?喝吧!”
第58章 青青子衿(八)
廊下有只猫儿?,许是被落下的花瓣吸引,匍匐向前,缓缓挪着?,两足却紧撑在地,目露凶光,似要一跃而起,捕捉猎物。
多像眼前正在慵懒喝粥之人,面?上文雅,转瞬又能置人于死?地。
姒夭浑身?打颤,方才的怒火不知何处去了,只剩下冷岑岑的寒意。
想起上辈子,面?色苍白。
想是表情太难看,丰臣顿了顿,放下青瓷碗,“公主,我听说楚以?前也曾变过法,还轰轰烈烈的——”
姒夭木木地嗯了声。
“那为何没成啊。”
又是变法,这帮人没完没了,天天闹腾,能成事才怪,她挑挑眼皮,“我怎么?知道,一天到晚待在深宫,前面?再热闹也传不到耳朵边。”
顺手把碗收好,又端起盘子,“好像听君兄唠叨过,不过纸上谈兵,根本推行不下去,单赏罚分明就不容易。”
“怎么?个不容易?”
他竟然挺有兴趣,眼里都起了光彩,又变成一副讨人喜欢的模样。
心狠之人生个好容貌,也是罪孽哦,姒夭腹诽,随口回:“好比战场立下军功,赏多少?”
“既制定法治,廷尉尽管按法来分。”
她笑笑,无奈道:“上卿别忘了,人生而不同?,贵族赏多少,平民又赏多少,那些杀敌奋战,以?至身?体残缺的要赏多少呐,不好弄。”
“执法不避权贵,若要分成三六九等,何必制定法则,也没必要进行改革。”
“你是说——不论贵族,怎么?可能!”
她禁不住吃惊,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听人讲不顾权贵,拿起的碗又放下,一双狐狸眼水波粼粼,全是好奇。
“毕竟同?宗同?族,权力又都在族长手中,哪能一视同?仁,即便周王室当?初立国?,分封诸侯,不也先从自?己兄弟开始吗?所谓封建亲戚,以?藩屏周,一来同?性贵族,二来异性亲戚,三来元老重臣,四来古代圣王后裔——何时有平民的事啊,就连我们楚初建,还被称为蛮夷好多年?呐。”
听她娓娓道来,终于又有了劲头,丰臣抿唇,“殿下,懂得不少啊。”
姒夭语塞,也不知自?己犯哪门子痴,在人家面?前谈治国?之道,她从小被教导的只是娇嗔媚人,即便有心求学,也无人在意。
谈不到重点?,反而难堪。
“我不过胡说罢了。”
“但公主所言,的确句句属实啊。”
对方却十分有耐心,似乎很愿意听她继续讲下去,缓缓道:“七八年?前,楚国?令尹吴栗霁在楚变法,如火如荼,让其余各国?忌惮,可惜他最后被人暗杀,因而变法失败。”
姒夭叹口气,心里也升起一丝凄凉,吴栗霁执政时,正值老郑王求亲,记得对方劝父王先虚与委蛇,但不必答应,私下改制变法,等国?力中天之日,再不用仰人鼻息。
若是变法成功,也许她就不用嫁给老郑王,那之后的一切便不会发生。
吴栗霁啊,匆匆在殿前见过一面?,样貌已?模糊,只是那精瘦身?形套在宽大?袍衫之下,像一棵独自?开在岩上的青松。
“他被人暗杀,不是意料之中吗?动了那么?多人的高?官厚禄,百姓拥护又如何,百姓自?己的日子都过不明白呐。”
“楚国?势大?,公卿贵族根深蒂固,一上来就广收爵禄,定会成为众矢之的,吴栗霁是个能人,只是太急些。”
他抬眼看过来,眉宇笑意满满,语气温柔,“不过制法护法,能为理想献身?,也是一种福气。”
这人八成是疯了,人死?如灯灭,什么?都不会剩下。
姒夭无语,“上卿,活着?才最重要,一具尸体谈什么?理想。”
他点?头,眼里笑意更深,“也对,我只想告诉公主,法制改革并非易事,环环相?扣,半分不得马虎,否则正如你所言,丢了命,也没法完成志向。如今大?争之世,各国?图强,老一套办法早就陈腐不堪,比如军功封赏,亲者给予奖励,远者就踩在脚下,同?是一法,分不同?人而治,这叫人治,与法无半分关系,便称不上改革,与我的理念不符。”
原来在这等着?,绕老远给自?己讲课呐,法贵在一视同?仁,绝不会偏袒亲戚。
可她也不能被几句劝退,“我知道上卿的意思,法治若真能行,也是造福百姓的好事,但总不能冤枉人吧,退一万步讲,就算雪家有错,治罪便是,雪姬根本无辜,难道一个人做坏事,他家都是贼不成?”
