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避无可避,唯有一死。
短短一瞬间他的脑海中闪过了?很?多画面,从拜师时师父拂过他头?顶的手掌,到晨起早课时师兄失望的叹息、云舟上大师姐面无表情的侧脸……以及那个曾让他怦然心动的女子,苍白而坚毅的眼神。
如?果是?她的话……一定能接下这一剑吧?
唯有一死……吗?
“叮——”
少年僵住的手腕猛然一动,手中长剑上挑,在最后一刻,险而又?险地,再次拦住了?那道险恶的青色剑光!
美玉再次破碎,但没等陈谦从劫后余生的境地里?反应过来,青色的磷火再次燃烧重聚——
这一次他没能追得上剑光的速度,青色的月亮从他的脸颊上横斩而过……留下一道冰凉的水痕。
陈谦愕然地睁开眼,在死里?逃生的余幸里?,终于听到了?身后人群中此?起彼伏地嘈杂声响。
叹息、哭泣、惊叫、哀鸣……甚至有人在狂笑。
他是?唯一一个撑过了?第二道剑光的人,反倒醒得最晚。
陈谦脚步虚浮地起身,感觉到自己过度用力的右手正止不住的颤抖,他支着剑,转身,刚想?开口,却忽然听见有人在人群中大喊起来:
“我突破了?!”那是?个穿着有些寒酸的青年男子,脸颊瘦削,满面惊喜。
“我……我入境了?!”他脸上还残留着方才?恐惧时流下的泪痕,神情却是?显而易见的狂喜,“这……”
他忽而双手合十,向着鲤乐馆的大门举头?便拜!
“师姐高义!今日指点之恩,我蔺某定结草衔环相报!”男子深深一躬,头?几乎点到地面。
这显然并不是?个例,前来闹事的人群中有不少都发出了?惊喜的声音——方才?这一线生死,的确有不少人因此?得益,或有所悟。
陈谦此?刻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他懵懂地回头?,望向那扇紧闭的厚重大门。
是?……是?大师姐的手笔吗?
“据传当日奔奎削骨受刑走过了?止杀崖,进入了?洛萍,但追杀他的人却不肯罢休,想?要?在洛萍再犯杀孽……陆眉山于是?铸雪为剑,剑光如?虹,却最终化作飘雪,并不伤人。”
“前来的追兵为此?剑所感,遂放下杀念,从此?离开。”
“……世人称此?剑招,名为,‘见雪虹’。”
姚珍珍一边走,一边笑着说道。
“瞧瞧,我可有学到几分么??此?处无雪,那我这个,是?不是?可以叫……嗯,‘泼茶香’?”
第82章 飨月
姚珍珍自认为精妙的取名能力没有得到多?少?应和,燕鸣臻与姚淼淼都只?是微笑不语,只?有跟在后面的林羽觞直言不讳地说了实话。
“不好听,师姐。”他说。
回?应他的是姚珍珍的一个爆栗,只?不过在敲到他头上之前,姚珍珍的手就被人握住了。
“珍珍。”
“师姐!”
一左一右两只?手几乎同时握住了她的右手。
姚淼淼攥住了她的右手腕,燕鸣臻则直接握住了她的手指。
两人对视一眼,谁都没有先松开手。
“师姐,事态紧急,”姚淼淼率先开口?,劝说道,“我们还是先去处理了馆外闹事的人群吧。”
姚珍珍悻悻的收回?手,一边尴尬一边疑惑地小声嘟囔。
“平素也没见你们这?么爱护他……”她一缩手,就要将两人的手挣脱开来,指尖却忽然一紧,张开的指缝间挤进?了另一个人温热的手指。
燕鸣臻抬手扣住了少?女的手掌,与她十指交扣。
“珍珍,”他的指尖在少?女细腻的手背上摩挲了一下,“若要令人忘却流言,我们总要让人看到事实。”
另一边,姚淼淼的反应很快,立刻不甘示弱地挽住了姚珍珍的另一只?手臂。
“……”
姚珍珍就这?么被两个人夹在中间,手足无?措地走到了鲤乐馆的正?门外。
在门外等候的众人方才都已接了她的凌空一剑,或有进?益,或只?是单纯畏惧,此刻态度都原没有当初的强硬,局面已经逐渐被几个剑宗的弟子控制了下来。
只?那朱红大门甫一推开,少?女的身影从豁开的门洞中走出?,方才还勉强平息的人潮却轰然再起,层层叠叠,呼唤着同一个名字。
陈谦豁然回?头。
黑发?的少?女正?站在两位姿容绝世的美人中间,却不会?有人将注意力分散给他人。
人们争先恐后地朝前涌,却又在距离她一段距离的地方自觉的停下了脚步,只?目光依然紧紧盯着她的身形,个个神色激动。
“师姐!”
