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爱大师姐by吃橘子不吐葡萄籽
吃橘子不吐葡萄籽  发于:2025年01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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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滕……
应滕是谁?
她在说?谁?
谁是应滕?
我?是……我?是应滕吗?
我?……我?是谁?
青年忽然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头。
他胸前?还带着一个令人?心悸的可怕创口,此刻却好像已经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了似的,身体蜷曲,扣在脑后的十指绷紧,手?背上?凸起道道青筋。
我?……我?是……
“你是个什么东西?”少?女的喝问言犹在耳,而他此刻甚至想不起自己的名字。
我?是——
青年的脸上?露出混合着痛苦与回忆的神色,层层冷汗从他苍白的额间沁出,衬得?他肌肤愈发细腻,在灯火中显出一种?莹润的水色。
姚珍珍的手?指忽然收紧,修剪圆润的指甲狠狠刺进了自己的掌心中。
她当然看见了对方脸上?的挣扎动摇,此刻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我?是……
我?是谁?
终于,青年深深低头,语气喃喃,从迷茫到笃定。
“铛——”远处传来一阵沉闷的钟响,伴随着群鸟振翅而起的风声,跨过层层建筑与人?潮,传进这间寂静的小佛堂中。
“我?是……众魔之首。”应滕松开了手?,低声说?。
他的声音很轻,但佛堂寂静,几人?都听见了那个回答。
姚珍珍扣进手?掌的指节蓦然一松,心中有种?果然如此般的解脱感。
时至今日,她竟然还有这样无?望的奢求……难道喻勉之还能死而复生么?
她转身后退,失去?再与此人?交谈磋磨的劲力,心里只觉疲惫。
可身后青年低声的话语却并未停止。
“我?是黎盏,天山派的君子剑……”他低声喃喃,吐出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姚珍珍霍然转身。
“你说?什——”
“不,不!”青年忽然厉声大喝,“我?不是!”
“我?是符兆,蒋明玉的亲传弟子,‘疫仙’符兆……”
“不对!符兆早死了!我?是白旻羽……”
“也不对,我?是金缕山佛母……”
仿佛是精神错乱,他一连说?了好几个名字,但都很快又自我?否决了。
……那些人?名里有不少?都是姚珍珍曾听闻过的。
她心中一时愕然至极。
这是什么意思?
应滕精神错乱了?
……还是说?,这些人?……
这些人?……都是应滕?
不,不可能的,天山派早在百多年前?便已被灭门,应滕本人?的年岁,根本不可能有那么大。
姚珍珍的面色沉了下?去?。
她终于意识到了自己一直以来的错误。
应滕……这个名字,或许只是这个怪物?所使用过的名字中的一个罢了。
“我?是……我?是鸣麓山的……”青年已经跪倒在了地上?,小佛堂的青砖地面上?,他胸前?流出的血液已积起了一滩,而他就跪坐在自己的血泊中,低语不断。
姚珍珍死死地盯住了他的脸。
她忽然感到一阵恐惧。
若是他真的说?出了喻勉之的名字……难道要她相信,那个狡黠机敏的少?年,她曾关爱有加的、鸣麓山辈分最小的师弟,其实从来都不存在?
一切只是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幽灵,一个不死的恶鬼的伪装?
她屏住呼吸,等着对方吐出那个名字,像等着铡刀落下?的死囚。
青年的话语却忽然停住了。
一阵低低的笑声从他捂住脸颊的指缝间传了出来。
“不,他们都不是我?,”他的话语此刻竟然显得?无?比笃定,仿佛方才?精神分裂一般的人?不是他似的,连弓起的脊背也随着话语而舒展挺直,“我?是应滕。”
他做出了最后的宣告,松开了捂住脸的双手?。
青年白净的面皮上?已不复最初讨喜的模样,几道血红的瘢痕裂纹突兀的横亘在他本来的皮肤上?,让他看上?去?像是被人?砍碎后又拼接了起来一样。
姚珍珍认出了那些裂纹——那是她曾在连杀山给应滕留下?的剑痕。
这个蒙着人?皮的怪物?此刻像是终于无?法再维持住外表的人?形……也或许只是不屑于再维持了。
恶鬼抬眼看见姚珍珍严阵以待的神情?,忍不住发出一阵低低的笑声。
“你是功德加身的天选……”他乐不可支地伸手?,探进了自己胸前?的伤处,指尖在滋滋蠕动着的血肉中滑过,“你问我?是什么东西?”