丰臣摇头,“殿下说的不对,一人贪腐,全家享用,一样也要承担,何况法必严苛,才可使人惧怕,不敢再犯。”
“意思是一人犯法,全家同?担。”
“自?然不会同?罪,却也不能逃脱惩治。”
窗外依旧春光明媚,阳光金灿灿穿过窗棱,绕过青色帷幔,落在对面?人眼睛里,却荡不起一丝涟漪。
全家连坐,那要死?多少人?姒夭手心冒出冷汗,“上卿也许有自?己的道理,我只是个普通人,不能明白。”
语气谦恭,态度冷淡,丰臣听得清楚。
“我想你,恐怕从小到大?都没有过交心之人吧。”
“殿下,不是要做我姐姐吗?”
姒夭冷笑一声,这样的人,做了亲姐弟又如何,“胡说而已?,我可高?攀不起,上卿好好休息吧。”顺手掏出一个香袋,扔在案几上,“这是挚舍人配制的安神方,你收着?吧。”
转身?离开,阳光打在脸上,方觉身?体有了温度,她方才与他在一起,只觉冷森森。
丰臣瞧她厌厌地出去,陷入沉思。
求情被拒,自?然不好受,可他到底耐心解释,也没出言不逊,人家却好似有仇似地,满脸肃杀。
不一会儿?又有人敲门,他有些烦,“睡了。”
却有柔柔的声音响起,“上卿,我忘记告诉你,那包药是用来熏香的,只能闻不能吃——有毒。”
她原不想告诉他,寻思着?对方没那么?傻,未必会放嘴里,可万一犯糊涂,出了事,自?己脱不开关系,还是小心为妙。
站在屋檐下,耳边全是鸟叫,怕听不清楚,又向前起步,急切道:“不骗你,里面?真有种花,千万不能吃,若有个三长两短,别怪我。”
丰臣听出来了,人家确实怕他死?,可怕里没任何情感的意味,倒像不愿受拖累。
本来也是,莫不说今日,对方之前一直放心不下之事,公子涵的归属到现在都没结论,本来已?定好,但自?从冷夫人入齐,父亲的态度有所变化,每次提及,只说再等等。
丰晏阳毕竟身?为太宰,丰臣即便有心,也不好对着?干。
可他乃一言九鼎之人,既然与公主做了交易,也该给对方吃个定心丸。
起身?,开门,须臾之间换了神色,烦闷都被暖阳驱散,他才发现春光竟如此明媚。
“殿下,我忘告诉你,公子涵的事虽然还需等待,不过没必要烦心,至多夏初。”
他看着?她,想对方不是急着?去燕国?开店铺嘛,还要带上风岚清。
到时不管去哪里,上路也方便,不像春天,有的地方还冷。
姒夭愣住,寻思磨蹭一早上,自?己被气个半死?,也还值得,至少又有楚郡守的消息,锦夫人那边催得急,她心里没底。
“我当?然相?信上卿啊,不过肚里孩子等不了,你也知道,锦夫人出身?贵女,受不得太大?的委屈,到时闹起来,一尸两命,我也没办法,还行上卿多费心。”
态度好了不少,眸子里的怒气也淡去,丰臣笑了笑,这位公主啊,从没有那些高?门淑女的做派,满意就笑,生气便发火,倒是不会自?苦的人。
关上门,又一个人回到阴影中,案几上药袋发出香味,似曾相?识,似乎在哪闻过。
