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珍珍向着跪坐在地的少年伸手。
她的面色苍白?,脸颊上还溅着血迹,神色恍惚,宛如恶鬼。
“来,”她说,“我?扶你起来。”
陈谦的瞳孔收紧,右臂空落落的疼痛还在叫嚣着恐惧,本能里对师姐的孺慕又让他忍不住抬起了未受伤的那只手。
可他一抬头,动作却再?次僵住了。
少女垂眸看他,瞳孔中红光熠熠,宛若鲜血。
——那是即将入魔的征兆。
举凡修士,持正守心、清明己身,方可?修行。
若心生?贪嗔,则灵压失守,风邪入体,就此逐渐入魔。
修士入魔,轻则性情大变、行为?癫狂,重则形貌俱损,自此万劫不复。
由正道堕魔的修士与寻常魔修不同,他们的道统依然是正派的,只是心防失守,不能抵抗外?力侵害,随便?什么野神邪鬼都能肆意操纵,因此往往心行无度,宛若疯癫。
各仙门?对门?内子?弟入魔之事一向所查甚严,外?出修行弟子?返回山门?,皆要反复查问,并用试心石自叩心门?,以证道心无暇。
……可?是姚珍珍乃是剑宗首座,当今天下的武道魁首,剑宗上下都恨不能将她的一言一行奉作圭臬,只有顺从,但无违逆。
这位大师姐长年在外?游历,甚至久居洛萍,常年不回山门?复命,让剑宗上下颇为?不安。
如今好容易借着仙试的由头将她请来?,有谁会?那么不长眼,提出要让她去试心石面?前走一遭?
……所以,师姐有多久没有做过道心叩问了??
陈谦望着少女素白的面?孔,顿时感觉浑身发冷,全身的温度好似都从右臂的伤口处流失了?,少年的牙关?忍不住上下咬紧,发出咯咯的颤抖声。
“师姐、师姐你的眼睛……”他一时心头巨震,声音低低地开口说道。
姚珍珍低下了?头,被她弃置在地的苦禅已自动将剑身上的残血涤净,雪亮剑锋闪烁寒光,映照出她血红的双目。
她后退了?一步,重重闭了?闭眼睛。
此刻,一切被刻意忽视的嘈杂声响才终于重新进入她的耳中。
姗姗来?迟的医修步履匆匆地从她身边掠过,将因为?失血而晕厥的陈谦团团围坐了?起来?。
凌乱的脚步声与四面?八方传来?的欢呼一股脑地塞进了?姚珍珍空荡荡的脑海里,她抬头环顾四周,忽然感到一阵眩晕。
……我做了?什么?
炫目的日光从头顶苍穹中洒下,姚珍珍心头翻涌的黑潮随着阳光逐渐消融,作为?人的理?智部分终于重新开始占据高地。
但懊悔与后怕如影随形,阴翳般笼罩了?她的内心。
姚珍珍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围观的人群还在欢呼着她的名字,层层人流将受伤的陈谦带离了?试剑台,只留下她一人孤独地站在瞩目中。
有细碎的叮铃声响从她身后传来?。
那声音掩盖在层层人流喧闹的响动下,本该是十分难以听清的,可?叮铃叮铃的响声由远及近,十分规律地地落进了?姚珍珍的耳中。
少女循着铃声回过头,看见了?缓步走来?的燕鸣臻。
浣金仙试结束后,姚珍珍将要借用此次的试剑台举办飨月宴,更是点了?燕鸣臻为?她做此次的祭宴月神,因此对方早早便?换上了?繁重华丽的祭祀礼服。
层叠交错的银绣礼服勾勒出月神欣长的身影,宽大的衣摆松垮垮地垂落在身后,最外?层的淡青衣料上用银线绣着丝缕云纹的法阵图案,宛如杳霭流玉,幽幽不绝,让人只是盯着瞧上一会?儿,便?要心神动荡,魂思摇曳。
姚珍珍只看了?一眼,便?将视线挪开,落在了?来?人的脸颊上。
青年后脑束着样式繁复的桂枝头冠,前披发被银色的蝶形夹拢在耳后,露出一张白瓷烧制的贴肤假面?来?。
假面?轻薄,釉质莹润,唇线上晕起一线殷红,宛若含笑。
“珍珍,”燕鸣臻的声音从瓷质的面?具背后传来?,隔着面?具,姚珍珍看不见他的表情,但炯炯目光满含关?切,落在了?姚珍珍的脸上,“……还好吗?”