“我?是众魔之主?。”
“我?是此世之恶的化身。”
“我?是……”
“我?是你的对立面。”
“我?是你的影子。”

应滕的?话音幽幽落下。
门外忽然划过一道亮白的?雷光,伴随着姗姗来?迟的?一声闷响,阴沉的?天幕短暂的?睁了一下眼,潸潸泪水便狂啸着奔涌而下。
暴雨如注。
噼里啪啦的?雨声短暂地分散了一下姚珍珍的?注意?力,但无可避免的?惊愕依然充斥着她的?心间。
姚珍珍从来?不自?认是?什么聪明人,但自?觉也称不上愚钝,至少算个?正常人。
可面对对方的?语出?惊人,她还?是?感到了一丝难以理解的?荒谬。
什么叫“我是?你的?对立面”“我是?你的?影子”?
说得好像你作恶多端,全是?因为我的?缘故似的?!
姚珍珍当即嫌恶地后退了半步,感觉自?己像是?个?走在路上不慎踩到秽物的?路人,恨不得立刻蹦起来?骂人。
“少给自?己贴金了,你所做一切,不过为了一己私欲,与我何干?”
应滕再次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夹在在门外哗啦啦的?雨声里,有种?说不出?的?阴沉感觉,令人闻之悚然。
“这位姑娘,”他似乎是?还?未完全恢复记忆,对待姚珍珍的?态度竟然还?算得上温和,倒与她记忆里那个?阴冷乖戾的?样子有许多不同,“你能走到这大般愿禅寺的?论道佛堂,自?然不会是?等闲之辈,怎么竟还?如此糊涂么?”
“万事万物从来?讲求平衡,我是?诸界恶首,那你自?然是?与我相对的?善……”
“你每做一件善事,我便要相应为恶一次。”
“若善恶失衡,这禅寺即刻便化作炼狱,你我便要就?此消亡。”
姚珍珍用看神?经病的?表情瞪着他。
——她还?以为方才应滕那一连串表演,是?记忆恢复的?表示,没先到结果还?是?沉浸幻境,被洗脑了个?彻底!
想到此处,她又忍不住扭头看了蛇妖的?方向一眼。
她从未听过所谓“大般愿禅寺”,但从应滕信誓旦旦的?样子来?看,想来?是?这老?奸巨猾的?蛇妖在进入幻境前给他灌输了什么虚假的?记忆。
……总不能,他把他们两人诱骗过来?,真是?为了一劳永逸的?把他们都埋葬在这里吧?
想到此处,姚珍珍目光中不免带上几分怀疑。
葛胥的?面上却毫无波澜,似乎对此刻情态早有预料,只感受到背后灼灼目光,忍不住闭目颂念了一声佛号。
“姚施主,应施主,”他终于扭过身?来?,面对两人合十?行礼,“论道可是?有结果了么?”