有毒——大?概是黄杜鹃吧,他不懂药理,听说过这种花,以?前在挚舍人的院子里见到一片,说是入药,后来又嫌毒性大?,便连根拔起。
他却觉得那花漂亮,留几株又有何妨,对方笑回:“你年?纪还小,不知事,越美?的东西越危险。”
如今听来,倒有些感触,这位美?丽无比,总是入梦的公主——可不是危险嘛。
第59章 青青子衿(九)
春光正好?,莺莺燕语,丰臣无心再睡,一门心思琢磨起对方来,如今他深信她?会?巫,尤其上次在挚舍人院里,对香花草药一点就通,有本事搞得天下大乱,如今楚国灭了,又来到梦中。
自身难保,还关心起?雪家案子,这个烫手的山芋父亲不愿接,他也?不能轻举妄动,只等羽国消息,按现在的刑法处置,不至于要雪伯赢与雪姬的命,委屈难免,但无大碍。
只能沉住气。
不过他也?没闲着,早私下吩咐探查齐子鱼,想看看一位素来两耳不闻朝政的享乐之官,怎会?突然写奏章,关心起天下大事。
果然查到对方身边新宠,一位叫月知的女子,与冷夫人交从甚密。
枕边人的只言片语,对色欲昏心之人,自然最有成效。
可冷夫人从楚而来,为小儿子庆将来筹谋,想争取一席之地?,为何要对付雪家。
莫非自己提议涵当郡守,对方心怀怨气,无法撼动丰家,便从雪氏一族下手。
屋外有人敲门,段瑞安轻脚进来,附耳道:“上卿,属下跟着冷夫人与月知女郎数日?,正如之前所料,她?们确实有极亲密的关系——居然乃一对母女。”
原来冷夫人出身不高,原是羽国一户豪绅的奴婢,由于面容娇美,与这家亲戚的官家之子发生恋情,按理可收为侧室,但那位公子来头不小,家里断然不肯,便把两人生生分开。
而冷夫人当时怀有身孕,生下孩子之后扔到野外,自己摇身一变,又入楚宫,备受宠爱。
这个女孩虽说可怜,倒还命好?,被当地?一家富商捡去,可惜那家没多久也?败了,又辗转几次,让一个猎户看上,准备收给儿子娶亲,谁知半路又杀出来雪盼瑜,两边大打出手,最后女子由隋国士大夫带入齐,献给子鱼。
后来冷夫人入齐,俩人才相认。
“说来也?可怜,又是一个红颜祸水啊。”
又是一个——丰臣清楚话里的意?思?,自从去过挚舍人处后,对方总有意?无意?提醒自己,也?是操心,不觉抿唇,“这并不是一届女子能决定之事,有谁愿意?被卖来卖去,说白?了,男人与女人都?一样?,我们若走错,也?会?被人鱼肉。”
段瑞安晓得自己失言,立刻闭上嘴。
跟了这位六国祖宗多年,居然还讲不到点子上,外面传眼?前人喜怒难测不假,但他从没见过他怜香惜玉,大概由于未婚妻被关,心绪不佳。
段瑞安不再吭声,停了会?儿,方小声问:“上卿还要继续查吗?恕属下多嘴,这件事背后绝不简单,羽国朝堂上也?闹得很大,还放出风声要效仿齐法,绝不姑息,若真如此,恐怕——雪家活不下几个人了。”
说到最后一句,刻意?放低语气,心里也?打鼓,所谓齐法,不就是对面人制定的法,该不会?又讲错。
丰臣却?没应声,开口问:“太?宰如今在何处?”
