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得给我爹修书一封,询问他的意见,这种事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然我怎么答应你。”
薛紫烟的嗓音带着些许不快,另一道男音则显得娇怯又?委屈。
“区区这点小事,你自己还不能做主?在你答应做我侍宫之前?,我不可能让你和外界通信,若是?你将宫主之事泄露怎么办?”
“你还不相?信我吗,上回你说验身,你、你都把我看光了,我怎会将此事说出去,毁我自己名节,难道在你眼里男儿的名节就不算名节吗……”
“我只?是?看了看,又?没?动?手,你不说有谁知道?”
“我自己知道,”男声咬牙道,“还有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啧,怎么你们名门正宗的男修都如此矫情?”
薛紫烟有些不耐烦,还是?低声哄了几句。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我不喝茶,你肯定又?在里面下了药!”
“猜错了,这回我没?下在茶水里,”薛紫烟有几分盈盈得意,“我这次用的是?我特制的熏香,比上回如何??”
“你……”
接下来的动?静就更难以描述,有似欢愉似痛苦的低吟,也有哼哼唧唧、欲拒还迎的呜咽,守门的侍从面无表情,看着像是?已经听习惯了,沈灵淇则装作没?听见,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立在原地。
半个时辰后。
从寝殿里走出来的薛紫烟神清气爽,而留在屋里的那个男修还在抽抽搭搭地低声哭泣。
沈灵淇不理解那男修为什么会是?这个反应,在他看来,能给烬花宫主做侍宫是?一种殊荣,虽然那男修跟的是?副宫主,但也差不太多。
见这男修刚被带回宗就已经双修上了,而他在宫主身边侍奉了这么久,都还没?有被宫主主动?亲近过。
沈灵淇心里还有几分说不出的羡慕。
“沈侍宫,你找我有何?事?”薛紫烟把鬓发的碎发顺了顺,一副吃饱喝足后的慵懒姿态。
“……”
沈灵淇低声道:“我挂念宫主安危,想去玉京城的据点,但廖副宫主她没?有准允……”
他的话方?说了一半,薛紫烟便了然地打?断他:“廖师姐不同?意你去玉京城,所?以你就来求我了?值守玉京城据点的都是?我宗弟子,你一个侍宫去那儿做什么?你就留在这里,安心等宫主回来便是?。”
“可我实在担心宫主,你们不应当把宫主一个人留在隐剑宗,何?况她现在功力全失,岂非时时刻刻都会有危险?”
沈灵淇眸色沉郁,藏在袖中?的手寸寸攥紧,“就算变成幼年期,也总有办法能变回来,不必非要留在那隐剑宗。”
薛紫烟皱眉:“沈侍宫,你太逾矩了。”
什么时候轮到侍宫来教副宫主做事了?
看在他平时侍奉糜月尽心尽力的份上,薛紫烟没?有斥责他:“留在隐剑宗是?宫主的决定,宫主自有她的决断,难道你觉得你比宫主更有远见?”
而沈灵淇似乎主意已定:“我不敢质疑宫主的决定,所?以我自请去玉京城据点等候宫主消息,就算回来后被宫主处罚,我也在所?不惜。”
薛紫烟懒得再与他掰扯,与他擦肩而过的同?时,冷声丢下一句:“沈灵淇,终有一天,你的自大妄为会害了你。”
少年仍笔直地站在原地,睫羽低敛着,神色难辨。
第32章 有人推了她一把。(二更……
得?知糜月开始跟着谢无恙修习,程令飞和夏沥一直没来?打扰她,直到?得?知小姑娘病了,方前来?探望。
糜月靠在床头,一边磕着他们?带来?的瓜子?花生,一边大?倒苦水,谴责谢无恙对她的恶行。
“月月,你这算什么,我当年跟着师父修习时,气得?师父砸坏了三个凳子?、五只杯子?,我花了整整三个月,才凝出了神相。师父都说我是榆木脑袋,说若非我剑道天分尚可,就这凝练神相的天赋,打死也不会收我为徒。”
程令飞滔滔不绝,通过他夸张的语气,糜月能脑补出来?纪通当时一边后?悔收他为徒,一边又不得?不教他的悲惨模样。
“不过我当年要是有玉髓清灵露泡澡,也不至于三个月才凝结神相,”程令飞的语气不无羡慕,凑近了问她,“月月,师叔真的给了你一大?瓶清灵露啊?那?你可别浪费了,那?泡完的洗澡水拿去浇浇花,结出来?的果子?都比别的甜!”