论道?论得哪门子道?姚珍珍险些没一个?白眼翻上天,正要开?口?说话,一边的?应滕却抢先张了嘴。
“是?,”他抢先开?口?,甚至双手合十?,做了个?不伦不类的?问候姿态,“我们已有结论。”
“那么,还?请应施主为小僧赐教。”蛇妖眉目微松,忽而单手抬起。
随着他的?动作,佛堂内左面供桌上猛然窜起两道青色的?烛火,火光幽幽,随着线香燃起的?袅袅烟雾而摇曳。
姚珍珍神?色莫名地看着两人的?一唱一和,目光着重盯紧了应滕的?嘴,一边攥紧了手指,打算对方一有异常,就?出?手打断。
“……起诸善法本是?幻,造诸恶业亦是?幻[1],万法皆幻,若行有常。”应滕开?口?,说的?却还?是?姚珍珍不能理解的?佛偈,她不由得皱了皱眉。
但他的?最后一句话,姚珍珍却听懂了。
“此道无解。”
“我愿皈依。”他说。
就?在他话音落下刹那,青年的?脑后忽然亮起一轮浅淡的?圆光,圈内蔓生出?层层卷草团花纹样,森冷光芒映照出?青年低头拜谒的?侧脸。
姚珍珍吃了一惊。
她当然认得出?应滕脑后那一轮光圈是?什么——在伽蓝满度中受法封禅时,受封者身?后便会生出?圆光,代?表此人道法已然圆满,得天恩赏,应受金身?。
……但无论如何,应滕都不改符合这个?“道法圆满”的?标准。
她响起先前应滕提到的?“大般愿禅寺”一词,心中霎时间转过了许多念头。
难道这老?蛇费劲心思编织这幻境,就?是?为了规劝对方从此皈依佛道,放下生杀么?
不,且不论一旦离开?幻境,记忆恢复后,应滕是?否还?能遵守誓言,便是?此时此地,即使已经被幻境洗脑得彻底的?情况下,他所言词句,也并未有回头止杀之意?……
【我是?诸恶之首,是?你的?对立面。】
她想起对方方才信誓旦旦的言论,很快便将?自?己的?猜测推翻了。
虽然应滕发愿说要就?此皈依,但葛胥如此大动干戈,定然不会是为了听他这几句没什么用的?好话的?。
大班愿寺……
姚珍珍心头忽而一凛。
她抬起眼,看向对面两人。
一魔一妖也同时看向她。
应滕此刻脸色被身?后圆光照耀,更显苍白,一眼瞧上去,简直与死人无异。
而葛胥身?后是?光芒大盛的?高大莲台灯座,雪亮烛光从后而来?,将?他的?面孔完全的?笼罩进了黑暗里。
蛇从黑暗中伸出?了信子。
“姚施主,”他抬起了另一只手,轻声问道,“请为小僧赐道。”
姚珍珍浑身?肌肉顿时绷紧了。
……她感受到了。
那种?如芒在背的?被注视感。
这种?感觉,她曾体会过。
伽蓝满度供有三十?二座金身?佛,每一位都曾予她一缕香火。
祂们赐她三十?二道功德,说要她皈依,做那第三十?三座金身?佛。
那时她的?感受,与现在几乎是?如出?一辙的?。
彼时的?姚珍珍选择了拔剑,成为了唯一一个?身?获功德的?不信者。
姚珍珍曾将?剑尖指向垂目的?神?像们。
她说:“我拒绝。”
而此时此刻,在这虚伪的?幻境里,她再一次的?感受到了那虚无缥缈的?目光。
少女本能地抬头,三座佛像似乎比进来?时高大许多,此刻仰望过去,显得压迫感更甚。
烛火潼潼,塑像的?面孔依然隐藏在云霭中,叫人看不真切。
可姚珍珍看得分明,那最左侧的?佛像脑后,已然变幻出?了一轮描画着金粉的?卷草圆光!