“听随从安歌道,去的南边,不太?愿参与此事啊。”
他伸手揉揉眉心,显然也?费神,“你去吧,尽管跟着,至于太?宰那里,想来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回来。”
段瑞安称是,拱手退下。
迈出屋没几步,抬眼?瞧假山边的亭子里站着人,意?识到乃芸霁与姒夭,风吹树影,还未来得及转身,这位风风火火的乡主已来到近前。
“段御右终于出来了,如今连桃姜都?不行,只能靠你,雪家的事,表哥到底管不管呐!”
她?平时都?是直呼其名,或者大声喊段大个子,今日?竟成了御右,段瑞安愣了下,施礼道:“启禀乡主,我是来回燕国公子青的事,至于别的也?不清楚,上卿只吩咐我多查看。”
“还查!那边都?火烧眉毛,万一人死了,查出来又有何用,直接成申冤。”
芸霁气得跺脚,再装不成端庄淑女,“你去告诉那个冰山脸的上卿,他不仁,我不义,如此不讲情面,我就带人去劫狱。”
气得脸皮通红,发髻都?歪了,不知是不是为显得乖巧,今日?倒一身女子装扮,但火爆脾气和性子呀,万年不变。
似曾相识,几十年前也?有这么个女子,一点风吹草动便气得不行,从来不受委屈,那是公主怀素。
段瑞安恍惚失神,并未吭声,芸霁还以为他发呆,更?气了,“唉,段大个子,说句话呀,我问你,若我劫狱,你——敢不敢跟去。”
劫狱,真敢想啊。
“乡主莫要急了胡说,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劫狱岂是一件容易事。”
他回过神,抬头看了眼?仍立在亭中的侍卫,晓得乃天下第一暗卫风岚清,无奈道:“就算我与风侍卫一起?去,再多上十来个人也?劫不成。”
“你们就是胆子小,不试试,怎知不行?”
段瑞安深知对方脾气,纠缠无用,拱手道:“乡主稍安勿躁,属下还有公务在身,不便久留。”
说着大踏步离开,留下芸霁火冒三丈,姒夭一直听着,也?知是个死局,赶紧拉她?坐下,就算急死又有何用,难不成真跑去劫狱,倒不怀疑对方心意?,可那是羽国的天牢啊。
想安慰却?说不出话,若把丰臣的态度讲明,只怕芸霁会?立刻执剑,捅对方两刀都?可能,毕竟连自己亦觉得心寒。
自古玩弄权术之辈皆如此,必要时刻全能牺牲,她?是活过一世的人,心里清楚。
“不行,我要去看雪姬。”芸霁腾地?起?身,打断她?的胡思?乱想,“桃姜,你跟我一起?去,总能打个掩护,再说——”
忽地?笑了笑,又露出小女孩的狡黠,“我表哥疼你,万一被抓住,他也?不能把我怎样?,至于外面的人,你放心,身为齐国乡主,没人敢动。”
“乡主,我——怎么出去呀,总不能借故去学药,不回来。”
她?不过随口一说,若去羽国,长途跋涉,日?子太?长,不踏实。
对面却?高兴地?一蹦三尺高,“还是我们桃姜聪明,正愁找不到理由呢,我就去给挚舍人说,让他带着你——到处云游。”
芸霁是想做就做的性子,谁也?拦不住,姒夭琢磨一下,又把她?拽回来。
“乡主这样?去不行,一不做二?不休,需先斩后奏。”
芸霁不太?明白?,却?看对方慢条斯理地?:“我们先离开,留下口信,就算挚舍人不同意?也?不行,毕竟我在他那里,万一有什么,脱不开关系。”
说起?来对不起?挚舍人,但也?没办法。
“好?个桃姜,难怪我表哥喜欢呢,你们刚好?配。”
姒夭尴尬地?笑了笑,倒不是她?突然改主意?,一来事已至此,拗不过对方,再者还惦记闻过的香气,想去女闾查清楚。
既然决定,很快收拾,趁还未宵禁上路,姒夭带上风岚清,而芸霁也?本事,竟招来段瑞安。
段御右能来,肯定也?是丰臣点过头的,所谓秘密行动,实则也?在人家眼?皮底下,这样?也?好?,省得回来还要解释。
白?日?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她?还挺恨他,如今看来,人家不过面上无情,照旧派心腹去探个究竟,那自己也?不介意?做人情。
