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珍珍与姚淼淼从?小一同长?大,因此?实在是知道,这些受老天眷顾的美人们,总是有?一种近乎天真的刁蛮与残忍——他们是如此?轻易就能得到他人毫无保留的爱慕,也因此?……从?不珍惜。
姚淼淼对那些爱慕者是如何轻蔑与恶劣,她从?来看?在眼里……只是愿打愿挨,不便置喙而?已。
但燕鸣臻……
姚珍珍看?不透他。
出身、财富、外?貌、天赋……一切的一切都只是构筑成燕鸣臻的寥寥色彩,它们为?他镀上奢华的浮光,将他送上高高的神台,成为?一座受人赞颂的贴金塑像。
而?姚珍珍是神台下走过的游者。
负剑的少女随着人流从?堆满祭品的神台前走过,无意仰头时瞧见了塑像的面孔,于是久久驻足,嗟叹欣赏。
可供台上的塑像却?要走下神坛,将一身的金粉彩漆都褪下,去做她掌心里一只素胚瓷偶。
姚珍珍凝视着瓷偶含情的眼睛,心底忽然微微叹息。
算了,美人总是有?些任性的权力的……我这么逼着他做什么?
“珍珍,”燕鸣臻轻轻抿了抿嘴角,眼睫掀起,宛如蝴蝶振翅,“我……”
“我只是……”
姚珍珍却?放下腿,弯腰伸手,食指按住了他的嘴唇。
“嘘——”少女的手指描摹过青年形状优美的唇线,低低的尾音落在燕鸣臻的鼻尖上,“好了。”
“我不喜欢谎言,不想说就不要说了,”轻盈的吻胡乱地落在青年的额间,哄孩子?般绵密又粘稠,“下次不许瞒着我……”
最后一个吻落在抿起的唇角,一触即分,像是吝啬的施舍,又像是无意的垂怜。
湿热的吐息一触即分,姚珍珍松开手,抬腿踢了踢青年的肩头。
“我们该做的事还有?很多,鸣臻,”少女将散开的衣襟拢起,站了起来,“走吧。”
燕鸣臻双指按住了自己的唇角,低头沉默片刻,眼神深深,凝视着少女转身的背影。
“好。”他说。
“你们昨日去哪了?礼明通报说你们的书房有?歹人来过的痕迹,把?我吓了一跳……”
“昨日林郭先生过来拜访,我好容易才把?他搪塞过去……唔——师姐!”
虽然已经早有?心理预期,但真正面对的时候,姚珍珍还是被师妹喋喋不休的抱怨烦得头疼。
眼见对方?有?越来越愤怒的趋势,她赶紧从桌面果盘里捡起个朱红的灵果,一把?塞进了对方?的嘴里。
“消停会吧,祖宗,”她收回手,作势揉着额心,“只是突发情况,离开了一日而?已……好啦好啦,下次一定提前和你通气。”
姚淼淼被她这么不走心的哄了几句,不情不愿地咽下了果子?。
吃人嘴短,她不好再对着姚珍珍撒气,只好一扭头,瞪着坐在一边的另一位当?事人。
“……”燕鸣臻施施然将茶盏放回桌面上,对姚淼淼投来的目光视而?不见,转而?起身,走到正捏着额心的姚珍珍身后。
顶着姚淼淼几乎要暴起杀人的目光,燕鸣臻俯下身,单手握住少女的手腕拉开,一边伸手替对方?轻轻揉起额边大穴。
“是不是没?休息好?要不要再去睡一会?”他低下头,脸颊几乎贴着少女的鬓边,语调缱绻,“外?面的事情,我来应付就好。”
青年瓷白的面孔贴着少女乌黑的鬓边,倒显得容色妖冶,一眼望上去便宛如一只缠上了猎物,正在食人精气的魅妖。
而?被缠上的姚珍珍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少女很自然的微微仰起头,好让对方?能更顺畅地替自己按摩,一边伸手随意的拍了拍身边人的手背。
