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最后一位弟子试过青铜鼎时,已是日落西山,天边垂云被一抹绯色浸染,山林海域如同披裹着霓裳。在这个时节,天黑得极快,场子还未散去,晚霞便逐渐被沉沉的暮色所取代。
大部分门派都是远道而来,隐剑宗特意准备了许多空殿客房,安排他们歇息留宿,接下来的几日,各宗弟子之间便会借此机会彼此切磋技艺,谈经论道。
让纪通意外的是,烬花宫也要在此留宿。
“怎么,纪掌门就是这般待客之道,我们从西境远道而来,连住一晚歇个脚,都如此为难?”薛紫烟挑眉地看向隐剑宗众人,把糜月嚣张的语气学了个十分像。
“……”
这话说得呛人,司徒杉听得胡子直翘,忍不住上前痛斥,被纪通拦住。
他没想到烬花宫竟能如此厚颜无耻,拿着鸡毛当令箭,还真拿着请帖当客人了,是不是忘了两宗先前交战,打得乌烟瘴气的时候了?
“糜宫主言重了,既来赴宴,我宗自当一视同仁,”纪通唤来侍从,吩咐,“带她们去空殿歇息。”
纪通最是在意维护宗门名声,不会在众宗面前,让别人落隐剑宗的话柄。
当然他也没那么蠢,表面上让侍从带她们去了殿宇歇息,实则在周围暗中安排弟子们盯着,时刻提防留意着烬花宫主的动向。
薛紫烟进入空殿之后,便卸去钗环,擦去了脸上的妆容,迅速换上了普通弟子的装束,过了一会儿,同廖红叶一起明目张胆地从殿内出来。
在旁边盯梢的弟子们只收到纪通要盯牢“糜月”的指示,眼见只是个小弟子和副宫主出来,犹豫片刻,只分了两个弟子过去跟着。
薛紫烟和廖红叶都是烬花宫六境满境的高手,溜这两个跟踪的小弟子跟玩一样,带着他们溜了两圈后,便彻底甩开他们,往后山树林里去了。
糜月早早就在那里等着,怀里抱着月饼,手里还握着一根啃了一半的糖葫芦。
她给薛紫烟送完纸条后,发现桌上的糕点都被她给吃完了,谢无恙想到什么,就从储物袋里拿出了这根前些日子在集市上买的糖葫芦。
储物袋里的时间是静止的,糖葫芦还保持着装入时的模样。糜月看着还能吃,就问他要了来。
大会结束后,谢无恙便被一群剑道狂热粉团团围住,向他请教剑道。糜月说了句要去找夏沥姐姐看那把漂亮的剑,便趁他被众人围堵时迅速脚底抹油。
这段时间,糜月把隐剑宗内院摸了个门清,连哪里有几个狗洞都一清二楚。在内宗后山,有一大片翠竹林,那里偏僻寂静,平时根本不会有人来,很适合暗中接头。
月饼窝在糜月的怀里,伸长脖子,似是有点好奇她嘴边的糖葫芦。
糜月大方地把糖葫芦递到月饼的嘴边,月饼凑近闻了闻,便不感兴趣地撇开了脑袋。
都说宠物随主,糜月觉得它这副吃惯了好吃的就挑食的模样,的确有些像自己,也第一次觉得月饼除了馋,并非全无用处,今日多亏了它,才让她有机会能将那纸条送到薛紫烟的手里。
回去得奖励它两颗灵果。
糜月这般想着,两道身影轻盈地落在她身后,踩在落叶上发出细微的响动。
她抱着月饼转过身来,薛紫烟立刻上前,蹲下身来,焦急地问她:“小姑娘,让你传纸条的人在何处?”
薛紫烟和廖红叶在看完那张纸条后,就已经不淡定了。
因为那纸条上的字迹,和宗主离开前留下的那封信上的字迹,完全一模一样。
糜月还没来及回答,廖红叶便已按捺不住激动,上前撩开她的刘海,仔细查看了她的额间烬花纹,又细细打量她的五官眉眼,呢喃道。
“像,真的好像……”
“小姑娘,你可知你的娘亲是谁?”