“……”
糜月本以为他会和自?己一起蛐蛐谢无恙,没想到?却成了比惨大?会。
夏沥则安慰她:“开辟神相的确很难,但是一旦修成,于修行很有助益,师叔也是为了你好。”
为了激发她对神相的兴趣,夏沥还把自?己的神相放了出来?。
是一把通体透明、像是琉璃雕成的剑,煞是好看,剑身上还有北斗七星的纹路,倒是和她锻造的那?把本命剑很相似。
“好漂亮的剑。”
糜月心下感叹,连神相都是剑,这简直是修剑圣体啊。
“我的本命剑就是按照这把神相之剑的样子?锻造出来?的……”
夏沥如今拥有俩把剑,一把本命剑,一把神相之剑。前者能斩妖,后?者能攻神识,就凭这两把剑,她隐剑宗第一大?弟子?的身份坐得?稳稳当当。
糜月又抓了一把花生,扭头问程令飞:“你的神相呢?”
“咳咳,我的神相嘛,不太方便展示……”
程令飞有些?尴尬地?绕开这个话?题,试着鼓励她道:“师叔从来?没收过弟子?,更从未亲手教过别人修习,有多少人排着队想请师叔指点剑道还没有机会呢。月月,万事开头难,你就多坚持几日,等修炼出神相,我们?带你下山玩。”
糜月不以为然。
这有什么了不起,也有很多人排着队找她过(打)招(架)的好么?
程令飞这边还在跟糜月大?谈,当年如何把他的掌门师父气到?破防的英勇事迹,糜月当笑料似地?听,窗外仿佛起风了,落叶被吹得?簌簌卷落,连窗纸都被震得?呜呜作响,伴随着滴答的雨声,愈下愈大?。
“外面下雨了……”
夏沥担心小姑娘的风寒还未痊愈,又要受凉,走近窗边正要把支窗的杆子?收起来?,只见方才还晴朗的天色,已是乌云密布,电光划破长空,犹如天际裂了道痕,暴雨倾盆而下,宛如天河倒灌。
海浪更是不寻常地?大?,一浪改过一浪地?拍打着岸边的礁石,水位线肉眼?可见的暴涨了一大?截。夏沥举目远眺,在遥远海平线上已隐隐可见一道淡白色的水墙,犹如卷起千堆雪,以排山倒海之势,朝岸边的方向汹涌翻滚而来?。
夏沥望着远端的海平面,心感不妙,神色严肃。
“海啸似乎要来?了……”
“……海啸?”