“大师姐!”
“师姐!”
“师姐!感谢师姐的指点之恩……”
姚珍珍抬起被挽住的左手,轻轻做了个下压的动作。
那只?是个简单的手势动作,没有使用术法,也没有使用任何法器,连一丝灵力也无?,但人群仿佛忽然中了缄默咒般,喧嚷的人声随着她的动作层层沉寂。
——就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随着少?女掌心下压的动作而?拂过人群,将他们发?出?的一切声音都尽数抹去。
“今日各位到访鲤乐馆,剑宗本应敞开门户,招待各位贵客,”她开口?说话,声音并不高,但此刻寂静,所有人都听得见她声弦振动的音调,“只?是鲤乐馆容量狭小,不足以厚飨诸位英杰,实在遗憾。”
“不若如此,此次仙试结束后,我将在试剑台举办飨月宴,备上佳肴美馔,再诚邀诸位赏光,如何?”
人群一时激动起来。
试剑台乃是仙试的决胜场地,占地辽阔自不必提,更难得的是那试剑台的基石乃是一整块的浮空石所筑,工艺之复杂,材料之珍贵,世所罕见。
这?试剑台素日高悬昭华城上空,居高临下,占尽天时地利,尽揽人间紫气,于此修习,定然事半功倍。
在此举办飨月宴,花费定然甚巨,且非寻常豪奢宗族可得——也就是姚珍珍的面子大,换做常人夸下此等海口?,定然是要被众人耻笑的。
顿时间,称赞的、感激的、急着确认的……各色声音混杂在一起,潮水般的再度涌起。
姚珍珍忽而?一抬手,搭上身边人的肩膀,耳后轻轻用力,将她向前推出?半步。
“淼淼是我的师妹,也是鸣麓山的代掌事,此次飨月宴,便由她为我安排一应事宜。”
“师姐!”姚淼淼被她忽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回?头看向少?女,白?皙脸上泛起一层红晕,愈发?显得容色秾艳。
姚珍珍朝着她笑了笑,同时轻轻点头,示意对方大胆去做。
姚淼淼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女子形状优美的双唇张开,轻轻颤抖,似乎有话想说,却不知从何开口?。
而?姚珍珍只?是捏了捏她的掌心。
“淼淼,没事的,”她说,“我在这?里呢,有什么事,我来解决。”
姚淼淼于是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过了身,朝向那些已经再次安静下来的人群。
他们的目光中有探究、有惊艳、有厌憎……但那都不重要,她感受得到落在她后背的那道目光——那是来自姚珍珍的。
“诸位……”她开口说话,音色婉转,有如莺啼。
姚珍珍看着她的背影,一时走神。
时光匆匆,珠流璧转,当年那个怯生生跟在她身后,不肯松手片刻的小女孩,也已经脱离了自己,独自生活了七年之久……
她的情绪不免一时有些感慨,手腕上却忽然微微一紧,是燕鸣臻侧过头,以眼神向她示意。
姚珍珍怀旧的情绪一下抽离,抬头看见燕鸣臻正低头看着自己。
青年眉心微微蹙起,眼眸流转,既似含情,又似怨怼。
两人隐藏在交叠的衣袖底下,相扣的十指中,少?女的手指被青年修长的手指夹住,轻轻摩挲。
新的身体?上没有曾经砥砺刻苦的痕迹,幼嫩的指尖被他拢住反复揉捏捻玩,让姚珍珍不免感到几分酥麻。
她赶紧使了几分力气,将手掌从对方的桎梏中挣脱——动作过大,带动了腰间环佩叮当,发?出?一阵玉石碰撞的细微声响。
前方姚淼淼已将一应事宜交代完毕,正?微微俯身,盈盈一拜,换来众人连连回?礼。