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大班愿寺……或许它的?确叫这个?名字,但或许另一个?名字与它更相称。
——伽蓝满度。
陆上佛国……在此圣地,凡有发愿,必受注目。
违誓者,神?魂如裂,心化齑粉。
她心中顿时豁然开?朗,再次抬眼时,正正与葛胥垂下的?目光对上。
蛇妖的?竖瞳在阴影中轻轻颤抖着,不知是?恐惧,抑或是?其他情绪。
但他没有挪开?目光,依然直直地与姚珍珍对视。
他的?目光无声,却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
应滕已然发愿,但此刻佛寺中,还?有一位不信者。
只要一句话,誓愿便达成,来?自?神?佛的?瞩目会将?你们之间的?一切恩怨就?此锁住。
正如先前所言,善恶自?此一体两面,他做你的?影子,自?此受你制约,你行善,他便为恶。
权衡的?一边已然放上了砝码,只等着不信者将?另一枚砝码放进去。
这一次,你愿皈依么?
蛇妖的?目光透过层叠的?佛光,静静地落进了姚珍珍的?眼中。
在他身?边,被誓愿所禁锢的?应滕神?情恍惚地扭过头,同样将?目光落在了她的?脸上。
姚珍珍再一次仔细打量起这个?魔头的?面孔。
喻勉之的?僵死的?面孔从记忆深处浮现,与面前这张苍白的?脸颊再次重合。
这个?恶贯满盈的?魔头、这个?不知从何而来?的?恶鬼……
只要一句誓言,只要一个?承诺。
三十?二座神?佛将?为你们的?誓愿作证,自?此善恶相守,约束恶鬼的?锁链就?握在你的?手中,一切后患迎刃而解。
可姚珍珍想起了喻勉之临死的?呼救。
她想起连杀山中哀哀泣血不得解脱的?魂灵,他们日夜哀恸,只求一死。
她想起在莲座中救出?那个?孩子时,他曾握住她的?剑尖,求一个?解脱。
她想起梵城怨火中那些不肯往生的?先辈,他们嘴里含着毒火的?种?子,至今不肯瞑目。
她想起审讯室里岳婉容流着泪的?面孔,想起她说的?,想要回家。
她想起天心阁那个?叫罗玉龙的?小男孩,如此天资……就?那么轻飘飘的?死在猎场里。
她想起那只叫小蛮的?朱鹮鸟,想起朱明月含泪的?眼睛与满含仇怨的?火焰。
她想起了许多人,死去的?,活着的?。
他们的?仇恨与悲伤是?沉重的?枷锁,一层层的?压住了姚珍珍的?步伐。
而这一切一切的?罪魁祸首,此刻竟然只要轻飘飘的?一句发愿,便能就?此逃脱惩罚。
甚至于,她还?要亲自?去饶恕他。
“……”
姚珍珍伸手,握住了那把本不该存在的?剑。
迎着神?佛的?注目,她再次说出?了那个?不变的?回答。
“我拒绝。”她说。
血色的?剑尖抬起,指向了对面身?披佛光的?青年。
燕鸣臻在一阵遥远的?歌声中醒来?。
睁眼所见是?漫天动人的?霞光。橙红的?天幕中漂浮着鱼鳞状的?层云,被残阳染成斑驳的?橘色。
天地广阔,而此刻,一切颜色都披在了少女的?肩头上。
姚珍珍盘腿坐在他身?边,膝头上横放着细长的?灵剑。
“醒了吗?”注意?到了燕鸣臻打量的?目光,她微微垂眸,神?情淡淡,“鸣臻,你在寺庙里看见了什么?”