糜月嗑花生的手顿住。
“海啸?今年怎么这么早……”程令飞听到?嘀咕了一句,接着对糜月说,“别怕,我宗有防护结界,海啸对我宗是家常便饭了,每年都会有这么一两次。”
说罢,他也来?到?窗边,同夏沥一起看向窗外不平静的海域。
俩人一边看,还一边交头接耳的小声嘀咕着什么。
糜月心下好奇,她记得?当初烬花宫就是因为一场足以灭世的海啸,宫殿尽数被毁,海浪淹没了整座山头,所以才被迫举宗带着弟子?们?搬迁去了西境。
于是跟着披着衣服下了地?,来?到?窗边踮着脚观望。
夏沥见她过来?,忙给她把外衣扣好:“月月,这里风大?,小心你风寒未好又受凉。”
“你们?在瞧什么,我也想看看。”
见小姑娘实在好奇,夏沥给她拿来?一张小板凳,垫在脚底下。
糜月站在板凳上,趴在窗台边,只见明明是晌午时分,天边却铅云低垂,黑压压地?不见一丝天光,密集的雨线如同箭矢扎进翻涌的海面,奔腾的海浪如同巨兽怒号,已经淹没了沿岸的礁石,正在往悬海阁的方向冲击蔓延。
糜月从未见过如此黑沉的天色,莫名?地?教人不安。
有两道身影飘在海域的上空,手中?闪烁着灵力的微光。
糜月认出来:“那不是你们?师父和师叔么。”
夏沥点头道:“嗯,看来?师父和师叔他们?早有察觉,已经在布置护宗屏障了。”
谢无恙和纪通御剑漂浮在海域上空,衣袂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在众人的注视下,灵丝自?他们掌心源源不断地涌出,如同细腻的绸缎,蕴含着强盛的灵力。
天空中?时不时劈过巨大?的闪电,声势浩大?到?仿佛某个将要飞升的修士在渡雷劫,电光照映出谢无恙的侧颜,依旧是那?副临危不乱的清冷神色,灵丝自?他修长的指尖抽出翻飞。
起初只是寥寥数缕,后?迅速增多,如有生命般蔓延交织,铺天盖地?蛛网般地?朝外延伸,组成了半透明的圆弧形屏障。
那?屏障散发着柔和的光晕,那?光晕如有实质,将整个隐剑宗都严严实实地?罩在了里面。
这屏障隔绝了汹涌的海浪,也隔绝了狂风和暴雨。
屏障之内,只有一派宁静和细微的风,而屏障之外巨浪滔天,海浪拍打在灵力屏障上如同拍在了坚硬的城墙上,连同浪声也一同被隔绝了。
这灵丝屏障编织起来?极其耗费灵力,还要时不时地?用灵力维持修补,纪通和谢无恙两个宗里修为最高的人联手,就只能编出堪堪笼罩住隐剑宗的屏障,还不足以将整个玉京城和玉京仙山的辖地?给罩进去。
如此大?的海啸一定会波及周围的渔村城镇,纪通和谢无恙布完屏障之后?,便召集了所有无职在身的弟子?,下山布防海堤,救助百姓灾民。
“夏沥姐姐,我想跟你们?一起去。”
糜月扯了扯夏沥的袖子?,当初烬花宫因海啸搬迁,她也想去看看那?海啸到?底是怎么回事。
“月月,我们?不是下山去玩的……”夏沥为难道。
小姑娘搬出理?由:“我害怕闪电和打雷,你们?不能把我一个人丢在悬海阁……”
谢无恙此时回到?悬海阁,听到?俩人的谈话?,小姑娘连霹雳弹都敢玩,还会怕雷声和闪电?
夏沥询问地?看向谢无恙,后?者点点头,小姑娘的好恶难以琢磨,屏障虽然隔绝了雷声,但不时划过的闪电,或许真的让小姑娘不安。
糜月如愿和谢无恙几人一起坐上了灵舟。谢无恙的灵舟上只做着程令飞、夏沥和她一共四人,其他的弟子?们?分批坐在各自?的灵舟上,紧随其后?。
纪通和几位长老则留守在宗里,负责维持护宗屏障。
在淅沥的雨幕间,从灵舟上朝下望去,隐剑宗在这灵丝屏障的庇护下,宛如一颗被珍藏在精美琉璃罩中?的明珠,安然静美,与周围汹涌澎湃的海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糜月不由得?想,当时的烬花宫肯定也是有护山屏障的,可为何最后?还是被那?海啸淹没了整座山头?
带着疑问,糜月乘着灵舟一路沿着海域,很快抵达了山下附近的城镇。
突如其来?的巨浪如过境的蝗虫,摧毁了沿海的民房瓦舍,哀嚎哭叫声连城一片,有些?来?不及逃跑的百姓只能被迫爬上屋顶,可这也仅仅是拖延了半刻时间,海水很快就蔓延过他们?的脚踝,有些?村民站立不稳,脚下一滑便直接跌进了汹涌的浪潮之下。
众人绝望之下,直到?看见天边那?一排排向他们?驶来?的灵舟,如同看见了救星,激动得?相拥而泣。
“得?救了,得?救了,隐剑宗的仙人们?来?救我们?了!”