“替我再给林郭先生下一份拜帖吧……”她眯着眼睛,神态活像一只被捋顺了毛的狸奴,就差没?翻起肚皮发出满足的呼噜声了,“晚一点再去……”
姚淼淼藏在袖中的手指倏忽收紧了,鲜红的指甲深深刺进掌心,在女子?手心娇嫩的肌肤上留下一排半月形的带血伤口。
这样自然而?亲昵的姿态……他们,昨天一定发生了什么。
女子?的牙关几乎咬碎,漂亮的眼睛死死瞪着少女身后的青年,恨不得能将目光化作刀刃,把?对方?就此?千刀万剐。
被这样盯着,便是死人也要有?所反应。燕鸣臻终于将落在姚珍珍身上的目光挪开些许,懒懒斜睨了姚淼淼一眼,轻轻抿唇一笑。
青年手法轻柔地将少女的头颅偏转半分,指尖顺着鬓边揉按,力度适中。
姚淼淼的瞳孔却?倏忽一下收紧了。
她死死盯着两人依偎的身影,牙关咬得咯咯作响,腰间系着的“照影”受到了主人的情绪影响,也随之微微震动起来。
——因为?姿势的问题,姚珍珍的一截脖颈从?松散的衣领中露了出来。
少女白皙的肌肤上,一串暧昧的痕迹宛如雪中红梅,刺痛了她的双眼。
……他怎么能?他怎么敢!
“……淼淼?”就在姚淼淼将要情绪失控的前一秒,一道声音忽然传入她的耳中,宛如一捧新雪,一下将她的心火浇得湿透。
“淼淼?”见对方?没?有?反应,姚珍珍疑惑地再次喊了一声,“替我备一件正式些的衣服……嗯,再让云瑶替我去库房选些礼品。”
“林郭先生与师父关系一向亲近,也曾到鸣麓山为?弟子?们讲学过,算有?半师之恩,”她摆摆手,拒绝了燕鸣臻搀扶的动作,自己站起了身,“于情于理,他都是你我的长?辈。”
“昨日因故,让他白跑这一趟……让云瑶不必吝啬,多选几样,唔,”她语气踌躇了一下,面色犹疑地看?向姚淼淼,“我走这段时间……我的月例,还有?吗?”
姚淼淼还没?回答,少女身后被她忽视的青年却?已经笑了起来。
“珍珍,”他双手搭住少女肩膀,含笑道,“你的月例才多少……”
姚珍珍没?有?回头,只是一伸手,稳准狠地捏住了青年还要继续说话的嘴唇,手指微微用力,将他上下捏成了个扁扁的鸭子?嘴。
“再少也是我应得的!”她气鼓鼓地小声道,“而?且这可是七年……”
凶完意图炫富的燕鸣臻,姚珍珍的话锋又一转,目露期盼地望向兀自还在走神的姚淼淼。
“……这七年,我的月例,都有?发吧?”她心虚地搓搓空着的手指,“就算是阿尚替我领了……他又不缺钱……”
姚淼淼这才回过神来。
“有?的……师姐。”
“你的一切,”她咬着牙回答,语气艰涩,“我们都有?好好维护,月例也是照常发放的。”
她忽然低头,抹了一下鼻子?。
“给林郭先生的礼物可以走公账,我会去办的……”
姚淼淼低着头说话,啪嗒啪嗒的水声被掩盖在她强装镇定的声音下。
这个心思从?来细腻的师妹,在此?刻终于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姚淼淼明白有?些事情可能已经真的无法再按照她的意志去运转了……一切正在走向她最不希望的、最坏的方?向。
这个从?小众星捧月张大的姑娘此?刻忽然鼻头发酸,觉得十分的委屈。
师姐……为?什么要有?其他人呢?明明我们一起在鸣麓山的时候,你答应过的……她用指腹抹去脸上的泪痕,心中甚至因此?生出几分怨恨来——从?前只要姚淼淼掉一点眼泪,便是要天上的星星,姚珍珍也是要给她摘来的。
可如今,姚淼淼抬起朦胧的泪眼,看?见的不是她所期待的,姚珍珍心疼后悔的神情。