薛紫烟也忍不住跟着捏了捏她手感奇软的脸蛋。
心下感叹,难怪有那样离谱的传言,这谁看了,不说一句是宫主亲生?
糜月的脸蛋被她们两只手捏得变形。
“廖师姐,薛紫烟,薛二毛,唔……你好好瞧瞧我是谁!”
廖红叶心下一跳,糜月虽然是宫主,但年纪比她小上很多,从小就唤她师姐。
薛紫烟人也傻了,薛二毛是她幼时的小名,她五岁时就入烬花宫了,总是喜欢扎两条麻花辫,所以便有了这个外号。
这个语气,还有只有宫主才知道的她的小名……
“……宫主??!”
薛紫烟和廖红叶异口同声,连忙撒开了手,脸上写满了如遭雷击的不可置信。
“你真是宫主?宫主你、你……怎会变成这副模样?!”
糜月把手里的糖葫芦塞到满脸震惊的薛紫烟的手里,屈指抵着下巴,端起架子,清了清嗓子:“我冲击境界时,意外走火入魔,身体就变成了这副样子……”
薛紫烟眼眶瞬间红了:“怎会如此?!”
“烬花宫不是没有走火入魔的先例,要么是身受内伤,要么是神识受损,从未有过变成小孩的症状……宗主,你的修为也全都不在了?!”
廖红叶嗓音发颤,她在糜月的身上,竟然感受不到一点灵力的波动,此时的她就像一个普通小女娃娃。
这是个多么惊悚的鬼故事!
她们来之前,想过很多可能,宫主可能被隐剑宗胁迫了,宫主可能受了伤,甚至想过那传言若是真的,宫主真有一个女儿在外面,她们直接抢过来便是了,却从没想到竟然是这个发展。
薛紫烟在听到糜月修为全失时,更是绷不住,几度落泪。
“好了好了,不许哭!我是变小了,又不是死了。”
糜月挥挥手,虽然刚变小时,她也很崩溃,但是习惯之后,发现也没有那么坏,还不是一样,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
“我琢磨过了,我这情况只有找到烬虚诀八重境的功法,把亿寺拔一六酒柳仐。才能推演出是哪里出了错,所以我才跟着谢无恙来到隐剑宗,想暗中探查秘宫所在,”
“我如今变成小孩,反而无人能识出我是烬花宫主,谢无恙那厮也对我全无防备,正是寻找秘宫的好机会。”
薛紫烟看着眼前的迷你缩小版宫主,一本正经地用奶乎乎的娃娃音和她们商量找功法的大事,一阵荒唐又啼笑皆非的无稽感油然升腾,因为心疼宫主的眼泪,瞬间被憋了回去。
尤其是那随着宫主说话而鼓起来的小包子脸,看着她一阵手痒痒。
下一刻,手就不自觉地伸过去捏了捏。
“你干什么?”糜月震惊地看她。
“对不起宫主……”薛紫烟连忙缩回手,低头认错。
“……”
糜月无语地瞟她一眼,严肃道:“三日后就是满月之日,我自有计划,你们留在此处,反而引得隐剑宗多加防备,误我大计,你们今晚就动身离开隐剑宗,回去该干嘛干嘛。”
“可是宫主,留你一人在这,实在太危险了……”廖红叶忍不住道。
这里可是隐剑宗,还有谢无恙在。
宫主如今修为尽失,万一身份暴露,这些人想弄死宫主,岂不是跟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你们放心,我心中有数。”糜月坚定道。
廖红叶和薛紫烟见她心意已决,自知再劝无用。
薛紫烟当即从储物囊中拿出几包粉末:“宫主,这是我随身带着的迷魂散,都在这里了,你多带些在身上,以防万一。”
糜月看着手里的小粉包,才想起一桩事:“对了,上回你给我的迷魂散,我给谢无恙下在吃食里,怎么不顶用?”