这次的海啸来?得?突然,不仅沿岸百姓受灾严重,甚至还有许多在海面上捕鱼的船只未来?及撤回,如同飘摇无根的浮萍,在海浪中?东飘西荡,随时可能倾覆。
隐剑宗弟子?们?停稳灵舟,立刻分批御剑下去,开始救人。
“月月,你自?己在这可以吗?”夏沥单手撑着跃下灵舟时,不忘询问小姑娘。
“嗯嗯,不用管我,你们?去救人吧。”
糜月很乖巧地?坐在灵舟一侧,表现出一副绝不添乱的模样。
此时的谢无恙已经御剑来?到?一个被浪打翻了甲板、已然濒临散架的渔船旁边,船上的人紧紧地?抱着桅杆,脸色发白,已经体力不支,他手中?的灵丝将快要落水的人紧紧捆住提起,眨眼?间便救下了一对中?年夫妇和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
救上来?的百姓暂时被安顿在了灵舟上。
糜月远远地?看着谢无恙御剑四处救人的背影,他激活护宗屏障时,应当耗费了许多灵气,此时倒还能像个没事人似的到?处乱窜。
越来?越多的百姓被送上灵舟,那?个被谢无恙救了的小男孩浑身湿透,还呛了好几口海水,正坐在糜月的身边哭嚎。
他的父母也是惊魂未定,抚摸着小男孩的背,不停地?低声安慰,但仍是无济于事。
糜月被哭声摧残得?实在受不了了,捂着耳朵凶他:“别哭了,吵死啦。”
被她一凶,小男孩反而哭得?更大?声了。
糜月被吵得?实在心烦,低头从储物袋里扒拉了两下,找出来?一块核桃酥饼,她心里有点舍不得?,还是狠心拿了出来?,在他面前晃了下:“想不想吃?”
小男孩哭声渐止,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酥饼,犹豫地?点了点头。
“吃了我的酥饼,那?就不许哭了奥。”
脏兮兮的小手从她的手心拿走了核桃酥,品尝到?美味的小孩子?,在一瞬间便似乎忘了方才差点丢掉性命的恐惧,嘬着酥饼破涕为笑,脏黢黢的脸上吹出了一个鼻涕泡。
“……”
糜月满眼?嫌弃。
不由得?想,她哭的时候,不会也是这么丑吧?
隐剑宗的弟子?们?忙忙碌碌,乱中?有序,各有分工,有的负责送村民上灵舟,有的给他们?分发毛毯,像是已经做过许多回救援村民的事了。
糜月在灵舟上悠哉地?看着他们?奔忙,心下感叹,烬花宫的前辈们?还是有先见之明的,早早地?搬了家,这地?方虽然不缺海鲜吃,但动不动就海啸,住起来?多闹心,哪有琼山那?四季如春的地?方漂亮。
可惜的是,她们?的地?下秘宫没法搬走。
糜月托着下巴想,到?底是什么引发此地?海啸频发?会不会……和她要找的蛟龙有关?
传闻中?的蛟龙就是常年生活在深海之底,难不成玉京山下的海底真的有条不安分的蛟龙在捣乱?
她正这般想着,忽然发现灵舟正下方的海面,翻腾奔涌的海浪之间,似乎有一团偌大?的黑影在盘旋。那?黑影若有若无,糜月揉了揉眼?睛,确定不是自?己眼?花。
她心下一惊,刚想开口叫人,然而下一刻,那?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骤然破出海面,腾空跃起,大?张着可怖的鱼嘴,一根根比手臂还粗壮的利齿如竹笋般排排嵌在鱼嘴上,直直朝着灵舟上的人群咬来?。
“啊啊啊啊啊啊有鱼怪!!”
“救命啊,仙人救命!!”