姚珍珍于是再次踏前一步。
“诸位,还有一事。”她在衣袖底下使劲地揉搓着发?麻的指尖,似乎这?样就能将那上面留下的另一个人的体?温拂去。
“我将邀请三殿下,”她回?头看向燕鸣臻,示意对方上前来,“由他来做我的……”
她忽然笑了一下。
姚淼淼豁然回?头。女子脸上公式化的笑容还未褪去,便已经被惊愕所替代。
她张开嘴,似乎想说些什么来阻止姚珍珍的话语,可终究没有来得及。
“我要请他,来做我这?次飨月宴的……月神。”
场面一时死寂。
姚淼淼面如死灰地闭了闭眼,而?被点到的青年却仿佛愣住了。
他脸上那张仿佛焊死了的温柔假面忽然消失了,嘴角惯常的一点笑意也垂了下去。
——他此刻的神情,竟然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迎着姚珍珍邀请的手势,燕鸣臻本能地上前半步,却又忽然停下了脚步。
在众人的瞩目中,他低下了头,将一切情绪掩盖了下去。
“……好。”
他搭住了姚珍珍递来的手,紧紧地握住了。
姚珍珍感受到他的手臂在轻轻地打?着颤,握住自己的力度也有些过大,让她的手指感到了一阵轻微的疼痛。
但此刻这?些都已经是微不足道的细节,在围观的人潮此起彼伏的惊叹与吸气声中,她回?握住了对方。
两人并肩站在一起,仿佛是真的亲密无?间。
仙试已经快要接近尾声,昭华城的热闹却依然不减,不仅是为了那始终悬而?未决的武试魁首之名究竟花落谁家而?争论不休,还有……有关那位剑宗大师姐,将要举办的飨月宴一事。
南陆仙门很久之前便有祭神飨月的传统,凡有要事,定是要大摆宴席,延请四方宾客的。
而?在飨月宴上,除去宴会?的举办者要亲自穿上礼服扮演祭者外,还需有人妆作月神,以作应和。
曾有传说,人族祖先便是在月下以舞悦神,得到神灵点化,沟通天地,开辟神通,自此迈入仙途——这?是比较文雅的说法,民间许多?画本折子则要直白?许多?,有说月神与凡人私通,也有说凡人是月神的亲子的,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总之,因着这?层传说的关系,飨月宴上,扮演月神与祭者的二人关系定然极其亲密……师长父母最是常见。
若并非此等关系,那往往就是道侣之间了,一个做祭祀,一个做神灵。
姚珍珍在鲤乐馆外,当着众多?仙门翘楚,野修散仙的面,请了那仙朝的三皇子燕鸣臻,做她这?次飨月宴的月神……
虽然二人早已定下婚约,但举凡宗门联姻,总是如此——先契定婚约,两边就此达成合作,往来不断,等这?婚约拖上个几十年,若此时两边宗门还算和睦,那就择日完婚,成就佳话……这?是比较理想的情况。
实际上大部分宗门联姻都坚持不到完婚的时候,利益关系不对等、亦或是一方败落,都能成为婚约破裂的理由。
说到底,仙门中人,其实并没有所谓一定要求个道侣的想法——有当然很好,但没有,那也无?可奈何。
“此道孤独,唯吾心坚。”这?是陆眉山当日留下的箴言——这?位前任剑仙也确实是孤家寡人一直到死,也算言出?必践了。
因此,对于姚珍珍与燕鸣臻的这?段婚约,许多?人都一厢情愿的认为那只?是剑宗与黎氏、亦或是南燕皇室的一次合作……就算因为那三殿下品貌出?众,大师姐对他多?有青睐,想来不过一时贪恋,不得长久!
谁也没想到姚珍珍会?突然有此举动——公开如此,无?异于向世人宣布,他们的关系亲密,甚至将要更进?一步。
难道……她竟然真的是想要完成这?段婚约,去结下一段不死不休的道侣契约么?