面对姚珍珍的?问题,燕鸣臻非常难得地沉默了许久。
直到姚珍珍将?膝头擦拭得锃亮的?灵剑重新收归入鞘,他才终于开?了口?。
“珍珍,你为什么不答应呢?”他问道。
姚珍珍的?动作顿时一停。
“你看到了啊。”她将?剑鞘别回腰间,单手撑着地面,站了起来?。
夕阳的?余光为少女的?身?形镀上一层血色,她半侧过脸,面孔一半隐没在阴影中。
“葛胥让我妥协……或许他提出?的?办法是?对的?……”
她朝着地上的?青年伸出?手,掌心摊开?。
“可是?,我并没有替人原谅的?资格。”
“所以,我拒绝了。”
他们的?手掌交握,姚珍珍手臂用力,将?青年从地面上拉了起来?。
燕鸣臻直起身?,与她并肩而立,看着眼前景象,一时沉默。
两人站在一处装潢古朴的?院落内,四面假山楼台虽风格简朴,但景致错落,颇有野趣,看得出?院落主人的?精心雕琢。
但此刻,一切装饰都已失去了意?义。
一道横贯地面的?巨大裂口?突兀地将?这精巧的?小院割裂开?来?,连带着那青瓦红砖的?二层小楼、层叠盘绕的?流泉假山、甚至两人身?前不远处,那本该枝繁叶茂,郁郁葱葱的?山玉兰树,都已被这裂痕霸道地分成了两截。
瞧见燕鸣臻的?目光落向那剑痕,姚珍珍顿时有点?窘迫地挠了挠脸。
“……那个?,”她徒劳而苍白地试图解释,“我以为幻境,就?撑得住……”
“只是?稍微用力了一点?点?……”

因?为身处幻境,所?以姚珍珍的一剑确实没有刻意留手。
那柄曾与她相伴许久的血剑在虚伪的幻境中撕裂了仇敌的身躯,将“大?班愿寺”的一切都化作了云烟。
应滕惊愕的神情?消散在她的剑尖。佛寺中震耳欲聋的钟声响起,姚珍珍再?次眨眼,看见的是满目疮痍的地面。
她胸中还回荡着不曾平息的愤懑,表情?一时?显得格外狰狞。但一转眼,姚珍珍旋即注意到了身边还未醒来的燕鸣臻。
青年正侧卧在她的脚边,华贵的衣衫斑斓铺地,露出的半边侧脸光洁如雪,眉心紧蹙着,显然是在梦中也不得安眠。
这个方才还桀骜不驯的女杀神于是一下泄了气。
姚珍珍微微叹气,还是选择了席地而坐,抱着手臂等?着对方醒来。
她将下巴搁在手臂上,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眼前院落中衰败古朴的景致,脑海中却还回想着幻境中的一切。
直到身后传来细微的沙沙声,将她的思绪再?次惊醒。
姚珍珍回头,看见了手持笤帚的红衣僧人?。
葛胥的样子与他们进入幻境之前没有什么?不同,只是额边多?了一道血淋淋的伤疤,伤口横过鬓间,血流如注,顺着他披散的长发向下淌着,染得那一身袈裟更显深红。
妖族与人?族体质毕竟不同,他额间伤口处血肉翻卷蠕动着,显然是正在努力愈合,但残留在伤处的剑意还贯彻着无可反抗的斩切意志,硬生生地阻断了伤口的愈合趋势。
——那是姚珍珍留下的剑伤。
在大?般愿寺的幻境中,她的拒绝与剑锋一样冷酷。
以一把此世不应存在的兵刃为媒介,执行着剑主人?的意志,切断所?有不自量力的阻拦者。
残留在伤口处的剑意贯穿了幻境与现实,依然忠诚地执行着来自剑主的命令,阻碍着僧侣将自己的人?皮重?新缝补完整。
注意到姚珍珍正盯着自己头上的伤口,葛胥脸上云淡风轻的表情?出现微不可察的变动,但很快再?次被掩盖了下去。
隔着半个衰朽的庭院,少女与僧侣驻足对视,皆是沉默。
良久,还是姚珍珍先开了口。
“……不管如何,我?承你此次的情?,”她的目光向下,落在僧人?脚边的血泊上,眉心微蹙,“只是我?与应滕,有不死不休之仇怨,断无共生的可能。”