姒夭挑起?帷幔,对正在马上的段瑞安笑道:“麻烦段御右,又陪我们干些不合规矩之事。”
对方夹马,慢了几步,寻思?此地?无银三百两啊,深知对方聪明,一定猜到丰臣用意?。
面上还要做样?子,低头回:“桃姜姑娘又玩笑,跟乡主一起?,哪有不合规矩的。”
“御右说话越发服帖了呀。”芸霁勾头来看,“到时我劫狱,千万别退。”
段瑞安的脸抽了抽,寻思?不会?真劫狱吧,自家公子到底什么意?思?,只吩咐护两人周全,若芸霁下狠心劫狱,他与风岚清大概不能袖手旁观吧。
“乡主意?愿,就是属下的意?愿。”
芸霁撇了一下嘴,不理他了。
段瑞安心里叹气,拉缰绳走进,从怀里掏出一柄青铜匕首,形状如大雁欲飞,剑柄则由黄金打造,寒光凛冽,锋利无比,递给姒夭,“带着防身。”
此去羽国,要进大牢,自然危险。
没想到段瑞安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居然考虑如此周到,她?伸手来接,“多谢。”
拿到手里瞧了瞧,不大不小,正适合藏在身上,尤其自己不会?舞刀弄剑,十分顺手。
“真好?看,肯定十分贵重,等从羽回来,一定还给御右。”
段瑞安憨笑几声,“好?说,好?说。”
那是上回闹出酒肆之事后,丰臣特?意?命他在公匠处打制,小巧精致,最适宜女子防身,本就是给姒夭的。
马车夜不停蹄,中途短暂休息,很快来到康城 。
没惊动任何人,在一间传旅休息。
先安静待了两天,派风岚清与段瑞安在外打通关系,芸霁与姒夭换上男装,去酒肆听些市井之言。
雪家的案子闹得如此大,举国上下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康都?繁华,乃各国交通必经之地?,商贸繁荣,两人才坐稳,就听到周遭人声鼎沸,说来说去,八成在议论雪家。
一位衣冠楚楚的书生,抖抖袖口,低声道:“我听说,再翻不了案,他家欺男霸女倒还罢了,哪知那位抢来的女子又到了齐上卿身边,如今人家不愿意?呐。”
第60章 青青子衿(十)
书生意气,侃侃而谈,忽地顿了顿,大概觉得自己天天读圣贤文章,讨论此种逸闻轶事不妥,又清清嗓子,道:“最要紧还是他家连王庭内的庄稼都?敢收,雪家大公子还放火烧酒肆,燕国公子都?死?了,没入仕便?如此放肆,倒底商贾之家,得志便?猖狂,以后如何得了。”
另一边坐着个身材魁梧的屠户,气咻咻过来买酒,坐在那里刚喝几口,也不管人家听?不听?得到,扯嗓门喊:“商户咋了?商户不值钱,他家做的那么大,与?官有啥分?别。”
“不管什么人,何种身份,总归朝中有人好办事,可惜啊,如今他家之前得罪的都过来排挤,还有那早就看不过去,等着?落井下石之辈,齐国又没动静,我?看是完了。”
一边老者接话,右手捻着?胡须,上下移动,浑浊不堪的眼里冒出星火,全是曾经幻海浮沉的那点辉煌劲。
酒肆人杂,迎的是八方来客,店家穿梭其中,见那边快吵起来,忙安抚几句,这边闹着?要酒,又赶紧倒上,不亦乐乎。
芸霁是个急性?子,听?来听?去也摸不清门道,瞥眼看姒夭,“咱们不该来浪费时间,早上跟着?段瑞安出去,指不定已打探到眉目。”
姒夭示意小声,悄悄附耳,“乡主有所不知,其实民间的消息有时比上头还要全,咱们来的是羽国最大酒肆,各路人马云集,探狱的事就放心?交给岚清,你与?我?只会添乱,万一暴露身份,无法收拾。”
瞧芸霁撅起嘴,满脸不愿意,又笑道:“乡主只需琢磨一下,便?能品出刚才?入耳的话有好几层意思啊呐!其一,雪氏一族凶多?吉少?,也就是说羽国君并不偏袒他家。其二,这件事与?齐子鱼身边的美人有关,还有就是羽国朝堂有人看雪家不顺眼呐。”
对面哦了声,烦躁地回:“知道也没用啊,咱们又不是那个一手遮天,在朝堂搅弄风云的石头人,能怎么办?”