她的失神与异常是如此明显,以至于燕鸣臻忍不住要从候场处直接走上来?询问一二。
“我……”姚珍珍望着对方脸上覆盖的面?具,一时失语。
我感觉很不对。
我有点控制不住我自己。
我需要……我需要什么呢?
佛前久久清供的灵剑都止不住她的杀心与煞气,还有什么能帮到她?
道心腐溃……她其实早有预警的,只是一直心存侥幸罢了?。
她的身体是绷紧的一张硬弓,弓弦抻得到了?极限,一旦松懈,顷刻就要断裂。
可?箭已在弦上,应滕没有选在方才出手,那么仅剩的机会?就是之后的飨月祭典……她没有后退的余裕了?。
“……是我失手了?。”最后,她只是这么说道。
浣金仙试的武试就此落下帷幕,即使最后出现了?一些出乎预料的情况,但对于昭华城的父母官来?说,总算是了?却了?心事一桩。
汤旻总算能稍微喘出一口气来?。
他安排了?医官将新出炉的剑首送去修养,转身满脸堆笑地迎上了?走出来的姚珍珍与燕鸣臻。
“恭喜今日剑宗再添一位剑首!”他先是惯例地恭维了一句,随即搓了?搓手,低声道,“师姐,现在开始清场么?”
飨月宴的时间是在夜间新月升起时,而此刻天色还未完全昏沉。
姚珍珍冲着他点了?点头,随即便被剑宗的一干人等迎了回去。
姚淼淼亲自为她更换祭典的礼服。
与月神极尽华美的神袍不同,作为?祭典的主持者,那位代表先民之主的祭司所穿的服饰倒是十分简单,并没有华丽的配饰或者繁杂的形制。
真要形容的话,这套礼服倒是更像是一件猎装。
无论是利落的窄袖束腕,还是深红纹绣着缠枝云纹的贴里,都是为?了?穿着者能够更方便?的行动而设计出的。
唯一稍显累赘的是下半身类似曳撒的外?裙,前襟与后身也是裁断的,两侧开叉,扣着深褐色的牛皮带子?,腰间缀着蜜色的玛瑙挂坠,压住了?层层深红裙摆。姚珍珍试着动了?动腿,发觉这裙摆虽然宽大,但因着使用了?特殊的灵布,穿上时格外?轻飘,完全不影响她运起步法,左右腾挪的灵巧。
祭祀礼装的整体色系偏暗,将一层层衣料裹上身体后,姚淼淼扶着她的肩膀仔细打量了?片刻,最终从妆奁中选出了?一支熟悉的白梅玉钗,簪进姚珍珍的发间。
“师姐,”她缓缓舒出一口气,捏着姚珍珍胸前两枚系扣,低声道,“祭坛已经备妥……万事小心。”
姚珍珍将最后一张漆彩描金的铁制面?具扣在了?自己的脸上,对着她微微点头。
“我知?道了?。”
沉重的面?具上,带着金属制品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
冰冷而带着腥气,不算非常好闻,却很奇异地给姚珍珍带来?了?几分熟悉感。
——与她腰间的灵剑相似的、来?自兵刃的味道。
新月将升,宜动刀兵。
因着前日姚珍珍在鲤乐馆前夸下的海口,今日的试剑台简直是空前的热闹。即使武试已经结束,聚集的人流却依然只增不减。
穿着各色不同服制的修者们三两成群的互相攀谈着,交换着彼此对今日武试的各色心得,气氛一派和?乐。
汤旻派人疏散了?那些前来?凑热闹或是想?做些小生?意的商贩百姓们,又特意前往玄机处在场外?的驻守点走了?一趟,与面?色紧绷的李尧交换了?一下信息,堪堪赶在月升前回到了?试剑台中。
祭礼的篝火已然点起,掺入了?特殊的材料,摇曳的苍白火焰安静地燃烧着。
姚珍珍单手搭着腰间长剑的剑柄,站在苍白的焰火前,垂眸注视着火焰的中心。