薛紫烟“啊”了一声,纳闷地摸了摸下巴:“不应该啊,我的迷魂散毒性很强的,从来没有失手过,或许……是他体质特殊?”
糜月想了想,谢无恙的神相是蛇,平日里又爱养蛇,蛇毒本身就胜过这世间大多毒药,或许毒药对他真的无效。
薛紫烟于是又从储物袋里拿出几包用红布包着的物件,塞在了她手里:“这是我新研制出的混元霹雳弹,不需要灵气催动,一颗的威力就能炸毁一座宫殿,还有这些暗器、毒针、毒粉,宫主你都拿着……”
糜月收了几包,制止了她再往她怀里塞东西:“够了够了。”
她身上也有一些能防身的灵器,都是以前打家劫舍抢来的,她如今要这些东西也没什么用。秘宫究竟在隐剑宗何处还不知道,万一要是把秘宫炸毁了,她连哭都没地方哭去。
“还有这瓶养颜修容膏,是合欢宗唐宗主给的。”薛紫烟最后掏出来一只小玉瓶。
唐玉容给的膏药面霜一向都是好东西,糜月也顺手收起来。
比起薛紫烟塞了一堆毒烟暗器,廖红叶则从储物袋中拿出两块如琉璃般透亮的魂音石,灵力在她指尖显现,将两块魂音石建立了灵力链接。
她把其中一块递给糜月:“宗主,这块魂音石你拿着,以便我们互通消息。”
如今宗门间传递消息,大多都用传音纸鹤,但糜月如今灵力全失,无法催动传音纸鹤,只能被动接收。糜月要想主动传递消息,只能像上次那样在城中留下暗号,但这种方式有被发现的风险,她下山一次也很不容易。
这魂音石造价昂贵,还只能使用一次,堪称是传音法器里的鸡肋,但它有个无法代替的功能,便是无需灵力便能使用,只要将这魂音石捏碎,建立了灵力链接的另一方就能有所感应。
“宫主,你若遇到危险或是意欲回宫,便捏碎这魂音石,我们安插在玉京城中的弟子最多半个时辰就能来接应。”廖红叶说道。
糜月点头,将那魂音石仔细收好,忽然想到什么问:“对了,让你假扮我出席铸剑大会的事,是谁的主意?”
“是沈侍宫。”
薛紫烟如实道,原本沈灵淇也打算前来,但他修为太低,加上侍宫这个身份拿不出手,廖师姐没同意让他随行。
“他这事做得不错,等我找到功法恢复原身后,回去再奖赏他。”
糜月一向赏罚分明,沈灵淇心思细腻又聪明,虽然害她在烬花宫副宫主们面前掉了马甲,但此事的确办得漂亮。
她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露面,加上外面的传言,此次隐剑宗给烬花宫递帖子,她若再不现身,恐引人怀疑她真的失踪了。
得亏薛紫烟今日演了一场戏,她的那些仇家还不敢妄动,否则定会联手找她们麻烦。
譬如今日那屡屡挑事的离火宗,第一个就会带弟子打上烬花宫。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廖师姐,我不在的日子里,烬花宫就拜托你了,你办事一向稳妥,宫中之事由你暂掌,我也放心。”
糜月正色地对廖红叶道,后者重重点头:“宫主请放心,宫中一切安好。”
“此地不宜久留,你们快走吧,别教人发现了。”
糜月随即催她们离开。
薛紫烟十分不舍,半蹲下来,紧紧抱了她一下:“宫主,那我们就走了,你好好保重。”
以糜月如今的身高,这一抱,脸蛋完完全全地被埋进那一堆丰盈绵软的山峰之间。
“唔唔……”糜月憋得好难受。
廖红叶仍不放心她独自长时间留在这里:“宫主,倘若三个月之内,秘宫之事还未有着落,我便带人接你回来,恢复原身之事,我们再另想他法,或者干脆跟隐剑宗殊死一搏。”
说完,也跟着紧紧拥抱了她一下。
糜月被迫二连埋胸,险些背过气去。
脸蛋微红地从她们的怀抱里挣脱:“……好好好,知道了,别啰嗦了,我走了。”
说罢,糜月转身就要走,薛紫烟出声叫住她。
“宫主,你的糖葫芦没拿……”
“……”
糜月回身拿过没啃完的糖葫芦,有一点点赧然地清清嗓子:“……还是你们先走吧。”
薛紫烟和廖红叶只好听命行事,足尖点地,御风而动,身影轻盈地从竹林里悄无声息地消失。
等她们走了半刻钟后,糜月才抱着月饼慢慢从竹林里走出来。
此时皓月当空,清辉如练,月色穿林而过,若银纱轻覆。微风拂过山林,只有竹叶相击之声,窸窣作响。
糜月正要择路离开,余光忽然瞥见在一块假山石后,隐约有人影投落在地上,那黑影修长,宽肩窄腰,状似是个男子,不知在此处呆了多久。
她倒吸一口凉气,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有人在偷听!