目之所及,身形高大的青年正弯下腰,半搂半抱着她的师姐向外?走去。
姚珍珍被他揽着肩,还想回头,燕鸣臻却?忽然凑过去,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惹得她伸手轻轻推搡了对方?一下。
他们的举止如此?亲昵,好像谁也没?有?注意到身后暗自垂泪的姚淼淼。
只有?临出门前,青年微微半侧过身,留给她一个略带嘲讽的笑容。
姚珍珍最后还是没有见到林郭先生。
她与几人在待客的小花厅里,添茶的侍从?来了三?次,直到第四次,陪着笑的少年?捧着托盘将要离开时,姚淼淼叫住了对方。
“……林郭先生还是没有醒么?”她询问的语气里有一丝隐藏的不耐烦,但?面上的神情却是无可挑剔的完美,嘴角带笑,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那个添茶的侍者是林郭先生的新弟子,年?纪并不大,想来是从?没见过这样颠倒众生的美人。姚淼淼的微微一笑几乎让他神魂跟着一起摇曳,神情一愣之?后,他赶紧驻足回答道:
“老师昨夜与故友清谈,一时兴起,耽搁得晚了些?……”他一边解释,一边悄悄的侧过头,打量着坐在一边喝茶的姚珍珍的脸色,“……我?这就再去问一问?”
另一边作?陪的青年?男子也适时的开口,替他找补了几句。
姚珍珍不置可否地低头喝茶。
对于这位长辈,她其实没有一定要见的必要。只是人情往来,前日对方特意?登门拜访,她因故不在,因此?今日特意?前来。
但?此?刻情景,若是寻常人,总要怀疑是不是因为之?前的行?为被有意?怠慢了。
林郭先生自然是德高望重?,品行?高洁的。但?门下弟子这样多,也不都是完人,若有人为老师吃了一次闭门羹而心存愤懑……
那个前来陪坐的弟子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层,表情肉眼可见的褪去了血色,急急忙忙地开口就要解释。
“姚仙子,老师昨日的确是与一位故友手谈到深夜,之?后又与其乘兴去了小灵犀台,说要借日出的紫光起卦,所以才误了时辰,并非有意?怠慢……”
“这样昼夜煎熬,先生年?岁已高,你们这些?做弟子的,竟然也不劝着些?么?”姚珍珍倒是没有想那么多弯弯绕绕,只是听他如此?解释,不免疑惑。
“……我?们也有相劝过,只是老师难得如此?高兴,大家都不忍心扫兴罢了。”他臊眉耷眼地回答道。
姚珍珍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我?们便不再打扰了,”她“嗒”一声放下茶盏,轻拂衣摆,起身道,“若是先生醒了,还劳烦为我?们通传告知一声。”
那回话的弟子一听姚珍珍此?话,顿时脸色更惨淡了,可此?刻情景,他也不好再阻拦,只得起身相送。
姚珍珍与燕鸣臻一同?离开了林郭先生暂住的驿馆。正要启程往鲤乐馆走,但?一行?人走出没几步,姚珍珍脚步一顿。
她听见了一声细微的“咔哒”声响,像是某种机扩被触发的声音……又像是什么东西被折断了。
姚珍珍顿时莫名,以为是自己的步幅太大,碰坏了外?衣上的什么饰品——姚淼淼选来的这件裙装上的确坠饰着不少环佩等易碎的物件。
她停下了脚步,低头一阵翻找,但?最终一无所获。走在她身后的燕鸣臻发现了她的停驻,轻声问道:
“怎么了?”