飨月祭典的第一捧火种,自然是要她这个祭司亲自为?众人施予。
透过火焰扭曲的气浪,姚珍珍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试剑台下无数的来?者。
她知?道应滕此刻就在这些人当中,等待着一个时机。
……一个她放松警惕、得意忘形的时机。
她踏前了?一步。
一身深红礼服的少女祭司忽而伸手拔剑,动作快得令人瞠目。
弯月般的银色流光自白色焰火中横切而过,剑锋所到之处,点点流光随之逸散开来?。
无数细小的焰火随着她的一剑而纷洋流散,自高处祭坛向下滑落,宛如万千星雨划过,又好似霜天落雪,层叠不绝。
“开始了?!”这是无数人的第一反应。
这些来?自仙门?百家的弟子?们几乎是齐齐抬头,仰望着天空中滑落的点点星火。
陆哲同样坐在了?某个宴席的桌边,抬头仰望着天边的流光火雨。
他的左手边坐着沉默不语的白郁湄,右边则是几个剑宗的新弟子?——为?着先前白郁湄与姚珍珍的缘故,他在剑宗住了?很是不短的一段日子?,与这些弟子?倒是熟识了?,因此飨月宴安排座次时,姚淼淼直接将这夫妻二人的位置放在了?本门?弟子?的中间。
陆哲对此安排倒是并无意义,倒不如说他对此求之不得。
——若在平时,他们这样出身海外?的偏门?小派,还不知?要被打发到怎样的嘎达犄角里去了?。
白郁湄对此安排同样不置可?否。
她自从与姚珍珍分离后,便?一直是寂静寡言的姿态,陆哲倒是想?了?各种方法想?让她开心些,可?都是无用功。
便?是此刻众人欢聚,喜气飞扬,白郁湄也只是动作慢半拍地随着响动抬头,黝黑眼瞳涣散,映照出点点星光。
“说来?惭愧,楠九岛荒僻,我又甚少离家,这还是第一次参加飨月祭典……”陆哲还在一边开口与人攀谈,却见身边众人忽然纷纷起身。
“月神……”
“来?了?!”
“喂,谁借我一片流影石?”
特意搭高的祭坛上,身披银光的月神终于苏醒,注视着双手执剑,盗取了?火种的人类祭司。
燕鸣臻全身本就厚重的礼服上亮起无数层叠的光晕,飘飘摇摇地托举着他的衣摆,无风自动般缓缓散开,令他即使只是平地行走,也有仿若仙人般的飘逸之感。
那些坠在衣角腰带上的细碎银铃也随之摆动,发出阵阵悦耳的音浪来?。
“祭者……为?何?盗取吾之月华?”月神轻轻歪头,额边长发如瀑滑落,露出一张精致的白瓷面?具。
来?了?。所有人心中同时划过这个念头。
飨祭月神当日,人间的祭司盗取神祇灵火,散落人间,仙门?自此而兴。
而作为?悦神的祈礼,根据祭司的回答不同,又有分为?几种不同的祭祀仪式。
“为?求苍生?明悟,请借月华一用。”若是如此回答,则祭司与月神将共燃神火,以文?祝祷——此为?文?祭。
“为?清世间晦暗。”若是如此回答,那么月神将与祭司同起剑舞——此为?武祭。
……当然,民间还有一种祭祀方式。
只需祭司回答“仰慕月神风姿,心向往之。”即可?,扮演月神的祭者则将与祭司贴面?垂吻,个别风气开放的地方,还会?有些更僭越的礼仪——仙门?百家断断是不愿承认此等渎神之举的,但百姓们倒是很爱这一出,私下管这个叫“淫|祭”。
此刻,大家便?都抬着头,望着举剑的少女。
虽然大概都能猜到姚珍珍会?选择哪一种祭礼,但此刻凝视着少女脸上深黑的铁面?,众人依然不由得满含期待。
……能如此近距离地观大师姐的一场剑舞,想?来?也是不虚此行的!