糜月神经紧绷着?,质问出声的?同时,一只手已然探进腰间?的?储物囊。
这人在这偷听了半晌,薛紫烟和廖红叶都没有发现,这人的?修为?定在她们二人之上。
她额间?冒出冷汗,最大的?秘密被外人知?晓,她今日该不会要栽在这里了吧。
假山后的?人似乎也没想躲藏,一边摇着?折扇,一边闲庭信步地从假山后走出来,大大方方地现身。
“哎呀呀,我说呢,今日的?阿月怎么这么冷淡,对我爱答不理的?,原来是?狸猫换太子啊。”
对方从阴影里走出来,溶溶月光映照出他的?面容,一双桃花眼潋滟含笑,唇角轻挑地勾着?,从不离手的?玉骨折扇在掌心轻敲。
一见是?他,糜月长松了口气。
“唐玉容,你怎么在这儿,堂堂合欢宗主,也学会偷听了?”
“我这可不是?偷听,我只不过是?夜里无事出来闲逛,刚好看到一个小豆丁往此处竹林走,便有些好奇她没事大半夜往竹林跑做什么,谁知?又瞧见烬花宫的?两位副宫主赶来此处,然后就?不小心听到了一桩惊天大秘密……”
唐玉容乐不可支,一边说,还一边弯腰伸手捏她的?发包:“糜宫主,你该不会要杀我灭口吧?人家好害怕啊。”
糜月听他一口一个“小豆丁”,气都要气死了,后撤一步,小手指着?他:“这事你给我烂在肚子里,要是?敢说出去,我跟你没完!”
“我自然知?道,放心,此事除了我,和你们烬花宫的?自己?人,不会再有旁人知?晓。”
唐玉容逗她归逗她,是?知?晓其中厉害的?,糜月性格张扬,得罪的?仇家太多,若此事传出去,烬花宫和她必定有无尽的?麻烦,还会危及性命。
“我怎么相信你的?保证,你为?什么也能来铸剑大会,你该不会背着?我,偷偷跟隐剑宗交好了吧?”
糜月圆溜的?杏眼防备地瞪着?他,直接将?心里的?疑问问了出来。
当初说好一起当声名?狼藉的?妖女/妖男,结果对方却偷偷和名?门正?派打好关系。
这换谁能不气?