姚珍珍皱了皱眉。
“我?好像碰坏了什么东西……算了。”她摇了摇头,不再纠结刚才那个细微的声响,继续转身向外?走去。
直到即将登上软轿,抬手掀起轿帘时,姚珍珍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那个在她更换身体时,被她随手扣在了手腕上,由蛇妖葛胥留下的蛇镯顶端,那个僵死的碧绿蛇头此?刻已然拧转了一个方向。
——方才那突兀的一声“咔哒”声,原来是蛇头扭转发出的声音。
姚珍珍猛然一怔,此?时才想起来,这个蛇镯代表着一份邀约——蛇头所指的方向,便是葛胥所在的方位。
可这只镯子自从?到她手上为止的几日里,这蛇头便没有过这样猛烈的方向变化……葛胥的本体方才定然就在驿馆附近!
可是那条老蛇跑来驿馆做什么?姚珍珍一时眉头紧蹙,与手腕上的碧绿蛇镯久久对视。
“珍珍,”一只手忽然覆盖上了她的手腕,燕鸣臻的声音在少女身后响起,“怎么了?”
他动作?自然地替她掀起轿帘,手掌恰好挡住了那只形制十分诡异的蛇镯。
姚珍珍倏忽回神,侧头与青年?对视一眼,抿了抿唇,转身登上了车轿。
“葛胥在附近。”随着隔音阵法嗡地一声启动,姚珍珍立即开口,同?时将手腕伸了出来,长袖顺着她的动作?垂落,露出手腕上一只碧莹莹的蛇镯。
“刚才蛇头忽然转了方向,他一定就在附近。”
“……葛胥?”姚淼淼的一对柳眉不由自主地蹙了起来,显然这个名字并没有给她带来多少愉快的回忆,“他来昭华做什么?”
好问题,我?也想知道。姚珍珍在心里默默回答。
从?前任妖王幸黎即位开始,人族与妖族的关系便一度僵化,甚至一度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尽管近年来新任妖王即位后采取了怀柔政策,妖族逐渐开始再次出现在南陆,可葛胥这种不知活了多久的大妖,与那些?小猫小狗当然不可同日而语——这种大妖的一举一动都是能掀起风暴的动作?,没有轻视的理由。
南纤洲战争时期姚珍珍曾去信与这位大妖断交,但?说到底他们实际并没有利益冲突——葛胥从来都是旗帜鲜明的反对幸黎登位的,新任妖王也算是他一手扶植的。
总得来说,这条总是显得格外?老奸巨猾的蛇妖,对人族的态度一直相当暧昧。
即使?是姚珍珍,也不能对这样一位大妖的邀请视而不见。
“我?与他有约,”她将先前的事情寥寥几句带过,又转头嘱咐姚淼淼,“我?与鸣臻去寻他,淼淼,你先回去鲤乐馆。”
姚淼淼顿时愤愤,但?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目含幽怨的多看了姚珍珍几眼。
姚珍珍直到姚淼淼定然是心情抑郁的,但?此?刻还有更紧要的事要办,她也没过多精力?再去照顾师妹的一些?别扭心思,只是伸手胡乱的呼噜了几下对方的头发,将姚淼淼一头精心打理的发髻摸成了一团糟,才一手拽过一边始终但?笑不语的燕鸣臻,掀起了轿帘。
“外?面人太多了,”她看了一眼车外?人流,微微蹙眉,又转回头,“谁带了易容丹么?”