白郁湄同样仰起了?头。
女人深黑的瞳孔中终于汇聚起了?一点光芒,像是长梦初醒的旅人酣然睁眼。
“为?了?……”她喃喃开口,声音与祭台上的姚珍珍完全同步。
“为?了?……”
她的话音掩盖在此起彼伏地抽气声里。
“嗤——”地一声响,神台上安静燃烧的火焰忽然猛地窜起,焰色由白转青,燎烧的焰火狂舞如蛇,森冷光芒映照在少女黑沉的铁面?上。
火焰中,传来?一道低哑的男声。
“盗取神火,当然是为?了?——”
一支苍白的手臂从摇曳的青色火焰中伸了?出来?,姿态妖娆地舒展了?一下手腕,随后,轻轻打了?一个响指。
“……取而代之啊。”应滕带着笑意的脸庞从火焰中穿出,站在了?姚珍珍与燕鸣臻的身前。
第94章 终局上
伴随着应滕带笑的话语与漫不经心地一声响指,正为了祭台上突然的变故而愣神的众人中,数道身影猝然暴起,悍然便向着身边亲密的旧友同门亮出了狰狞的刀锋!
“铛啷”一声,是陆哲在匆忙中抬手,举剑格挡住了来?自身前的一记冷剑。
他的身边已然是乱做了一团,有人在大声质问动手的同门,有人则是下?意?识地抽出兵器反击,还?有人在惊疑不定中仓皇后退……
陆哲的第一反应也是逃。
可他后退的念头还?没能落地实施,便瞧见了一边白郁湄。
女子依然直愣愣地站在原地,仰头看着高处,似乎对身边一切毫无知觉。
……而一个方才?还?与他相谈甚欢的剑宗弟子,已经目标明确地对着她抽出了腰间的长剑。
“湄娘——!”来?不及多想,陆哲腰间灵剑顷刻出鞘,迎上了对方的剑锋。
这一下?格挡实在匆忙,他的身体反应比脑子更快,那些剑诀与法器都没能用上,他只觉得手腕一阵剧痛——
出剑的那个弟子显然不是泛泛之辈,这一下?袭击想来?也是蓄谋已久,力大势沉,直将?挡路的陆哲一下?劈得手腕发麻,长剑险些脱手。
“梁兄!你这是作何?!”陆哲大声喝问,一边驱动身体灵力,就要甩开对方的剑锋,可脑后却?忽然传来?一阵冷风——
他匆忙侧头,只能看见另有一个娇小身影正站在他与湄娘身后的阴影中,碧色眼瞳妩媚眯起,冲着他送出了一个格外阴狠的笑容。
一柄细长的短剑随着女子的笑容一同从?阴影中绽放,直直刺向他身后依然呆滞站立着的白郁湄——
陆哲的瞳孔猛然收紧了。
他拼命调动浑身上下?的灵气想要扭转剑锋,可是身前持剑的男子却?不依不饶地再次加力,狠狠将?他的动作打断在了原地!
“噗呲——”是利刃刺入□□的声音。
一滴鲜血溅到?了女人的睁大的眼眶里,顺着她的眼角缓缓下?流,宛如血泪。
好?像终于被这动静惊醒了,白郁湄眨了眨眼睛,扭过了头。
在她身后,那个躲在阴影里偷袭的女人被一柄长刀穿胸而过,碧色的瞳孔随即涣散开,手中短剑也倏忽脱手,叮一声落在了地面上。
朱明月高挑的身影从?女子的背后出现。
她眼角边的伤疤随着手臂用力而泛起狰狞的红色,滴血的长刀随之从?女子胸口抽了出来?,刀尖抬起,指向正与陆哲砥砺相交的剑宗弟子。
“……白姑娘?”她显然也注意?到?了白郁湄浑浑噩噩的诡异状态,略有惊诧地开口询问一边的陆哲,“她怎么了?”