“我是?收到请帖来的?,你想想,隐剑宗今年连你们烬花宫都递了帖子,怎会不邀请我?”唐玉容一脸被冤枉的?无辜。
糜月想想也是?,今年隐剑宗不知?抽什么疯,请帖跟白送的?一样?。
许是?错怪他了。
“我也是?听了最近不少关于你的?谣言,才想着?来隐剑宗一遭,看看是?什么状况。传言你跟谢无恙有一女儿流落在外,你撒手不管,被谢无恙领回?宗门抚养,别说,这谣言乍一听,还有几分?可信……”唐玉容摸着?下巴,笑得意?味深长。
糜月白他一眼:“你也知?道那是?谣言啊。”
她行事无端,向来不在乎名?声和后果,便有一些宗门做了脏事后推到了她的?身上。
糜月从来没当回?事,她本来名?声就?够臭了,也不在乎多上一件两件,唯有这次的?谣言,把她彻底给膈应到了。
她恨声咬牙道:“要是?让我知?道这谣言是?谁传出的?,必定饶不了他。”
唐玉容想到什么,折扇掩唇,低声说:“我先前送你的?那本双修指南,你是?不是?还没跟你的?小侍宫用过?倘若用了,你的?修为?也不至于卡在七重境如此之久,还沦落到走火入魔的?地步。”
他摇头啧啧叹息,有一种“我明明把答案都给你了,你怎么还能抄错”的?怒其不争,遗憾惋惜。
“我烬花宫功法和你们不同,双修不过是?解眼前之渴,没有功法支撑,空有一身修为?,又有什么用?”糜月不以为?然。
自从烬花宫因为?那次海啸举宗搬迁之后,烬虚诀流传下来的?就?只有七重残卷。历任宫主们修炼到七重后,修为?难以精进,便只好采用双修之法来弥补,包括上任烬花宫主,她的?娘亲也不例外。
所以宫中也早早为?她挑选了沈灵淇,作为?她的?侍宫,就?是?为?了她以后突破七重境做准备。
偏偏糜月不信邪,非要自己?推演第八重功法,强行突破,才因此出了岔子吃了大亏。
但她仍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在她看来,双修是?最后不得已的?退路,但尝试都未尝试,就?要沦落到用双修来提升修为?,她不甘心。
烬花宫功法在她眼中,就?是?全天下最厉害的?功法,自古一脉传承,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不能忘,她一定要找到秘宫所在,把残缺的?烬虚诀给补全,不仅为?自己?,也为?后人。
何况本来就是自己宗门的东西,老放在别人家里,算怎么回?事?
“双修的乐趣……算了,你不懂,”
唐玉容之前跟她还能满嘴荤素不忌,现在对着?这么点大的?孩子,莫名?有一股子罪恶感,他瞥见她怀里搂抱着的月饼和手里拿着的?糖葫芦,稀奇地啧了一声:“难道人儿变小了,性子也变乖巧了,还开始养兔子了?还吃糖葫芦?”
糜月随口说:“养着?玩。”
眼见手中的?糖葫芦被他抽走,她扬着?小脸,大方道,“怎么你也喜欢吗?那送你了。”
唐玉容笑眯着?眼睛,倾下身子,一手伸手揉着她柔软毛绒的发顶,一手拿着?糖葫芦在她眼前晃,故意?逗她:“若是?一直变不回?去,不如入我合欢宗吧,我宗的?教条就是从娃娃开始抓起。”
糜月闻到他身上的?脂粉香气,躲都躲不开:“恶心死了,你正?经一点,别打我的?主意?。”
谁好好的?放着?宫主不做,要去你家合欢宗当弟子啊。
俩人吵吵闹闹时,不远处有两道脚步声由远及近。
“谢无恙,你能不能回?我句话啊。要不是?我舍身把你救出来,你现在还在被那群剑痴堵着?要签名?呢……”
“你就?跟我说说,那小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嘴巴很严的?。我问糜月,她不理我,问你你也不吭声,是?想把我急死吗?”