葛胥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僧人?妖异的竖瞳紧紧收拢,盯住了少女单薄的身形。
“我?昨夜去拜访了林郭先生,”蛇妖嘶声开口,却是另一个完全不相干的话题。他额间的剑伤依然在更迭着愈合与撕裂的循环,蒙在头颅上岌岌可危的人?皮几乎要承受不住暴烈的剑意而崩溃,“我?与他一起,借着当日紫气做了一次推演。”
“林郭先生与我?同时?叩问天门,他求问的是人?间未来。”
“而我?问的,是有关你的未来。”
“我?们两人?得到了相同的答案。”随着他的话语不断,蛇妖碧绿的蛇瞳痛苦地眯起,雪白?的面皮上开始出现无数皲裂的伤痕,仿佛一张细密的蛛网,层层将他撕裂开来。
姚珍珍面色微变。
术士想要窥测天意定然消耗大?量寿元与修为,若非借助天地利气,众人?都轻易不肯开坛叩问。而往往叩问所?得结果,也仅有卜卦者一人?可知?——泄露天机,必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眼见对方此刻身形崩溃,连人?身都要维持不住的样子,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不,不用告诉我?,”她深深吸气,向前半步,伸手想要阻拦对方,“我?不信天命,从来都不——”
姚珍珍的话语没有说完。
她并非真的不信天命,只是不忍故友为此折损寿元,哀毁己身……
但葛胥显然心意已决。
“听我?说。”
蛇妖美丽的人?皮裂开了。
那鲜活的□□内部,血红的大?蛇扭动着吐出信子,痛苦地嘶声开口。
“它告诉我?……前路皆苦旅,晦极而生明。”
这句吉凶不明的预言一脱口,蛇妖体内顿时?爆发出噼噼啪啪的爆裂声响,无声无息的天谴在此刻化作了有形的刑罚,令这胆敢窥伺者受尽了苦楚。
不过片刻,红衣的僧侣便由?内而外开始崩解,直至化作了一滩粘稠的血水,洇透了地面高低不平的青石砖面。
而与此同时?,远在伽蓝满度的供佛堂中,无人?注意的角落里,那具香火寥寥的王虺菩萨的金身佛像上,自额心间,缓缓出现了一道深深的裂痕。
姚珍珍没有告诉其他人来自蛇妖的不详预言。
但所?有人?都察觉到了,大?师姐与以往似乎有了些不同。
仙试的前期工作正在有条不紊的推进中,但本应作为核心的姚珍珍却显得格外心不在焉。
她的走?神是如此显眼,以至于那些只是与她惊鸿一面的来客都看出来了,更不用说日常与她形影不离的亲朋故友。
“珍珍?”青年伸出手指,轻轻在少女面前摆了摆,将她不知?神游到何处的思绪唤了回来,“在想什么??”
姚珍珍缓缓地收回了放空的目光,眼神落在燕鸣臻仰头看向自己的脸颊上。
若从远处看,青年单膝着地,抬头仰视少女的姿态如此虔诚,而女孩垂眸,目光深深回望着对方,宛如一对亲密爱侣。
可姚珍珍垂落的目光只是穿透了青年妖冶无暇的皮囊,空荡荡地落在了不知?何处。
……她还在回想着当日的幻境之旅。
“……晦极而生明。”蛇妖的谶语言犹在耳,让姚珍珍的心头一时?生出无限犹疑。
她想起当日在伽蓝满度中,身披圆光的神佛们规劝她就此皈依。
“此世杀孽,皆由?你而起,若愿释剑,则天下可平。”他们说。
姚珍珍曾对此嗤之以鼻。
“若生杀由?我?起,那自可由?我?平,何须皈依?”她质问道。
但前日的大?班愿寺中,蛇妖与恶鬼皆皈依,她一剑斩开幻境,真的是正确的抉择么??
虽然口口声声不信天命,但对于这些玄之又玄的预言,姚珍珍从来不敢轻视。
晦极生明……是她的选择,导致了这世道向晦么??
还是说,此次仙试,她与应滕的争斗……
……她会输么??