她与燕鸣臻两人的外?貌在集市中皆是醒目,且不提燕鸣臻外?表是如何的光华夺目,扔在人堆里定然是鹤立鸡群。
便是姚珍珍本人,他的面孔在整个昭华城内可说是无人不晓。若是真的大辣辣的走在街上,定然是要引得万人侧目,流言漫天的。
易容丹虽然虽然只可短暂改变形貌特征,但?药物作?用,加上帷帽之?类遮盖物品,走在人群中,便不至于太过醒目。
燕鸣臻却摇了摇头。
姚珍珍以为他身边未带丹药,正要转头看向姚淼淼,手中忽然一沉。
青年?握住了她的手腕,将一枚冰凉的金属物件放进了她的掌心中。
“将此?物戴上,输入灵力?,”青年?低声道,“便可变换形貌。”
姚珍珍低头,摊开掌心,看见了手中物件——那是一枚鎏金的指环,表面雕着古朴的花纹,顶上镶嵌米粒大小的石榴石一颗,瞧上去倒是十分的其貌不扬。
“我?倒是听过有些?法器可以助人变换外?形……但?竟然已经能做到如此?精细了么?这么小的东西,光是阵纹镌刻便是难事吧?”她将戒指把玩片刻,随即套上了自己的无名指。
汩汩灵力?顺着指尖输入到介戒指中,激活了其中篆刻的法文,在车内另外?两人的目光中,少女的外?形很快发生扭曲,只是一个眨眼间?,一个身材高挑,其貌不扬的女修,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姚珍珍抬手唤出一面水镜,端详了一会自己此?刻的样貌,微微点头。
“啊呀,”她颇为新奇摸了摸自己的头顶束发的墨玉冠,“没想到我?还有能充作?墨展宗弟子的一日。”
“鸣臻,你这用的是……”她扭头,还想问些?什么,却忽然怔住。
原本坐在她身边的美貌青年?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脸颊瘦长、皮肤微黑的男子。
男子抬手,无名指上,一枚与她手上同?款的金色指环正缓缓褪去灵光,指环上嵌着黄绿色的小小一粒橄榄石。
“此?对戒使?用的形貌是墨展宗内一对修士的,你手上的石榴石那枚,名为虞天光,”那个脸颊瘦长的男子开口道,“我?这一枚,则叫邬日眠。”
“易容的效果?最多能持续三?个时辰,珍珍,我?们走吧。”
姚珍珍心底重?复了一下这两个名字,点了点头,示意?自己记下了。
两人就此?改换形貌,在经过某个人少些?的街巷时,掀开了轿帘,就此?与剑宗众人分流而去。
顺着蛇镯指出的方向,二人一路前行?,与无数人流逆向而走,绕过各条街道,只觉得越走人越少。
“墨展宗真有这虞天光与邬日眠两人么?”终于走到一条无人的街巷中,姚珍珍靠近了身边人,终于得以开口询问起来。
男子轻轻笑了一声,侧头看向身边女子。
“自然是有的,”他忽然伸手,从?女子头顶拂过,挟走一片将要挂在她发顶的梧桐叶,“他们二人皆是郦城人,幼时相识,青梅竹马,长大后一同?拜入宗门,并结为道侣,感情甚笃。”
姚珍珍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她本以为这指环拟造的身份是虚构的,没想到竟然真有其人。
“那他们二人,知晓自己的形貌被这戒指拓印了下来,供人使?用么?”她好奇的举起手,端详起指环上那枚小小的石榴石来。
“知道的。”姚珍珍显然是十分好奇的,但?燕鸣臻的回答却忽然简练了起来,仿佛不愿再多提。
他忽然一把攥住了姚珍珍抬起的手。
“你听见了吗?”男子问道。
姚珍珍一愣。
两人就此?驻足,悠远的钟声穿过层层砖瓦,传进了她的耳中。
无形的音浪随之?缓缓扫过整条街面,带起地面的落叶与飞尘。
姚珍珍循着声音转头,看见了道路的尽头,一座红砖砌就的古旧佛寺正静立着。
深秋霞光落在在庙顶琉璃瓦上,散射出嶙峋的七彩光芒。
一个身披绛红袈裟的高大僧人正在寺庙门前低头扫洒,沙沙声中,满地梧桐落叶随着他的动作?而逐渐归拢。
“铛——”又是一声钟响,僧人放下了手中长帚,双手合十,看向缓步走来的姚珍珍二人。
“万物无常,相逢即缘,”他低声道了一句佛偈,语调低沉,“施主,可要来本寺逛逛么?”