朱明月当然不知道此刻的白郁湄身体里已经不再是能一剑开山的姚珍珍,对她此刻毫不反抗的动作不免疑惑。
但情势危急,她来?不及多想,只在女子肩膀轻轻一拍,示意?对方离开此处。
白郁湄的身体随着她的动作不由自主地摇晃了一下?,被另一边好?不容易脱身的陆哲一把?扶住,就要带离这混战的现场。
“湄娘!情况不对,我们先?去——”周遭嘈杂,他说话的声音不免提高了许多,几?乎是嘶吼着开口。
但他的后半句话淹没在一声剑鸣中。
声先?至,而形未随,尖锐的剑鸣声以高空的祭台为中心向外层层扩散,一时?间满场的喧嚣都被这声响所压制。
姚珍珍手中的苦禅与应滕掌心漆黑的长剑相碰撞,无形的剑气姗姗来?迟地随着音浪激荡开来?,仿佛风吹麦浪,所过之处,人尽折腰。
朱明月将?手中长刀“铛——”的一声插进了地面中,刀身上橙红的阵纹倏忽亮起,形成一个圆弧状的屏障,与扩散开的剑气相互碰撞抵消。
站在她身边的白郁湄也沾了她的光,没有被上空两人交手的余震波及,只是站在她身前的陆哲却?没这么好?的运气,剑气横扫过来?时?他正与人僵持,猝不及防下?两边都被巨力猛然摁倒在地,摔了个结实。
人群中有不少人和他们一样被波及而受伤的,静默过后便是此起彼伏的痛呼与抱怨,从?下?而上的传进了姚珍珍的耳中。
但她此刻无空再去理会。
握住剑柄的掌心传来?火焰灼烧般的刺痛感,眼前所见的一切都覆上了一层朦胧的红光。
心魔入主,苦禅的剑锋震颤不休,挣扎着想要脱离她的掌控。
“师姐……怎么不用你自己的剑?”应滕苍白的面孔带着笑意?逼近了两人相交的剑锋,纯黑瞳孔中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恶意?,他的目光落在姚珍珍手中长剑上,啧啧叹息道:“如此不顺驯的顽劣之剑,竟也有此殊荣……”
姚珍珍的牙关咬紧了。
狂暴的杀意?正在她的心头翻滚不休,苦禅的抗拒更是激起了姚珍珍灵魂深处的戾气。
少女的手腕下?压,她的一只衣袖已经在交锋的余波中被激荡的剑气搅得粉碎,混在布料中织造法阵的银线随风飘扬,撒露点点星光。布料中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手臂,皮肤上青筋凸起,骨节紧绷,近乎要折断一般的用力,让人很难想象,如此细瘦的胳膊,是怎样爆发出如此可怕的力量的。
但事实就是如此的不合常理,交错的剑锋发出“咯咯”的危险声响,苦禅闪烁着灵光的剑柄震颤不休,压住青年手中漆黑的长剑一寸寸向下?,直到?那冰冷的剑锋贴近了应滕的脸颊。
尖锐的剑气在他的面颊上划开一道豁口,殷红血液狂舞如蛇,活物般张开了狰狞的獠牙。
“对付你,还?用不上我的剑。”姚珍珍冷冷开口,旋即猛然施力,掌中灵光大盛,剑尖摩擦间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尖锐刺响。
“铛!”一声,是少女掌中灵剑向上挑飞,一下?将?青年甩了出去!
应滕脸上飞快地划过一丝愠怒,眯起的眼皮满含戾气地微微挑起半分,但很快又?被虚浮的笑意?所掩盖。
他被巨力向后甩开,却?并未乱了阵脚,而是宛如一片翩然飘飞的落叶,步履轻盈地向后倒退几?步,手中漆黑铁剑翻转——
“叮!叮——”肉眼难以追上的可怕速度中,少女手中灵剑比他退去的身形更快地追了上来?,宛如疾风暴雨,连连向着倒退的青年要害处刺去!