姒夭晓得她心?急,并不言语,先慢慢吃茶,又点香喷喷的糕点,塞一块放芸霁嘴里,“乡主别急,无论发生何事都?要吃饱。”
余光透过大开的门,看到外面璀璨的光,落在不远处女闾屋檐上。
没几日居然又回来,幸好时过境迁,心?情?大不相同,那会儿孤孤单单,只顾着?担心?甘棠,如今身边跟上段瑞安与?风岚清,还有一个尊贵的乡主,她有底气。
“乡主,你看——”用手指向外面,轻声问:“那是什么?”
芸霁目光晃过去,只见几座起伏高低的院落,阳光下全是黑压压,两?三个小丫头在外面哈气连天,有一下没一下扫地,一片荼靡之色,里面连个人影都?没。
“什么地方,肯定不是客栈旅社,你看人家都?开张了,它还关着?呐。”
姒夭与?她依偎一处,慢声解释,“此乃羽国最大的女闾,恐怕也是全天下最大的风月场,声色之地自古就是消息变通之所,我?曾经去过一次,里面另有乾坤,不知乡主听?过没,都?说雪国出美女,会向各国输送美人。”
芸霁靠在案几边,嘴里嚼着?花糕,像只松鼠似的,“听?倒是听?过,不过我?不感兴趣,都?是可怜人吧。”
“是啊,全是可怜人,被卖来卖去。”
她眉宇间起了一股厌弃,恨恨道:“我?觉得这件事与?雪家有关,乡主也觉得奇怪吧,以雪家的地位怎会说倒就倒,雪国君之前还有意让雪大公子当?御史?大夫,转眼便?抄家,虽说依法惩处,但贵族子弟犯事的可多?了,哪至于牵连族长?。”
“你的意思是——”眸子腾地亮晶晶,兴奋道:“咱们去女闾里查。”
姒夭点头,瞧对面激动地一跃而起,“好,今夜就行动。”
芸霁乡主真是个爱热闹的,姒夭拉她坐下,“去肯定要去,只怕有人认出我?,尤其里面的嬷嬷,叫做赵歌儿,心?眼足有八百个,劳烦乡主先移步,我?可以蒙住脸,扮做侍卫。”
时辰不早,两?人说着?开始装扮,衣服上身,刀剑在腰,看上去也像模像样。
姒夭并不担心?芸霁,人家扮男装惯了,倒是自己,虽蒙住脸,只怕赵歌儿眼尖,临走之前仔细叮嘱,她不能说话,一定要看眼色行事。
夜色降临,两?人来到女闾外,芸霁出手阔绰,一掷千金,很?快引来赵歌儿的注意,让最美的优伶来陪,盈盈笑着?,“公子哪里来的贵人啊,从没见过。”
芸霁随手扔几个宝珠,调笑道:“你怎知我?没来过?”
“哎哟,像公子如此模样,这般出手,仪表身段,来过我?还能不记得?不管进不进女闾,只要在大门口过,就忘不掉!”