僧人抬头,露出一张令人印象深刻的面孔来。
高眉阔目,肤色如雪,眼珠极浅,像是深秋水洗过后,无云的天幕。
两条细长的褐色竖瞳横过这浅蓝的天幕,盯住了姚珍珍二人。
两条细长的褐色竖瞳居中切断了这浅蓝的天幕,收缩着,盯住了姚珍珍二?人。
姚珍珍一眼将这僧人的面孔认了出来?。
是葛胥。
这蛇妖惯常是有许多的身外化身的,但她见得最?多的,还是这幅高眉阔目的北域僧人面孔。
对方选了这样一幅化身出现,显然也并未有隐瞒的意图。
这假和尚又在故弄什么玄虚?她有点莫名的侧过头看?向对方,心想。
“你邀请我来?,究竟所为何事?”她心里?的想法不算客气,开口却?还算平和,只是语气中满是疑惑。
那僧人却?只是微微一笑,对她的问话避而不答,只双手?合十,再次低声道:“二?位施主既然来?此,即是有缘,为何不进庙逛逛?”
姚珍珍与燕鸣臻对视了一眼,二?人心中都是疑窦丛生。
这老妖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南陆六洲的人族修士中,很少有人笃信佛教,倒是妖族信奉此教颇多。
昭华城本也不该有这样一座藏匿于街巷当众的豪奢庙宇——走近了他们才?发现,这寺庙四角装饰皆精致,屋檐下垂挂着黄铜小铃,随风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屋顶铺就的琉璃瓦上,竟然还密密麻麻的鎏刻着金色的花纹,实在是精巧至极,也奢靡至极。
如?此豪奢庙宇,若在城中,必然是香火旺盛,信众许多的,此时正是白日,他们走来?的长街上却?已空无?一人,庙中也没有什么人声传来?,显然并非如?此。
这蛇妖身后如?今建筑,显然是其用妖力?所搭建的一处幻境。
那么对方如?此邀请他们进此处幻境,目的是什么?
燕鸣臻神色微微沉凝。姚珍珍却?是个心直口快的脾气,直接开口道:"有什么话是不能当面说的,非要我们去这幻境里?走一遭?”
红衣的僧人低眉浅笑,不再回话,只是依然摆出了一个邀请的手?势,仿佛打定主意,只要二?人不进入寺庙,他便?不肯罢休。
深秋的晨光透过路边梧桐的枝丫,斑驳的洒在僧人的身影上,在他身下划出一道明暗交界线。
他们当然可?以转身就走,但姚珍珍凝视妖僧的面孔良久,最?终还是没有选择离去。
她试探着上前,踏入了半只脚跨进庙门中,没察觉出什么异常,于是又半边身体伸进去,探头探脑的打量了一遍庙宇内部?的情?景。
她的目光草草扫过寺庙内部?,看?见庭院左面种着一颗巨大的榕树,无?数垂落的气生根上缠着祈福的绸带与铜铃静静垂落,正门对着的地方摆着巨大的铜制敞口香炉,炉中无?数明灭的香火正冉冉升起?淡青烟雾。
庙宇正殿内不知供奉的是何神佛,只看?得见供台上堆满了瓜果供品,俱都新鲜欲滴。正殿边的朱红立柱上,缠画着不伦不类的几道金色蛇纹,显出几分特别的妖异色彩。
她草草扫过几眼,没发觉什么异常,便?又退了回来?,狐疑地再次扫过僧人的面孔。
葛胥却?只是嘴角含笑,并不开口。
“算了,”她伸手?抚过腰间剑柄,料想对方大费周章,应当不会只是为了消遣,便?决定信他一次,“我们先进去看?看?。”
说完,她便?回身,牵起?燕鸣臻的手?,两人一同向着庭院内走去。
姚珍珍先走进去,回头却?看?见燕鸣臻脚步一顿,站在寺庙的门槛外,双眸微垂,似乎是踌躇。
两人的手?还牵在一起?,她顿时一下心软。
“若你担心,便?让我一人进去,你在外面稍等片刻,如?何?”她对着门外的燕鸣臻说道。
燕鸣臻的脚步停顿在寺庙的门槛外。
他的手?里?还握着姚珍珍的手?掌,少女在门槛的另一面,回头看?他。
“你怎么了?”姚珍珍疑惑的声音传了过来?。
“快进来?呀。”她催促道。
青年的目光垂下,盯着门槛上那些无?形的皱纹,眼睫轻轻颤抖了一下。
掌中少女的手?依然是温热的,燕鸣臻的指腹在对方掌心的软肉上轻轻捏了一下,微微叹息。
“倒也不必如?此哄我,葛前辈,”他向前迈出一步,跨过寺庙的门槛,“我难道还能让她一个人去么?”