在她的剑尖上凝挂着璀璨的星光,半透明的阵纹层叠交错缠绕上少女光洁的手腕。
在少女身后不远处,月神垂眸,轻轻拨动掌心流转的星砂。
幽蓝的灵光从?他掌心流转的星砂中飞出,笼罩上少女纤细的手腕。
姚珍珍顿觉灵台一清,掌心灵剑的反抗霎时?微弱许多,连带着出剑的速度都快上许多。
“啊……我倒是忘了。”应滕微微侧身,险而又?险地避开了姚珍珍的迅捷一剑,苍白面孔上被剑气豁开的伤口翻卷蠕动着愈合起来?。
青年面颊上绽开两个讨喜的笑涡,神色满是天真的扭头看向姚珍珍身后沉默不语的燕鸣臻,开口道:
“哥哥,好?久不见啊。”
他笑意?盈盈的一声招呼刚刚落下?话音,闪烁灵光的剑锋便已经送到?了眼前,应滕眼也不眨地翻身后仰,就要再次故技重施,避开姚珍珍的追击——
“噗呲”一声,青年后仰的步法忽然生生顿住,身前灵剑却?不会管他此刻错漏,剑锋如雪,当即从?上至下?,在应滕身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汩汩鲜血争先?恐后地从?伤处翻涌而出,那些比常人要浓稠许多的蛊血扭动纠缠着从?姚珍珍的剑锋下?想要逃脱,却?很快被剑气灼烧着化为暗红的焦痕。
“呃!”如此重创,即便是应滕,也不免要出声痛呼,可即使姚珍珍的下?一剑即刻就要再次追来?,他却?依然只是闪躲,并未回击。
“兄长竟然如此狠心……”他嘴角依然带着笑,抬眼看向燕鸣臻方向的目光中却?已经没了先?前刻意?揉捏出来?的造作之意?,眸光冷冷如刀。
旋即,应滕手中长剑忽而反转,一招琵琶反弹,剑尖直直刺向自己的腰后——
一声微不足道的“喀嚓”声响起,仿佛某样透明的屏障被刺破了,一个缓慢旋转着的斲丧阵闪烁着灵光出现在应滕的身后,而他漆黑的剑尖不偏不倚,正正刺入那法阵的阵眼中心。
——方才?他不惜拼着受姚珍珍一剑,也要避开的,正是背后这个险恶至极的斲丧恶阵。
触之则入阵,不得出者,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施阵者都不愿用此恶毒的阵法,恐有损自身阴寿,燕鸣臻却?是百无禁忌,恶阵禁法随手就来?,心狠手辣的程度令应滕都要侧目半晌。
“勉之早已死去,我亲自与他扶灵入葬……”燕鸣臻放下?手中已然裂开的阵盘,神情冷漠地迎上了应滕的目光,“何必惺惺作态呢,应滕?”
“哈哈哈哈哈——”应滕忽然放声大笑起来?,他身前伤口被姚珍珍的剑锋燎过,伤口狰狞,不得愈合,一道血红裂口横贯上半身,深红蛊血蛇般在半空游动。
“扶灵入葬?”他忽而抬手,徒手握住了姚珍珍直劈下?来?的一剑!