谢无恙走在前面,江蘅跟在他身后絮絮叨叨。见他始终不搭话,江蘅放弃地摇头叹气:“唉,这么多年,你还是?一点都没变……”
“总感觉糜月倒是?变了许多,我今日同她搭话,她竟然不记得我,还问我是?谁,真问得我心里拔凉拔凉的?……”
江蘅念着?念着?,前面的?人忽然顿住身形,他没收住脚步,差点撞上他的?后背。
他顺着?谢无恙的?目光抬头一看,在月下竹林旁的?一块假山石后,一个身穿妃色锦袍的?男子笑容晏晏,正?弯着?腰,手掌揉着?小姑娘蓬松的?发顶,小姑娘的?刘海都被他给揉乱了,俩人看起来十分?相熟和亲近。
江蘅倏地感觉到浑身有些发冷,身侧仿佛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杀气,让他瞬间?汗毛乍立。
他吸了吸鼻子,以为?是?夜里风大寒凉,有点纳闷地瞧着?面前的?景象。
那男修好像是?合欢宗宗主?传闻这娃不是?糜月和谢无恙的?闺女吗?怎么跟合欢宗主看起来这么亲近的?样?子,合欢宗的?人可不是?什么好人啊……
谢无恙脚步顿了片刻,径直走向二人。
糜月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下意?识地就?往唐玉容身后躲。
怎么又来人了?
唐玉容转身抬头,对上谢无恙冰冷的?眼神和显而易见的?敌意?,笑意?不减,扇面在胸前轻晃:“东极剑尊,别来无恙啊。”
谢无恙没看他,只看向躲在她身后探出个脑袋的?糜月,嗓音温沉。
“月月,过来。”
糜月看了眼唐玉容,给了他一个不要乱说话的?眼神,旋即果断松开揪着?他衣摆的?手,快步走到谢无恙的?身边。
为?了夺回?功法,她还得继续在宿敌身边卧薪尝胆,她苦啊。
谢无恙垂眸看着?她,清浅的?眸光在夜色里晦暗又清晰,他朝着?她抬起手,糜月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忍着?想躲的?冲动,却见他指腹轻轻扫过她的?眉骨,只是?把她额头上一缕方才被唐玉容弄乱的?刘海弄平整了。
糜月听他清声问:“你不是?说,不认识他?”
坏了……
唐玉容是?合欢宗主,她一个烬花宫出身的?幼崽,没道理会认识他。
为?了捂紧马甲,防止谢无恙起疑,糜月当即决定卖掉朋友,指着?唐玉容,委屈控诉道:“都是?这个怪叔叔,他抢我糖葫芦。”
唐玉容:“……”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糖葫芦,证据确凿。
“我没……”
唐玉容话还没说完,银蓝色的?剑光已然在谢无恙的?手中显现。
他没想到谢无恙会突然动手,急急一个后仰,堪堪躲过呼啸而来的?剑气。
剑刃在黑夜里如同结晶的?冰棱,散发着?迫人的?灵气光晕,谢无恙覆手间?,又是?一道凌厉的?剑光打出,直取唐玉容的?面门。
唐玉容用折扇抵挡,扇面开合间?,亦有淡淡的?灵气流动,显然并非凡品。然而朝他袭来的?剑影重重,密不透风,每一剑都裹挟着?令人心惊的?杀意?。唐玉容一扇挥出,带出的?气流将?剑芒偏移一旁,他同时飞快后撤,但残余的?剑气仍在那只被精雕细琢的?扇骨上留下了一道道深刻的?剑痕。
唐玉容边退边道:“不过是?开个玩笑,我把糖葫芦还她……”
“晚了。”谢无恙的?双眸像极了此时夜空里孤悬的?冷月,触及只有一片寒凉。
唐玉容的?境界与谢无恙相仿,且极擅长身法,方才他在此处敛息偷听时,连廖红叶都毫无察觉。谢无恙并无身法,他只有三尺青锋——那把在当年的?铸剑大会上惊艳九州,一亮相就?引来异象的?无为?剑。
此剑一出,便是?要见血的?,管你什么轻功和身法,统统无用。
唐玉容在他的?剑下应对吃力?,几招之后,便隐约听到自己?的?灵器扇骨开裂的?声音。
他脸色难看,和谢无恙一个错身之间?,不禁忿忿扬眉道:“有必要下这样?的?狠招?究竟是?为?了一根糖葫芦,还是?蓄意?报复?”