为什么?这?是许多?人听见消息的第一反应。
“凭什么?”这?是姚淼淼的声音。
精美的青汝瓷瓶被她泄愤般摔得粉碎,而?屋内的其他人全都噤若寒蝉。
只?有林羽觞向来是不惯着她的。
“因为师姐喜欢他,”他说,语气硬邦邦的,“师姐喜欢,她高兴,就可以。”
第83章 鱼尾
且不论姚淼淼在私下里是如何的愤怒与崩溃,但对于即将发生的事实来说,都只是无?济于事的徒劳。
飨月宴的各项准备工作依然?有条不紊地在逐步进行推进中。
姚珍珍在外面一通豪言说得轻松又?阔气?,但实际施行下去所要调用的人手与财力都是难以计量的——好在财力这?边,三殿下表示他很?乐意分忧。
……但这?显然?只会让姚淼淼的怒意更上一层。
她的情绪就像一个亟待喷发的火山,只差一点火星就要引燃。
剑宗来到昭华城的上下一众弟子?最近都活得战战兢兢,祈祷着自己不要被她逮住错处责罚。
而作为始作俑者的姚珍珍还?毫无?察觉。
她去旁观了两次武试的淘汰赛,跟着玄机处的玄甲骑一起,捣毁了昭华城内一处隐秘的邪教?据点,甚至抽空去看了白郁湄的文试……
总而言之,行程很?满。
而这?一切的过程中,燕鸣臻都与她形影不离。
对于这?位三殿下来说,近日所发生的一切,都像梦一样美?好。
“在想什么?”姚珍珍的声音响起在他的身后,脚步声由?远及近。
“嗒”一声,少女将一个红木的托盘放在他面前的书案上,瓷盏中的液体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一下。
粉白的圆子?在清澈的酒液中摇曳,散发出诱人的甜香。姚珍珍拖来一张椅子?,在青年的对面坐了下来。
“汤旻送了消息来,要与我商议这?次决赛的事情。午后我要去司政府一次,你随我一起去。”她很?自然?地开?口,是陈述的语气?,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在燕鸣臻的手中塞了一把勺子?。
“尝尝?我从?云瑶的小厨房顺来的,是新口味的酒酿圆子?。”
燕鸣臻抬眼,深深凝视少女微微带笑的面容。
“……我总觉得,”他踌躇着开?口,欲言又?止,“……罢了,不是什么要紧事。”
“什么?别说一半啊。”姚珍珍含着勺子?抬头,疑惑道。
“不,是我想多?了,”燕鸣臻垂下眼睛,摇了摇头,选择了转移话题,“这?次决赛的胜者,你看好谁?”
姚珍珍一边的脸颊随着咀嚼的动作微微鼓起。
她咽下了嘴里的食物,思忖了一会儿。
“虽然?陈谦是我剑宗的弟子?,我是很?希望他赢的,”她皱了皱眉,“但是说实话,我觉得还?是天心阁的那个赵姑娘,胜算要大一些。”
她端起瓷盏,将剩下的甜酒一饮而尽,满足地舔了舔嘴唇。
“她的术法很?邪……但是李尧给我看过她的档案,人是没什么问题的。”
“天心阁的这?一批孩子?天赋的确不俗,嗯……若是朱明月能走到决赛轮,那应当便是她得到此?次的魁首了。”
她微微叹息一声。
“青出于蓝啊。”
燕鸣臻被她故作深沉的叹息给逗笑了。
“珍珍,我陪你看了两天的比赛了,”他伸手,将自己的那盏甜酒圆子?推向对方,“每一个参赛的选手,你都要这?样夸赞一番。”
“嗯……除了陈谦,”青年手指点了点桌面,“是因为陈谦是你的师弟,所以你要求格外严格些,是么?”
姚珍珍也不和他客气?,很?顺手地把留给对方的甜点接了过来。
“陈谦这?小子?,天赋有余,心性不足,”她举着勺子?指点江山,“杂念太多?,剑心不纯,难。”
锐评了自家师弟一波,她惯常的护犊子?爱才心态又?开?始发作,赶紧开?口找补。
“但是已经?很?好了!他毕竟年轻,这?个年纪,能有此?等水平的,已经?是屈指可数。假以时日,未来成就也是不可限量……”
溢美?之词依然?源源不绝,直到姚珍珍说得有些口渴,不得不停了下来,低头喝了一口甜酒。
燕鸣臻笑了起来。
“那和你相比呢?你在这?个年纪,与他们一样么?”他撑着头,看向少女微微泛红的脸颊。
姚珍珍还?没察觉到自己此?刻的状态——她没想到曾经?千杯不醉的自己此?刻竟然?能被小小的两碗甜酒放倒,听见燕鸣臻的问话,少女脸上神情明显愣了一下。
“我?”她被酒精麻醉的神经?迟钝地运转起来,殷红嘴唇微微张开?,“那不一样……我十九岁的时候,呃。”
少女脸上的原本轻松的神色逐渐黯淡了下去,她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似乎陷入了某些并不美?好的回忆里。
“我们……我们那时候,”姚珍珍的眼睫微微垂下,目光落在光洁的瓷盏底部,少女的倒影上,“院长走了,西崖生旱魃,南纤又被幸黎……”