只是想到这个可能性?,姚珍珍的心头便不可抑制地涌起狂怒的焰火。
漆黑的心火从姚珍珍的灵魂深处涌出,永不止歇地燃烧着她所?剩不多?的理智。
只有握住剑柄时?,她才能得到堪称吝啬的一点慰藉。
而只有将剑刃刺进仇敌的身体,将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葬送在她的剑尖,她才能——
“师姐!”
“珍珍!”
姚珍珍猛然睁眼!
她的剑尖斜斜下压,正险而又险地停在了身前人?惊慌未定的眼珠前一寸。
“啪嗒”一声,一点残血从剑尖低落,晕开在少年颤抖的鼻尖上。
“师……师姐。”
陈谦双腿发软地跪坐在地,颤声唤道。
姚珍珍重?重?眨了一下眼睛。
“唰”一声,长剑归鞘,少女后退半步。
她抬头环顾四周,宽阔的试剑台上方,无数悬停的浮空平台上,人?群皆沉默,望着场中二?人?。
直到姚珍珍放下剑,四周才轰然响起层层的欢呼声。
今日已是仙试的最后一场。
来自剑宗的陈谦胜过了天心阁的赵芮,获得了此次浣金仙试的魁首之名。
而后,在众目睽睽下,这位新任剑首将剑尖指向了同门的大?师姐。
“师姐,自入门起,我?便是临着你的剑帖,摹着你的剑痕修习的,”这个方才胜过一场的少年面颊上还带着细汗,双眼却十分明亮,满含期待地看向姚珍珍的方向,“借着今日剑试的光,不知?我?能否有幸,向师姐讨教一二??”
四周想起一片低低的议论声,而剑宗的几个随行长辈脸上都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陈谦这孩子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天赋、脾性?与品格都是上乘,只是少年意气,总是争强好胜的。
让他去碰一碰壁,也是好的,他们心想。
所?以姚珍珍拖着剑下场时?,没有人?阻拦。
只有站在姚珍珍身后的燕鸣臻徒劳地拽了一下少女的衣袖——朝夕相处,他实在是担心姚珍珍近日来的状态,不免要多?忧虑几分。
而少女只是回头,给了他一个淡淡的微笑。
燕鸣臻被她难得如此温和的笑意安抚了。
他以为姚珍珍此刻是清醒的。
……他们都以为她是清醒的。
……谁也没想到只是同门之间的一次切磋,竟能如此惨烈。
姚珍珍在神志恍惚中连续出了四剑,而陈谦只能安全接下前两剑。
剩下一剑刺穿了他的右臂,连皮带肉地削下了一连串的血肉,狂喷而出的鲜血甚至溅湿了姚珍珍的衣袖。
而她竟然能眼睛也不眨地再?出一剑!
即使对方依然弃了灵剑,跪坐在地。
……即使对方是她同宗同门的师弟。
第四剑刺出时?,满场围观的人?潮已然发觉了不妥,有不少人?在观赛平台上发出低声的惊呼。
台下,林羽觞的腰间恨骨几乎与姚珍珍同时?出剑。
但林羽觞本就是姚珍珍一手带大?的师弟,武功路数与她几乎如出一辙。
……而这世上,除去极少数特例外,鲜少有弟子贤于师的情?况出现。
他的剑没能赶上姚珍珍的剑光。
但好在,在真正酿成血案的前一秒,姚珍珍醒了过来。
围观的人?群只当这是当世剑首点到为止的指教,在最初的心悸过后,便是轰然而起的欢呼声。
他们在呼喊着姚珍珍的名字。
而欢闹中心的姚珍珍的脸色却格外苍白?。
她手中的苦禅此刻简直如同沸腾般滚烫,震颤着,烙铁一样要让她握不住。
——苦禅乃是佛前清供的灵剑,若遇邪灵恶鬼、魔头凶煞,则会发热来为持剑者预警。
……但此刻,这柄灵剑所?预警的人?,正是姚珍珍自己。
“当啷”一声,是少女手中灵剑脱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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