“再说,这种程度的幻境……”
他一脚踏进寺庙内,只留下一道意味不明的轻笑声。
沙沙地扫地声中,那身形高挑的红衣僧人默然无?声,仿佛只是个被设置好了行动轨迹的机关傀儡一般无?知无?觉。
虽然对对方说了不用一起?来?,但看见燕鸣臻还是一起进了寺庙,姚珍珍还是有几分高兴的。
两人牵着手?一前一后的走近院中,姚珍珍首先注意到的还是庭院正中那个巨大的香炉,正想走上前去看?看?,却?忽然看见正殿供桌前有人影闪过,她微微一惊,还要再看?时,手?上却?忽然传来?拉扯的力?度。
“什么?”她立刻回头。
但身后已然空无一人。
姚珍珍的嘴唇抿了起来,她抬起?手?,看?见了自己掌心里?握着的,根本不是燕鸣臻的手?,而是一支花瓣柔滑的白色山玉兰花苞。
整个庭院中寂寂无?声,只有她一人站在原地。
姚珍珍的神情?慢慢地冷却?了下来?,那支山玉兰被她随手?扔在一边,少女微微垂眸,单手?按住了腰间的剑柄。
我和这老妖怪玩什么哑谜,直接把剑架到他脖子上,难道他还能隐瞒么?无?名躁郁涌上心头,姚珍珍眯着眼睛,心头盘算道。
——她是在蜃兽腹中活过好几年的人,心智从?来?坚定如?铁,不会被幻术蒙蔽,因此很清楚现在眼前所见一切皆为虚伪,不说是葛胥故弄玄虚的把戏罢了。
就在她犹豫是否动手?的这几秒,姚珍珍拇指按住剑柄,将灵剑推出半寸,再抬起?眼时,眼前光景却?已大不相同。
原本清冷寂静的庭院突然换作了人庭若市的香火寺,来?来?往往的僧人行者摩肩接踵,他们的服饰各异,相互勾肩搭背,低声细细私语,似乎正在赶着参加什么盛大的集会。
这些神态各异的僧人与行者面孔与肢体上或多或少的有着与常人不同的地方——姚珍珍目光随意的扫了一圈,便?已基本能确认,这来?往门庭若市,来?去的都是些妖族。
“咔哒”一声,姚珍珍松开手?指,将推出的剑刃又放了回去。
她伸手?,一把薅住了从?面前经?过的一个小妖的衣领,将人拦住了。
“葛胥在哪里??”她询问这个脸上长着鳞片的女孩,看?见对方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
“什么?我,我不知道。”女孩颤抖着声音回答,一边摇着头,发间露出的尖耳上,长长耳坠随着女孩的动作而飘动。
姚珍珍的手?指收紧了,她还想再问,却?突然听到远远的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姚施主!”一个身段妖娆的年轻男孩儿小跑着向她而来?,他身上浅黄的袈裟随风舞蹈。
“姚施主,原来?你在这里?……”男孩跑到了姚珍珍的面前,双手?撑着膝盖,弓着腰深深喘息,“呼——等等,让我喘口气。”
少年穿着的僧衣单薄且宽大,随着动作而下滑半寸,露出他雪白的肌肤与纤细修长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