谢无恙眸光沉静地瞥他一眼:“都有。”
唐玉容一噎,没想到对方承认得这么爽快,都把他给整不会了。
“你承认得倒是?干脆,”他朝糜月的?方向看了一眼,心中领会了什么,嗤笑:“你把阿月……的?女儿养在身边,是?存了私心的?吧?”
唐玉容本就?浸淫男女之事,在这方面看人很准,旁人都说糜月是?妖女,殊不知?她愧对极了这个名?头,真正?妖的?事没做过几件,还动不动就?被人泼脏水,每日只知?吃喝玩乐,打打小架,还傻乎乎的?乐在其中。
什么时候羊入虎口,被吃干抹净了都不知?道。
谢无恙没回?答他,但是?手中停顿了一息的?剑招,出卖了他此时并不清白的?心境,转而又凝为?更凌厉的?杀招。
唐玉容手中的?扇面快速翻飞,化作盾牌相当,但终究不敌这剑势,向后节节败退。
“这俩人怎么说打就?打起来了……”
江蘅在一旁袖手看戏,心道这合欢宗主也是?,这么大人了还抢小孩糖葫芦。
糜月急得瞪他:“你傻站着?干嘛,不会上去劝架吗?”
“劝不了劝不了,我过去那挨揍的?不就?是?我了?”
江蘅很有自知?之明,谁能劝得了东极剑尊的?架啊,他过去就?是?纯挨揍。
而且他习得是?音律,以琴为?刃,一旦出手,那就?是?范围性的?声波攻击,要么把他们都震晕,包括这个可怜的?小女娃娃,要么选择给他们弹奏一曲高山流水的?伴奏助助兴。
所以江蘅决定不掺和,以他过去这些年的?惨痛经历,往往这个时候,被殃及的?倒霉蛋都会是?他。
甚至还拉着?糜月往后退了两步,试图用手遮住糜月的?眼睛:“前方杀气太重,少儿不宜,我们站远些。”
“……”
“你别管我。”
糜月不耐烦地把他的?手从眼睛上扒拉下来,关注着?不远处的?战况。
眼看着?唐玉容被打得毫无招架之力?,糜月此时心里有点后悔方才出卖他的?行为?。谁知?道谢无恙因为?一根糖葫芦,下这么狠的?手啊,唐玉容那个绣花枕头肯定打不过。
还有唐玉容问什么私心不私心的?,是?什么意?思?
当然她知?道谢无恙总归没安好心。
果然,在勉强抵挡两招之后,唐玉容手中扇骨被剑气击溃,彻底碎裂成一根根玉片掉落在地,谢无恙手中长剑一旋,剑尖在月光下划出一道银色圆弧,直至唐玉容的?咽喉要害。
糜月急了,大喊:“谢无恙!”
锋锐的?剑尖堪堪停留在男人的?喉结处,改为?用剑柄击向他的?肘部,唐玉容左手脱力?,糖葫芦顺势被抛向空中,谢无恙抬袖,精准接住了那根命途多舛的?冰糖葫芦。
唐玉容喉咙滚动,吞咽了下胸腔里翻涌的?气血,唇边溢出一丝鲜红的?血迹。
他盯着?谢无恙,反而舒眉地笑起来:“东极剑尊的?剑招无匹,在下领教了。”
谢无恙可以说是?九州四境里,敢封剑尊封号中最年轻的?一位,他曾有两桩事迹最为?出名?。
一个是?他十九岁时,在桐花秘境,斩杀守境大妖,另一桩是?在他二十岁时,于东极海底深处,斩杀了一头沉眠的?蛟龙。
后者的?传闻神乎其神,无从考据,只有东洲少部分?的?人才知?道。
唐玉容从未和这位剑尊正?面打过交道,亦觉得那传言有不少夸张的?成分?,然而今日一交手,他才有了切身体会,这人的?剑道天赋太可怕了,比纪通不知?强了多少倍。有这样?的?人在,隐剑宗怎会让纪通做掌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