灵舟上的百姓惊慌失措,瞬间乱成了一锅粥,人挤人地?往另一侧跑,灵舟顿时因为重力不均而倾斜。
糜月下意识地?就去掏她的万能储物袋。
结果摸来?摸去,要么是糕点,要么是灵石。
该死,她忘了她的霹雳弹和灵器法宝早被谢无恙那?厮给没收了……
她连忙环顾四周,为了方便救人,灵舟就停在海面上方十丈的高度,而此时距离他们?灵舟最近的夏沥还尚隔着二十丈的距离,等她赶来?已是来?不及了。
人在危难关头,想着的都是保全自?己,糜月矮小的身形在人群中?被挤来?搡去,还不知道被谁踩了两脚。
她本来?还尚在安全的位置,冷不防地?突然有人从身后?推了她一把。
糜月顿时被推到?了灵舟边缘,一阵腥风呼啸着扑面而来?,她一扭头就看到?那?大?到?夸张的尖齿鱼嘴,如同一口深不见底的黑洞,兜头朝她咬了下来?。
第33章 他好像也没有那么坏。……
糜月看着近在咫尺的庞然大物,并未慌张失措,因为她余光看见夏沥虽人还未到,但?神识之剑裹挟着凌厉的剑风紧随而至,即将?打?穿鱼怪的头颅。
而在那?道琉璃剑茫刺来之前,一道白色虚影抢先一步,力?道强横地直接将?那?头怪鱼给撞飞了。巨大的力?道把布满坚硬鳞片的鱼身都撞出了凹陷,怪鱼的双眼激凸成了两颗球,写满了不可?置信。
纯白的蟒身泛着银色的光晕,粗壮的蟒身在云端游走?,追着下坠的怪鱼,显然并不想就此放过?它,张开大嘴又给了它致命的一口?,锋利的蛇牙直接贯穿了怪鱼的脑袋。
死?透的鱼身砸进海面,暗黑色的血在海面上层层晕染,鱼尾还在不自觉地弹动着。
“好大的蟒蛇啊啊!!!”
看见那?巨大骇人的白蟒,众人更慌乱了,灵舟被踩得摇摇晃晃。直到谢无恙出现在白蟒身边,众人意识到这蟒蛇似乎是仙人手笔,躁动这才平息下来。
白蟒几息之间就解决了怪鱼,它似乎感应到什么?,竖瞳在灵舟上的人堆中?扫视一圈,一眼就锁定了小小的糜月。
偌大的蛇头疑惑地歪了歪,碧绿色的竖瞳里有迷茫、有不解,还有些许想靠近确认的倾向。
糜月看见鱼怪时没害怕,乍见这头熟悉的白蟒,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立起来了。
救命,它怎么?看起来比桐花秘境的时候又大了一圈!
被那?对竖瞳注视时,糜月忍不住地头皮发麻,一阵阵神昏目眩。
察觉到小姑娘眼中?的恐惧,下一刻,白蟒的身形溃散消弭,被主人收回进了神识海中?。
谢无恙御风一跨,踏上灵舟,微微俯下身子,问小姑娘:“吓到了?”
糜月胡乱地摇摇头:“……没有。”
如果?是问那?怪鱼,那?显然没有。
但?如果?是问她那?条大蟒蛇……
拜托,神相这么?吓人,就不要随便放出来了好吗。
小姑娘嘴上说没有,谢无恙仍捕捉到了她眼里的惶然,脸色难看,一道灵丝从他手中?飞出,精准地缚住了人群中?一个男子,将?他从人群里拖了出来。
他瞧得清清楚楚,便是此人差点将?糜月推下灵舟。
那?中?年男子见谢无恙和小姑娘认识,便心?生不妙,见状立马下跪求饶:“仙人、仙人饶命,我不是故意的……”
他当时也是求生心?切,死?命地往灵舟的另一头挤,嫌挡在腿边的小姑娘碍事,就随手这么?一扒拉,哪里知道她竟然是隐剑宗的人?