青年掌心皮肉如雪般融化在少女的剑尖下?,流窜地蛊血吱吱尖叫着避开那可怖的剑锋。
皮肉消融,森森白骨喀拉一声卡住了苦禅纤细的剑身。
“但见你们如此爱护亲幼,我便不忍心杀他……”如此重伤,应滕的眼角却?只是微微抽动,唇边笑意?随伤口愈发扩大,“你们的好?弟弟,喻勉之,他正看着你们呢……”
他抬起尚且完好?的左手,点了点自己的额头。
“就在这里,看着你们这对兄嫂,是如何对他……赶尽杀绝的。”
燕鸣臻的指尖微不可察地颤抖一瞬,瓷白面具覆盖下,谁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姚珍珍则面色紧绷,对于应滕带着恶意的笑语并不回应。
她脸上的铁面已在缠斗中?脱落,少女白皙脸颊上覆盖着薄薄一层汗水,双眉紧锁,一双红眸熠熠闪光,俨然?是一副邪魔入主,心防溃守的样子。
寻常修士若是入魔至此,此刻定然?神智昏聩,不分敌我。
但应滕勉强维持着脸上的笑意,一抬眼,瞧见对面少女红眸紧紧盯住自己,神情如?此专注,杀心毫无动摇。
她手?中?的灵剑剑身还卡在应滕掌心中?,随着用力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响。而?持剑的少女在试图拔剑未果后,眼睫冷冷一掀,当即手?腕翻转,干脆利落地便弃了剑!
……此时此刻,便宛如?昨日重现。
连杀山当日,这个疯女人便是如?此。
应滕清楚的记得,自己是如?何逼迫着对方放下了那把噩梦一样的剑,然?后迎来了另外一场噩梦。
剑修弃剑,便如?同认输。
可这个疯女人,她的剑从来不止是手?上的那一把……或者随便哪一把。
虽然?挑衅时问了姚珍珍为何不用自己的剑,但看?见对方没有?抽出那把血剑时,应滕的确是感到了几?分庆幸的——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真的相信对方是沉疴未愈,所以?不仅用不了剑,还要特?意带着一个燕鸣臻在一旁助阵。
——如?此行事,天然?便带着几?分露怯的心虚。
可此刻见少女随手?弃剑,纤细手?指雪白如?葱,似乎完全无害般向自己伸来,应滕心中?第一个划过的念头?只有?恐惧,仿佛行于高处后一脚踏空,密密麻麻的冷汗霎时爬满了他的后背。
青年深黑的瞳孔猛然?收缩,那些隐藏在术法掩盖的肌肤之?下,曾经令他痛不欲生的伤口再一次不受控制地开始彰显起存在感来。
它们遍布在他的肌肤之?下,几?乎将喻勉之?的身体切割成一堆碎块——姚珍珍这个疯女人好像丝毫没有?考虑过即使她真的杀死了应滕,她亲爱的好师弟也已经被她给碎尸万段,再无复生的可能了。
应滕曾经真的以?为自己会死在连杀山。
所以?当时,在看?见那个女人拄着剑再也不动了之?后,已经奄奄一息的他第一反应甚至不是反击,而?是逃。
逃!逃走!离这个疯子越远越好!
即使对方看?起来已然?力竭,即使连杀山内有?他精心布置许久的祭坛,即使他本应该是“不死”的。
可怕的事实已经击溃了“应滕”这个个体的理智与勇气?,让他的意志第一次压过了那些沉重晦暗的东西,不顾一切地操纵蛊血裹挟着喻勉之?的尸块逃离了连杀山。
在那之?后,应滕本想和?往常一样,再更换一副完好的身体。
可那个被应滕绑来的祭品眼睁睁看?着这个怪物在祭坛上奄奄一息地挣扎哀嚎,最后什么也没有?发生。
那些斩切在他身上的剑痕就像是枷锁,锁住了这个恶贯满盈的灵魂。
应滕被困在了喻勉之?残破的尸身里?,不得解脱。
这一次,恐惧的不仅仅是应滕,还有?那些与他融合的东西。
它们疯狂地催促着应滕返回连杀山,去找寻那个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即使应滕很大可能会被恢复力气?以?逸待劳的姚珍珍彻底杀死……
“应滕”的勇气?只是昙花一现的流星,他身不由己的回到连杀山,万念俱灰。
然?后他发现那拄剑而?立的少女已然?不见踪影,连杀山祭坛内只留下了数不清的沟壑剑痕,一切宛如?死般寂静。
在那之?后应滕在连杀山龟缩躲藏了很长时间,他遍访名医试图治好自己身上的剑伤。
可无论许下多么诱人的报酬,那些所谓国手?在见过他的伤势后都要面露难色,拒绝为他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