真是天生一张讨巧嘴,日日迎南来北往客,想不发财都?难。
芸霁仰头笑,潇洒一扬,随手又赏几个金版,“会讲话,心?里舒畅,不过——我?今天可不是来听?说话的。”
那边立刻会意,“公子放心?,香铺已熏好,给你最美的解语花。”
“美的人多?了,我?必要干干净净,从未接过客的,你可有——”
赵歌儿嘴上应着?自然,“别人没,公子肯定有啊。”
心?里巴巴得不乐意,是个人都?要刚来的,她还不得一天换一茬啊。
夜色妖媚,烛火不明,素来皎洁的月光落到此处,也变得暧昧起来,起了层迷离之色。
莺莺燕燕,萧管齐鸣。
抬眼望楼上,如云美人,香腮乌发,光洁肩膀被烛光打得白玉一般,连着?胸前柔波万顷,隔着?轻纱袍裙,清晰可见的曲线婀娜,嘴唇一张一合,不知说的又是何处娇柔软语。
酒气熏熏,调笑不绝,两?三个优伶打起姒夭的主意,只见她蒙着?玄铁面具,不苟言笑,身形虽孱弱,露出下巴却如笋尖一样,也算玉面郎君。
嬉笑着?过来敬酒,姒夭直往后退,挥手示意对方离开。
她不能太显眼,再说也不适合风月场,看着?一帮色欲熏心?的嫖客,便?想起那些表面端方实则狂浪的君王。
第61章 青青子衿(十一)
姒夭谨小慎微,芸霁却如鱼得水,左拥右抱,竟还喝上了,丝毫也不担心露马脚。
赵歌儿晃着身子,一会?儿又进来,满脸堆笑,“公子,后院都准备好了,你也别?在这里浪费时间,春宵苦短。”说着又压低声音,眉眼弯弯,一副讨好的模样,“我?今日可给公子破例,要好生待人家。”
芸霁当然识趣,又从腰间掏出几个金版,“嬷嬷费心。”
对面愈发喜笑颜开,在天下最大的女闾做生意,素来不少赚,本来看不上这些蝇头小利,但如今上面发生变化,最近又闹出雪家的事,偌大的家说抄就抄,半点没留下。
所谓兔死狐悲,她心里不好受,今日盛,明日败,有好处不嫌多,哪天指不定女?闾倒了,自己还能过活。
私房钱呐,保命的。
芸霁给姒夭使眼色,她连忙跟上,“公子醉了,我?扶你上去。”
赵歌儿靠在门槛上笑:“哦哟,这位小哥可不行,人家受不了两个人。”
姒夭脸一红,好狂狼的话,幸亏面皮藏在面具下,瞧不出来。
两人穿花拂柳,顺着层层叠叠的石台,路过一扇朱红小门,抬眼看百步之遥,另有乾坤,朦胧月光下小桥流水,旁边俱是奇花异草,簇拥着座花厅,后面连五六栋房屋。
赵歌儿伸手敲门,屋里的光便亮起来,映出一个窈窕影子,缓步而行。
正是青春正好的年岁,微散发髻别?着一枚珍珠簪,身穿月光曲裾,腰间一抹霞红,眼若秋波,姿容极美,相比之下前?面那帮女?子倒是普通了。
姒夭与芸霁对视一眼,如此绝色,君王□□出现也不为奇,居然沦落此处。
那女?子见到?赵歌儿拜了拜,声音带着一丝怯意,“嬷嬷来了。”
赵歌儿只在门边笑,并不进去,先伸手将芸霁与姒夭请进屋,拉住女?孩,附耳低语。
对方勉强挤出个笑容,等?赵歌儿离开,方才颤巍巍向前?,“两位公子,奴——” 忽地噎住,满眼羞涩可见,看来并不是常献媚之人,芸霁早就好奇,忍不住问:“女?郎叫什么,今年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