未等他话说完,谢无恙扯动手中?灵丝,男子瞬间拽到灵舟边缘,他面无表情地抬腿,直接将?那?男子踹下了灵舟。
伴随着冗长的一声“啊”,男子噗通一声摔进了海面,奋力?地扑腾着。
糜月挑挑眉。
这一脚倒是干脆利落啊。
“该。”夏沥也将?神相之剑收进了识海,赶到了糜月的身边,没好气地说道。
若非他掉进了海里,她还想上去补两脚。
方才夏沥瞧见怪鱼差点就咬上糜月,吓得心?脏都差点骤停了,神识之剑想也未想地便凝结刺去,到底比师叔慢了一步。
“月月,那?人伤到你了没?”她扭头问糜月。
糜月摇摇头。
伤倒是没有,只是推得她肩膀有点疼。
在场的众人都看出来了原是那?男子为了自己求生,竟将?那?才四?五岁的小女娃娃往鱼怪的嘴里推,若非仙人相救及时,那?女娃娃的命都没了。
然而谢无恙此举,情有可?原,但?也让不少人心?里颇有微词而不敢表露。
隐剑宗的修士在他们眼里向来都是大公无私,心?善纯良,纵然那?男子有错,就直接将?人丢进海里去,未免也太独断专横了。
“仙长你……我弟弟他只是无心?之失,你这般行径,与杀人又有何异?”一个中?年男子满脸悲愤地站出来,似乎是那?男子的兄长。
糜月哼了一声,刚才那?人也口?口?声声不是故意,他有没有说谎,她不清楚,但?她知道他仗着身强力?壮,欺负弱小,他怎么?不敢去扒拉和他一样强壮的男人?
谢无恙冷冷地瞥他一眼,语气无波无澜:“不然你也下去陪他?”
中?年男子浑身僵硬,像被扼住了喉咙磕巴道:“这浪头这么?大,跳下去会、会死?的……”
夏沥挑眉道:“你若想救你兄弟,便跳下去救他,这点胆量也没有,还是闭嘴罢。”
那?男子被夏沥一通讽刺,面皮涨红,耷拉着脑袋,再不敢吱声了。
说话间的功夫,又有一条鱼怪从海面下腾起,攻击了另一条灵舟。这些鱼怪似是喜欢成群结队的出现,搅得海浪比先前更大,隐剑宗弟子们迅速回援道各自的灵舟上。
“师叔,我先过?去支援。”夏沥也忙对谢无恙道。
“嗯。”后者点了下头。
这条灵舟有他一人坐镇看护,便已足够。
这片海域辽阔,海面之下蛰伏着不少伤人的妖兽,这些渔民?出海捕鱼时,总是会格外小心?,夜晚绝不出海。
隐剑宗也会定时清理附近海域的妖物,眼下快入冬了,这些海底的妖兽本来该进入冬眠的沉睡状态,许是被这场海啸搅扰影响,竟然在不适宜的时间出来觅食了。
谢无恙在糜月的身边坐下,众人再不敢挨着他们,也不敢挨着那?得罪了仙人的中?年男子,生怕惹了仙人不快,也把他们丢下灵舟去。
灵舟上一时安静了许多。
渡劫期的修士的强大威压淡淡包裹了整艘灵舟,绝大部?分的怪鱼想要接近灵舟时,都会被这股威压吓得掉头钻回深海,偶有一两条不长眼的怪鱼跃出海面想要啃食灵舟,下一刻就被无为剑无情地劈成了两半。
海啸持续了一个时辰,浪潮和鱼群才逐渐褪去。
栽满村民?的灵舟落在海浪褪去后的地面上,触目所及,满是断树残桓,污泥和碎石遍地,没有一处完整的房屋,渔船也损坏了大半。沿海的数座村落毁于一旦,就连玉京城的城墙都被冲毁了半面。
众人从灵舟上下来,精通医术的弟子负责治疗伤者,夏沥则带头就近支了给摊位,给灾民?们分发热粥和馒头,程令飞则带着一批弟子,清理堆积的淤泥碎石,帮着村民?们重建房屋。
糜月乖乖地捧着一小碗夏沥给盛的热粥,坐在棚子下面,晃着腿看着不远处的程令飞指挥弟子们干活。
她算是知道这货为什么?谈到自己的神相时,有些藏着掖着了。
足有九尺高七尺宽的粗壮身形,身上的鬃毛根根油亮分明,看着就很坚硬扎手,还有两根弯刀似地向上生长的尖牙,跑起路来哼哧哼哧的。
谁能想到堂堂隐剑宗掌门二弟子的神相是头大野猪呢?