“到处都是坏消息,所有人都在拼命……原师姐也是那时候离开?了,还?有明玉姑娘……”她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我们努力了那么久,就是希望之后的人不用再这么拼命的。”
“鸣臻,你要这?样比较,对他们不公平。”
“……因为一切总是要变好的,”少女轻轻地打了个酒嗝,语速慢了下来,“他们能这?样平和的长大,烦恼一些爱而不得的小事,很?好啊。”
“只是这样的幸福是有代价的。”
“有人已经?为他们支付了代价,只差一点点了……”
“所以我、我们,”她的话语顿了一下,姚珍珍很?少这?样长篇大论地与人说这?些,或许是酒精的作用,她难得地敞开?了心扉,“我们绝对……绝对不能让应滕……再活着离开?昭华城。”
“答应她们的,我一定会……”
少女半睁着的眼睛已经?快要完全阖上了,她的声音越来越轻,直到最后归于静谧。
姚珍珍睡着了,美?梦伴随着清浅的呼吸声一同到来。
她就这?样毫无?防备地陷入深眠,两碗低度数的甜酒,已经?足够将一个新生的水妖灌醉。
燕鸣臻脸上的笑意完全褪去了。
他垂下的目光落在少女恬静的睡颜上,久久沉默。
良久,青年伸出手,手指顺着少女脸颊的轮廓一寸寸抚摩,从?上到下,力度从?轻到重。
最后,他的掌心托住少女的下颌,轻轻用力,让对方仰起头颅,看向自己。
掌心里少女的面孔如此?纯洁无?辜,长长的眼睫勾勒出两湾下垂的黑色弦月,粉白的唇因为动作而轻抿,锁住了带着甜酒芬芳的吐息。
少女带点轻微圆润弧度的脸颊倚靠在他的掌心里,随着呼吸规律的磨蹭着。
多?么美?好、多?么可怜、多?么可爱的一张面孔。
谁也不知道这?张皮囊下是一副怎样冷硬的铁石心肠——折不断、捂不化、留不住。
想起了她临睡前的话语,青年的手掌不由?自主地收紧了半分。
原来一切甜言蜜语只是哄我的空话……她的心里装着那么多?的活人与死人。
她爱着一切美?与善……而自己只是其?中稍微特殊的之一。
这?个可怕而残忍的事实一直藏在燕鸣臻的心里,只是他不愿意去相信。
直到今天,两碗甜酒扣开?了神女的心门,他一脚踏入,然?后坠落深渊。
……你的爱是如此?廉价的东西吗?在这?一刻,他的内心几乎生出几分怨怼。
掌中少女依然?无?知无?觉的睡着,眉眼却微微皱了起来,似乎在睡梦中感到了一丝不适。
燕鸣臻蓦然?惊醒,松开?了手。
一切隐晦的、阴暗的、不可言说的情绪,在看见对方皱起的眉心的那一瞬间?尽皆散去,他几乎本能地伸手,想要抚平对方在梦中也不得安宁的眉头。
可手指再一次触碰到少女的皮肤,燕鸣臻的指尖却忽然?狠狠一颤。
很?烫。
水妖的身体总是一贯的低温,这?几日他已经?快要习惯对方贴过来时凉沁沁的触感了……可方才托着少女脸颊时温热的触感,他还?只当是酒精上头、一时潮热。
但如今这?个温度……显然?不仅仅是酒精作用能解释的了。
燕鸣臻的眉心紧蹙,他的理智与情感都告诉他,此?刻最应该做的是去找一位合适的医者……
但还?有一种可能。
他当机立断,伸手撩开?了少女耳后的发丝——
姚珍珍白皙的耳后,一道细长的裂口正随着她的呼吸起伏同步骟张着,露出内里鲜红的瓣膜——那是一道,属于水妖独有的,鱼鳃。
“砰”一声,是两人之间?一张空着的长椅被什么东西给打翻了。
燕鸣臻感觉到一个潮湿的物体从?桌面下探出,隔着布料靠近了他的小腿,随即——
带着潮热的气?息,那东西缠上了他的小腿,然?后本能地绞缠、收紧,寸寸张开?的鳞片刮过他的衣料,留下道道裂开?的划痕。
燕鸣臻低头,看见了缠住自己的那样东西。
——那是一条修长的鱼尾,线条流畅,鳞片雪白,近乎透明,隐约带着些肉粉色。
非常美?的一条鱼尾,修长却不羸弱,鱼尾上肌肉寸寸隆起,绞紧了她的猎物。
本该冰冷的鳞片此?刻却随着体温升高而泛起粉色,鳞片层层舒张,似乎是在散热……又?好像只是想要更好的捆住猎物。
鱼尾的主人终于从?美?梦中苏醒了过来。
少女睁开?了眼睛。
她似乎还?有点茫然?,一对竖瞳却已经?本能地锁定了被抓住的猎物。
“鸣臻,我好像……”姚珍珍努力眨了眨眼睛。
“……有点渴。”少女吞咽了一下口水,开?口道。
姚珍珍是真切的感觉到了?渴。
她在一片噪郁中醒来,只感觉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焦渴,连鳞片都忍不住要一片片张开,好让底下干裂的皮肤能够去捕捉空气里稀薄的水汽……等等,鳞片?