大野猪低下脑袋,两根猪牙往下一铲,再往前一推,便能铲出许多断枝和污泥。程令飞还把它当成骡子来用,身后绑上拉板车,四?条猪腿撒丫子跑得飞快,一头猪的劳力?足赶上十人还有余。
这野猪虽长相有些磕碜,干起活来倒是一把好手。
“你能喝习惯这白粥?”
谢无恙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他看到糜月能安静地坐在棚子里喝粥,有些诧异。
小姑娘平时挑食得很,尤其不喜欢清淡无味的食物。白粥平时都是不碰的,今日倒是例外。
小姑娘晃了晃脑袋:“这不是没的挑吗?”
总比饿着强。
而且隐剑宗提供的米粥都是精米熬成的,比普通的米粥软糯好喝,排队领粥的灾民?们都快挤疯了。
谢无恙见她喝得很香,自己也盛了一碗,敛袍坐在了小姑娘的身旁。
这人用灵力?编织了大半个护宗屏障,又是救人杀鱼怪,忙活了一天,可?算知道歇歇了。
糜月望着那?些村民?,随口?问他:“干嘛要救那?些人?”
“天地之大德曰生,”谢无恙有一搭没一搭地搅动着碗里的木勺,“没有缘故。”
糜月不以为然,天底下有这么?多天灾人祸,哪里管得过?来呢。
时间一长,这些村民?还会觉得这些本就是他们应当做的,斗米恩升米仇。这种燃烧自己照亮别?人的傻事,她一辈子都不会做。
多管闲事,害人害己。
糜月也懒得管他的闲事,小口?地喝着粥,目光扫过?前方时,忽地一顿。
那?个被谢无恙踹进海里的男人竟然还活着?
陈大这辈子的好运都在今日用光了,他在被谢无恙踹下海面时,及时抱住了一根粗壮的浮木,海里的怪鱼许是嫌他不够塞牙缝,都被灵舟上的众人吸引了注意力?,竟也没有来咬他一个落单的,他飘了半天飘回了岸边,幸运地捡回了一条命。
他喝了一肚子的海水,肚皮鼓鼓地胀着,此时正瘫在地上呕吐,他的哥哥陈大见弟弟没死?,高兴坏了,忙去赈灾棚处排队领粥,然而排了半天,最后空着手,灰溜溜地回来了。
管饭的夏沥还记着这兄弟俩推糜月的仇,怎肯给他们施粥。
“兄长,是我连累你了……”
陈二死?里逃生,心?下悔愧交加,脸上泪水混着污泥道道往下流。
曾经被谢无恙救下过?的一家三口?,刚好领完粥从棚里出来。那?小男孩看到趴在地上正流泪的陈二,忽然挣开父母的手,小跑过?来蹲下,把手里装着白粥的碗往陈二的手里一塞。
小孩子年纪还太小,不知道在灵舟上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在他哭的时候,有个漂亮的小姐姐给了他一块酥饼,这个叔叔哭得这么?厉害,他把他的粥给他,他应该也不会那?么?伤心?了。而且他刚吃完了一块酥饼,还不怎么?饿。
糜月心?下还在感叹,这人还真是命大,海啸都没淹死?他,怪鱼也没咬死?他,这是上辈子修了多少的功德啊,身旁的谢无恙已然起身,朝那?兄弟俩的方向走?去。
那?兄弟俩见谢无恙走?来,陈二看着他那?副清俊出尘的脸,如同?看见了地狱中?的恶鬼,吓得抖如糠筛,连滚带爬地往后退,陈大则挡在前面,砰砰地朝他叩头:“仙长,我弟弟已经死?过?一次了,求求仙长高抬贵手,饶他一命吧,我们兄弟俩愿为您当牛做马,还债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