她还有些混沌的思绪一下被惊醒,双眼阖上再?睁开,昭示着非人身份的竖瞳随之消失,重新恢复到少女幽黑的双眼。
姚珍珍的目光一路向下,看见了?自己此刻的异变。
从腰部往下的双腿已经完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条长而有力的白鳞鱼尾,撑破了?衣裙,大喇喇地裸露在外,此刻正绞缠着另一人的小腿。
青年的衣衫被锋利的鳞片割裂了?,露出底下渗血的皮肤。
姚珍珍下意?识地想要松开尾巴,但刻意?放松肌肉的结果是她的身体一下失去了?支撑,上半身直直向后倒去——
还是燕鸣臻眼疾手快地伸手,拉住了?险些表演个平地摔的少女。
“……当心。”他说话?的语调与平日不同,带着些微的喑哑,只是姚珍珍没能听出来。
她正忙着和自己的身体作斗争——要靠着一条长尾巴保持平衡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至少姚珍珍发现,自己没法在松开对方的情?况下独立站住。
“等等,你先别松手……”她反手抓住了?燕鸣臻的手腕,艰难地保持住了?平衡,八以四8一溜9六伞“这是怎么了?……谁给?我下了?药吗?”
“算了?,你靠近点,给?我借个力。”
姚珍珍单手撑着对方的肩膀,整个人像一条无骨蛇一样?靠在了?青年的身上,一边伸出了?另一只手,举到眼前。
双手肌肤依然是一如既往的幼嫩无暇,只是五指间,随着动作张开了?一层半透明的薄膜,让她的手看起来像是一把半开的扇子。
“连蹼都长出来了?,”她颇为新奇的撑开手掌,眯着眼睛透过指间透明的薄膜去观察身边青年的表情?,“鸣臻,你身上好凉……”
少女柔软的手臂贴着他的肩膀,即使隔着衣料,燕鸣臻也能感受到对方身上非比寻常的灼热温度。
“珍珍……”他艰难地克制住了?某些不可示人的阴暗情?愫,声音嘶哑,“是你身上的温度太高了?。”
“是这样?吗?”姚珍珍有点困惑地抬手摸了?摸额头,但她现在浑身上下都是一样?的滚烫,也实在摸不出什么温差,倒是脑子随着温度升高而变得?混沌,“我在发热……水妖也像寻常妖兽一样?,会有热潮期吗?”
她一点也不觉得?那个词本不该如此光明正大的说出口,一边随口胡诌,眼角余光瞟到了?桌上的茶壶,被烧得?混沌的脑子顿时一亮,劈手就将茶壶抄起,直接对着自己身上浇了?下去。
“等一下,那是——”燕鸣臻没有来得?及阻止她。
尤且带着热气的茶水浇在少女的身上,还没等流到干渴的尾巴上,便?已经被她体表过高的体温所蒸发,升起一层稀薄的水雾。
饮鸩止渴。
姚珍珍的心里划过这么一个念头。
她的意?识依然是清醒的,但焦渴的感觉也是真实的,浑身上下无一不燥热,只有身边的人是清凉的。
她不由自主的更加靠近了?这唯一的水源,才?刚松开的鱼尾也随着主人的心意?圈圈缠绕了?上去,甚至变本加厉地开始顺着青年的小腿向上摩梭。
少女的衣衫被茶水浇得?湿透了?,紧紧贴着皮肤,靠在燕鸣臻的身上,像是一条烧得?滚烫的烙铁似的。
“不行?,我还是很渴,”姚珍珍牵起对方的手,将他冰冷的掌心贴靠在自己的额头上,喃喃道?,“鲤乐馆里有个小湖……你去……”
她想说你去帮我清下场或者弄点水来,又舍不得?放开对方这个冰冰凉凉的拐杖,一时两?难。
鲤乐馆内的湖是人工挖出来的,并不深,池底铺着浅色的鹅卵石,晴光好的时候,湖中水色清透,碧波荡漾,金色与黑色的鱼群在水中悠闲地游动,让人瞧着便?觉赏心悦目。
要是可以躺在水里……